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第七章
耐雪和思尧回到台北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他们是在石门一家小小的餐馆里吃的午餐,思尧说这儿的新鲜活鱼好,他们就要了一条三斤重的鱼——老板说已是最小的了。老天!当鱼送上来时,真把他们吓了一大跳,在台北,从没见过的三个巨型盘子,一大盘茄汁鱼片,一大盘豆瓣鱼,还有一大碗鱼头豆腐汤,再加上四个人也未必吃得完呢!
也许经过一场靶情的发泄,耐雪显得轻松和活泼不少,她一边吃一边笑,讲了好多话,也吃了好多鱼,然后,思尧就把她带回台北。
汽车驶在台北街道上时,思尧用期待的眼光望住她。她摇摇头,她已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还是回家,”她慢慢地说。一想到家,她的神情自然地就改变了,变得阴沉、忧郁,她是有心事。“我已经出来得太久了!”
“喝一杯咖啡的时间也没有?”他不死心地。
“随时都可以喝咖啡,不是吗?”她不置可否,眉心也悄悄聚拢。
他点点头,他知道她在为难,也就不再勉强她。
“好!我送你回去!”他说。
“到巷口好了,别转进去!”她急忙说,“巷子窄,要倒车出来麻烦!”
他看她一眼,默默地把车停在她家的巷口处。
“你说过,耐雪,”他深深地凝视她,真诚而变有感情。“当你能告诉我一切时,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在等着!”
“我记得!”她低下头来,匆匆推开车门。
“耐雪——”他叫住她,却已觉得没什么可讲。“很谢谢你陪我大半天,我很快乐!”
她咬着唇,一言不发地跳下车,挥挥手,就这么快步地直奔进巷子,连再见都不说——她似乎在害怕,在担心,是吗?
思尧摇摇头,他认识的只是耐雪的外表,对于她的内心、她背后的一切却依然陌生,她到底有什么困难?有什么烦恼呢?或者——之洛可以帮助他了解一切,是吗!
他发动汽车如飞而去。
耐雪半跑着到红门外,阿发用一种奇怪的、特殊的眼光望住她,她心中一凛,阿发早上目睹她走上思尧汽车,是吗?
“天威——回来了吗?”她打起精神,展开笑脸。
“老早回来了!”阿发耸耸肩。“中午以前!”
“他——问起我吗?”耐雪心中一阵奇异的不安。
“谁知道?”阿发转开视线。“我没上楼!”
耐雪皱皱眉,阿发的态度和平日不同,可是因为思尧?她想问又忍住了,不要弄成欲盖弥彰!
“他调到头寸了吗?”她耐着性子。
阿发似笑非笑地摊开双手,不言语也不再理她。耐雪吐出一口气,转身走进红门,何必跟阿发这种人-嗦?就算他看见了思尧又怎样?思尧是她的上司,不是吗?
一口气走上四楼,不安的情绪越来越重,怎么回事呢?她并没有作贼,也不必心虚,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客厅里有两桌麻将,有几个人围在那儿赌梭哈,于文泰不在,天威也不在,只有阿胖站在那儿把场子。耐雪一向不和赌客打交道,她只低着头匆匆穿过走廊,走向卧室,推开门,她一眼就望见天威。
天威坐在那惟一的沙发上,红着眼睛,铁青着脸,一抹若隐若现的杀气在眉宇之间闪动着。屋子里有浓浓的酒味,桌上还有酒杯、酒瓶,天威敞开着衬衫,锐利如尖刀般的视线划过耐雪的脸。
“天威——”她心中有怯意,天威的眼光令她觉得疼痛。“你——喝酒了!”
天威没出声,她反手关上房门。刚转过身,一只酒杯迎面飞来,根本来不及躲,本能地用手臂去挡,只觉得手臂一阵刺心的疼痛,酒杯已稀里哗啦的跌碎在地板上。
“你这无耻的东西,你做的好事!”天威霍然站起来。
“天威——”她痛得眼泪也流下来,手臂上被玻璃划破的地方鲜血直涌,她靠在门上不能动弹。“你——怎能这样?我——我做错了什么?”
“还敢不承认?”狂怒的天威被酒精刺激得失去理智,疯了一样。“你这婊子,你说,那个男人是谁?坐在汽车里在巷口等你的男人是谁?你说!”
“天威——”耐雪心中一窒,阿发果然告诉了天威。“你不能——侮辱人!”
“侮辱人?”天威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不由分说的就是两巴掌,他打得那么重,那么狠,根本不当耐雪是女孩子,是个和他有亲密关系的女孩子,他像打一个敌人。“我打死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
“你——你——”耐雪又痛又悲愤,天威怎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打她?他还有人性吗?“你怎能——打我?”
“我要杀了你!”天威咬牙切齿的脸晃到她的面前。
她惊叫一声,吓得连话也不会说了,天威那神情——她相信他会杀人,她——该怎么办?
“天下女人没一个不贱!”他呸一声,用力一拳打在她的肩膀,彻心的疼痛使她站立不稳,斜斜地倒在地上。天威毫无怜惜的意思,狠狠地加上一脚,她被踢出了七八尺远,疼痛、恐惧、耻辱、悲愤令她呼吸不畅,一阵又一阵的昏眩侵袭着她,她想,天威就要打死她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一响,飞快地冲进一个人,一把抓住了狂怒如野兽的天威,并抢下他手中正欲向耐雪打下去的酒瓶。
“天威,你疯了!”一声暴喝,谢谢天,于文泰及时赶了回来。
天威呆了一呆,看见躺在地上,手上、衣服上都是血,脸颊又红又肿的耐雪,又看看不怒自威的于文泰,理智回来了,意识回来了,思想回来了,刚才他——他甩一甩头,用力推开于文泰,大步冲出卧室,把自己关进隔壁的浴室里。
于文泰立刻抱起昏迷的耐雪,心惊胆战地把她平放在床上,他才出去多久呢?这儿好像发生了世界大战,天威——唉!怎么想得到他真那么狠?
“大嫂,大嫂,”于文泰迅速地替耐雪清理和包扎伤口,伤口很长却不算深,幸运的没有玻璃碎片。“你醒醒,你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怎么样?”
耐雪是醒了,完完全全醒了,但——叫她说什么?生平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和折磨,天威竟这样狠狠地打她,她被划破的不只是手臂,还有她柔软的心,手臂的伤口会好,心中的创伤——也能平复?
她紧闭着嘴,紧闭着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却从腮边流下来,天威、天威,你太残忍了!
“大嫂,大嫂,”于文泰用一条冷手巾放在她额头,望着她红肿的面颊也为之恻然。“你说话,你告诉我——”
耐雪摇摇头,再摇摇头,支撑着想坐起来,却力不从心,她觉得全身都在痛,她觉得全身都带伤。
“别动,你躺一躺,”于文泰叹息。“伤口不大,很快会好,天威——唉!他是疯了,他太过分,他怎么——怎么对你下得了手?”
耐雪不听他的话,拚命地使自己坐起来。
“我——我要离开,”耐雪强忍住泪水。“请你替我叫一部车,阿泰!”
“大嫂,别走,你不能走,”于文泰手足无措得干着急,这个大男孩子有一身的力气,却没有什么脑子,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安慰并留下耐雪。“你的脸又红又肿,而且——你去哪里呢?”
“请你替我叫车!”耐雪咬着唇,眼泪又成串地落下来。
“不,我不能这么做,天威会怪我,”于文泰满面焦急。“大嫂,你原谅他一次,他——心情不好!”
“不!”耐雪跳下床,真是全身都在痛,四肢百骸懊像要散开来一样。“我要走,我一定要走!”
“大嫂——”于文泰为难地。
耐雪勉强忍耐着疼痛,她抓起皮包,又拿出旅行袋,胡乱地把自己的衣服往里塞,怎能不走呢?她爱天威并不表示天威有打她、侮辱她的权力,她已原谅过他无数次,已容忍过他无数次,但——今天他太过分了,若不是于文泰冲进来,耐雪还有命吗?
“大嫂——”
“再见!”耐雪戴上大大的太阳眼镜,抓着皮包和旅行袋大步奔着出去,她知道自己的模样见不得人,她也不理会这么多,心中只有一个意念,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她清楚地知道,只有离开才是最好的办法,否则——她只有万劫不复了,天威——会是她的魔鬼!
“大嫂——”于文泰追着出去。
她绝不理会,绝不心软,绝不回头,就这么一口气奔到楼下。她不能再骗自己,天威这么狠,那么残忍,天威对她——可有一丝爱情?她真是不能再骗自己了,若他有一丝爱她,他会对她下这样的毒手?
楼下的阿发用震惊的眼光望着她,她不理会,她甚至没有骂他一顿的心情,朝着巷口直奔出去,她在想,奔出这个巷口就有全新的生活展开在她面前吧?
走出巷口,她停下步来,她开始想到一个现实的问题,离开了天威那儿,她有什么地方可去?她自然不能再回母亲的家,那样她在母亲面前会一辈子抬不起头,但是除了母亲的家,她还有其他任何去处?她甚至不再有任何朋友——
啊!朋友,程思尧说过是她朋友,她可不可以向他求助?不——更快一个意念否定了求助于思尧的念头,祸事是由思尧引起,她不想惹起更大的麻烦,天威的脾气——她激灵灵地打个寒颤,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真的!
那么,该去哪里,可以去哪里呢?
背起旅行袋,她慢慢地往前走,往前走,她心中充满的不是悔意,而是悲哀,她的确是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她似乎前后都无路了,是吗?是吗?当初抱着追寻爱情的心,毅然离开母亲投向天威,心中满是对爱情的幻想,以为有了爱情就有快乐,事实上——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好,爱情也不等于快乐,她的爱情——是痛苦,无止无休的痛苦,爱情是痛苦?!
慢慢地走着,走着,她知道街上的行人都在注视她,她的脸被天威打得又红又肿,一定好古怪,好难看——她也不在意,天威无情、冷酷的拳打脚踢已使她麻木,她对任何事、任何东西都不再有知觉。
全身仍然疼痛,又累,她真想有一处能让她休息一下,哪儿是她休息的地方呢?
前面有一家小小的、不很清洁的面店,她没有选择地走进去,她无法支持再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她只想坐下来,只想歇一口气。伙计走过来问她要吃什么,她胡乱地叫了两样,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那儿。不是吃饭时间,小陛子里根本没有其他客人,伙计送上她叫的面点后也退到角落里看报纸了,她对着那碗面,那碟锅贴儿,心中翻滚着千头万绪,脸上却再无一丝表情。
她原是个活泼、开朗又坦率的女孩,才多久呢?她的心似乎已老去,爱情使人老去?
坐了好久,好久,面冷了,锅贴儿也凉了,她还是动也不动,像个石膏人一样。
那伙计看完报纸,诧异地偷看她,他一定在怀疑这个古怪的女客人可是没钱付才不敢吃?
然后,天渐渐黑了,小陛子开了灯,一个接一个、一批接一批的客人走进来,晚餐的时间,伙计们都开始忙碌。耐雪望着面前已冷透了的食物,她拿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在伙计们不解的眼光中走出小陛子。
疲倦稍减,她的目的地呢?
她向前走几步,突然看见前面灯柱下站了一个人,心中一阵巨浪翻涌,一阵狂风暴雨,一阵无法自持的震动——不会看花眼?是他?天威?
是天威!是他!他默默地站在那儿,他似乎站了很久,很久了。暮色中他眼中的血红退了,眉宇间的杀气消逝了,脸上一片苍白、失神,那不是天威的神色,天威永远是冷淡、坚强和有些漠然、有些残酷的,天威怎可能苍白?怎可能失神?
她甩甩头,想甩开那份幻觉,不可能是天威,不可能是他,他那样狠狠地打了她,他根本不重视她,不稀氨她,不爱她,他怎么会来?
再走一步,天威仍在那儿,脸色依然苍白、失神,眼中却盛满了——悔意?悔——天威可是会后悔之人?她又在幻想,又在骗自己了吗?
她咬咬唇,很痛,不是幻想,没有骗自己,天威的确站在那儿,站在那儿的真是天威,那苍白,那失神,那悔,那求恕——她闭一闭眼睛,泪水成串的落下来。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道歉,只伸出右手,缓缓地握住了她的,当手指接触的一刹那,耐雪心中的怨、恨、悲哀、痛苦都消失在更深浓的暮色里,甚至那伤口的疼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任他这么握着,但愿这一刻是永恒。
爱情——原是没道理可讲的!爱情也不尽是快乐的,有的爱情明明是痛苦,是万丈深渊,但——也令人甘之如饴,也令人欣然往下跳!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深深吸一口气问。她心胸中充塞得满满的,是满足和恬适。
他眨眨眼,眼角最后一点光亮隐去——那是什么?他也伤心?落泪?天威——可能吗?
“我一直在你后面!”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你一直——”这一刹那,她的心又火热起来。天威一直在她后面跟着她啊!
天威也——爱她的,是吗?怎样的爱哦!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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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雪仍旧回到天威的身边,仍旧回到那小小的卧室,那一场风波似乎已过去,没有人再提起,甚至阿发也不再用那种奇异的眼光看耐雪。
耐雪以为天威必会叫她辞掉工作,意外的,天威并没有这么做,难道天威还不知道汽车里的人就是她的上司,她公司的经理?她依然每天去上班,去工作,但是却十分小心地避开了思尧。她原对思尧没有意思,她不是那种朝秦暮楚的人,她的爱情会是一生一世的,她不想再惹麻烦,不想再令天威发怒!
意外的,思尧也不再找她,他大概是明白了她的心意吧?或是从之洛那儿知道了她的底细?她不想研究,思尧只是上司,只是经理,她何必理会他心中所思所想?
只是——每当她在座位上抬起头时,她依然会遇到一对若有所思、若有所待的眸子,于是,她尽量使自己不抬头,即使抬起头来也避开那个方向。她不能禁止思尧望着她,她却可以不看他,不是吗?
两点半的时候,耐雪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她的电话一向不多,大多是公司内的业务电话,她从不敢奢望天威会打电话给她!
“沈耐雪!”她拿起电话。
“耐雪,我,天威!”是天威的声音,千真万确的。
“天威——”耐雪狂喜,她几乎想流泪了,天威竟会打电话给她?不是做梦吗?
“我在你办公室楼下,你能下来一趟吗?”天威说。
“好!我立刻下楼来!”她想也不想地说。天威在楼下,她不在乎任何人,即使公司为此而开除她,她也不在意。
币上电话,她匆匆站起来,交代旁边的一个同事,说出去一下就回来,然后就往门外直冲。晃眼中看见思尧诧异地望着她,思尧——她甩甩头,这不重要,思尧不高兴又如何?天威来了啊!
天威果然站在大厦外的屋檐下,他穿着一套旧牛仔衫裤,双手插在裤袋中,脸色不好,看来——有一种落魄相。天威怎么了?早上分手时还没如此!
“天威——”耐雪心中已意味着一定发生了一些事。
“我需要钱,十块,二十块都行。”天威开门见山地讲。“你——可有办法?”
“十块,二十块?”她问。这么少的钱天威也没有?立刻,她又想起于文泰告诉过她的话。“十万,二十万,是吗?”
“是!非常紧急,”他眼中是焦灼的光芒。“如果不能立刻有这笔钱,我们——无法再在台北混了!”
“什么意思?”耐雪睁大了眼睛。
“别问为什么,有没有?”天威不耐烦地。“要快,银行就要关门,要争取时间!”
“我——哪儿有这么多钱?”耐雪嗫嚅地。
“废话!你当然没有,你妈妈呢?你的——公司呢?”他急切地问,又看看表。“耐雪,无论如何你得找到十块,否则——我们都完了!”
“天威,我真是——没办法,”耐雪脸都变白。“妈妈怎么会无缘无故拿钱给我?她一定还在生我的气——”
“公司呢?你不是管钱的吗?”天威皱紧眉头。“不是偷,只是周转,三两天就归还的!”
“天威——”她心中七上八下。
“别-嗦了,有或没有?”他非常暴躁。“我有办法也不会来找你,你总不会看着我垮下去吧?”
“你欠人家钱今天要还?”耐雪不能不问。
“不——一个道上的人,赢了四十块,他妈的他运气太好,”
天威说,“他要结账,我们总不能一毛钱不给,若被他一传出去,我傅天威就别做人了!”
“四十万?!”耐雪吓呆了。
“别婆婆妈妈了,有就快拿出来,三天还你,”天威推她一把。“十块好了,先给他十块,其他的用支票顶着再想法子!”
“天威,我——”耐雪挣扎得好厉害,她知道天威若有一丝办法就不会来找她,她当然想帮他忙,只是——这也算盗用公款吗?
“快说,有或没有?”天威沉不住气了,脸色难看极了。“快说!”
“有——一些可以立刻兑现的支票,”她终于狠下心,能帮天威,冒险一次也值得。“我不知道数目是多少,我可以上去拿,只是——三天一定可以还?”
“当然!难道我还会吃你的钱?”他高兴起来。“三天一定归还,我们不会每逃诩这么倒霉!”
“那——你等着!”她转身走进大厦。
她不能不帮天威,不是吗?天威在她生命中占最重要的地位!
十分钟,她又匆匆忙忙下楼了,她的脸色也显得苍白,当然啦!她第一次做这种事!
“怎么样?拿到了吗?”天威急着追问。
“拿到了。”耐雪深深吸一口气。“一定可以还的,是不是?天威!”
“银行就关门了,还不快?”天威急噪地。
耐雪摊开手掌,两张支票摺得小小的在她手中。天威一把就抢过来,转身就走。
“天威——”她怯怯地、担心地叫。“三天——”
“三天一定还,别烦了!”他跳上一辆计程车,扬长而去,连再见都不说。
耐雪在那儿站了一阵,才转身往里走。刚才的事是她一辈子也难忘的经验,虽然支票是在她抽屉里,她三天不入账也不会有人发现,但——拿出来的一刹那,她真是全身冰冷有如小偷。这——算是盗用公款吗?
必到办公室,她慢慢地坐下来,下意识的又朝思尧望望,这一次思尧正在打电话,倒是没有看她。
“沈耐雪——”她的声音也在抖。
“耐雪,”温柔、有教养、蛮有感情的声音,不是天威。“知道我是谁吗?”
耐雪的心狂跳,不由自主地又朝思尧那边望望,他正对着她微笑呢!
“是——有什么事?”她连忙收摄心神。
“你刚才匆匆的进出几次做什么?”他关心地问。“你今天看来很奇怪!”
“我——我——”耐雪的心几乎跳出口腔。
“下班的时候我在停车场等你,”思尧说,“对街的停车场,别太迟!”
“我——”耐雪想拒绝,心虚的又说不出话。
“等会儿见!”他已挂上电话。
天!思尧发现了她盗用公款吗?他怎么说她看来很奇怪?思尧这么久不找她,不约她,偏偏今天——哎!别胡思乱想,别自己吓自己,这也不算——盗用公款吧?是不是?三天就归还的啊!
她努力集中精神工作,脑中却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会儿又安慰自己,好不容易挨到五点钟,她看见思尧已离开办公室了,临走时还有深意地望一望她,她——逃不掉了吧!不论思尧发现没有,她总得去停车场见他,否则他的疑心会更大。
匆匆收拾好桌子,偷看一眼仍在工作的出纳主任,头也不敢回的大步逃了出去。她是逃,她没法子使自己更坦然,她是盗用公款吗?
硬着头皮走进停车场,思尧果然坐在车上等她,她先深深地吸一口气,使自己更若无其事些。
“嗨!”她打招呼。
“上来吧!”他打开车门。
“有事吗?”她站着不动,她完全不想上车。“程——哎!思尧!”
“没有事,只想看看你,跟你聊聊,”他深深地望住她。“你今天怎么回事?脸色一直不好!”
“有点不舒服!”她终于坐上汽车。
“看你苍苍白白,又瘦了不少,一定营养不良。”他半开玩笑。“我们吃牛排去!”
“不——我一定得回家吃晚餐,”她很肯定地说,“现在只能去——喝杯咖啡!”
他看她一阵,他实在无法从这张年轻的、秀气的、清纯的脸上看到什么,他知道她心中有事,她却把那心事藏得好密。
“好!只喝咖啡!”他发动汽车。
汽车一直走完长长的中山北路,他把她带到圆山饭店,她从没来过这儿,那气派、那气氛却令她觉得拘束。穿过那漂亮得令人惊喜的游泳池,他们走进一个餐厅。
“圆山饭店分上面和下面?”她望着山上面红色的宫殿。
“这儿是圆山俱乐部,会员才能来!”他微微一笑。“耐雪,现在可以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了吧?”
“谁紧张呢?”,她展开笑容,笑得夸张。
“你下午接了一个电话就走出去,”他带研究的眼光停在她的脸上。“五分钟又回来,在抽屉里翻翻找找的,过了十分钟再出去,再五分钟又回来,脸色苍白得像打了一场仗,告诉我,你去做了什么?”
“打仗!”她努力保持微笑。“你不是说过打仗吗?”
“是不是——男朋友找你?”他似乎看透了她的心。
她呆怔一下,承认?或是不承认?她不善于说谎,何况是骗这么好的程思尧。
“是!”她点点头,心头如释重负。
他看来好像完全不在意的一笑,依然温柔、真诚。
“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他能幸运地得到你的感情?”他目不转睛地。
她暗暗皱眉,可是——程之洛说了些什么话?
“和你完全相反的一个男孩,”她试探着。“我相信你对他和对我一样清楚。”
“我?!”他意外的。“我怎么知道。”
“程之洛没告诉你?”她不能置信。
“之洛?”他皱皱眉,更怀疑她对之洛有成见了。“之洛只说认识你,你是林文莲的朋友,之洛不是多话的人,你难道不知道?”
“那么——我的男朋友也不是多话的人!”她笑了,也安心一些。若思尧知道她和天威的事,无论如何她会难堪。“我——很难形容他!”
“他是个幸福的人!”他摇摇头,很羡慕地。“他一定是十分出色,对不对?”
“我说过,我很难形容他,”她垂下头。“不谈他,行吗?”
“可以!”他宽厚地。“耐雪,我们来这儿喝一杯咖啡,聊一阵,他不会误会吧?”
“你怕他误会?”她扬一扬眉。
“我怕你为难!”他笑了。
“为难?怎么会?我内心的意志十分坚强,我不会做出令自己为难的事!”她说得很有把握。
“既然如此,为什么苦苦避开我?”他问。“我不是个会强夺的人,我是在训练自己耐心!”
“我没有避开你,”她说,“只是——如果同事误会了,变成谣言,就不太好,对吗?”
“普通的友谊你也吝啬?”他盯着她。
“当然不,”她摊开双手。“想不到你这么——固执!”
“是无可奈何,”他又笑。“我能抢吗?抢得到吗?”
她咬着唇,面对着各方面条件都这么好的思尧,她真是越来越不能平静了,她只能告诉自己,她爱天威,她爱的只是天威!
“事情——并非你所想象,”她说,“真的,当有一天我告诉你时,你会——大吃一惊!”
“我不明白!”他摇头。“爱情——有什么可能令人大吃一惊?总是爱情!”
“不!相信我!”她吸一口气。“我和天威——”
“他叫天威?很威武,很有气魄的名字!”他说。
她呆了一下,怎么突然说出天威的名字呢?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沈耐雪小姐?”一个侍者礼貌地问。“有你的电话!”
“电话?!找我?”耐雪傻了,谁?谁会找到这儿来?
万分不安地拿起电话,只喂了一声,她听见冷如冰雪的声音,是——天威!天威?!怎么可能?!
“就是那个程思尧吗?你有眼光!”他挂上电话。
拿着电话的手僵了,心如铅般重直沉脚底,什么思想,什么意念,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天威竟然知道她在这儿?竟然会打电话来?竟然会知道程思尧,天威——一种刺骨的冰凉爬上背脊,天威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威——怎么知道的?
“是谁?”思尧发觉耐雪的异样,他关切地走过来。“你怎么了?”
“我——没,没有,”她迅速地挂上电话,掩饰不住全身的轻颤。“没有事!”
“是谁?”思尧带她回座位,紧张地对着她。“发生了一些事,对吗?别瞒我,耐雪!”
“我——”耐雪摇摇头,眼圈儿红了。“是天威,我不知道他怎么晓得我在这儿,他——还知道你的名字!”
“那又怎样?你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他问。
“你不懂!”她轻轻叹~口气。“天威的脾气——思尧,我怕给你带来麻烦!”
“我不怕!”他挺一挺腰,拍拍她的手。“我们光明正大地喝一杯咖啡——耐雪,你可会有麻烦?”
她鼻子一酸,第一次有人这么忘我地关心她,她怎能不感动呢?
“我——根本已经在麻烦中!”她惰绪激动地说。
思尧呆住了,她已经在麻烦中?什么——麻烦?
思尧把汽车停在巷口,若有所思地望住耐雪,她看来是忧郁和担心,还有些害怕。
“耐雪,要不要我送你上楼?”思尧温柔又真诚地。“相信天威现在不会等在你家!”
耐雪摇摇头,再摇摇头,想说什么又忍住,犹豫半晌终于推开车门跳下去。
“再见!”她看他一眼。“如果明天上班没看到我,请代我请假!”
“耐雪,”思尧呆怔一下,也推门下来。“耐雪,是不是我带给你麻烦了?我跟你去解释,好不好?”
“不——你快走吧!我自己回去!”她有些惊慌。
思尧再凝视她一阵,终于转身回到车上。耐雪的神色已引起他最大的怀疑,为什么要害怕?要惊慌?就算男朋友看到他们一起喝咖啡也不至于如此,这其中必有些特别的事。
“再见!”思尧想一想,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如果有事,随时打电话给我,名片上有电话号码!”
“好!”耐雪匆忙收起名片,快步朝巷子里走去。
思尧再看一阵,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红门里才离开。他心里不停地在想,耐雪无论有任何困难,他一定要尽力帮忙,不论什么事,不论困难多大,耐雪——世界上惟一令他动情,令他牵挂的女孩子!
办门边不见守望的阿发,耐雪心中已觉得奇怪,难道今天不开台?楼梯上静悄悄的,打开四楼大门,迎面而来的也是冷清,一个客人也没有,阿发独自坐在桌子上喝啤酒,看见她也不招呼。
耐雪忍着心中的意外往卧室走,只要找到于文泰就能问明白,或者天威也在房里——想到天威,她激灵灵的打个寒噤,天威会不会像上次一样的对她动拳头?
阿泰不在所谓的账房,她悄悄在卧室门上听一听,里面没有一丝声音,莫非天威也不在?小心地打开一丝门,看不见人,慢慢开大,再开大,长长透一口气,天威果然不在里面。
被一件衣服,洗一把脸,她开始觉得奇怪,今夜此地没有场跋?可是又有警察来抓过?下午天威拿去十万元应急,场跋应该没问题才是,刚才天威在电话中又只说了一句话,没头没尾的——
她决心走出去问阿发,虽然她极度讨厌他。
“天威和阿泰呢?”她沉着声音问。
阿发吊儿郎当地看她一眼。
“不知道!”他回答得干脆。
“你怎么会不知道?”耐雪忍着气。“这儿没场跋吗?
“不知道!”阿发冷笑一声,又喝啤酒。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不肯告诉我!”耐雪气红了脸。“是天威要你这样做的?”
“这倒不是!”阿发不起劲地说,“老大和阿泰去哪里你要知道来做什么?你什么都不懂,难道还能帮忙?”
“谁说我不能帮忙?”耐雪沉着气,“你快说,阿发,天威到底在哪里?”
“好吧!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诉你!”阿发没好气地。“我们的场跋开不了,天威和阿泰去别人的场跋,明白没?”
“去别人的场跋?”耐雪呆了一下。“去做什么?”
“喝!问得好,去做什么?”阿发冷笑。“除了去赌几手,去别人场跋还能做什么?”
“天威——去赌?!”耐雪觉得一阵冰冷,整个心如铅般直沉脚底,天威去赌?
“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敝的?”阿发不屑地。“天威根本在赌桌边长大的,他有什么赌不得?”
“为什么这儿场跋不开?”耐雪再问。
“没有水,兜不转!”阿发用手做一个数钞票的样子。
“他——下午不是向我拿了十万?”耐雪皱眉,心中又急又慌,不好的预感直涌上来。
“十万?你开玩笑,够打发哪一个?”阿发不耐烦了。“你别再问我,我只是在看门的小喽罗,说错了话,老大发脾气我可担不起!”
“你知道他们去哪一家吗?”耐雪再问。
“不知道!”阿发又开始喝酒。
“以后这场跋会再开吗?”耐雪不死心。
“不知道!”阿发不再理她。
耐雪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阿发不会对她说实话。她自己到厨房去看一看,平日侍候茶水的女佣人也不在,她摇摇头,看来这儿的场跋是散了。她找到一点面,胡乱地煮来吃了,然后又回到卧室。
阿发还在外面喝啤酒,年纪轻轻就醉生梦死的,是什么东西造成他如此?家庭?环境?学校?或朋友?现在年轻的男孩子真是令人担心又害怕!
等到十一点仍没有天威的影子,耐雪决定先睡,明天还要上班——啊!她又记起天威打电话到圆山找她的事,天威知道她和思尧出去,回来会对付她吗?
这么一想,立刻就睡不着了,马上担惊害怕起来,天威的个性是这么火爆,就算她和思尧是清白的,他一样会大发脾气,他占有欲强,疑心又重,等会儿该怎么解释才好呢?话又说回采,天威忌妒的发脾气,也是爱的表现啊!
等着,等着,终于等到一些脚步声,终于等到天威回来,那已是清晨五点多了!
天威的脚步声很重,说话的声音很大,从大门进来就一路碰碰砰砰的,耐雪吃惊地从床上坐起来,天威已砰的一声推门进来。
“天威——”耐雪叫。
天威摇摇蔽晃地挥一挥手,脸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还有浓浓重重的酒气——啊!天威喝醉了酒?耐雪张望一下,于文泰并没有跟着来。
“耐雪,你没睡吗?”天威笑着大声说,“来,来,陪我喝一杯,我们要庆祝!庆祝!”
“你喝醉了,天威!”耐雪跳下床,把他扶到椅子上。“别吵,快点休息吧!”
“谁说我醉了?我还没开始喝呢!”天威打一个酒嗝。“来,耐雪,我傅天威今天出师大捷,一定要庆祝,喂——拿酒来啊!”
“天威!”耐雪手足无措,酒醉的人最难侍候。“我知道你出师大捷,明天庆祝,别吵别人啦!”
“我要庆祝,阿泰、阿发,拿酒来!”天威可是借酒装疯?“庆祝我傅天威今天的胜利!”
“天威——”
“还不快拿酒来?”天威一把推开她。“不许扫兴!”
耐雪拉开房门,求助地叫:“阿泰,阿泰,请过来一下!”
立刻,阿泰庞大的身影出现了,他站在门口看了看天威,微笑着摇摇头。
“别理他,等他发一阵疯就没事了!”他有经验地说。
“你们——去了哪里?”耐雪问。
“去赌钱!”阿泰再笑一笑,心情很好似的。“我们赢了,两个人都赢了!”
“为什么?自己的场跋又不开!”耐雪不以为然。
“我们俩赢了三十万,收到钱就再开场跋。”阿泰很有信心。
“你的十万等会儿先还你,全靠你的支持!”
“不,我觉得——这样不大好!”耐雪小声说,“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算是救急吧!”阿泰不在意地。
“阿泰,”耐雪看看仍在嚷着要酒的天威。“下午天威打电话去圆山找我的事你知道吗?”
阿泰呆怔一下,然后点点头。
“是!我知道!”他只好说,很窘地。
“他怎么知道我去了圆山?”耐雪盯着他。
“这——大嫂,他没有恶意的!”阿泰为难地。
“他可是叫人去跟踪我?”耐雪不放松。“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我不知道!”阿泰皱眉。“明天他酒醒之后你问他好了!”
“阿泰,他——发脾气没有?”耐雪最担心的是这件事。
“没有!”阿泰看她一眼,转身去了。
耐雪只好关上房门,任天威再闹一阵,果然,他慢慢宁静下来,自己走到床上。
“过来!”他对耐雪招手。
耐雪犹豫一阵,天威看来并没有凶神恶煞状,她带着戒惧的心慢慢走过去。
“你休息一下,或是要吃点心?喝水?”她问。
“那个程思尧真是你的经理?”他问,问得那么突然。
“是——哎!是经理!”耐雪的心七上八下,她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他录取你的?”他再问。
“嗯!问这些做什么?”耐雪小声的。
天威古怪地笑一笑,再笑一笑。
“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他说。
“天威——”耐雪大吃一惊,下意识的退后两步。
“问一问也不行吗?!”天威毫不在意地笑着,他大概还不知道思尧是之洛的哥哥吧?!“他倒有眼光!”
“别说这些话了,快休息!”耐雪吸一口气。“对我来说,他只是经理,只是上司而已!”
“你们一起喝过几次咖啡了,对吗?上次还带你去郊外玩!”天威说。
他看来是那么平静,那么若无其事,难道他不再为这件事生气?他了解耐雪不会变心?
“天威——两次都是碰巧,”耐雪又为难又窘迫。“我绝不是存心和他去——”
“别小心眼儿,我又没怪你!”天威倒在床上。
耐雪呆怔一下,这倒是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她以为天威会大发脾气,会动手打人——她猜得完全不对。
“以后——我也不会敷衍他了!”她说。
“别傻!”天威皱眉。“敷衍一下上司对你在公司里的情形很有利!”
“有利?”耐雪不明白。“我不需要什么后台!”
“呆瓜!”天威闭上眼睛,这时看来他完全没有醉意,刚才的醉是装的?为什么?“你死心眼得无可救药!”
“我——”耐雪呆怔着,死心眼儿?怎么说?
“不必得罪程思尧,”天威又说,他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现在才发觉,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得多!”
“你——真这么想?”耐雪不能置信地。
“当然!”天威睁开眼睛看她。“你怀疑什么?”
“这不像平日的你!”她照实回答。
“人是会变的,”他的神情给人一种难测高深之感。“尤其是在遭遇了一些——挫折之后!”
“天威——”耐雪有想哭的感觉,挫折似乎不该和天威这样的男孩发生关系,命运对他太不公平。“其实——你也算不得什么挫折,你别放在心上,我们再来过,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是吗?”天威眼中光芒闪一闪。“你觉得我们还有希望成功?”
“难道你不这么想?”耐雪诧异地。或者这是天威的真正性格?在酒后才表现出来?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天威叹一口气,天威——叹气?耐雪心都揉成一团。“从我这次回台北的第一天起,几乎全是不如意,全是打击,我还会——成功?”
“天威,你是天威,你怎能对自己没有一点信心呢?”耐雪眼睛红了。“你一定有希望,一定行的!”
天威嘴唇动一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你有什么话就说,别闷在心里把人都闷坏了!”耐雪忘情地。她对天威痴心一片,只要天威对她有一分好,她几乎可以不顾一切,把性命赔上也行。“天威,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有好大的困难?你说!”
天威默默地看她一看,摇摇头,只是摇了头,然后拍拍她的手。
“上床睡吧,你也累了,是吗?”他说。
“天威——”耐雪捉住他的手,他越是不说,她心中越是难过。“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我不是外人,应该替你分担一切的,天威——”
“你真想知道?”他坐了起来。
“是!我要知道!”她肯定地。
“不会后悔?”天威再问,神色严肃。
绑悔?怎么会呢?耐雪摇摇头,他们的关系有如夫妻,理应共同担当一切,怎么说后悔呢?
“绝不,天威,你不相信我?”她说。
“你——真愿帮忙?”他又问。
“当然!只要我能做到的事,我一定做!”她郑重地。
“唉!懊吧!”他又叹息,耐雪所不能忍受的叹息。“耐雪,你知道为支持这个场跋我调了不少头寸,我们的运气一直不好,再加上又充公了一大笔,致使我们陷得很深,深得——已无法支持!”
“你是说——欠了一大笔债?”耐雪嗫嚅地。说到钱她就无能为力了,她哪儿有钱呢?她还记得天威开这场跋是为了想替家里还债,想不到把自己拖下去了。“多少呢?”
“反正——很大一笔,”天威摇摇头。“所以我和阿泰只好出马去碰碰运气,今天运气不错,赢了,如果能一连赢十天,我们的问题就解决了!”
“十天?”耐雪呆了,可能吗?连赢十天?“那不是欠了——欠了三百万的债?”
天威点点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三百万,你能帮我吗?”他问。
她——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