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冲喜 第五章
“我与你之间真的不曾有过你所认为的那种事情。”宋初颜坐在院口的藤椅中,双手交握,“我们过去的故事平淡得有些乏味,也许会让你失望。”
“说下去。”拓跋雷用自己的大手包住她的,“我的感觉如何由我自己判定。”
“那一年,小文七岁,突然出了天花,很快,这天花传染给了父母,我们全家都病倒,只有我一人幸免于难。村子里的人害怕天花会传染给全村的人,所以商讨要如何处置我们一家。
“当时村子中的人决定用天雀国古老的传言,也就是冲喜,想办法来冲掉这次由我家带来的祸端,就这个时候,你恰巧路过了太平村。”
拓跋雷揪起眉心。
“村子中没有哪个男子敢娶我,于是他们将主意打到路人身上。你不懂天雀话,误会了他们的意图,来到我家,被关了起来,他们用木板封住了门窗。”
说到这里,她悠然笑道:“或许你不记得了,当时你做了什么?”
他哼道:“肯定是一拳把门砸开。”
宋初颜有点吃惊,“你记起来了?”
“没有。但是如果这事情现在发生,我一样会这么做。”几年过去,他的记忆是褪去,但他的脾气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是的,你当时的确把门砸开了,所以吓得村民和长老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你却表示要留下来,留下来陪我共度难关。”
拓跋雷古铜色的脸上在此时才绽放了一点笑意,点点头,“我的表现不错,有英雄君子之风。”
“哪有人这样夸耀自己的?”她想取笑他一下,但是也不由得点头,“不过你的确当之无愧,是正人君子,是英雄气概。那些日子里,若不是有你,也许我撑不下来。父母因病重而去世,小文终于月兑离了危险,但是没想到你却病倒了。之前你告诉我说你出过天花,不怕这个病,但是直到你病倒,我才知道,原来你骗了我。”
她紧紧的反抓住他的手,这个问题在三年前没有问,时至今日,她依然难掩当时的激动,“为何你要对一个陌生人如此的好,甚至不惜交付性命?”
他想也不想地回答,“因为我是东辽人。”
“东辽人便是这样的吗?”她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
“在东辽人眼中,走到你身边的人都是你的朋友,和你共处患难的人都是你的手足。如果有人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会倾力相助,哪怕牺牲自己的一切。”
“原来你把我当做了你的手足。”她眨眨眼。
他又用大手托起她柔女敕的下颔,“但是妳肯定是不同的。”
她的眼波荡漾着,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当时我肯留下来帮妳,一定不仅仅是因为妳需要帮助。我不知道那个原因到底是什么,但是……如果是现在的妳需要这样的帮助,我也同样会毫不犹豫地留下来。”
“为什么?”
“妳这样的女人,虽然不是一笑倾城的绝色佳丽,却自有一番能打动人心的魅力,尤其是妳的这双眼睛……”他梭巡着她乌黑幽邃的黑瞳,“望着妳的眼睛,没有人可以忍心拒绝妳,没有人可以抛弃妳。”
这句话,虽然晚听了三年,却依然撼动她的心。
“那我后来是怎么回到东辽的?”他继续追问。
但是说到这里,她的神情突然变了,变得踌躇,犹豫不决,“后来,有一些东辽人找到了村子里,带走了你,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
“仅是这么简单?是谁来带走我的?他们和妳说了什么?”拓跋雷明显察觉到这里有更深的故事。
“就是这么简单。”她说:“我不知道你的来历,只知道你是东辽人,只知道你的名字。这次我来东辽找你,却不知该从何找起。”
“跟别人说出我的名字,他们就会告诉妳我是谁了啊。”他不明白像她这样聪明的女人为什么会笨到不会走捷径找他,而要兜那么大的一个圈子,若不是他听到消息,好奇地跑到齐格格郡主那里,她还准备找他找多久?
“我……”宋初颜又露出那个迟疑的表情,“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找你。”
“为什么?”
“也许你在东辽是贵族,有妻室,我的出现会给你带来困扰。我只是想碰碰运气,希望在东辽的土地上有一天与你相遇,或者听到别人无意中提到你的名字。但是,我没想到你是太子,大家因为敬畏你从来没有提到你的名字。希亚总是兴奋地对我讲“太子殿下”的事情,我万万没料到,太子殿下就是拓跋雷。”
拓跋雷又皱起眉。故事就是这样简单吗?为什么他总觉得这里有许多地方是说不通的,她到底还隐瞒了多少实情没有讲?又为什么要隐瞒?
“这边的事情办完之后和我回东辽的都城去。”他肯定地为她做着安排。
“哦,不。”她惊惶失措地立刻否决了他的提议,“我要回到天雀去。”
“为什么?”他不解,“妳来找我,找到我了,我自然不能放妳回去。”
“天雀国还有未竟的事情等着我去办。小文……还留在那里。”
“妳是说妳弟弟?这容易,我去派人接他。”
“你不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你接不到他的。”她又开始闪闪烁烁,吞吞吐吐。
“宋初颜!妳痛快些!”拓跋雷大吼一声,“是游鱼卡住了妳的脖子吗?妳都已经来到我身边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他的吼声震耳,让她不由得想起他们初遇时的情景。那时候,他只用一声大吼就震住了太平村的人,救她于危难之中。那时候他的吼声是令她最安心的音律。
她咬咬牙,终于出口,“我曾经和你说过我的出身,你必定不记得了。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了你,我们全家……都是朝廷的钦犯。”
当年他没有表露过任何的吃惊,如今依旧,也就是挑挑眉,“那又如何?妳现在站在东辽的土地上。”
“但是小文在天雀。他,现在落在天雀一位大人物的手里。我这次来东辽,是因为我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帮助我的人就是你。我原本希望你是东辽的一位侠士,可以把小文救出来。”
这便是她来东辽找他原因,如果不是为了弟弟,她不至于在和他分别三年之后突然来找他,即使她已经被相思啃噬掉整颗孤独的心。
“我虽然不是侠士,但也一样可以救他。”拓跋雷并不认为这是件多难办的事情,“天雀现在有求于东辽,所以才会赶着把公主嫁给东辽联姻。”
“如果捉走小文的人是天雀的皇帝,如今我会庆幸你能够帮助他。但是,捉走小文的恰恰是天雀皇帝的对头,福雅王爷,传闻他策划政变已经很久了,所以他是绝对不可能轻易帮助天雀皇帝的姻亲的。”
丙然事情有点棘手,想不到里面还有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但拓跋雷只是蹙蹙眉之后就对她安慰地笑道:“不必担心,我们还有弘,天雀的事情有他在就可以解决一半了。不过我还是不理解,他捉走妳弟弟干什么?一个小阿子能做什么?”
“因为小文和我身上,纹了一张天雀国国库宝藏的地图。捉住我们,就等于捉住了天雀国财富的命脉。”
她以幽缓的语调说出了这个足以震惊天下的大秘密,即使是拓跋雷也不由得要为之动容了。
“这便是你们成为钦犯的原因?”他顿时了然。
她点点头。
“原来妳身上背负的担子比我想的还要重。”拓跋雷轻轻伸手,拉过她的肩膀,将她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上,“好在如今有我了,我会保护妳。”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她幽幽地又念出那句诗。
他的心头霍然闪过一道裂光,虽然依旧模糊,但是他记得了,记得她过去也曾经对他说过这句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句话的意义他虽然不甚了解,却能够感受到文字之中那层令人震撼的承诺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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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雀国的福雅王爷吗?这个人可不好对付。”欧阳雨轩在听了宋初颜的讲述之后,向来笑意盈盈的他都不由得露出为难的表情,“他是当今皇帝的幼弟,也算是蝶衣的叔叔。但他自幼就被送到边陲设府,和朝廷的关系很暧昧。
“据说朝廷每年给他划拨的钱远远不及他自己在别的地方赚到的一个零头,所以他从不仰仗皇帝。而他手底下还有一批死忠的武士,甚至一支极其厉害的军队。换句话说,这个人根本不受朝廷管辖,又深不可测。”
赵蝶衣也蹙眉道:“福雅王叔,我记得小时候我刚回宫那一年见过他。那年是太后大寿,所有的儿子都要回来为她祝寿,福雅王爷总是远远地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家,却看得我们每个人都毛骨悚然,觉得他身上有股阴冷的味道。”
“他真的想造反吗?”拓跋雷问。
欧阳雨轩谨慎地说:“至今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有这个行动,但是人人都认定他有这个野心。”
“他就没有任何的弱点可以利用吗?”
“眼下我想不出他有什么弱点。他富可敌国,衣食无忧,手中有雄兵无数,据说他人长得很俊,所以又深得女人们的欢心。”
赵蝶衣嘻嘻一笑,“这一点我倒是可以作证。我还记得当年福雅王叔回来祝寿的时候,许多贵族女孩儿都很想和他攀谈交往,甚至连父皇的妃子都对他频频顾盼。雨轩,他和你可有一拚哦。”
“没有弱点?”拓跋雷沉思着。没有弱点的敌人就没办法尽快有效地解决,一击制胜。“我不信这世上有人完全没有弱点。既然他捉住了小文,就是算准了初颜的弱点是她弟弟,等着她去自投罗网,我们也可以用同样的伎俩,逼迫他放人。”
欧阳雨轩立刻领悟了,“大哥,你的意思是,找到他最在意的人,然后捉住,逼他交换?可万一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呢?”
“除非他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拓跋雷坚定地说:“我不信这世上真的会有冷血无情的人,管他是皇帝还是王爷,都不会例外。”
一直坐在旁边的宋初颜此时轻声开口,“或许我知道这么一个人,她可能是福雅王爷的命脉所在。”
“哦?”拓跋雷兴奋起来,“是谁?”
“福雅王爷的义女──漠尘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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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州的疫情在慢慢地缓解。一方面是宋初颜指导了他们正确的隔离病奔与健康人,以及指示如何照顾、治疗病奔。
欧阳雨轩带来的太医们也竭尽所学,开了不少的方子,有的给病人服用,有的是给健康人喝下。
“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走了,这里留给州台就行了。”
忙了一夜的拓跋雷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这么多天来他的表情第一次这么轻松愉悦。
宋初颜用一方手帕帮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不意却被他抓住了手。
“我知道妳在担心妳弟弟,”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凝视着她,“但是妳现在急也没有用,更何况如果福雅王爷是想利用妳弟弟找到妳,他就必定不会对妳弟弟不利,那叫自损棋子,他是聪明人,不会这么做的。”
“我明白。”她轻轻点头,“但是,我还是不和你回去了。”
“为什么?”拓跋雷发现每次和她提到这个问题时,她都会抗拒。
“因为……希亚如果见到我会非常恨我的。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什么朋友,希亚贵为公主,但是对我一直很照顾,算是朋友,我不能伤她的心。”
拓跋雷哈哈笑道:“我又不是希亚的未婚夫,妳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妳想的实在是太多了。”
“你不能理解女孩子的心,对于希亚来说,这是背叛……”她叹了口气。
“好了,有我在,希亚不能把妳怎么样。”
“我不是怕希亚打我或者骂我。”宋初颜发现自己不能解释清楚女孩子家敏感的心事。
正巧州台带来了京城内的一位官员,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原来这里的事情毕竟是纸包不住别,已经流传到京城之中,所以东辽王派密使前来调查。
反正事情都接近尾声,拓跋雷便和那位密使到一边去谈了。
宋初颜就要离开,发现州台正盯着她,那目光中明显有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大人有话要对民女说吗?”她主动开口。
州台叹口气,居然先对她行了一礼,“此次交州大难,多亏宋姑娘施以援手。”
“大人不必这么客气。救人一命是为自己积功德,没有人会袖手旁观的。”她急忙还礼。
“但下官还有第二件事要说,希望姑娘不要怪我多言冒犯。”
宋初颜心头一沉,几乎能猜出他要说什么了。
“姑娘是天雀人,我们东辽自建朝以来就不提倡两国有来往婚事。虽然陛下娶了天雀女子成为皇妃,我们的二殿下也娶了天雀的公主为妻,但是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并没有有太大的改变。我这么说,姑娘是否明白?”
她的手脚冰冷,记忆里同时闪过一个老者的声音──
“我们家少爷将来肯定是要娶东辽女子的,因为在我们东辽人眼里,天雀国的女人连给我们少爷提鞋都不配,所以姑娘妳还是不要妄想了。”
“我……明白。”她的声音从齿间析出,牙齿在颤抖,声音也不能连成串。
“这样说话对姑娘的确不敬,但下官也是为了姑娘好,因为姑娘是不可能被东辽贵族们接受,即使我们的殿下是太子,是未来的东辽王。现在陛下和二太子娶了天雀的女子,东辽贵族之中的不满之声已经越来越强,东辽人都希望自己的血统能够保持纯正,不希望被异国人淡化了东辽人身体里的血性,尤其是柔弱的天雀人,除了你们对自己的过分骄傲之外,实际上在东辽人眼中……一无是处。”
这残忍的字句如一把弯月短刀,滑进了宋初颜的心里,又勾出她所有的喜悦和期盼,勾走了她所有的幸福。
不能吗?真的不能和他在一起吗?即使三年之后他坚定地对她说出,“妳是我的女人。”但在东辽人眼中的她依旧低贱卑微得不足以和他比肩而立。
三年前,同样残忍的话划透了她的身心,使得她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思念,而不敢有任何的奢望能够再与他重逢,更不敢奢望他们之间还会有什么未完的故事。若不是小文出了事情,她不得已唯一想到可以求助的人就是他的话,她绝对不会来找他的。
她能怎么做?拓跋雷让她留下来,其他的臣子让她走。
是走?是留?
拓跋雷回来时发现她的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有一点。”她掩饰地说。
州台已经悄悄离开,而她自然不能将实情和盘托出。她知道以他的脾气如果知道他的臣子用这样的话要她离开,必定会勃然大怒。
而她一介草民之身,有什么资格让他为了自己和臣子翻脸,与东辽贵族们为敌?
是进?是退?
竟然无路可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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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你的年纪是多大?”深夜,借着月光,宋初颜试图从他过于成熟的面容上看出他的年纪,但这似乎很难。
他笑着,“怎么?怕我太老配不上妳?我已经三十了。够老吗?”
“你比我大整整十二岁。”她真没想到两个人的年纪会差这么多,但这并不是她要问这个问题的原因,“你成亲了吗?在天雀,男子十八岁就该成亲了,即使没有,也会定亲。”
“不要拿天雀的习俗和我们东辽比。东辽的男人像风,不喜欢被人抓住,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并不重要。”
“但你是太子。”她提醒他,“你有必须要完成的责任和使命。我不信你的家人没有为这件事来烦扰过你。”
拓跋雷想了想,“当然会有,不过这并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么,在你心中什么事情才算是重要?”
“建立一个强大的东辽,让普天之下没有人可以小觑我们。”
“如今你们已经做到了。”她的心头微痛,想到州台的话,想到更久远以前那位来接他回去的神秘老者的话。“你们已经比天雀强大许多。”
“但这还远远不够。”他勾勒着强国之梦,“我不希望东辽臣民沉浸在现在的满足之中,这样会让他们目光短浅,故步自封的。”
“这么说,你还没有成亲?”她试探出这个答案,心头松了一口气。
他笑看着她,“我们东辽男子一般只娶一个妻子,若是娶了她,就要像爱惜自己的眼睛和手臂一样爱惜她,绝不能对别的女人多看一眼。”这便是告诉她,若他已经成亲,便不会认定她是他的女人了。
宋初颜长叹一声,俯,将头枕在他的双膝上,“可是你的父亲为什么会娶两个女子为妻?因为他是王吗?”
“那是因为我娘去世得很早。在我五岁的时候,我娘就已经去世了,父皇在游历天雀的时候无意中遇到了雨轩的母亲,将她带回国。”
“但是……我听说你们东辽人是很反对和天雀联姻的。”
“是啊,因为那个什么见鬼的血统纯正之说,所以逼得父皇当年差点退位才娶到雨轩的母亲。”
拓跋雷忽然一低头,大手覆盖在她的秀发上,“妳是不是担心这个?所以才不肯和我回东辽?”
她的身子一颤。他已经察觉到了?
“其实妳不必担心这些,因为这与妳无关。”他的手宽厚而温暖,“我一直在拟定向父皇申请,废除这种荒谬的联姻观念,推行四海一家,鼓励天雀和东辽人多多结成骨肉之亲,这样才有助于东辽真正的强大和繁荣。”
“但这条路只怕还很远,很难走。”她虽然不懂得政治,却能想象到其中的艰难。
他呵呵地笑道:“世上没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我相信人定胜天。”
拓跋雷向来豁达乐观,从不将什么心烦的事情放在心头,眼睛只向前看,而不缓筝徨的回顾四周。
与他相比,宋初颜觉得她是太将自己的心捆缚在原地了。或者,只是抓住他的手,跟随在他身后,一切便不会有她想象的那么难?
情不自禁的,她更用力地抓紧他的手臂,那铁一样强壮的手腕,彷佛就是天塌下来也可以帮她牢牢地支撑。三年之前是这样,三年之后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