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心郎 第十章
“再等等!”侯泊威在徽州城门拦住了被锦衣卫押送回来的莲心,“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找泊雷,事情一定会有转圜的余地。”
“不用了,大哥。”因为连日赶路显得虚弱而狼狈的莲心淡淡的说,“很高兴还能再见你一面。”
他看着她恬静的神情,心头不由得一震。
“莲心,事情还不到最后,-可别放弃希望。”
“事情到此,没有办法挽回了。”她直视着他,“大哥,请你让步吧!师太在等着我。”
看着她坚决的眼神,他不自觉的退了几步。
“莲心,-一定要相信大哥、相信泊雷,这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泊雷不会变心的。”
莲心低下了头不语,这一路,她想了许多,原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本来不该在一起,是她太贪心了,最后才落到这个下场,她怨不得任何人。在锦衣卫的催促下,她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的走远。
邦泊威的心一横,一个眼神,侯家的武师立刻将近十名的锦衣卫团团围住。
“大哥?!”莲心对他突然的举动感到错愕。
“我不可能让-死,若这件事,泊雷真有负于-,就是我侯家负-,我不会容许他这么欺负-!”侯泊威义正辞严的表示,“-放心,大哥会出面替-主持公道!”
“大哥,别这样。”她苦口婆心的劝道,“这是皇上的圣旨,谁也不能抗旨,不然都是死路一条,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大嫂和孩子想。让我走,算我求你了。”
“莲心!”他对她这么一副哀莫大过于心死的口气感到气愤。“难不成真是泊雷负了-?他真变了心,要娶刁蛮公主?!”
她摇着头,不想回答这个令她心泣血的问题,“大哥,请你让我最后这段路走得心安吧!”
“莲心……”
“我求你。”
莲心眼眶的泪,使侯泊威不自觉的放下手上的刀。
“我侯泊威向-起誓,若真是泊雷负了-,我会拿他的人头祭-与-月复中的孩子。”
“大哥……别--”她摇着头,纵使心伤,她也不想要侯泊雷有任何的万一,她要他好好活下去。
“我侯家人顶天立地,说到做到!”侯泊威要自己的手下退下,让紧张得直冒冷汗的锦衣卫押着莲心离去。
这又何必呢?
莲心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她当然知道侯泊威说到做到,但就算拿侯泊雷的人头来祭她,又有何意思?
他的心已不再是她的了……
臂净师太早早便等在山下,一看到莲心便立刻迎了上去。
“师太?!”莲心有些讶异的看着她。
“什么都别说。”慧净师太对她点了下头。
其实她一直希望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小女孩可以幸福平凡的过一生,但偏偏造化弄人。
不过一年的时间,嫁为人妇、被休回乡,最后甚至沦落到被逼走上绝路,令人想来鼻酸。
“大人,”慧净师太转向带头的锦衣卫说道:“这是佛门清净之地,请大人网开一面,让莲心解开锁,跟我们回寺里吧!”
“我们奉公主的命令,一定要看到罪妇断气才能离开!”锦衣卫不耐烦的挥开慧净师太,“别浪费我们的时间,我们还要赶回去复命!”
“可是……”
“师太,无妨。”看到慧净师太差点被推倒,莲心连忙说道,“-快点让开,若受伤了就不好了!”
臂净师太只能沉默的让开了路,跟在近十名的锦衣卫的身后,领着莲心入寺。
她看着莲心的目光里有着心疼,在锦衣卫的催促之下,她带她到了莲心原本居住的房间。
“这里已经住别人了?”一进门,莲心问。
“对。”慧净师太也没有隐瞒,这里现在住了三名比丘尼。
“到后头的竹林去,”莲心不想要自己给寺里招秽气,“大人,”她转向带头的锦衣卫,“请让我到后头的竹林去吧!”
“怎么这么麻烦?”锦衣卫啐了一句。
虽然嘴巴念着,但最后他还是依了她,反正她棺材算踏进一半了,就当行个方便给她罢了。
“快点!”锦衣卫催促,“我们还得赶回京。”
王公公有交代,一定要在三日之内让莲心死,若迟了,侯泊雷一回京,到时想要她的命就没这么容易了。
竹林是他们当初相遇之处,万万没想到,最后这里竟然也是他们缘分了结之地。
越过鹊桥,莲心气喘吁吁的登上小竹林,以往爬上这里根本不用花什么力,但是挺着个肚子行动果然不是那么敏捷。
阿子踢了她一脚,她的嘴角微扬,这黄泉路对她而言并不孤单,只是可怜这个孩子还未来得及出世看看这个花花世界。
她脚踉跄了一下,慧净师太连忙扶住她。
“师太,-怎么也跟来了?”
“慢慢走。”慧净师太柔声的说,“别跌倒。”
“师太小心一点才是。”
在竹林可以眺望远方的小山坡,她才停下脚步,锦衣卫就拿出个托盘,上头有壶酒,杯子和白绫。
“拿去吧!”带头的锦衣卫说道。
莲心接过手,心头乱纷纷的想着,原本自己该是在妙清寺里平静过一生,却意外遇上不该遇上的人,有缘却无法相守到老。
男人会变--而且变得很快。
对女人而言,要的不是只有一、两年的眷恋,而是天长地久,只可惜愿意给这种承诺的男人少之又少。
在这个时候,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侯泊雷的身影,她想见他,比任何时刻都还要想,但这是奢念--见着又如何?向他宣泄她的恨、她的怨吗?已经没必要了……
她深吸了口气,将清如白水的酒一饮而尽,接喝三杯之后,锦衣卫将白绫交到她的手里。
“我们先到外头去吧!”锦衣卫下令,一下子,竹林只剩她一个人。
在竹林外的不远处有棵百年大树,她缓缓的走过去,她觉得嘴角有液体流下滴落,低下头一看,见到的是怵目鲜红。
若真有怨,只怨自己所托非人,她的全身掠过一阵轻颤,突然有种对死亡的恐惧,但又真希望一切随着死亡而灰飞烟灭。
将颈子伸进白绫之内,脚一踢,带着遗憾结束自己这一生。
在意识混沌之际,她似乎看到了一开始便不赞成她下嫁的妙心师太,她双掌合十,嘴里喃喃自语的站在远方,看着她所在的方向。
她觉得好痛苦,不能呼吸,此刻的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这个令她已经没有任何留恋的人世。
看着吊在树上的人从挣扎到静止,妙心师太垂下了眼睑,念着佛号伴着这个从小长在寺里的女子离开红尘。
焦急的呼喊由远而近,妙心师太微转过身,见到侯泊雷跌跌撞撞的街上来,后头的锦衣卫试图拦下他,却硬是被他甩开来。
“师太!”一脸苍白的侯泊雷几乎要软瘫在她的面前,“莲心……莲心……”
“二当家,你迟了一步。”妙心师太的眼底有着一丝惋惜,“莲心已经走了,请节哀。”
她微退了一步,让他可以看到远处树上的一抹白。
看着眼前这一幕,侯泊雷的五脏六腑全都紧绞在一起,他冲了上去。
“二当家,别去!”妙心师太拦住了他,就见后者的脸颊和手腕都有些类似撞击所留下的淤痕和血迹,“让她安心的走吧!去看了,也无法挽回任何事,只会令你更痛苦。”
妙心师太相信侯泊雷不是负心之人,就因为不是,所以她不愿让他去看莲心凄惨的死状。
“不可能的,”侯泊雷的脑袋一片空白,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不能失去莲心,他不能--
他想起当年,他不顾她的反对替朝廷效力,为的只是希望老百姓可以有个更安稳的未来,但最后的结果呢?却因为他上京,遇见公主,最后竟害了莲心一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想保护可怜的百姓,然而最后却连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痛恨自己。
苞在他身后的锦衣卫趁机一把将他给压住,不让他往前。“这是假的、假的!放开我!放开我--”
他的心狠狠的被划了一道痕,一道永远不会痊愈的痕。
“大胆!”锦衣卫啐道,“方才宫中传令,要立刻押侯将军回宫!”
“我不回去!”侯泊雷挣扎着,但文弱的他根本不可能挣月兑那些壮汉。“我不回去!”
“大胆!”锦衣卫吼道,“你伤了公主,以下犯上,还不乖乖跟我回宫去接受审判。”
他没错!就算有,也是错在没有早点一刀杀了靖和公主,让她害了他的至爱。
邦泊威一知道自己弟弟返回徽州的消息,也立刻赶到妙清寺,看到锦衣卫押着状似发狂的侯泊雷,他先是一楞,随后将刀抽出,架在押住邦泊雷的锦衣卫身上。
“放开他!”他冷冷的说。
锦衣卫一察觉颈上的冰凉,浑身一震。
他瞄了一眼,看到雪亮的刀面,立刻依言的站起身,放开侯泊雷,让他自由。
“泊雷……”
没有等侯泊威说完话,得到自由的侯泊雷从地上爬起来,往莲心的方向冲去,
“二当家--”妙心师太的呼唤没能叫住他。
“李师父,这些锦衣卫交给你!”侯泊威交代着跟着侯泊雷回乡的李进说道。“就请他们回侯府作客吧!”
“是!”李进眼眶泛红的点了点头。
这一路上,他和侯泊雷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但没料到还是迟了一步,可怜的莲心丫头。
这么好的一个人,却这么不明不白的香消玉殒。
邦泊威赶到时,侯泊雷正小心翼翼的将莲心抱下来。他看了莲心一眼,不舍的移开了眼。
“别看了。”他试图将侯泊雷给拉开,他看到莲心的样子,他都痛心,更何况是侯泊雷。
邦泊雷的手一挥,打掉了侯泊威的手。
“别碰我。”他的语调没有任何温度起伏,颤抖的手抚着莲心的脸,然后紧紧的搂住她,她的身上还有温度,“大哥,去找大夫……我们去找大夫!”
“泊雷,没用了。”侯泊威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清醒一点,她已经断气了。”
“你胡说!”他恶狠狠的瞪着兄长,“没有!莲心没死!她还有救!”
“她喝了三杯毒酒,”侯泊威指了指地上的酒壶,“就算不上吊,也是死路一条,你该知道宫中的鹤顶红,没有解药。”
邦泊雷闻言一震,他面无表情的将莲心给放下,突然站起身,冲向侯泊威,拳头不停的落在他的身上。
“泊雷,你做什么?你疯了?”侯泊威没有回手,只是闪躲着,“你在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阻止她?她是你的弟媳啊?我爱她!她是我的至爱!”
邦泊威抓住了他的拳头,“你冷静点!她是你的至爱?!你竟然还敢这么说!你的休书是怎么一回事?你另娶他人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打我?!应该是我找你算帐!我打小看莲心长大,她就像我亲妹妹一样,你与她两情相悦成亲,我乐观其成,但她与你入京不到一年,你休了她,打算迎娶公主,圣上还赐死,你以为我该怎么做?”
他的话使侯泊雷的怒火更炽,他挣扎着,却挣月兑不了高大的侯泊威的牵制,,我是你的亲手足,难道你不信我吗?我不可能负莲心,这一切都是公主的计谋!”
“就算是计谋,身为一个丈夫难道你就没有任何防备吗?”侯泊威更用力的握住他的手,“今天莲心和她月复中胎儿的死,你难辞其咎。”
邦泊威的话比一把刀狠狠插在他身上还要令侯泊雷难受。
“我向莲心承诺过,若真是你负了她,我会拿你的人头去祭她和她的孩子!”
“那就来吧!”侯泊雷突然停止挣扎,跪倒在莲心面前,一副豁然开朗的神情,“你杀了我,我就可以跟莲心在一起了。”
看到侯泊雷失神的样子,侯泊威感到心痛,他蹲在弟弟的面前。
“人死不能复生……”
“但是你不是要杀我吗?”他一把将侯泊威身上的刀给拔出来,“大哥,请你成全我。”
邦泊威看了看刀又看了看弟弟。若事实证明真是泊雷负了莲心,他会不顾情面的杀了他,但现在……他万万不可能手刃他。
“求你!”侯泊雷恳求的看着他,“大哥,我生不如死!”
“两位当家,请你们冷静点。”妙心师太柔和的声音插入了两人之间,“请两位都节哀顺变,这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邦泊雷不接受“命中注定”这四个字。
这时候,慧净师太将一块白布盖在莲心的身上,侯泊雷立刻扯开那白布。
“-要干么?!”
臂净师太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二当家,我们把莲心放到一个舒适的地方去吧!这一生,也够这孩子受的了,最后这段路,就让她好好走吧!”
他摇头,他不要这样!
他答应守护她一生一世,最后她却因他而死,这叫他情何以堪?而且她没有留给他任何只字词组,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让他见到,她不可能这么绝情的对他!他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二当家……”慧净师太有些无措的看着妙心师太和侯泊威。
“不要动她!”侯泊雷抱着莲心坐着,“你们全部都给我走!我要陪她在这里!我们是在这里认识的,我们都喜欢这里……”
“泊雷,莲心已经死了。”侯泊威想走向前,将他拉走。
妙心师太开了口,“大当家,别动二当家,就让他在这里冷静一会儿吧!”
“可是……”
她幽幽叹了口气,“若问前生事,今生受者是;若问后世事,今生做者是。二当家,”她对着失神的侯泊雷说道,“若有缘,你们会在来世再聚。”
“我不要来世……”侯泊雷摇着头,“我不要……”一股酸涩直冲眼眶,热泪洒落到莲心已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上。
莲心从小拜观音,但到头来却成一缕芳魂……还对他说什么因果轮回?!他不信,再也不相信神佛!
“二当家,请听贫尼一句,上天不会亏待善心人,你就让莲心安心的走吧!”
可他依然抱着她,没有放手的打算。
“当初师太不认同我们成亲,是否就是料到会有今天这么一日?”侯泊雷哽咽的问道。
妙心师太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师太当初为何不愿明说?”他痛心的又问,“若早知如此,我不会娶她为妻。我情愿她不属于我,但可以好好活下去。”
她摇了摇头,仍是没有给他任何答案,转身离开,毕竟如她所言,很多事早在冥冥之中注定,谁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扭转乾坤。
臂心师太见了,也只得领着比丘尼离去。
太阳下了山,黑幕降临。
邦泊威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陪着侯泊雷和莲心。
“我是个失败的夫君。”久久,侯泊雷开了口,他想起了当初在江浙为了公主咖将莲心送回京时,她眼底受伤的神色,他几乎不敢想象在她死亡的那一刻对他存伺多少的憎恨。
“莲心已死,再说些什么、再懊悔些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侯泊威苦涩的说。
“是啊!”侯泊雷突然抬起头,看着远方,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缓缓的将怀中盯莲心给放下。
邦泊威见了,暗暗松了口气,他还真怕弟弟会一直抱着莲心的尸体坐在这里不愿离去。
“我们把莲心带回侯府吧!”他哽咽的说。
邦泊雷点点头,站起身。
“我去找人。”他准备下山去叫人。
邦泊雷无语。
邦泊威无奈的低下头,转过身正想下山,眼角却瞄到弟弟迅速灌下置于一旁的御赐毒酒。
“泊雷?!”他痛彻心扉的冲上前去,但却什么都来不及阻止,他的弟弟……他无力的跪坐在地上,“为什么?”
“我想陪她,她一个人走黄泉路太可怜了。”侯泊雷的笑容很平静,“大哥应该替我们高兴!”
邦泊威看着自己的手足抱着莲心,心痛得成了碎片。他摇着头,无法说出任何话。
“好好活下去。”侯泊雷淡淡的说,“好好待大嫂……”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只是跪在不远处看着。
看着弟弟在他的面前死去,他无法有任何动作,他知道,或许这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结果……他的泪滑落了脸颊。
妙清寺里扬起诵经声,看着寺里的观音,妙心师太念着佛号,伴着这对年少相识、相爱却无法相守一生的夫妻最后一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