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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桃花 第6章

作者:湛露

聂青澜来到这里,才知道她的到来是稍显多余了。

七千兵马,已经被李承毓巧妙地安置在西山的各个角落中,每一处人马各有各的分工,行动隐秘,军纪井然,让她这个常常带兵的人也不得不佩服。

“这些人这么听你的话吗?”她还有疑惑,按说只有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马才会最听话好用,而他手下的人,不过是公冷安临时借给他用的。

李承毓因为发现她的双膝磨破出血,所以坚持帮她擦药。此时他单膝跪在她身前,小心翼翼地将止血的药膏涂抹在她膝盖上,清凉的感觉暂时止住了伤口的疼痛。而他手指的温度触模过她肌肤时,顿时让她的心头像是被春风吹开了一片涟漪,必须很努力才能使自己静下思绪。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些招数自然是要用的。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要许之以“利”。我已经暗中告诉他们,如果剿匪有功,山贼窝里有多少金银财宝,我都会转请六部合议,分发给这些辛苦剿匪的弟兄,他们听了自然高兴,也会卖命做事。”

聂青澜好笑道:“这……只怕于法不合吧?”

“不合也没有办法,这是现在最管用的招数。”

“六部会同意吗?”

“除了吏都,应该无大碍。”

“又是吏部!”她皱紧眉,“他们还真是你的心月复大患,你有应对之策了?”

“剿灭山贼之后,办法就有了。”他说得隐讳,但脸上沉静自信的神情让她相信他必然胸有成竹。

子夜整,铁雄忽然点燃了身边的一簇篝火,夜晚风直,将火光送上夜空,浓烟弥漫,方圆两里之内都可以看得清楚。

聂青澜从半山腰的高度向下看,只见山壁之上,荆棘之间,竟不知何时已埋伏了许多的人马,在烟火的召唤下,整齐地一起涌出,冲向前面不远处的另一座山头,而那座山头上挂着一面大旗,还有一些房舍,显然就是山贼的老巢。

“要确保山贼一个都不会溜走,我听说一直有人在暗中给山贼传递消息。”她还有顾虑。

“山贼一共四百五十二人。”李承毓目光炯炯,望着对面的山头,“昨日有十一人下山采买,还有二十三人在各处站岗,其余尽数在那片房屋中。我事先安排了一些烟幕战在山的外围,他们以为官兵找不到进山的快捷方式,始终和我们游斗于山外,怎么也想不到我们已经悄悄潜入了他们的月复地之中。”

“可是万一有内奸……”

“内奸一共七人,斩了三人,还有四人已被羁押,看守他们飞虎营是公冷安最骁勇的兵马,而公冷安和吏部向来不和,绝对会在此时放水。”看似平平淡淡说出的每一个数字仿佛都烙印他的心上,让他可以信手拈来。

聂青澜这才彻底明白,为什么他对今夜这一战如此自信!做为一军统帅,事无巨细,都应了若指掌,而他做到了!

原本寂静的山谷中忽然到处响起喊杀声,这意味着两军人马已开始近身肉搏。

辟军人数占优,山贼凭借地利天险,彼此拉锯得非常厉害。

她眯眼细看,回头对郭跃说:“郭将军,你带一队人马去对面山上,拔了他们的大旗,喊话说山贼头目已经死了,趁他们军心大乱的时候再放一把火。”

他领命正要离去,李承毓补充一句,“那山贼的头目叫吕钟,他们都叫他“双口大王”,你只要喊“双口大王死了”,其它山贼就必信无疑。”

聂青澜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他回以一笑,“但也没有想到你这一计妙招。”

她想着,问:“这算不算我们两人第一次连手退敌?”

“自然。”

“但愿有个好结果。”

“会的。”

两人并肩伫立,静静地看着对面山上逐渐燃起的火光冲天,听到乱烘烘的吵嚷,虽然黑夜中分不清哪些是血月的官兵,哪些是郭跃的人马,又有哪些是山贼,但是他们彼此心中都明白,这一战,战局已不可逆转,官军必胜无疑!

天色将明时,此战已全面结束,李承毓要求属下清点俘获的敌人人数,不论死活,一个都不能少。

此时,聂青澜和他不是站在半山腰上看战局,而是在山贼原本的老巢内,被山贼们称作“太平宫”的地方,喝着一壶茶,悠闲地聊着天。

“山贼也真是有趣,这么小小的一处院落,怎么就敢叫“太平宫”?可惜啊,太平宫不太平。也不能保他们一世安宁。”她举着茶杯笑道。

李承毓本来要请她喝酒,被她婉拒。这个时候,他们更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不敢懈怠,所以就以茶代酒了。

“山贼能有多大的眼界气量?若不是有人背后撑腰,他们早就是刑部大牢里的犯人了。”他此时的笑容,在轻松中带点鄙夷。

“对了,刑部大牢中怎么关着这么多的司空朝将领?我私自放他们出来,又要给你惹麻烦了吧?”

“你是未来的女皇,既然你放了人,就放了吧。”李承毓忽然显得前所未有的淡然,“战后,全血月都会知道你的功勋。”

“我有什么功勋?说要来救你,其实也没有帮上忙。”她苦笑着摇头,“真是小题大做了,只怪我对你还不够信任。”

“怎么会?你来了,我的心反倒静了,否则这一战不会赢得这样漂亮。”李承毓冲着她晃晃杯子,“青澜,我早说过,血月为臣民们送来一个你,这便是我的幸福。”

聂青澜很喜欢看他这样得意张扬的笑容,这几乎是以前难以在他脸上看到的。

只是剿灭了几个山贼,对他来说却仿佛卸下了千斤巨石一般,看来他期待这样的胜利,实在是期待太久了。

饼没多久,李承毓手下的兵士前来回报,“丞相,抓获山贼一十一人,尸体两百五十九具。下山负责采买的那十一名山贼已被扣押在山下,还有一人在逃,正在全力缉拿。”

“一个也不能放掉!”他沉声道。

聂青澜倾身为他倒茶,却发觉茶壶冷了,她起身要去找热水,忽然觉得眼角有光亮闪动。她对这光芒异常敏感,反身喊了一声,“小心埋伏!”说着已跃到了李承毓身前。

他一惊,挺身而起,刚要按倒她,一支飞箭已呼啸着射向她胸口。

她一低身,也看不清到底有没有中箭,倒是李承毓被激怒地喝道:“来人!”

“不必麻烦。”聂青澜咬着牙冷笑,反手一挥,那柄桃花刀就如流星般飞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不远处的树丛中立刻传出一记闷哼。

杨帆和铁雄也在此时涌上前去,将那已经断了气的最后一名在逃山贼,几乎是剁成了肉酱。

“青澜!”李承毓将她紧抱入怀,惊恐和紧张弥漫在他的脸上,他颤抖地伸出手去模她胸口的那支箭。

她艰难地呼吸了几口气,小声笑道:“还好没扎到要害,多亏有这件东西护在心口上。”

长箭被她猛地拨出,上面果然没沾到什么血渍,但他依旧心有余悸地看着她,只见她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件东西,那东西对他来说异常的眼熟。

那是一个布包。

聂青澜手一抖,布包展开,从里面跌落出几截已经碎裂的玉镯残片。

原来那一箭,不偏不倚射到镯子的一处,击碎了玉镯,却护住了她的心。

“我去找能工巧匠帮你重新修补好。”李承毓为她心疼,欲捡起那些碎片。

但聂青澜摇摇头,按住了他的手,“不必了,这是天意。”

天意是在告诉她一个道理:她已经回不去司空朝了,就应该全心全意做个血月人。这双玉镯,和玉镯背后代表的那个人与她再无关系,她也不应再去惦念。

曾经,她以为人与镯会是生死相连,但是……当她不再是青龙将军的时候,这镯子也不再具有当初赠与她珍藏时的那个意义了。

“碎了的,就补不回来了。”她喃喃说着,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平静,却不知道为什么有泪水拼命地涌向眼底。“我做人从来不喜欢后悔,但近日来我的心却总像柔软了许多,变得不像我了。它碎了也好,碎了,反而坚定了我的心。”

李承毓拥着她,没有松开手,静静地听她这番伤感的言词之后,他却轻声吟诵了一首诗,“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聂青澜怔住,因为这诗中温暖的含意,因为吟诗的人温暖的声音,因为此刻这温暖的感觉,都是她过往不曾有过的。

蚌然间,她意识到自己还紧靠在对方怀中的这个姿势是多么不合适,杨帆和铁雄就在身侧不远,若看到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岂不是要猜忌他们的关系?

她赶快挣扎着站起,李承毓还是不放心地扶着她,怕她因为那一箭伤到心脉。

“叫军医来帮你诊视一下吧。”他关切地说。

“你看我其实已无大碍了。”聂青澜笑笑,走到那山贼的尸体前。

杨帆已经从山贼的脖子上抽下她的那柄桃花刀,递还给她,刀刃上还残存着一丝血痕。

她苦笑道:“在司空朝时,我杀血月人,到了血月国,我还在杀血月人。我与血月似是有结不完的仇怨。”

李承毓摇摇头,“但这一次,你杀人却是与血月缔恩,所以不必挂怀。血月全国上下百姓若知道了,会无不感激你的,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用为了山贼而寝食难安了。”

聂青澜转身,不再去看山贼的死相,她缓步走着,低声问:“你杀过人吗?”

他就跟在她身边,同样轻声回答,“战场之上,谁不曾两手血腥?”

抬起头,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她慨叹道:“听说一般人在初次杀人的时候都会矛盾、会痛苦,习惯了才没有感觉。不过我第一次杀人时,倒不曾矛盾和害怕过,因为情势所逼,不允许我去矛盾和害怕。你呢?”

李承毓苦笑,“我不如你,我怕过,当那人在我眼前挥舞着刀扑过来时,我甚至想转身逃跑。”

她秋波流转,冲着他顽皮地笑道:“原来你也会怕?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胆子奇大的人,否则也不会冒险拉我这个仇敌来帮你。”

他幽幽地望着她,“拉你,是因为我信你。”

“哦?你这份信任从何而来?”

李承毓悠然低语,“从……过往的记忆。”

聂青澜觉得,李承毓身上还有很多谜是自己未解的,或者说,是他并没有告诉她谜底。时至今日,他们其实依然没有做到坦诚以待,她没有说明自己来血月的目的,他也没有告诉她,为什么他要辅佐她做女皇?

但她的秘密在他那边,应该早不算是秘密,他肯定是能猜透的。

而他的许多秘密,对于她来说是真的难解,而且时时都在。

天亮时,她草草看了眼战场,竟发现昨夜李承毓的兵马布局好像她的七星阵。

只是,她的七星阵原是为了防守而创,但他将其稍作改动,成了进攻阵法,经过昨夜的实战演练,可以看出颇为奏效。

如此她更应心悸,因为这样的修改,说明七星阵的优点和缺点已被对方掌握。

倘若是在战场上对决,李承毓要攻破这个阵法,几乎是轻而易举。

她曾想问他,是如何掌握这个阵法的?但他借故绕开了这个话题,很显然,他并不想说。

因此她的情绪忽然低落下去,说不出是因为曾经让她骄傲自信的阵法被人破解而不开心,还是因为经此一战之后,他和她依然做不到坦诚相待让她伤心。

“将军,千万别忘了,李丞相是血月国的丞相,而您是司空朝的将军啊。”杨帆似也看出他们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忍不住提醒她。

她知道杨帆话中的意思,是让她牢记自己的身份和任务,不能忘本,可是她的心……怎么好像越来越不坚定了?

离开西山的时候,周边城镇的村民百姓得知山贼已经全被铲除,不论十里八乡的道路如何,全都敲锣打鼓地跑到官道两旁,欢送李承毓的队伍班师回朝。

这样的情景,聂青澜在司空朝也曾经见过,但现在毕竟是第一次感受异国百姓的热情。她自付自己与血月结仇多年,在百姓心中的她,绝对是人人得以诛之的仇人。前次燕儿下毒害她,已经让她的心凉了一半,不敢设想自己在何时何日能得到血月百姓的喜欢。

所以在班师返程时,她让人找来一辆马车,自己坐了进去,避免和百姓直接接触。

没想到李承毓却主动在百姓面前大声提起她——

“各位可知这一回是谁出奇兵打败了山贼?是司空朝的青龙将军聂青澜。是她不辞辛苦,千里奔袭来帮我们,司空朝的新帝之前之所以会拨下重资来帮我国,也是聂将军一手促成。聂将军说,百姓是一国的根本,她愿意毕生致力于帮助两国的和平,不再以兵戈相向,愿血月和司空朝世代睦邻友好!”

他的一番话,煽动得百姓们热泪盈眶,按照他手指的方向,大家捐弃前嫌,纷纷向聂青澜的马车方向或拜倒或躬身,连声喊着,“多谢聂将军!”

她只好走出马车还礼,人群一下子涌上来,冲在最前面的就是之前给她引路的那位婆婆。

婆婆激动的仰望着她,连连啜泣道:“好姑娘,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啊!”

聂青澜的眼眶热了,这些纯朴脸庞上流淌出的那份对安定生活的渴望,与司空朝的百姓一般无二。听着耳畔那些滚烫暖人心窝的话语,面对着这些可爱的面容,她在心中暗暗自问:她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否真如李承毓所说,是为了两国的和平?还是只为了司空晨一人吞并两朝的私心?

她抬起眼,遥遥望着远处的李承毓,他正微笑地望着她。

懊个李承毓,你真是逼得我……无路可退了!

“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你一定要坦诚告诉我答案。”在回京的路上,聂青澜终于主动向李承毓开了口。

“你问吧,我知无不言。”他微笑望着她。

但她知道,他并不是一切都会“知无不言”。

“在你出征前,上官荣曾提醒我,如果想让我当女皇,就要稳定朝野人心,而稳定他们人心的办法,就是要我和亲于朝中某位有声望地位的人,是吗?”

他眉心一凝,“这是上官荣说的?他该不会是自不量力的以为自己是皇夫的唯一人选吧?”

“这么说来,确有其事?”聂青澜盯着他,“或许你已经和他们达成了共识?决定好了要把我许给谁?”

李承毓的眼中又浮上那淡淡的忧伤,“青澜,你这样说不仅侮辱了你自己,也侮辱了我。我承认朝中是有一群人有这种荒唐的念头,但你不是被人随意拿来交易的礼物,我也绝不会允许他们有这种染指于你的企图。”

她沉默半晌,忽然问:“联姻是不是强大我们力量的一条快捷方式?”

“不要想,这个念头在你心中一丝一毫都不要停留。”他急急地阻止,“你不该是个委屈自己而求全的人。”

聂青澜一笑,“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而勉强自己去做一些事情,也算不得什么。人生在世,有几个人是不曾勉强过自己的?”

李承毓望着她,缓缓问:“是为了他吗?”

“谁?”她有一瞬间不解,旋即便明白了,“你说司空晨?不,不能算是为了他。”她苦笑着,“应该算是为你。今天你那一番慷慨陈词,把我架在了高台上,再没有我可以藏起来逃跑的机会,我能怎样?这次我们回京城,势必还会有些风波在后面等着你我,如果我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丈夫,可以帮你铲除异己,或者是削弱什么人的力量,那么……”

“不准!”他的脸色寒如冰霜,“若是上官荣现在又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我也许会暗中给他一剑,但只恨现在和我说这些混帐话的人是你,我拿你无可奈何。青澜,你要是真的选择这样做,才是真的辜负我。”

他偏过头,竟然不再理她,紧闭的唇角和僵硬的脸部线条,都昭示着他此时此刻极度的不悦。

“那么,我们换个话题好了……”她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能不能告诉我,郭将军他们怎么能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就像是上天安排好的,要我到血月来救他们出狱,别说他们觉得惊喜,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先皇难道不想杀他们吗?”

“想过,但是终究没有做。”他总算是侧转了身子,重新面向她,“这近千人的司空兵马,对血月来说是非常不安定的祸患,所以当初捕获他们时,就有人提议要将他们全部斩首或活埋。”

“那为何没有这样做呢?”

“因为退位很久的太上皇忽然病逝,按照血月的规矩,不仅一切与享乐有关的事情要停止,连杀人都列为禁止。国丧一年后,这些人和这件事就被大家忘记。”

“这么说来,也算是他们命大了。”聂青澜一叹,“我想回去之后安排他们回国,你那边会不会为难?”

“我说过,既然人是你放的,放了也就放了。他们想回去也是人之常情,我会让人帮他们办理通关的文牒。”

聂青澜将双腿绷直,张开双臂长长一展,“唉,真喜欢这样的阳光,暖暖的,懒懒的,可以不用再去想那些烦人的事情。”

“我以为你喜欢月光。”他望着她略显孩子气的娇憨面容,也不禁笑了。

“月光可以让我保持清醒的头脑,阳光却使我懒惰。我不敢懒惰,所以很少能像现在这样贪婪地晒太阳。”

“懒惰,是每一个女人都该有的权利。”李承毓淡道:“只要有一个宠你的男人,你便可以一直懒惰下去。这不是罪过,而是幸福,但是……你的那个男人有没有宠过你?大概是没有吧。”

聂青澜知道李承毓有洞察人心的本事,他说的话每每都一针见血,但他很少会刺痛到她,所以在他面前,她虽然偶尔也会有被戳穿心事的感觉,但更多的时候却好像是在被人温柔地疗伤。

只是这一次,当他问她有没有被那个男人宠过时,她觉得自己的心头,像是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虽然是女人,但她从未奢望过被什么人宠溺,为心爱的人流血流汗乃至流泪,都是应当的。这便是她根深柢固的想法。

难道她的想法,竟然是错的吗?

必京的路并不算漫长,关于这个话题李承毓后来再也没有提及。也许他也察觉到了她对“情”字的敏感和躲避,所以一直只是淡淡地找其它话题来谈。

快到京城的时候,他来找她,说:“你和你的人马先从几个城门分散入城,不要太引人注意。”

“怎么?”她不解。“我出来的事情,公冷侯爷和几部的尚书都是知道的。”

李承毓解释,“上官荣和何维仁他们必然要搞出一些事端来,有你在,我不好和他们说话。你先走,我也可以腾出一些手脚。”

聂青澜明白了,嘱咐说:“你要小心。”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不会把我怎样。现在只会更恼恨我而已。”他笑道。

照着他的安排,她让自己的手下穿上便服,分别从六个城门分散进入,而她自己就坐在马车上,从东城门进城。

快到城门口时,杨帆忽然在车外急急禀告,“将军,果然有名堂!”

她掀开车帘一角,只见道路两旁站着许多的士兵百姓,上官荣和何维仁骑在高头大马上,向远处遥遥张望,像是在迎候李承毓的到来。

“真是虚伪。”聂青澜不屑再看一眼,放下车帘下令,“尽快离开这里。”

东城门的守卫士兵本想检查马车,看到杨帆出示的腰牌便笑着说:“原来是侯爷家的人,快请自便吧。”

出城前,公冷安给了聂青澜一副腰牌,让她免于接受城防检查,看来这腰牌真是有用!若是守城的士兵知道她是谁,在这里喊起来,少不了又要被那些讨厌的人纠缠一番了。

必了宫,换好衣服,聂青澜便问:“李丞相回来了吗?”

“丞相在城外的十里亭,几位侯爷和朝中大臣为丞相庆功摆酒,接风洗尘。”

爆中的司礼太监回答。

看来李承毓必是知道她厌恶这些虚假的客套,所以才把她先遣了回来。

她便坐在宫内等,等了许久,也不见他进宫。她心中有些不安,总怕上官荣那些人会对他不利。

在宫中徘徊了一阵后,她扬声叫道:“杨帆,准备好衣服,和我出去一趟。”

这话是暗语,杨帆自然明白,这是聂青澜要他和她去夜探某地。

被了夜行服,她悄无声息地带着他从高高的宫墙上一跃而过。李承毓的丞相府在京城南边,她以前来的次数多了,早已熟门熟路,很快就找到那里。

丞相府门前显得很热闹,有不少车马在那里等候,听到门房的人在议论,“这回咱们丞相可真是扬眉吐气,看那一干老臣还有几个不心服口服?”

聂青澜知道,李承毓已经回来了。

“将军,是明入还是暗入?”杨帆悄声问。

她看了看府内的灯火通明,思忖片刻,“暗!”丞相府内当然热闹,文武百官都在今夜涌到这里,也不知道编了多久的恭维奉承,此刻都一古脑地倒向李承毓,但他却显得极为平静,只是坐在庭院中间,望着头上如银盘般的明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上官荣举着酒杯,晃晃悠悠地笑着走来,“丞相今天在十里亭没和我对饮,今晚可要干了我这杯酒吧?”

李承毓看了他一眼,“还没有进宫去见殿下,不便沾染一身酒气,侯爷的好意还是改日再领教吧。”

“客气什么?今日见,明日见,还不都是见?再说,你们这一路并肩相伴,还没有看厌?何必急在这一时一刻?”上官荣的话意极为露骨,此话一出,满园的热热闹闹先沉默了一半,众人似乎都在屏息凝气,等着听李承毓的回话。

他依旧淡淡道:“殿下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错误的战报,千里奔袭去救我,你们身为朝中重臣,怎么也不知道拦一拦?倒让我又费了一番手脚,还要兼顾殿下的安全,差点败了这一仗。”

“是殿下坚决要去救你,我们谁也拦不住。”何维仁也开了口,“再说,她是被你请回来做我们主子的,哪有下人去说主子的不对?我们也只好由着她去任性了。”

“主有错,臣不举,就是臣子的错,这点道理何大人不知道吗?”李承毓的口气冷厉了起来。

拔维仁觉得脸上挂不住,绷着脸说:“但她到底还不是我们的真主子,她的死活可是与我们无关。”

“那本相的死活,与何大人有关吗?”他直盯着他,“此次与山贼交战,我捉了几名奸细,很奇怪,他们都供说是拿了某人的好处才大着胆子去干那官匪勾结、私下传递消息的丑陋勾当。何大人可知道,那个“某人”是谁?”

他冷哼道:“刁滑之徒要攀扯谁,我怎么知道?”

李承毓忽然从身边的一个盒子里甩出一迭信函,“这每封信上虽然都没落款,但是信笺骗不了人,都是京城沁书房出的云台纸。这纸造价极高,城内会用的人极少,听说,何大人就是这少数偏爱此纸的客人之一。”

他拍案而起,“你这话什么意思?全国上下用过这种纸的人,没有一千八百,也有一百八十,难道这件事就和我有关?”

“只凭一张纸,自然算不得什么。这奸细中,还有一人名叫薛正,此人极爱嫖赌,挥霍无度,但他一个三等小兵,每月饷银不过二两,哪有这样的闲钱?我命人细细拷问之下,才知道他有一个有钱的朋友时常接济他。而这朋友,就是何府内的管家何七。”

拔维仁再度冷笑,“那又如何?说不定何七与他交情深厚,愿意资助,更与我无关了。”

“何七是当年科举中榜的秀才,宁州青宿县人。这薛正大字不识一个永州安利县人,两边相隔千山万水,既不是同乡,也不是同窗,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会有这样笃厚的交情?”李承毓一扬手腕,“带人上来!”

众人偏头看去,此时被带上来一名山贼,跪倒在他的跟前,连声说:“请丞相饶命!请丞相饶命!”

“你说实话,我就饶你一命。”李承毓开口,“以前官兵去围剿,为何你们总能全身而退?”

那山贼一五一十地回答,“我家双口大王事先打点好了方圆百里的村县官长,还递了重金给京里的大官,所以只要官兵一来,我们头一天就会知道消息,全都撤散到各地小村中,扮成农人,让官兵无法辨出,等官兵走了,我们再回山头。”

李承毓追问:“那京中的大官是谁,你可知道?”

“不知道……只是有一次双口大王喝醉了,洋洋得意地说,也许哪一天他也能弄个官做做,我们问他为何?他说京中的大官专管给人安排职位,只要打点好了,就可以青云直上,连科举都不用考,从此黑道变白道,安安生生地去赚雪花银。”

这话已经是再明白不过地直指何维仁了。

他的脸庞涨得通红,尖叫道:“真是一派胡言!大胆山贼,不但心黑手辣,还如此狡诈奸猾!是谁许你这样诬赖朝廷命官的?真是不要命了!”

“你才是不要命了!”李承毓高高在上,声音不高,却沉稳有力地压住了他的鬼叫,“先皇许你以重任,朝廷许你以功名,没想到你利欲熏心,置百姓和官兵将士的安危于不顾,做出这等下作卑鄙的勾当,还敢在这里大呼小叫?来人!把他的官帽官衣都扒了,打入刑部大牢,稍后会同其它五部一同审问!”

拔维仁被人两三下就拔掉了帽子和官衣,气得他破口大骂,“李承毓!你以为你有个特殊身份别人就要看你的脸色吗?你才不算个东西……”

铁雄冷着脸走过来,一手托住他的下巴,用力一抬一放,就将他的下巴活生生卸下,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栗。

场上顿时没有了刚才的喧哗,安静得连风吹落叶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谁也没想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李承毓,翻起脸来竟是如此的可怕,弹指之间就将在朝中盘根错节近十年的大奸臣何维仁当场拿下。

“不忠于血月之人,便是这样的下场。”他如冰似石地吐出这句话,震得场中众人的心口都冷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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