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良妻 第五章
第五章
浓浓晨雾中露出一缕金光,在天色大亮前,莫封骁便醒了。
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已起身打坐练气,但……今日不同。
此时他怀里偎着个女子,正是他昨日刚依长辈意思娶进门的新婚妻子。
软玉温香在怀,说不心动是骗人的,况且他的娘子用一双藕臂、两条修长玉腿将他紧紧缠抱。
他感觉她柔女敕的脸颊贴着他的,身上甜美馨香的气味撩拨着他。
“该死!”他低咒了声,小心翼翼拉开她缠在四肢的手脚,一双眼分神观察她。
“唔……”暧意骤失,仍在酣睡的人儿不依地嘟起嘴唇,娇软身子直觉想再朝暖意靠去。
他替她拉妥大红锦被,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不放。
垂眸看着自己被她握在掌中的手,那滑腻的触感让他竟有点舍不得抽手。
姑娘家就是姑娘家,身上净是娇女敕……思绪至此,他只觉好不容易抑住的血气又直往头顶冲。
不好,大大不好!他毕竟是男人,身边摆了这么个娇滴滴的人儿,如何不动欲念?
莫封骁闷叹了一声,略施巧劲将手抽出,接着下榻,用巾架边已凉掉的水准备漱洗。
十指才浸入水中,彻骨寒意让他打了个寒颤。
时正初冬,天气越发凛冷,就算房里的暖炭盆还燃着,搁在巾架的水盆水也冷了。
不过这样的温度正适合他。莫封骁深呼吸,连连捧水洗脸,才觉内心躁动的火被平息。
待胸口急促的心恢复平静,他换了衣衫,轻手轻脚地走出寝房,却见丫头捧着热水而来。
“姑爷早。”彩荷福了福身问安。
莫封骁淡淡颔首。“别吵少夫人,让她多睡一会儿。”
“是。”彩荷响呐地应声,心里虽好奇姑爷要丢下主子上哪儿去,却只能端着热水,默默退下去。
莫封骁步行回到“一气门”,守门小厮见着他,诧异地开口。“三、三师傅早。”
“早。”
虽然隐约察觉守门小厮见着他露出异样神色,他也未多想,快步往后院的议事大厅而去。
重阳入宫后,皇帝亲领会过“一气门”调气、养气神效,于是命门主将可自行养练的气式编写成书,供宫中贵胄藏阅。
回到“一气门”后,门主便将编书的重责交给他及几个文采较丰的师兄弟。
平时除了授课之外,闲空时,几名师兄弟会聚集一块儿,讨论拳谱编收事宜。
今曰,他才踏进议事大厅,几名师兄弟有志一同地用惊愕的眼神看着他。
大家都知莫封骁这门亲结得并不甘愿,但按理今日他也不该出现在“一气门”,而是该陪新娘子向长辈敬茶,再一同归宁。
但……他这会儿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就代表他丢下新娘子面对这些习俗?
迎向众人的眼神,莫封骁不解地扬眉。“怎么了?”
“没、没事。”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大家虽是满月复疑惑也不敢多问,极具默契地将思绪拉回正事之上。
莫封骁微拧浓眉,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偏又理不出个所以然。
巳时,房内烘屋取暖用的炭盆早灭,凛冷寒气沁入,即便冬日的日光洒进寝房,也缓不了寒意。
那寒意,让一夜好眠的新娘子悠悠转醒。
“好冷……”乔沁禾嘟囔了声,睁开仍带蒙蒙睡意的眸子,眼里便是绣着一对戏水鸳鸯的大红喜被,瞬间勾起昨夜的点滴。
她成亲了。昨晚洞房花烛夜,因为她癸水来潮而虚度了,却也让她发现莫封骁的另一面。
他为了舒缓她癸水来潮的疼痛,替她施气缓痛。
在那源源不绝的暖意中,聚在月复间的痛意不再,她一夜舒眠,而他,是否会为空度春宵而不开心?
侧眸一看,昨夜睡在身旁的男人早已不见踪影。
“这么早……上哪儿去了?”她嘟囔,却听到帘外传来窸窣声响,于是掀帘探了探。
“小姐,您醒了?”
彩荷见着主子,准备伺候她梳洗。
“嗯……什么时辰了?”她娇懒地问。
“快巳时了。”
闻言,乔沁禾倏地瞪大美眸,急忙准备下榻。“这么晚了?你怎么没喊我呢?”
莫府仅剩二叔二婶两位长辈,按理她这个初入门的孙媳妇,还是该到正厅向长辈请安敬茶。
但她睡到日上三竿,就算不惹人非议,也足以让有心人记一笔。
“姑爷临出门前吩咐,要咱们别吵你,让你多睡一会儿。”
乔沁未诧异地问:“他出门了?”
难不成他把今日得向长辈敬茶,以及陪同她回娘家归宁的事忘了?
“是啊!泵爷卯时就出门了。之后我遇到以往在姑爷身边伺候的安富,他说姑爷应该是回『一气门』了。”
乔沁禾敛下柳眉,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事让她深切感受到,莫封骁对“一气门”重视的程度。
昨夜,她还欣慰他是个细心体贴的男子,今日他却为了“一气门”,连陪她敬茶、归宁的时间也不愿拨出来。
彷佛被谁兜头淋了一盆寒沁的水,教她冷得浑身发凉。
昨夜,她是不是开心得太早了?
“小姐,您说姑爷怎么能这样呢?哪有人成亲头一天就忙着自己的事,却搁下这么重要的事也不陪您,不是太过分了吗?”见主子难掩落寞,彩荷愈说愈气愤,语气有着不谅解。
初闻姑爷要她别叨扰主子,让主子多睡一会儿,她心里还欢喜姑爷疼主子,却没料到竟是这状况。
瞧她气呼呼的模样,乔沁禾打起精神,催促道:“那也是没法的事,总不能现在去找他回来吧?这会儿最重要的是快快帮我梳头,这时辰还没向长辈敬茶,说不准要惹人嫌弃了。”
兴许是未嫁前设想的状况更糟,眼前这点小事,她倒还受得住。
“奴婢是替小姐抱不平啊!”
她压下心里的落寞,安抚道:“我当然明白你的心思,别气了。”
彩荷嘟高嘴,一边手脚麻利地帮主子将长发绾成少妇模样的髻,一边问道:“真的不用找姑爷回来吗?”
“这时再找他回来,时辰不拖得更晚?或许门里真的有非他不可的急事得处理。”
虽是对丫头说,但多少也带着几分安抚自己的意思。
主子都这么说了,她这个做下人的自然无话可说,只有闭上嘴乖乖替主子梳个端庄得体的发髻。
片刻,主仆俩踏出寝房,便有个仆役急急迎面而来。
“少夫人,铺子出了点状况,二爷要小的请您到议事堂处理。”
闻言,乔沁禾愣了愣。
这是考验吗?
刚成为莫少夫人的头一日,就发生了需要她处理的状况?这是巧合或是旁人加诸在她身上的压力?
她叹了口气,不敢多想。
彩荷忧心地瞥了主子一眼。“小姐……”
“没事,到前头去瞧瞧吧!”
她深吸口气振作精神,准备迎接那将临的挑战。
莫府的议事堂位在第二进院,宽敞的厅堂可容纳上百人,厅前广场则于年节庆时,用以设宴慰劳铺中伙计。
关于莫府的位置、屋房配置,莫太夫人也曾同她提过,但这会儿她没心思细看,脚步匆匆地走过月洞、绕过长廊,不敢怠忽。
来到门扇大展的议事堂,见着堂里有几道身影,瞬时,乔沁禾更觉心头难安。
往日莫太夫人虽进府教授她关于事业经营的点滴,但没有她在身边帮忙,毕竟有些忐忑,不知自己是否能顺利将事情处理好。
远远地,莫二爷见她急行而至,暗暗扬了扬唇角。
莫太夫人骤逝,留下了一堆事未处理,他不服乔沁禾当家,遇上这状况,便顺理成章将棘手的事推由她处理。
他倒想知道,一个初出茅庐、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能有什么扛起莫家家业的本事?
待乔沁禾进厅堂上座后,“润宝坊”大掌柜立即禀报。“少夫人,几个月前进货驮队行经湖州大山,地牛动,山上滚落的大石挡住要道,驮队过不去,无法取货,怕是赶不及过年前把货送回京啊!”
今年也不知“润宝坊”走的是什么运,先是太夫人骤逝,再来是遇上天地异动,阻碍了陆运驮队。
年关将近,“润宝坊”每逢年节庆,铺前会挂起五彩缤纷的锦纱灯笼,遇上返京时分,铺子里采买的人潮惊人,热闹非凡,若无法尽快补足,必定会造成“润宝坊”极大的损失。
大掌柜禀报的难题,让乔沁禾赫然想起莫太夫人曾说过的话。
“润宝坊”卖的文房四宝货源,分别是来自四地的上品——宣州进纸、湖州进笔、安徽进墨、端州进砚。
湖州大山地牛动,缺的货便是笔,陆运走不成……是否可改走水运?若可,那娘家的资源这时便可派上用场了。
在她定心思索的同时,二爷默不作声杵在一旁,等她出声定夺,心底盼着她能示软求救,询问他的意见。
岂料,乔沁禾却对着身旁的丫头道:“彩荷,你回乔府拿张水域分布图回来。”
娘家做的是水运生意,有中原境内的运河水域图,她得借图才能知道,走哪条运河大道可以省去最多时间,以最快的时间抵达湖州。
彩荷尚不及应声,大掌柜便问:“少夫人您……是想走水路吗?”
“既然山路走不成,当然得走水路。”
这时,始终静默的莫二爷忍不住开口。“少夫人,你可知走水路比驮队陆运慢,更别说这严冬天候,天气随时会转冷,倘若河上结了冰,让船冻在半途,可怎么办才好?”
“可以的,离大寒尚有大半个月,要走哪条江河,可事先查清往年河封冻期,避开这风险。再者走哪条水路也有关系,若走长江水系便不用担心河封冻期问题,又或许走大运河会便捷些?这些都得看过水域分布图,才能决定。”她有条不紊地分析,暗幸这突发状况并不难处理。
再有,乔府的水陆生意虽是没落,但爹亲手下仍有不少掌船能手,她相信能解决这燃眉之急。
确定该怎么做后,乔沁禾不容置疑地交代大掌柜。“大掌柜,这事我来处理,您可以回铺子了。”
大掌柜闻言,颔首抱拳退了下去。
她又转向莫二爷,有礼询问:“二叔,晚些沁儿再给您及二婶敬茶,可以吗?眼下这状况,我还是得亲自回娘家一趟,同我爹爹商议租船借人之事比较好。”
莫二爷觑着她的果断神态,竟有些不安。
她……是莫太夫人亲手教出的人啊……
暗暗抑下不安,莫二爷掀了掀唇,冷声道:“咱们可不奢望能喝到少夫人奉的茶啊!”
乔沁禾怎么看不出二爷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暗地里他或许恨她恨得牙痒痒呢。
“二叔,这是礼俗,按例得遵,只是状况紧急,还请二叔、二婶海量包涵。”
虽然知晓她是莫太夫人一手培训的人,但没瞧见她六神无主的模样,莫二爷失望到了极点。
但乔沁禾说得诚诚恳恳,他若不接受又显得小肚鸡肠,于是他撇了撇嘴,假意说:“去吧,敬茶这种小事,怎么也不比铺子里的事重要。”
“谢二叔包涵。”
乔沁禾急急福了福身便退下,心里却是苦恼不已。
今日是归宁日,她非但没和丈夫一起回娘家,还带了一个小麻烦回去,不知道爹亲会不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呢。
乔老爷一见女儿归宁回门,心里欢喜,但不见女婿,一张老脸瞬时拉下。
“那臭小子没陪你回来?”
她虽然也恼莫封骁,但用“臭小子”来形容她的丈夫实在太过了吧?
“爹,什么臭小子?女儿嫁的这个臭小子,可是袓先爷爷们为女儿挑选的对象啊!”
乔老爷不理女儿的抗议,依旧板着张臭脸,忿忿地问:“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让那个臭小子忙到要你自己拎着两坛酒回来见你老爹?”
即便不确定莫封骁有什么重要大事,但硬掰也要掰个理由不让爹为她的亲事担心,至于那酒……并不是给爹的啊!
“他……门里有要事得办。”
乔老爷冷声啐道:“哼!你老爹不是笨蛋,瞧你支支吾吾,就知道明里不是这么回事。臭小子,老太夫人才去了多久就肆无忌惮?他眼底还有我这个丈人吗?”
自从爱妻去世后,他把宝贝女儿宠上心头,虽说这门亲事是长辈订下来的,但莫封骁在女儿归宁回门这日给她受这委屈,教他这当爹的怨气难咽啊!
“爹,女儿知道您心疼女儿,但为人妻子也应该体恤、包容夫君,感情才能走得久远。何况,旧俗也得视状况决定是否依行,否则岂不显得迂腐、古板了?”
闻言,乔老爷心头无限感慨。
他这个女儿私下虽然不规矩,却也懂事得令他心疼,加上嫁进莫家的责任沉重,他这个当爹的怎能不忧挂呢?
“唉,罢了,酒拿来,让你爹消消气。”
乔沁禾一怔,为难道:“爹,那酒……是要给涛哥的。”
乔家虽然仅有数十艘载货大船运行,但依旧制以“玉观”、“八方”两艘主船为主,其中,“玉观号”的掌舵霍涛更是水运界的翘楚。
听说他曾在最危险的水域撑过小筏,仅以一篙游走其间,在急流恶水中,他船行如箭,不但懂得如何躲避水中暗石、恶浪,胆量、气力、经验及其敏捷身手,更是让同行望尘莫及。
没人知道像他这样不羁的好手,为何要隐身在乔府水运,当个小小的掌舵人?不过与他有关的传闻皆是前尘过往,她所知道的霍涛是个风流不羁、脾气豪爽的怪人。
她想将莫府此次至湖州运货的任务托付与他。
乔老爷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涛哥?哪个涛哥比你爹大?”
“霍涛,咱们『玉观号』的掌舵。”
乔老爷拧着灰眉,不解地问:“你做啥请他喝酒?”
“莫府有批货要赶在年关前出,但是陆路方面出了点状况,女儿才想请涛哥替我走这一趟货。”
乔老爷脸色一沉。“有女儿像你这样吗?归宁不是回娘家陪爹吃饭喝酒尽孝道,反是回来借宝?”
霍涛是乔家水运行的宝,虽然行事不羁、难以管束,但水性佳、知天文、懂各运线水域,是个难得的人才。
乔莫两家既然结了亲,互有往来不是难事,但回娘家头一日,女婿不见影,女儿开口不是问候关心他这个爹,教他如何不心酸?
“爹,铺子里临时出了状况,我也没办法啊!”
“要借人,行,叫你夫君亲自问我。这两坛酒我代霍涛收下。”乔老爷命人接过女儿手中的两坛酒,态度坚定。
乔沁禾头痛地看爹亲坚持的态度,真是两难、三难了。
莫封骁根本不管莫府事,又怎么会为了走这趟货,向爹开口借人呢?
“爹,您这不摆明为难女儿?现在莫家是由女儿当家啊!”
“我当然知道莫家今时今日是由你当家,但才头一日便不见女婿陪你一同回门,你要老爹如何相信他会善待你?”
这句话深深撞入乔沁禾心扉,漫起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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