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泸破国 第三章 天杀出征
不知不觉中已是深秋了。
东野兰望着满园落叶,才猛然发觉季节更替,时间流逝之快,竟是在眨眼之间。
十年了,这十年中多少事情都改变了?长大了的东野雪,渐渐衰老的他。十年前是他领着东野雪巡视东野,十年后他只能坐在轮椅上,被人推扶着,困在这个小院里。
“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打下西凉,带回定秦剑,治好你的腿。然后我会召告全国,雪公主将与摄政王联姻。”
想起她的誓言,他蹙起眉,手指顶着额头,那里隐隐作痛。
再难的军情、国事都不曾让他头疼过,可东野雪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却让他彻夜难眠。
这个刁蛮的公主,这个任性的公主,这个狠绝的公主,这个……他唯一深爱的女人,他该拿她怎么办?
小院外有人进来禀报,“皇后求见。”
他挥挥手,“请。”
东野兰客气的将皇后请到殿内,暗自打量她的神情。今日皇后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倒显得谦恭许多。
“王爷,我是来求您一件事的。”
“求”这个字不容易开口,皇后说得也着实费劲。
他其实已经猜到她的来意,直言不讳的问:“是为了贺连建成入狱一事吧?”
柏连建成原是后宫的侍卫长,算起来也是皇后的表兄,昨日因获罪而入狱。
“皇后应该知道国法宫规,他引诱辰妃做下苟且之事,我为给贺连家留下面子,才没有将他的案子移送宗族司法办,而是转送到吏刑司,我的苦心皇后应该能体谅吧?”
笔后知道是表兄没理,但现在救人要紧,便陪笑道:“是,我当然知道您的一番好意苦心,只是,建成他向来忠心为国,又是我表婶家唯一的血脉,若他出了事,我没办法向家里人交代,希望摄政王能通融一下。”
东野兰不为她的请求所动,“皇后,您是后宫之长,国主病倒多年,后宫难免出现污糟的事情,您若是肯多花些心思整治,也许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笔后倏然变了脸色,“你是在责怪我看管不严吗?”她似冷笑又似惨笑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后宫女人的苦?这些年国主病重,让我们独守空房,看着外面春花秋月,你知道我们是什么滋味吗?”
“一入宫门深似海,”东野兰冷漠的说:“既然入了宫就应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即使国主没事,也不可能天天守着后宫嫔妃,以此为借口,红杏出墙实为牵强。”
“你简直是铁石心肠。”皇后轻轻叹气,眼神凝注在他脸上,“你们男人日日夜夜都可以有女人笙歌作伴,我们女人求一夕之欢怎么就成了罪过?这未免太不公平了。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多情?我十八岁入宫,才不过三年陛下就病倒,这些年来我夜夜和孤灯作伴,我的苦处能向谁说?”
她望着东野兰俊美的面容,语气忽然变得轻柔许多,“其实王爷不是和我一样?一心操劳国事,十年里我从未听说您晚上曾宣招过宠姬,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说起来,你我都是孤独之人,为何不互相安慰呢?”
听她说这番话,东野兰喃喃冷笑,“我现在已经是废人一个,想不到还会有您这样的人对我垂青。”
笔后轻笑,“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被您迷住了,可惜您一直对我不假辞色。就算你双腿不能走路,在我眼里您仍然是天下最出色的男子。”
她的手指刚刚靠向东野兰的面颊,便被他手腕一翻牢牢握住。
他的声音冷若寒潭,“皇后,请自重,不然我就要行使摄政监国大权,到宗族司弹劾您了。”
笔后花容失色,“我都这样不顾身分颜面的对你,你居然如此无情……”
“那是因为您搞错了对象。”他放开手,问道:“现在您是要自己走出去,还是要我叫人送您回宫?”
笔后瞪着他,站在原地,无奈的问道:“你当真不能放人?”
“不能。”
“你、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早晚会后悔!”
这话听来有些耳熟,东野兰一笑,这样的威胁这些年来他听过无数遍了,而让他唯一记住的,却是十年前初见东野雪时的情景。即使历经十年,当年的一幕还是历历如新。
“砰”一声巨响,紧闭的房门被人踢开,东野雪面沉如冰的站在门口凝视着屋里的人。
笔后一见到她,脸色微变,强笑道:“公主也是有事来找摄政王?”
东野雪漆黑的眼珠盯着她,“-来做什么?”
笔后昂起她高傲美丽的颈,“我来和摄政王商量些国事。怎么,我身为一国之母,询问国事都不可以吗?”女人之间绝不能轻易示弱,而这些年皇后与东野雪之间的敌意更是越来越深,几乎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笔后正色向东野兰点点头,“既然公主有事情要和王爷说,我也就不多打搅了,刚才的事情以后再来请教。”
待皇后走出门,东野雪追问道:“她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东野兰也不瞒她,“为了她表兄被监禁之事求我放人。”
“你答应了?”
“没有。”
东野雪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用词尖刻道:“她,不只是用嘴巴求你这么简单吧?”
东野兰哑然失笑,“-以为她还能怎样求我?用金子收买?”
“少给我装胡涂。”她哼了一声,“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她那双狐媚的眼睛总是在你身上转,打你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不是碍于她是皇后,我早把她的眼睛挖出来下酒。”
东野兰再也忍不住,笑着向她伸出手来。东野雪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间,被他拉到身前。
“雪儿的眼睛总是和鹰一样锐利。”这算是褒奖也算是默认。
东野雪-起眼睛,“她真的企图色诱你?”同时咬紧牙根儿,“我定让她不得好死!”
“她毕竟没有得逞。”
“但她有这个心,我就容不下她!”
东野兰劝道:“做人何必这么绝?她说得没错,这么多年独守空闺,应该是太寂寞了,才会做出这么失身分的事情。她好歹也是皇后。”
“我不管,我绝不允许除了我以外的女人觊觎你。”她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命令道:“以后也不许你再这样单独接近她和其他的女人。要不然我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冷厉的气息让东野兰忽然觉得有些心惊。东野雪这么强烈的独占欲究竟是怎么形成的?是不是他这些年在无意间纵容出来的?
“部队准备得如何?”他不得不转移话题,要不然真担心她会做出什么来。
东野雪吐了口气,“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的东风是什么?”
“克制西凉水阵的方法,你一直没有告诉我。”
东野兰从案下拿出一个匣子。
“这里面有三封信,都已经做了标记,-的战舰到了西凉水域的时候先打开第一封,第一场仗打完后再打开第二封,什么时候打开第三封里面已经写好了。”
东野雪笑道:“你以为你是诸葛孔明啊?还写锦囊妙计?我现在就全打开,看你能怎样?”
“不怎样。”东野兰说:“但-要知道,兵不厌诈,-现在如果把所有的信都看了,许多机密难免走漏,到时候若被敌人反制-可就怨不得别人了。”
“好好好,看你危言耸听的样子,听你的就是。”东野雪捧过匣子,又凝视着他的脸。“昨天一晚上没睡?”从他的气色就看得出来,脸色发青,眼圈发黑。“有什么烦心事?”
东野兰苦笑,“除了-,还有谁能烦到我?”
“我让你烦得睡不着觉?”东野雪又得意的笑了起来,“那还真是荣幸。能让海外第一臣寝食难安的,全天下我是唯一一个吧?”
“回军营去吧,这个时候更不能懈怠。”他绝不给她步步进逼的机会。“这场战役筹划了这么久,我不希望-输。”
东野雪嫣然一笑,“你就说你担心我的安危不就好了?何必绕弯子?”
东野兰一顿,黑眸微敛。心惊的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从何时起,在东野雪的面前,他竟然守不住自己感情的秘密了。这样发展下去的后果,可要比一场即将战败的战役还要可怕。
“这是天底下最毒的毒药。”
莫无问是东野国最神秘的巫女,据说她可以看穿人心,预知未来。所以当东野雪想寻求帮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她向莫无问要来一瓶毒药,这瓶药水无色无味,可以杀人于无形。
看着东野雪满意的神色,莫无问小心翼翼的说道:“这瓶毒药希望公主能慎用。如果您要弄死一只小鸟,毋需动用到它,如果您要杀死一头大象,只怕大象倒下的声音会惊动别人。”
东野雪笑道:“-放心,我要杀的不是小鸟也不是大象,而是一只狐狸。”她的眸中寒光四射,咬牙冷笑道:“一只自以为聪明的狐狸精。”
东野雪出征的前一夜,东野皇宫举办了盛大的宴会为她饯行。
宴会上,东野雪一改往日的冷漠,巧笑嫣然,游走于大殿之上,众人之间,颇为醒目。
东野兰持杯坐在首席,一直冷眼旁观她的一举一动。
笔后此时走过来,持着酒壶要为他斟酒,低头时她悄声说:“王爷,建成即将受审,我……”
东野兰阻止道:“今夜只谈国事,不谈私情。贺连建成之事于国法没有半点不合,皇后还是不要再插手,小心自己反陷进去,无法自拔。”
笔后尴尬的站在那里。
此时东野雪来到她身后,笑声如铃,“皇后给摄政王斟酒?王爷,您好大的面子。”
她一摆手,叫一名随从送上一个酒壶,也倒了一杯酒敬到皇后面前。
“皇后,我将出征,不在宫中的这些日子,还要麻烦您多多照顾我皇叔。”
她话里有话,皇后焉能听不出来,但此时此地必须做足表面功夫掩人耳目,于是也笑道:“公主说哪里话,我们都是一家人,互相照顾也是应该的。”
面对那杯酒,皇后有些踌躇,“不过这酒可不可以免了?我酒力浅,一喝就醉,只怕……”
“皇后这么说是不给我面子喽?”东野雪天真烂漫似的眨着眼睛,持杯的手就是不肯放下。
笔后勉为其难的接过酒杯,刚要喝,东野兰忽然开口:
“东野的天杀公主亲自斟的酒,的确很难得,既然皇后不胜酒力,也不宜勉强,不如我来代劳吧。”
他伸手接下皇后的酒杯,杯口刚刚沾唇,东野雪立即闪电般的扬手打翻杯子,身子一歪倒在他怀里。她扶着额头,袖子挡住了半张脸,似笑非笑的好像醉了。
“没想到不胜酒力的人竟然是我,真不好意思,在两位和群臣面前出丑,我看我该回寝宫了。”
群臣看她酣态可掬的样子,也以为她是真的醉了,都纷纷笑着说:“公主先去休息吧,明日出征可别忘了起床。”
东野兰的唇角也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我看她醉得都走不动了,不如今晚就留在我这边休息吧。”
东野雪靠在东野兰的怀里,星眸流转,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
他的脸上仍带着笑,同时压低声音在她耳畔说:“一会儿来见我。”每个字都说得清冷,没有一点笑意。
今夜秋风萧瑟,原本清扫干净的小院经过一天一夜又积满了落叶。
“落叶和灰尘若是太多,便要用扫帚扫净,心上若沾满灰尘,要用什么办法去除?”
东野兰神情严肃,凝望着东野雪的面容,沉声问:“刚才那杯酒里是不是有毒?”
“是又怎样?”她并不隐瞒,“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他的脸色更加阴沉,“我若是还能走,一定会走到-面前,给-重重的一巴掌。”
“你为了那个女人而要打我?”东野雪此时变了脸色,“我这么做是为了谁,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东野兰虽然坐在轮椅里,但浑身却散发着森冷凌厉的气息。
“没有我的命令,-竟然擅自作主,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难道都没考虑后果吗?杀了她,惹恼了贺连家族,会给东野带来多大的风波,-知道吗?”
东野雪咬着嘴唇,慢吞吞的说道:“我的确没想过那些,我想做的,只是全心全意和你在一起,不被任何人打搅。所有企图打搅我们的人,都要死。”
东野兰轻轻摇头,“-的心里不能只有自己的私欲,而不考虑别人。东野,是所有东野臣民的东野,而我也早已将我的一切都交给东野了,-明白吗?”
“我明白,”东野雪幽幽的说:“但是对我来说,在东野活下去的每一逃诩是为了你。你又能明白这种感觉吗?”
东野兰深深的吸了口气,像是被某种压力逼迫得无法呼吸,他的脸色渐渐苍白,连手指都在轻颤。
“兰……”东野雪急扑到他面前,手足无措的拚命揉搓着他的后背。“兰,我不是存心要惹你生气的,真的,我、我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我身不由己,我……”
东野兰的脸色依旧苍白,握住她的右手艰难的呼吸,轻微的叹息,“雪,-早晚会将我们两个都逼上绝路。”
“我不怕。”她坚定。
东野兰惨笑着,心里的话只能埋在胸中,他真的想问上天--即使一起走上绝路,无论生死,绝路的尽头又是否能容得下他们呢?
出征的清晨,东野雪穿上战服,手持湛泸剑登上船头。
四周是欢送的百姓和留守的兵将。在东野国,将士出征打仗是最光荣的一件事。不管是侵略他国还是保卫自己的土地,在东野国的臣民心中都没有分别。能够打胜仗的将士才是最英勇、最值得膜拜的。
东野雪回头望,在岸上的一座银龙玉辇中坐着东野兰,他同样在遥望着她。
东野雪忽然抛下所有人,从船上走下,笔直的走到东野兰面前。
“摄政王可还有别的嘱咐?”她在临行前只想得到他的祝福、他的谅解。
东野兰的眼眸停驻在她的脸上,大掌缓缓伸出,放在她的手上。
“多珍重,我要-平安归来。”
低沉的嗓音缭绕在她耳际,她知道他原谅了自己昨夜的莽撞错误,于是开心的笑了。
“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实践我的诺言。”
她再次坚定的表明了她的决心。
这一次,东野兰没有惊慌失措,只是莫测高深的微微一笑,“只要-能平安的回来,我会为我们的未来安排一个最好的结局。”
他已决定,要像掌控这个国家一样,掌控他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