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剑惹红颜 第二章
“我让人给你备了客房跟衣物,你先梳洗休息。”冀桓城拿着一套轻便的女用衣物,带了花里踏进房内。
“谢谢。”花里四下打量着房间,乌溜溜的黑瞳惊喜地四处打转。
自从爹娘逝世,她有一餐没一顿地过了好些日子,没想到今天却能进入苍龙堡……
“还有缺什么,晚点让人给你送来。”冀桓城说罢,转身便退出了房门口,“刚才我带你走过一圈,要找我该在哪里找,应该知道吧?”
苞天城隶满聊过后,冀桓城才知道副堡主外出办事,若想给花里安排堡内工作或让她跟着学课,只好等到副堡主回来再打点,于是他索性先为花里找了间客房栖身。
“知道,不过……”花里抱着新衣裳,定定地瞧着冀桓城同样认真谨慎,却又少了些亲切味儿的模样,突然很想向天城隶满抱怨几句了。
如果冀桓城不知道她是姑娘家,会不会依然像先前见面那样,偶尔拍拍她的头或肩,对她赞美两句?
虽然她也不是一定要人夸奖,不过一个人独自生活久了,多少会寂寞,所以冀桓城的亲切,着实在那一刻暖了她的心,让她不由得贪图起更多……
“不过?”冀桓城停住欲离的脚步,“有什么不懂的?”
苍龙堡内不成文的规矩很多,其中还有一条是“个人造业个人担”,虽然堡主这话说得没错,但用在照顾人身上,偶尔也是会造成困扰的。
就像现在,他明明不想跟女人多接近,偏偏花里是他带回堡的,所以他想换人照顾花里都不成。
这是在警告他,今后还想欣赏哪个聪明孩子的时候,最好先问一下对方的性别吗——
“桓城大哥,你为什么要这样照顾我啊?”花里出声,打断了冀桓城的思绪。
“我觉得你聪明、正直,好好照顾,应该能成大器。”坊间多得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与只能服从命运的小泵娘,相较之下,花里自然显得特别。
“我听说苍龙堡内,不问性别,只问才德,真有这回事吗?”花里眨眨眼,继续吐露着心里的疑问。
“确实有。”冀桓城淡声应道:“堡主规定,苍龙堡内,不问性别,都得公平对待,而且不只如此,倘若一个人有才无德,任凭那人再怎么优秀,一样都会被赶出去。”
“既然是这样,那桓城大哥能不能别刻意疏远我?”花里认真地注视着冀桓城。
“男女有别,我没有疏远,只是觉得该保持一定的礼貌。”冀桓城没想到花里开口就提这事,倒教他愣住了。
寻常姑娘家不会当面问这样的话吧?
“恒城大哥带我入堡,我很感激,但你自己明白的,你确定我是女的后,就不再像初时那样亲切对待我了。”花里坚持地迸声,“可我还是我,该守的分际,我也赞同要守,但如果仅仅因为我是个姑娘,桓城大哥就对我客气三分,那岂不违反了苍龙堡内不论性别都得公平对待的规矩?”
这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冀恒城万万没想到花里会灵敏到马上拿堡主的规矩来堵死他。
确实,他是不想因为带花里回来就跟她牵扯太深,所以尽可能与她保持些距离,以免惹来闲话,只是没料到花里会直截了当地跟他谈论起这件事。
这该说花里是大方,或是不知避嫌?
“教我再像初时那样对待你是不成的。”又拍又模又同骑,这样的事万万不能再有。
“都让我喊你一声桓城大哥了,就把我当小妹不行吗,”视作手足,总能避开他重视的男女关系吧?
“这……”冀桓城为她的坚持到底而不解,却又不得不否认,这是能让她退让,也让自己有好理由不再回避她的好主意。
略微沉思了会儿,冀桓城才点头应道:“就当你是妹子,这成,可我话说在前头……”
“什么事?”
“只要一出了苍龙堡,你还是离我远些好。”
报里虽然很想问他为何有此限制,但想想两人才刚认识,追问太多私事似乎也不太妥当,所以还是把话吞回肚里去。
“好,那么在苍龙堡里,花里就是桓城大哥的小妹,你就像我爹娘那样,喊我一声里儿,这样好吗?”难得的,她又遇上看来像是可以疼爱自己的人,甚至愿意视她若手足,这样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毕竟,一个人实在是太寂寞了……
“就这么说定。”冀桓城点头,随即又补上叮嘱,“你好好休息,要用晚膳时,我再来唤你,不过在那之前,你可以先点菜。
“点菜?”怎么这苍龙堡内有饭馆吗?
用膳前还能点菜?会不会太夸张了?
“苍龙堡的厨子手艺是天下一绝,什么菜都变得出来,所以你想吃什么尽避点。”冀桓城点头应道。
“可我没有特别想吃什么……跟着大家一起吃就好,不用为了我特别煮的。”也许苍龙堡内的人习惯了这样吃饭,可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小泵娘,哪好意思这么做?
“不点菜的话,就怕你净是吃到些不敢吃的。”冀桓城摇头,“用不着客气,像隶满老爱点些鱼翅膀蟹羹、梨片伴蒸鲫鱼之类的稀有菜……”
“不、不用啦!那些都太贵了,不然……给我包子吧!对,包子就好。”花里听得眼珠子差点滚出眼眶外,连忙挥手替自己争取些朴实的菜包。
“包子?”冀桓城点点头,似乎也很能理解花里紧张的原因,“那么,你想包什么馅?”
“都好,我其实不太挑食的,只是娘之前常蒸包子给我吃,总觉得软膨膨的包子皮里包什么都好吃的感觉。”基本上,要她跟着天城隶满吃那些一听就贵到吓死人的东西,她肯定不习惯,所以不如入境随俗,挑个自己喜欢的好。
“你娘吗?”冀机城认真地问道:“你说过会来这里是避蝗害吧?之前住哪里?”
“顺城。”不懂为什么冀桓城的问题会从菜色跳到她的来历上头,但花里还是如实回应。
“那好,你休息吧!”冀桓城说罢,便旋身离开。
报里目送着冀桓城离去,这才关上房门,重新看清这一方空间。
虽说是间简便客房而已,但床铺桌椅一应俱全,对外一扇小窗推开来,还能瞧见苍绿的院子。
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新机会吗?
从此,她不必再独自思念父母,因为她有了新的栖身之所……
“桓城,你要去打猎啊?”见冀桓城背着长弓与箭袋,天城隶满忍不住出声询问,“就快要吃晚饭了,你现在才出门会不会太晚?”
“我去猎山鸡。”冀桓城往天空瞧了眼,“再一个时辰才西落,应该来得及。”
“猎山鸡?为什么?”
“我想里儿刚入堡,应该很不习惯,所以想弄点地道的顺城包子给她吃,厨子说顺城包子向来用野山鸡肉做的,但平时苍龙堡没人点这类野味,因此要做包子就得去猎两只回来。”冀桓城说着,快步往马厩赶去。
“哟!你还对她真好。”天城隶满心想,怎么才入堡不到一天,称呼就从花姑娘变成里儿了?
“我认她当妹子。”冀桓城连问都没问,就知道天城隶满的脑袋里应该没装多少正经事,索性丢出一句足以堵住他嘴的反驳。
“喔!那我也去。”天城隶满往冀桓城肩头一拍。
“猎山鸡用不着两个人。”冀桓城真不懂,天城隶满干嘛什么事都想插上一脚?
对于冀桓城的拒绝,天城隶满仅是露出狡猾的笑容,“可是论先来后到,我在一开始就认她当妹子了,所以我这个兄长也该多照顾她一点啊!”
冀桓城瞟了天城隶满一眼,很清楚他应该只是想胡闹。
“不必了,里儿是我带回来的人,由我照顾也是理所当然。”冀桓城摇头,迳自往前走去。
虽然他也明白,不管自己拒绝几次,天城隶满若真想跟来胡闹,谁来阻止都没用的。
所以就随天城隶满高兴吧!苞他费唇舌只是白花力气。
“喂!我说你呀!贬不会太负责任了?”就像冀桓城猜的,天城隶满也就真把他的话当耳边风,继续跟在他旁边碎碎念,“我还以为照顾小泵娘对你来说,是件苦差事。”
“没这回事。”冀桓城连头也不回地迸声,“例是你,别见了每个姑娘都想招惹。”
“听你把我说成什么样的下流胚子了?”天城隶满面色不改,一样笑得很贼,“我是很有分寸的,倒是你,别滥好人当过头。”
“你想说什么?”冀桓城顿了脚步,往天城隶满瞧去。
“没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天城隶满说着,一把拽了他的臂膀往前拉去,“快走吧!不然别说山鸡,晚了你什么都猎不着了。”
冀恒城蹙了下眉头,复又跟上,“隶满,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最好是。”天城隶满敛了笑容,往冀桓城瞧去,“我知道那段伤痛让你感到很自责,但我只能说,那并不全都是你的责任。”
“就算是这样,但她还是因我而死。”冀桓城拧起了眉心,脸色一沉,“她的命就是挂在我身上了,这事我很难忘掉。”
“你这死脑筋。”天城隶满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对别人好,那是因为你心地软又体贴,旁人要怎么想,那是他们自个儿的事,跟你有啥关系?那个女人认定你待人好就是对她有意思,最后走上绝路,这是她自己选的,关你啥事?”
“如果我早点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早点听懂她的暗示,我就会早点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教她死心。”冀桓城摇头,“追根究柢,我还是有些责任的,不是吗?”
“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况且你已经明白拒绝过她对你的情意,是她自己不肯放弃你,这事你又想怪谁?”天城隶满啐了声,“所以说来说去,这件事是你自己困住了自己。”
“就算是这样……”冀桓城眼神微黯,“好歹……在那之后,我没再伤过任何人。”
“你是把自己关起来,不让自己跟任何女人太接近吧?”天城隶满不怎么赞同地摇头,“这种太刻意限制自己的方法,一点也不妥当,只会害得你这辈子都挂着伤痛,找不到幸幅。你要知道,这世上可不是每个姑娘都跟那女人一样的。”
“你就当我是在赎罪吧!”冀桓城摇头,“再说,我有苍龙堡为家,手足这么多,我没有必要再替自己找家人。”
“你根本没罪,赎什么罪!再说,这不只是要不要成家的问题!”见他死脑筋,天城隶满真想给他一记拳头,看能不能打醒他,“有个喜欢的女人陪在身边,跟有兄弟相伴,那可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我知道你关心我,希望我不再记着她。”冀桓城蹙眉道,“但是……看着一个无辜的女人在自己眼前死去,而且你很清楚她是为自己而死的时候,那种感觉……很难忘掉,也不想再有。”
“她以死要胁你得一辈子只记得她,所以你就真的这么做?”天城隶满瞪了冀桓城一眼,“你这样只是中了她的诡计。”
“她没那种心眼,她就只是……”冀桓城抿抿嘴,没再吭声。
“她有没有那种心眼,我这个局外人没资格插嘴说话,不过我要告诉你,这件事不只挂在你的心里,也挂在我们这群兄弟的心里,没人见你成天闷着想这件事会觉得好过的。”天城隶满轻哼一声。
“我知道。”冀桓城叹了口气,“总之,你先去取杯箭,我们马厩会合。”
再不找个借口打住天城隶满的训话,冀桓城知道,自己肯定会被他抱怨上一整天。
天城隶满耸耸肩,知道他只是想调开话题,也就不再多言。
转过身,他飞快往自己的院落奔去,身影很快地消失在冀桓城的视线里。
冀桓城皱了皱眉,默默地往马厩走去,心里还惦着天城隶满的话,抹消不去。
说起来,那件事过去多久了?
有两年半了吧?
那个叫桂兰芊的女子——
当年,他因故曾寄居桂家一阵子,而桂兰芊则是那户人家的女儿。
他向来待人亲切,觉得多个朋友就是少个敌人,因此对于桂兰芊和善的亲近,他并没有多加提防。
可他万万没料到,后来桂兰芊竟爱上他……
倘若他能够说服自己接纳桂兰芊的情意,或许事情还不会太糟,但偏偏他根本对她无意。
他以为明白地拒绝她的心意,对两边都好,但没想到……佳兰芊为此自尽身亡,扬言要教他一辈子后悔。
他忘不了桂兰芊斥他无情的眼神。
不管如何,她的死,终究是因他而起,不是吗?
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了种懊悔的念头。
男女终究有别,他不该待任何人都如此亲切,因为即使他出自于善意,女方也有可能误解他的心情。
听以他从此变得极为谨慎,对于任何女人的靠近,他坚决严守分际,不多言,不多熟识,为的就是避开第二个桂兰芊的出现。
只是他没想到……花里竟又突然地闯进他的生命里,而且来得令他措手不受。
这是老天爷在整他吗?
惫是说……就像天城隶满劝告他的话一样,老天爷仅是想让他明白——
不是每个女人,都像桂兰芊那般……
苍龙堡的晚膳时间,让花里见识到另一番不可思议的情景。
本以为可以让人任意点菜吃,已是一绝,谁晓得这堡内的饭厅,更是别具特色。
有别于一般大户人家,吃饭时围着圆桌用膳,苍龙堡的众人是坐在同一张长桌旁,一块儿吃饭。
没什么谁是老大谁坐上座的规矩,大伙儿爱坐哪个位子都成。
在冀桓城带着梳洗过后、换了衣裳的她踏入饭厅时,天城隶满早替他们占了位子,还朝他们猛挥手。
“来来来,花里坐中间,我正跟大伙儿提到你呢!”拍拍椅子,天城隶满示意花里快点坐下。
“谢谢你,天城大哥。”花里瞧着对座一伙人好奇地打量着自己,于是礼貌地点头打了招呼,“各位好,我是花里。”
“怎么样?是可爱的小泵娘,对吧?”天城隶满露出一脸的得意。
“你在骄傲什么?”冀桓城对于天城隶满完全把花里视作妹妹的反应感到有些哭笑不得,“里儿,这几位是苍龙堡里的同伴……”
他一个个为花里做了简单的介绍,让他们互相打过招呼,只是人实在太多,让她记得有些头晕眼花的。
“苍龙堡里人真多。”末了,花里只能干笑两声,“入堡以后要先学好的,大概是记住每个人的长相跟名字吧!”
“慢慢来,用不着急。”冀桓城说罢,把刚上桌的热腾腾包子推到她面前,“喏!吃吃看合不合胃口。”
“包子!”花里看得怀念,连忙伸手取了一个。
饼热的感觉让她直呼烫手,好不容易吹凉了点,她迫不及待地咬了口。
多汁的口感在嘴里逸散开来,花里咬了一口又一口,脸蛋上净是欣喜的眼神。
“好吃,这跟娘做的包子好像啊!”苍龙堡的厨子真是厉害呢!
“我们家厨子的技艺一绝,大江南北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菜。”天城隶满夸张地露出自负的表情,“况且,这馅料可是特地去猎来的,新鲜得很!
“咦?特地去猎的?”花里啃着包子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难道,是为了想做这包子给我吃,所以……”
“对啊!备城怕你不习惯,因此问清楚该猎什么野味后,就拿弓去猎了山鸡回来给你做包子。”天城隶满指指一旁没带表情的冀桓城说道。
“桓城大哥……”花里有些错愕,虽然她看得出来冀桓城人好,但是……
这男人会不会太体贴了点?
他分明可以不用替她打点一切,甚至,他还有些排斥女人接近,可他依旧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都认你当妹子了,这是应该的,再说……隶满也去了。”虽然只是跟去胡闹外带在他耳边罗唆,不过天城隶满确实是花了时间跟着他跑这一趟。
“也谢谢你喔!天城大哥。”花里笑道:“一进堡就有你们这么亲切的照顾我,我看迟早遭逃谑。”
“说什么傻话?照顾妹子是应该的啊!”天城隶满说着,又往花里挨近了点,“说真的,下回还想吃什么的话,不用客气,尽避开口,这样你的大哥们才有快会好好表现。”
“那太麻烦你们了啦!”花里摇头,“而且老让你们这样宠着怎么行?”
“哥哥宠妹妹也是天经地义啊!不服气的,叫他来跟我说。”天城隶满很快地打断花里的客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
“不怕把我宠坏了?”花旦被天城隶满的歪理逗得直笑。
“不怕把你宠坏,就怕你不给我宠。”天城隶满话中有话地迸开笑音。
在他看来,就算他想照顾花里,说不定冀桓城还会抢在他前头,或觉得他这家伙名声不够好而阻止自己。
“怎么会?”花里自然听不懂天城隶满的弦外之音,她仅是听得纳闷。
有人想疼自己,谁会拒绝?
那除非是她讨厌这两个认她当妹子的大哥了。
不过,他们都很亲切啊!所以她没理由排斥他们的。
尤其是冀桓城,他不仅帮了自己,还设想周到地替她准备习惯的晚膳……
像这样体贴的冀桓城,为什么对待男女的态度,差别那么大?究竟是有什么原因呢……
报里的思绪飞远,不时地咬着包子,偶尔应两声天城隶满的招呼。
而冀桓城坐在一旁,静静地瞧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再看看天城隶满侍她热络的态度,仅是同样静默地迳自用起晚膳。
他不知道天城隶满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
总之,花里是他的妹妹,就像他跟堡里的这群人,熟若家人一般,她……能只是当他的珠子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