解钥 第一章
蓝胡子有七把钥匙,六把银的,一把金的。金的这把千万不能用,那第七道门绝对不能开……
眼前单单一道门,孤独的幽黑黑锁孔,手中没有多余的第二把钥匙。倪霏碧望着双合的通顶高拔门板,还是不由自主想起蓝胡子的七道门,尤其第七道。
“都怪这把钥匙是金的……”真要命。倪霏碧咬咬唇,扫不去脑海中各种版本的蓝胡子。
传说他长得很帅很俊美,就是脾气古怪,也许真杀过人,把一具具美女尸体挂在房里——
又不是风干伊比利猪生火腿!
微吐舌头,倪霏碧发抖地探出右手持握的钥匙,对准了深暗孔洞。
喔!天呀!她居然有点兴奋!不,不是有点,是十足地!她是惊悚片第一迷,这会儿要亲眼目睹恐怖实境,她真担心自己会尖叫出声——不是因为害怕,都听说了,他是一个俊美的男人。俊美的男人站在血泊之上,可是她在恐怖片里没见过的。
杰森总是戴着面具,弗莱迪的脸也像丑陋面具……
“真希望是漂亮的蓝胡子……”轻声低语,美眸瞅睨金灿闪光被锁孔吸入,倪霏碧心跳快停了。
天啊!要插入了、要插入了,手中这把金钥匙像刀刃,再一厘米即要捅进洞里,引人幻想血腥喷淌。
“我说了,再来就杀人!挡在这里做什么?滚!”不客气、几乎是粗暴的吼声,夹带野蛮推力,挥向她。
倪霏碧像螃蟹一样,歪斜地横移几步,差点跌倒,撞上种植蓝色小报的大陶瓮,才稳回纤细身形。“糟糕!”她叫了一声,抛下餐篮,转头拨寻掉进花丛里的钥匙。“沾了泥土,不是血……”
“找到钥匙了?”前两分钟的凶恶嗓音收敛了、沈柔了,融进倪霏碧的呢喃里。
“嗯……”倪霏碧欣喜回身,像要与人分享乐事。“是啊,找到了,要是弄丢,我可惨——”止住甜滋滋的语调,她红唇没记得闭合,诱人地微启,隐露皓齿。
“小女孩别学大人,”一根长指压触她的唇,男人侧身点烟的姿态,闲适而狂妄。“拿钥匙乱开门很危险的——”吐出一线白烟,他挪开停在她唇上的左手食指,右手取下嘴上的烟,往她艳丽的唇缝送。
倪霏碧下意识衔含的动作,使她吸进焦呛的烟草味。“咳——”赶紧偏挪脸庞。
男人也好心地取走烟,只是那恶意挑笑的唇,藏不住**弄小动物似的变态自得。“钥匙没沾血,妳很失望?”
倪霏碧凝神,瞥眸回望。
正午炎阳一轮一轮旋入拱形窗,贴着玻璃滑散开来。男人站在窗前,逆光擦过他斜昂的下颏、左颊、发鬓和左肩,蓟草灰的衬衫领出奇闪亮,他果然如传说的俊美,并且蓄留胡子,可惜不是蓝色,亦太短,像小鹿啃食的苔藓。
“我觉得您的胡子稍微留长零点五公分,就会跟钱宁戴普一样帅了,祭广泽先生——”倪霏碧提起放在地上的餐篮,朝祭广泽鞠个躬。
“妳是哪家派来的**奴?”祭广泽吐烟,傲慢地打量这个穿得像桃乐丝,还带着餐篮的小女子。
倪霏碧挺直腰身,歪着头,眸光眨颤。“**奴……”思吟着,视线若即若离瞥凝祭广泽。嗯……名不虚传——听说他高高在上,比雨丰先生难相处,是祭家最最最骄矜的一位少爷。
“**奴,妳得为侮辱我付出惨痛的代价。”祭广泽捻熄烟蒂,俊颜邪冷,定瞅倪霏碧。
倪霏碧回过神,点点头。“我知道。”她不怕他,即便这些日子帮他送餐的人,没有一个逃过被他用杯杯盘盘酒瓶丢伤的噩运,她也无惧,最坏不过是挂着满头生蚝、逸着香槟红酒杂味,她会当作是护发头皮spa,没什么大不了。“就算您是蓝胡子,我还是得把这个餐篮送进门,您该用餐了——”
败好。祭雨丰今天派了个反应异于常人的丫头来!
“妳蠢了,**奴——”祭广泽瞇细幽邃双眸,再次——这次以压迫般地——接近她身。“没沾血是吗?”拿走她手上的钥匙,摘拔一朵陶瓮的蓝花,单掌包握花和钥匙,捏压揉辗,张开手。
“啊!”倪霏碧叫出声。
祭广泽扬起颓废、神经质的诡笑。“怕吗——”
他的掌、他掌中的金钥匙,一片血红。
“好漂亮!”倪霏碧抓着他的手,娇脆嗓音过分欢悦。“我都不知道这种花能当染料!你好厉害!”
祭广泽恍愣半秒,斜咧嘴角。他遇上了怪东西——这个忘形的小**奴,大胆、放肆地紧握他的掌,弄得十根女敕笋般的纤指和他同等赤色。
“听着,**奴——”将染红的金钥匙放回倪霏碧手心,祭广泽压低的声线隐飘狡猾底韵。“把钥匙洗干净,明天再过来开门……”长指犹似指挥,优雅顺过她颊畔,留抹惹眼血艳,他沈慢地说:“懂吗?”
“嗯……”倪霏碧不经心地随口应声,注意力全在神奇幽蓝小报上,转身朝向陶瓮摘花去。
“很好。”祭广泽当她听进耳里、记上心了。何况小**奴再大胆,也不敢违逆祭姓主子。祭广泽哼笑,暂缓远行计划。
攀折第一朵小报,手里的钥匙掉入花影下,倪霏碧这才想起她该做的正事不是采花。“祭先——”转个头,止住声音,沈静眼帘照映提着餐篮的男人。
那身颀肩阔的孤影正往过道移,似乎要到外头。今日天气很好,适合在高原草海铺野餐垫。野餐垫必须是红色,她想染这一块红布,想很久了,一直没找到恰当的染料。
办色哪那么容易,可不是热情就行,要有点残忍,可爱的残忍——这感觉真难找,原来藏在神秘蓝花里。
垂眸瞅凝手上花朵,再抬眼遥望挎提餐篮的男人背影,倪霏碧徐缓歪偏头颅,两、三秒,转身继续摘花。她发现,祭广泽也许没有传说中那般难相处。
“滚!”
罗森端着大托盘,头颈闪偏,演电影一般避掉迎面飞来的烟灰缸,烟蒂在他肩后散成子弹的铅铜色。
爆裂声,门上的哀泣,淌落尖锐水晶碎片。
“最近很多在主宅工作的人上苏楑医师那儿——”
“所以呢?”坐在落地门前的祭广泽跳了起来。“那些奴仆集资雇请你这个功夫最高的奴仆来报仇?”讥讽谩骂,抓持桌上的笔记型计算机就砸。
矢车菊蓝的地毯晕洒缪思泪,满地、满地。罗森没踩着任何纸团,或是沾墨的钢笔,当然也再次躲过攻击。
祭广泽怒极了,直接掀翻沉重的桃花心木桌。“你给我滚!少来烦我!姓罗的奴仆!”
罗森继续往前走,一手压住朝天的桌脚,巧妙地推起桌子,放下大托盘。“也许用过餐,您的创作会更顺心。”这是对崇高困兽的良心建议。
“闭上你的猪嘴。”焦郁地骂道,祭广泽跨出露台外,发泄地狂拔花坛中蓝花,揉成血的颜色。他想杀人!他连续三天没睡觉,等着拿钥匙的**奴来开房,却总是敲门声截断他的写作想象。
那个**奴胆敢违逆主人的命令,让他等到奴隶被解放、自由进出他房间干扰他,就是不见她出现。她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以为在祭家海岛拿了钥匙便是主,彻彻底底忘了本分!
既已送餐来,罗森干脆布好菜、摆妥刀叉,倒了一杯白酒、一杯红酒,恭恭敬敬朝落地门外发出一句:“您请用。”这声音中气十足也浑沈。
祭广泽转过身来,双手鲜红,烦躁的神情忽变,哈哈大笑起来。“再做一遍,我刚刚没看到——”滴着汁液的长指指向罗森,他踩进门内,更加笑得癫狂。“祭雨丰的首席跟班如何像O边境女人一样斟酒服侍人,我可要大开眼界了。”大摇大摆坐回安乐椅中,随意将手往衬衫擦干,执杯喝掉白酒,摆回空杯,等人倒酒伺候。
罗森不在意任何形式的侮辱,举瓶为祭广泽倒下第二杯餐前酒。这些日子,难以估计祭广泽摔破多少杯子,遑论好好喝一杯酒。
“他们说您这些日子食欲不佳,是否还没适应——”
“是呀,”打断罗森嗓音,祭广泽悠然饮酒,情绪安定了,语气懒飘飘。“看到你们这些奴仆嘴脸,我倒尽胃口,哪吃得下。”手指挑起金花白瓷盘中淡绿密瓜间夹的生火腿,一个扬扔。
脸庞微撇十五度,罗森没让飞起的美食成为眼罩。他放下酒瓶,欠身。“不打扰您用餐了。”退离桌边。
“那**奴付了什么给你?”祭广泽推倒罗森摆定的水晶瓶。
罗森脚步停顿,旋足,臂膀一伸,在酒液要流出瓶口的零点零一秒,扶起悬出桌缘的瓶颈。“霏碧是倪先生的女儿、虎王先生的外孙女,服侍的工作与她无关。”
败好。这个罗家混帐奴仆知道他在说谁!一清二楚地知道!那个祭雨丰豢养的画家的女儿是吗?
“您托虎家打铸金钥匙,霏碧那天只是顺便帮她母亲把成品送来——”
“顺便?”锵地把酒杯在桌上放碎。“顺什么便?我吩咐的事能教你们这些奴仆搞随便?”祭广泽又发怒了。
罗森面不改色,以餐巾包裹破杯,避免悱愤拍桌的祭广泽受伤。“雨丰先生安排了相亲——”
“无聊透顶!”祭广泽猛地站起身,椅子往后倒下。
罗森长腿抬移,脚板勾住椅背,利落安静,收掉噪音。
暴跳如雷的家伙已经冲出落地门,奔过连结露台花园的空中廊道,直下通达草原的长石阶。
直升机起降台上停着一架银白专机,驾驶随时待命着。
“在偷懒?”
“什……什么?”
祭广泽突然出现,吓得年轻驾驶阳迁洒了咖啡。
“广……广泽先生——”嘴里咀嚼的最后一口三明治还来不及吞下。
“滚开。”祭广泽一把扯拉阳迁的后衣领,将他丢出机舱外,径自坐上驾驶座,操弄仪表板上各式按键。
螺旋桨达达响起,搅旋草原湿气,混融阳光,煽动七彩流虹斜飞如蛇。
“广泽先生!”扑跌落地的阳迁大喊,回过头。那张扬机体正在升高,迅速地,越升越高。“广泽先生——”再叫徒劳。
死定了!主子这名犬儒、别扭、疯狂、神经质……的么弟,不久前才从疗养院回来,上头交代大家得留意他的人身安全——这下他该不会是要效法柯达吧?!
阳迁越想越害怕,悍然拔地爬起,在直升机气焰喷卷高原草海的漩涡中,追攀那离地单杠,奋不顾身一跃,抓着起落橇,机体持续昂腾。广泽先生简直把直升机当战斗机开!不到十秒,阳迁被甩下,翻滚好几圈,嘴里吃了草屑泥土,甚是狼狈。毕竟非武门出身,小憋子缺乏罗家男儿那般拍动作片的好身手。
“臂力有待加强。”一个安慰似的嗓调传来。
摔惨了的阳迁让人扶拉起身,昂首,眼泪鼻涕齐下。“罗哥,我死定了!”抖着手,朝天指。“广泽先生抢走直升机去坠海……死定了、死定了……”
“冷静点。”罗森拍拍阳迁的脸。“这副模样比死还难看。”沉着的嗓音很具安抚力量,教小憋子褪月兑歇斯底里的语无伦次。
“广泽先生莫名其妙抢了雨丰先生专用的直升机,也不知道要飞去哪儿?”阳迁扯衣抹脸,平定气息,好好把心中顾虑表达清楚。“雨丰先生一个小时后要下高原,广泽先生到时不知会不会飞回来?若是他出了意外——”
“别担心。我会向雨丰先生说明——”罗森仰望天际。直升机水平尾翼隐入云层,余影朦胧,螺旋桨声拉远了。他说:“高原厨师做的餐食不合广泽先生胃口,他到菜园湾觅食——”
菜园湾今日如故,是个适合在户外用餐的理想晴朗天。阳光洒照清晨爆裂的花苞,在海边石崖风车塔下的斜草坪拖曳一弧奇灿百彩。那繁花铺缀绿坡地,自白色沙滩边际往高处攀展,蜿蜿蜒蜒也径径直直,乱中有序、杂谱有图般地绽上风车塔与双层楼建筑通连外阶,一级一级,花开草盛,招引蜂蝶旋舞,鸟影掠过楼顶花园,鸣啼呼应风车扇翼幽稳、饱满的低顿叹息。
“嗯——”
“如何?”
这个大好天气,气温不高不低,海风徐微柔凉,住在绿窗扉双层楼房的倪佛安、虎柔夫妻与女儿倪霏碧,一家三口惯例上楼顶花园,享受日光,悠然地轻饮慢食。
“好吃吗、好吃吗?”
倪霏碧站在橡木桌边,期待地询问父亲和母亲对她新作的意见。
“这是——”倪佛安说话拖停的习惯——特别在这种品尝女儿新作的时刻——总能把女儿的胃口吊得高高的。
“怎么样,爹地?”倪霏碧眨着美眸。“你喜欢吗?爹地——”
倪佛安微笑,摘除鼻梁上的细框眼镜,镜柄弯头意外勾缠向来直顺的银灰长发丝,拐绕几下,没解开,他率性一扯,架耳部分歪了个奇怪角度。“分离派的感觉。”将眼镜往桌中央丢摆,他一脸放空表情,迎着拂面清风,品味咀嚼。
“真的吗?所以,是克林姆的处女吗?”倪霏碧开心地拉拉前晚新染好的sarong裙。
“不,是达娜伊!”倪佛安赞叹地道。
“爸爸,你好厉害!”贴心女儿最懂父亲那天外飞来式的言谈。崇拜地合掌,目光晶灿,倪霏碧说:“我真的把昨天在农场发现的熟透松露加进去了,很好吃对不对?”
“嗯,丰富完美。”倪佛安笑着点头,叉子汤匙又往几何花纹餐盘里、形塑得像女人曲线的黄澄澄炖饭挖舀。他的女儿是天生美学家,从小对色彩敏感,做起料理犹如搞艺术,讲究搭配。他记得女儿初次做给他们吃的料理是白萝卜丝凉拌红衣萝卜丝,一道色泽诡美的开胃菜,装在芒果做成的小盘子中,再垫以透绿透蓝的琉璃碟……以为是女儿年纪小游戏成分高,没想到,入眼也入脾胃,他到现在仍忘不了那形色绝妙、滋味绝妙的食艺品。他总说女儿做的料理是艺术,妻子取笑他老王卖瓜。这瓜能不卖吗?女儿做事的精神信念,确实像他在作画、像妻子在铸金。当然、当然,女儿搞艺术似的料理,绝无忽略美味。
“芦笋汤的味道——”沈吟的细致嗓音响起。倪氏父女从自得其乐似的天伦情趣中拨出注意力,眼神齐至。
“芦笋汤怎么了?”
“失败了吗?”
案女俩同声同调,表情一个样儿,好像她是找碴的坏皇后。
“芦笋汤不是虎家传统的味道——”虎柔索性故意挑剔起来,放下自己创作的宝石蜻蜓柄银汤匙,取口布轻按双唇。
“妈咪,”倪霏碧歪头,盯着母亲敛眸的美颜。“妳喜欢对不对?”
雹柔眼帘一扬,对住女儿,拨拨比丈夫短的波浪长发,想冷艳,却是忍俊不禁,漾出宠溺笑容。“妳乱加了什么?妈咪炼金,妳炼丹吗?”瞧瞧柠檬剖面汤钵里翠绿鲜稠的汁液,不像柠檬汁,尝入口,也非她教女儿做过的虎家芦笋汤味道。
“这是倪家风味的芦笋汤,我研发的。”倪霏碧甜笑入座,坐在母亲身旁的实木弯曲藤椅,拿起汤匙。“我不会炼丹、炼迷**毒药给妈咪和爹地的……”舀取母亲剩余不多的汤汁,正要喝下。
“这是用来孝顺我们的,嗯?”虎柔轻拍女儿手背。
倪霏碧笑盈盈,将匙斗里的汤献/给母亲。“因为没有羊肚菌,所以加郁金菌——”
“还有呢?”虎柔喝下女儿喂的汤汁,抿抿唇。带着甜美的淡淡辣味原来是郁金菌,除此之外,汤底也不一样。
“我用龙虾头熬汤。”倪霏碧大方公开不一样的秘方。
雹家芦笋汤的汤底用牛骨熬,过滤后加进芦笋、蒸马铃薯、洋葱……打成浓汁,慢火搅拌地煮,起锅前加入羊肚菌切片,这过程稍有松懈忘记搅拌汤锅,便会弄出焦味,就算没忘,上桌的汤色泽也偏深。女儿这汤没焦味,特鲜,颜色亮澄澄。
“我隔水煮,起锅前还加了鲜女乃油……”倪霏碧说着。“妈咪要不要带去工坊给外公尝尝?”
“下战帖吗?”虎柔取必女儿手中的汤匙,继续品尝这由虎家芦笋汤精进改良而成的倪家新汤。
“这是用来孝顺外公的。”倪霏碧提起早已准备好的餐篮放上桌。
雹柔浅挑红唇。“这么想挑战芦笋汤的创始者——”
“当然要挑战。”倪佛安插嘴。“女儿,尽避去打败那个老家伙,为爹地报仇——”
“我知道,”倪霏碧站起,打断父亲。“爹地,我会好好孝顺外公。”绕过橡木桌,她撒娇地在父亲脸颊亲吻一记。“我准备出门去采一种毒草——”
“不用弄死他,”倪佛安干咳一声,清清喉咙说:“稍微教训即可——”
“这么大发慈悲?”虎柔再一次出声戳刺倪氏父女的另类天伦乐。
倪佛安视线移往妻子脸上。“好歹我是娶到妳了……”虽然过程坎坷、差点没了命,至今还被老家伙轻视。“而且我怎么会让女儿成为一名残酷的杀人凶手——霏碧!”说着说着,转头寻望宝贝女儿俏影。
倪霏碧闪远了,走出屋顶花园,站在楼阶平台,抬头看上方风车塔的外环阳台。一层新绿正在盘织塔身,那是她从农场作物改良试验中心移植过来的爬藤玫瑰,很稀有的海岛品种,等花开茂盛、结玫瑰果,她要摘来做酱、做香膏,又吃又抹,弄得浑身玫瑰香气,搞不好长出刺来。像那个祭广泽先生编导的惊悚爱情科幻片,不忠贞的男人被化作荆棘玫瑰美丽怪物的科学家情人,用长刺的藤蔓sheng体紧缠而死……
那是一种幸福,从此以后骸鼻盈满玫瑰**香——这观片心得,使倪霏碧有了做玫瑰酱的灵感。
望着高耸若雄伟巨人的风车塔,倪霏碧越发期待那片新绿严严密密地长、紧紧实实地缠,旺盛旺盛地淹没顶端,那她可以丰收,做很多玫瑰酱。
泵想甜美结果,连青空都不仅是青空了,流染玫瑰酱色泽。一道飞机云画出飞航器试航路径,螺旋桨声稍稍截断她凝在玫瑰酱里的神思,她看着天,寻找拖拉云线的飞航器,据说是新购的单引擎涡轮小飞机,机体飞过风车塔上空,缩闪成一个小亮点。倪霏碧把它当成白昼之星——宇宙新星——她是发现者,这颗星以她为名。
“**奴——”一个叫声像光害。
星不见了,自她脑中消失。余音荡空的机体是准备用来取代二十年老旧机体协助农作,像行动雨云,到处降水、降养分,但不喷毒。菜园湾农场采生物防治、有机栽植,不会有“毒”这件事……
“妳嗑**吗?”口气不善的语调破坏了大好晴天。
阴影迭来,倪霏碧旋身,圆睁着美眸对住踩上楼阶平台的男人。
“主子在跟妳讲话,恍什么神?”祭广泽凶冷地斥道,足跟一转,步下阶梯。
倪霏碧顿了几秒,斜撇脸庞,望一下自家楼顶花园。父母不在那儿,跑哪儿去?还不到上工时间……
“**奴!”怒气腾腾的吼叫。“马上跟来!”强硬的命令。
倪霏碧愣了愣,走两步,迟疑地停住,再走三步,站定平台边缘,看着祭广泽下楼的步调,每一步都那么重,蓄意蹂躏小报小草似的。
埃风吹着他乱翘的头发,他今天肯定没梳头,衬衫也绉得不象话,脚上穿的更是麂皮室内鞋,根本不像凡事讲规矩重礼节的祭家人。
倪霏碧美眸微闪,迈步,小心跟上祭广泽。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步行于斜坡花草坪,一路走到沙滩,鞋子进了沙,痒刺脚底,倪霏碧停了停,见祭广泽直往海水迎,她扬声——
“祭广泽先生用过餐了吗?”
左脚踩进浪沫中的祭广泽猛地回头,挪足大步朝倪霏碧逼近,恶狠狠地说:“还没,我什么都还没吃!”彷佛指控她让他挨饿。
“喔。”倪霏碧应了声,目光落向他随风轻掀的衣襬。
“我杀了人,一个女人。”祭广泽顺着她的视线,怒声道:“妳最好给我小心一点——”
“嗯。”倪霏碧点头,手往上衣领口拉出一条链子。
祭广泽看见金钥匙闪耀在年轻女孩的胸前,正是心脏的位置。
她说:“我怕弄丢,所以请外公做了链子,戴起来……本来想说有空上高原再偷偷拿给你……妈咪要我去交差,结果我又把它带回来,还沾了那种蓝花——”
“那是蓝血娘。”他给了一个名称。
倪霏碧停下解链子的动作,握住胸口的钥匙,须臾,才应声:“喔。”然后静静看着祭广泽。
事实上,并不是静静,那双眸,太灵动,比猫闪烁更多神秘,却又坦坦率率直视男人,不会害臊地逃开。
“干么?”倒是他,一个见过世面的大男人,好不容易平缓坏情绪,被她瞅得又浮躁。
“他们说你是很优秀的创作者——”
“是吗?”赞颂的话他听过太多,媒体每逃诩在讴歌他,这小**奴随口“优秀”,竟让他像只急着开屏的孔雀。“还有呢?妳看过我的作品吗?”
“有啊,“玫瑰M”很好看,我最喜欢女主角缠死男主角时的台词——“谁说植物无情,我选择当植物,你就成为我的养分,永远在一起”……”娇脆的甜美嗓音细说剧情。
祭广泽听着听着,瞇起眼,嘴角一微米一微米地上扬。这**奴口条不错,适合呢喃情诗;这**奴可以成为娇美植物,长在男人身上,慢慢绽放、热烈摇曳、沁泌芬芳……
“……所有跟精神卫生相关的名词都能用在你身上。”忽来一句如响雷。
祭广泽双眸一张,涣散的眼神聚焦,映现倪霏碧青春姝妍的脸庞。“这话是谁说的?”问得有些严厉。
“嗯——”倪霏碧顿住嗓音,眄睐俊颜重现愠色的祭广泽。
“所有跟精神卫生相关的名词都能用在我身上——”降得低沉沉的咬牙嗓音。“你们在背后说我是个疯子吗?”
倪霏碧摇头。“我觉得那是出类拔萃的意思。”脑筋一转,她接续道:“你是一个出类拔萃的艺术家,大家都知道的,祭广泽先生。”
祭广泽乜斜眼,审视她说话的表情——那抹纯真毫不矫情。“出类拔萃?”他说:“妳觉得我出类拔萃?”
“嗯,是。”倪霏碧重重颔首。“像梵谷、像拉赫曼尼诺夫、像魏尔仑……”
全都是有精神卫生方面问题的人。
祭广泽闭闭眼,海风吹袭他脑门,忽感无比清醒,什么气都没了。
“同等出类拔萃。”**奴的嗓音到了终点。
他睁开双眸,异常平声静气地说:“**奴,妳的本领是扮猪吃老虎——”
“嗯?!”倪霏碧吓了一跳。“我们家不吃虎肉的,我外公姓虎、妈咪姓虎、舅舅叔公全姓虎,我们家不吃虎肉,就像姓熊的人不吃熊肉一样……你不信吗?”抓到他不以为意似的挑眉动作,她巨细靡遗地说得来劲。“我告诉你喔,别不相信,你一定要相信——三年前,我跟我的好朋友熊以蜜在吸血鬼的故乡游学,当地餐馆最著名的可可炖野熊肉,以蜜一口也不碰。所以,我真的不食虎肉。”啰哩啰唆地举证,摇头外加挥摇双手,摆足姿势作强调。
“没人要妳吃虎肉。”这**奴是否太会闲扯、打太极,这还不叫扮猪吃老虎?丛林野兽家族的后代,原来还交了个“熊”朋友!祭广泽哈哈大笑起来,旋脚开步走。
“那要吃什么?”倪霏碧跟着他,往蓝灿灿的海水走。“你别再走了——”海水打湿她的sarong裙,再走要淹上肚脐、淹上心了。“我还没把钥匙还给你……”
像是要与她作对,祭广泽一跳,消失在涌来的浪头里。
“啊!”倪霏碧叫道:“祭广泽先生——”
潮退了,余下汩汩泡沫,像私语。
“祭广泽先生——”他真的消失了!倪霏碧提高嗓音继续呼喊:“祭广泽先生、祭广泽先生——我外公说,空月复游泳对sheng体不好。”要是他死了,她真不知该怎么处理。
这会儿,像要回应她,男人跃出海面,冲破一层闪亮碎浪。
“祭广泽先生!”倪霏碧呼叫一声,快步踏浪前行,一面解项链,一面紧盯水中浮影。“你别走,你要走,顺便带了它,我才不用多跑一趟高原——”她得劝他回高原。那里有更多人关注他、默默护卫他。千万别让他疯狂死在这海中。
上天应许了她的想望。
祭广泽哗地自水中站起,就在倪霏碧前方三公尺处,逐渐靠近她。“妳这**奴打算不上高原服侍主子?”吃了海水的嗓音沙沙的,他啐了一口,径自走上滩岸。
倪霏碧仍是跟着他,亦步亦趋。“你要回去了吗?钥匙——”
祭广泽猝然停脚。倪霏碧走太急,离他太近,差点撞上他的背,她反射地伸手一抵。他转过身,硬邦邦地质问:“妳以为妳是谁?妳以为妳只要欢天喜地上高原相亲见男人?妳以为妳是谁?”
前不久大笑着,这一瞬居然额际张脉、脸胀红。倪霏碧眨眸,手一寸一寸松开尚未解下的钥匙,仰起小脸对着祭广泽。“你说我是**奴。”心平气和地顺他的意,要不,她怕他会爆血管中风。“祭先生要不要用餐?”肚子饿容易暴躁、情绪不稳定,她认为他最好不要太用力讲话。“我今天做了倪家芦笋汤、松露炖饭、香瓜优格红花菜豆甜点……”于是她一直讲,以表诚恳。
“肉呢?”那张怒色烈烈的脸庞乍然吐出平静。
倪霏碧一诧。“你想吃牛排吗?”
“肥肝牛排,用肝慕斯应付,妳就死定了。”仍然是平静的语调,应该是饿昏了,他的步伐有点颠浮。
倪霏碧跑到他前面,回身配合他的速度倒退走。“那个也是蓝血娘?”指着他衣襬没被海水浸掉的大片红渍。
“是某个处女的落红。”祭广泽使坏使恶地答。
“喔。”她也平常、平和地应声,转过身,不再惹肚子饿的男人。
外公说得对——肚子饿的男人,是不讲理的野兽。
祭广泽进倪霏碧家,一派嚣张态度,彷佛他才是屋主。
地毯上,丢着他月兑下来的湿衣服,从玄关到楼梯间拱门,裤子、鞋子、皮带。倪霏碧一件一件捡,耳朵听见他在命令——
“备水。”
“喔。”倪霏碧抬眸,看着快要赤果的他上她家二楼。
他要在她家洗澡!而且,他对她家似乎很熟,不用她带路,目标明确,走到二楼后露台那个可以观赏菜园湾内陆青色丘陵与部分码头风光的石砌按摩池。
“香槟。”他踏上三层踩脚阶,定住,再下一个命令后,月兑掉内裤乱扔。
倪霏碧美眸圆瞠,双手一松,一路捡起的男人衬衫、长裤、皮带、鞋子撒归于铺木地板,她忙着接那飞来物体。
“好像泥巴……”接住了,下意识的呢喃冒出口,不知是不是嫌恶。
“怪东西。”祭广泽沈眸紧睇倪霏碧的一举一动,低低哼嗤。
听闻声响,倪霏碧抬头,瞧见祭广泽站在池边,正拉莲蓬头净身中。“还没放热水呢!”她随便捏拧手中物几下,学他一把抛开,啪啪啪登阶,绕向角落岩山造景,模一个开关,山壁喷烟,水瀑洸洸泻进池中。
池底、池周也在冒水,不一样温度的水。这水接自农场内陆冷泉和海边暖泉,很清澈。祭家海岛有好几处泉源,他偏好高原下的这一处。
水雾晕蒙,忽聚忽散,**奴的脸庞一下娇稚、一下成熟,像是两名不同女性。不,她们是相同的,一样流野兽家族的血液,大胆程度没有上限……
“要不要一起泡?”坐进池中,祭广泽发出懒沈的嗓音,视线直瞅倚畔试水温的倪霏碧。
她凝眄他,眼神流转——在他脸上身上流转——撩水的柔荑几乎触着他的sheng体。“一起泡吗……”眨颤鬈翘的睫毛,诱惑似的有意,其实真是无意。
在他看来,她是不懂害羞的生物。必然如此、理该如此,她的父亲是画家,她从小在她父亲的画室看多走来走去、进进出出的人体模特儿,早对赤果这事没感觉。
“可以吗?”这一问,更像诱惑,慢柔柔,往下说:“可是我是**奴——”
“古罗马时代开始,陪主人洗澡是**奴应尽的义务。”祭广泽像个帝王般地说。
“喔。”倪霏碧应道,站起身,双手往腰侧解着sarong裙的漂亮红结。
她弯着纤颈,发绺微掩那教人看不清的美丽侧脸,这时,令人幻觉——误认——般的羞涩显出来了。
祭广泽嘲讽地扯扯唇。“动作快——”
“啊!”倪霏碧低叫,看向他。“我还没帮你准备香槟呢……”说着,便跑下三层踩脚阶。
祭广泽看着那溜进屋的纤影,嘴角弧纹算计似地扩大。“妳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奴——”
倪霏碧确实没让祭广泽等到水枯石烂。当她再次出现,岩山如然流着泉水,石砌按摩池依旧冒烟滚泡,他舒服得都睡着了。她站在岸畔看着他。他眼皮跳动一下,张开了,睡得很浅。
“我外公说,创作者连睡觉脑子也不能休息。”她把装香槟的船型托盘放置水面,随水流轻盈漂往他。“你辛苦了,祭广泽先生——”接着,把放着干净衣裤和浴巾的篮子,摆在池岸。
她也换过衣服了,这会儿穿着高腰托胸象牙色长裙,像个希腊女神,又或者更像罗马**奴。
“我已经做好肥肝牛排——”
“倪佛安那个家伙的。”
祭广泽与倪霏碧同时出声,他瞇眼瞥睨她准备的衣物。
“不是。”倪霏碧摇头。“爹地的衣服你一定穿不下。”试水温时,她就清楚了,他跟爹地差不多瘦,可他比较长——长腿长胳膊,高爹地好几吋,爹地的衣服给他穿,一定变成八分裤管、八分袖。“那是我自己做的,本来要拿去市集卖——”
“市集?”祭广泽皱眉。
“你不知道吗?”也对,听说他很长一段日子住在疗养院。倪霏碧缄默几秒,往下说:“港口蚌形广场每个礼拜都有手工商品市集,我把自己做的东西拿去卖。”
“虎王的外孙女在摆地摊?”祭广泽喝起香槟,以为自己听到笑话。
“不可以摆摊吗?”倪霏碧眨眨眼。他的反应跟外公一样,外公说虎家在岛上是有声望的氏族,怎么可以去摆地摊,幸好爹地妈咪随她兴趣自由。
“妳没有其它想做的事吗?”祭广泽喝完香槟。
她说:“有啊,我有很多事想做,我想当裁缝师、园艺师、厨师、甜点师……”
“听起来就是**奴。”他站起身,离开按摩池。
“啊!你泡好了——”她送上浴巾,回身走开,步伐很快,朝向屋子落地门。
“**奴——”他叫她。
她已经入内。
“**奴——”他生气了。即便他明白了她没把他当她父亲画室里的模特儿看……
“**奴!”又吼叫,怒丢浴巾。
“我准备好了。”她出现,双手提高大餐篮。
“干什么?”他穿上衣物。这衣服什么东西?像纱袍。他扯着腰间系带,心浮气躁起来。
倪霏碧走向他,放下大餐篮,伸手帮他右穿左绕绑好复杂的长带子。“对不起。”刚刚那一秒钟,她想到他在疗养院时,一定经常被绑。“那个……下次我会做没有带子的——”
“要干什么?”祭广泽踢踢大餐篮。
“你不是喜欢野餐吗?”那天她看到他提着餐篮往户外走。“去野餐!”她提起餐篮,一双美眸亮闪闪地望着他。
他瞅住她依然戴在胸前的金钥匙,好半晌,伸手将它捧起,仔细审视深染花液的刻痕纹路,低语:“妳知道蓝胡子发现他妻子不听话时,他怎么做吗……”
倪霏碧点点头,但没回答。祭广泽看她一眼,两人视线交缠、目光激碰。
她说:“我们去野餐——”
他扬唇,垂眸,握住金钥匙,放进她衣服里,让它躺在她雪白的胸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