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的眼泪在飞 第二章
嘉文从来不是那种要男朋友永远陪在身边的女人,她十分独立,像所有的时代女性一样,她有自己的世界和天地,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生活。
除了传宗,她能妥善的安排自己的时间。这是传宗最欣赏她的地方。
买了份礼物——那是个水晶摆设,他便单身赴会。
寿星女家仪在门边接待他,她穿一件非常简单清爽的小礼服,青春活泼。
“正在等你,来得太迟。”她自然的挽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会场中。
一刹那间,他感觉到每-对眼睛都集中在他脸上,露出了既羡慕又好奇的神情。
他心中一动,知道惨了。家仪这么对他,使其他人对他产生误会。
怎样的误会?猜测他是家仪的男朋友。
幸好只有顾家子女的朋友,没有公司同事,否则他真不知该怎么应付。
整个晚上,家仪陪伴在他旁边,他益发窘迫,这事总不能弄假成真,他对家仪完全当小妹妹般对待,尴尬之色一直挂在脸上。
“等会儿能否陪我切蛋糕?”家仪的脸色红扑扑的,眼中尽是希冀的神色。
“家仪,”他为难极了,“我极不习惯这样的场跋,而且——陪你切蛋糕的该是你父亲或哥哥,我不合适。”
她看见传宗的困窘和为难,她也善解人意。
“好,我找爸爸,”她不以为意的笑,“只是我心里很希望陪自己切蛋糕的是你。”
他不置可否的笑。
是否越弄越糟?看样子他得找个机会好好对家仪解释一下,要很婉转,很小心,因为他绝对不想伤害她,那怕只是一丝一毫。
离开顾家时,他觉得全身都轻松下来。
不只家仪对他特别好,连希仁、曼宁、家杰都对他另眼相看。
这——简直是飞来横“祸”,对他来说那绝对是祸而不是幅。
他知道,许多人连发梦都向往这样的事,对他们这样无家又无财富的人来说,无疑可省三十年的辛苦努力,但不是他。
他从来不想有一天变成顾家杰那样,他踏实,绝对安于自己的身分、环境。
上完课,家仪并不像平日般立刻回家,她用一种期待的眼光望着传宗。
“还有甚么不明白?”他温和的间。
“爸、妈咪、哥哥都有应酬,家里只剩下我,能下能陪我吃饭?”她问得像个小妹妹。
“好。”他心软的答应,连考虑都没有。
他喜欢有这样的小妹妹。
“还有——你这么高大健康,如果能晒成古铜色,一定更漂亮。”她天真的说。
“男人不讲究漂不漂亮。”
“你不能否认自己是英俊的大男人,我同学公认你是。”
“外表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实力。”
“爸爸和哥哥常常赞你是天上有地下无,你的实力还用说吗?”
“我有很多缺点、弱点,你还未发现。”
“谁没有缺点呢?”她说。
传宗带她到普通的餐馆,她完全不介意,大方自然的像来惯了似的。
“可以说说你的家人吗?”她充满好奇。
他犹豫一下。
“其实我可以说没有家人。”他慢慢的,“或者说我不知道家人是谁,我出自保良局。”
“哦!”她大为意外,“对下起,我并非有意的。”
“这是事实,我不觉有甚么不好。”他微笑,深深黑眸中仿佛有很多东西,“自我懂人事后,我只有一个阿姨,她是个哑巴。”
“哦——”她仿佛听到一个传奇故事般诧异,“怎么——好像电视剧。”
“哑巴阿姨助养我,直到我读完大学。”他的声音充满真情,“她不但给我实质的帮助,还给我爱心和亲情,我当她是亲人。”
“她在香港?”
“是。她是个打住家工的老式女人,梳起不嫁的那种。但她对我很好,自己省吃俭用,无论如何也鼓励我读大学。不是她,我没有今天。
家仪眼眶红了,她的善良和心肠柔软令她对这件事感动不已。
“我能见她吗?”她吸吸鼻子。
“有机会一定让你见冬姨。”
“冬姨?”
“她叫陈冬妹。”他在思想着,是否趁机会把嘉文也一起告诉她?
“现在仍在打住家工?I
“我劝她不要做,我养她,可是她不肯。”他摇头笑,“她有她的固执和骨气。”
“好像电影里才有的人物。”
“小人物很多是有血有肉的。”
第二天,传宗接到曼宁的电话。
“听说你有个哑巴阿姨在打住家工?”她温柔又善意的问。
“是。”传宗直认不讳,冬姨是他的骄傲,“顾太有甚么事要我办呢?”
“叫我安悌。”曼宁笑,“家仪跟我提起,我想,问问冬姨介不介意到我们家做卢太的助手?卢太是我们的管家。”
“这——”传宗意外得不知该怎样回答。
“卢太助手的工作是不必打理家头细务,不做粗活的。只要管管家里的工人、花木和司机,帮我看着家。”
“我不知道。”传宗深深吸一口气。虽知道曼宁是好意的,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有点不舒服。”我可以问问她。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阿姨很难得。与其在外面打工,不如来我家帮忙,我们会待她如自己人般。”
“谢谢你。只是我不能替她回答。”
“那么问了她再告诉我。”
传宗去看冬姨,说出了这件事。
冬姨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完全不懂她想表达甚么。
“我不会勉强你,你自己决定所有的事。”
冬姨突然抓起一枝笔,在报纸的边缘空白地方歪歪斜斜的写一个“顾”字,笔划并不正确,但那确是“顾”字。
“是。他们姓顾,你怎么知道?”
冬姨摇摇头,又立刻点点头。
“你不想去?你愿意去?”
她用手比划一下,传宗明白她表示愿意先去看看再作决定。
“那我约好时间再来接你。”
传宗约的是星期天,因为冬姨星期天才能放假。她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住自己的地方。
传宗带她坐的士前往。
的士停在顾家大门外,另一辆私家车也驶至,大门缓缓而开,车上坐的是曼宁和家仪。家仪也看见他们,正以笑脸打招呼。
突然间,冬姨脸色大变,抚着胸口仿佛非常痛苦,脸上肌肉也微微抽搐着,她用力拍着的士司机的背部二叩令他开车离开。
“怎么了?冬姨,你怎么了?”传宗大吃一惊,是突发甚么急病吗?
她不理传宗,示意司机快些开车。司机看传宗一眼,传宗不忍冬姨那么痛苦,便点点头。
的士一个大转弯迅速离开。传宗回望,正奔出来的家仪一张错愕的脸儿逐渐远去。
“冬姨,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
她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人也坐直了。
她用手势表示要回家。
“冬姨——”传宗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
她摇摇头,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必到她的住处,传宗不敢立刻离开,刚才她明明是很痛苦的样子。
冬姨默默的挪出一张纸,她彷佛幼稚园学生拼凑着写字一般,勉强写出三个字。传宗看了半天,吃惊的张大了口。
“你写的是顾希仁?你认得他?”
冬姨点点头,又再点点头,并用手比划了半天。
“你——以前在他们家工作过?”
她再点点头,咬着唇不再有表示。
“你不喜欢他们?”
冬姨不出声。
“他们对你下好?”
她仍不说话。
“那——我打电话取消今天的约会。”
她终于点头同意。
接电话的是家仪,连珠炮似的把所有问题、话语全轰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来了又走?走得这么急,连话也不留一句。那个冬姨在车上吗?你现在在哪里?”
“冬姨——很不舒服,我送她往急症室。”他不得不这么说,“今天的约会要取消。”
“啊——她怎样?严不严重?”善良的女孩立刻同情心大起。
“还好。我现在送她回家。”他吸一口气。近来与说谎结上不了缘,“今天不能来了。”
“冬姨不能来,你也不来?妈妈在等你。”她不说自己在等他。
“对不起,我要陪冬姨。”
家仪在电话里非常失望的样子。
“那-明天补习时再见。”她收线。
冬姨已完全恢复正常,她示意传宗可以离开,但他不放心,不肯走。
“顾家——是下是曾亏待你?”他试探问。
冬姨缓缓地摇头,眼圈儿有些发红。
传宗心里暗暗诧异,顾家的成员看来个个都很好,不该是薄待工人之类。
“为甚么你下愿见他们?”
冬姨犹豫一下,写下两个似是而非的字:“弟妇”。
“弟妇?”传宗意外,“我没见过这样的人。”
她皱起眉,思索半晌,又写下“儿子”两字。
“儿子?是顾家杰,是我顶头上司,”他笑起来,“很好的一个人。”
冬姨默不作声,陷入深深的沉思。
传宗陪冬姨吃完晚饭才离开。心理上,他的确当她类似母亲的长辈。
这件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曼宁又再问一次,传宗婉转的拒绝了,于是谁都不再提。
他还是天天见家仪,越接触得多,越喜欢这个女孩子。她有好气质、好教养外,就算谁都看得出她喜欢传宗,却表现得甚有分寸。
虽然她相当主动,这大概是在美国读书的关系,但她还是相当矜持,不像那些鬼妹,大胆得全无顾虑。
“我想看出港产片,能否陪我去?”
这样的要求决不过分,传宗怎能拒绝?
因为传宗,她竟疏远了她那些同学、朋友,家里的烧烤会、大食会都减少了。除了陪曼宁逛逛街,喝-下午茶外,地都留在家里,彷佛全心全意等待黄昏时候的补习。
人约黄昏后?
在她年轻的心灵裹,的确当它是一个约会,一个充满喜悦与憧憬的约会。
又在上课,传宗很专心地讲解一题比较复杂的数学,这个乖学生今天却反常的失神,只呆呆的望着他那张好看的脸。
偶尔抬起头,看见了她的异样。
“想甚么?”他-明的不说看甚么。
心中坦然,小女孩望着他,他并没有不自在。
“你知道你有对很漂亮的眼睛,睫毛又长又密,好像年轻时的妈咪。”
他摇头笑。小女孩的思想真是天马行空。
“我一直想不起像谁,只觉得奸熟悉,奸熟悉,后来想到妈咪——小时候我看妈咪的眼睫毛也是这样,真的。
“你不像吗?”
“睫毛我像爸爸。”她摇头,“妈妈也渐渐老去,睫毛疏落了很多。”
“顾太并不老。”他不想以“安悌”来拉近距离。
“你去告诉她,她一定高兴。”
“外貌真是那么重要?”
“你不明白,妈咪年轻时身体不好,生哥哥时几乎送掉性命,幸好——要不然现在就没有我。”
“吉人天相。顾太那么好人。”
“为甚么你冬姨不肯来我们家?”突然间,她就提起来。
“她做惯了中等小家庭,或者不习惯你们这样的豪门。”
“我们家最随和不过了。妈妈人又温柔,你看卢太多喜欢我们,把我们家当她自己的。妈咪最没有阶级观念。”
“你们家是否有位弟妇?”
“弟妇?”家仪疑惑,“啊!江心月,你是不是说江心月?I
他不置可否的笑。
“妈咪不许我批评她,但是——她是电影电视里那种又势利、又巴喳,见高拜,见低踩,还贪财的女人。”
“?”
“喜欢小白脸。”她扮个鬼脸,“叔叔死后她不三不四,本来住在我们家,爸爸不喜欢,买了房子让她搬出去住。”
传宗觉得意外,怎会有这样的人?
“为甚么问?你怎么知道她?”
“听人说起过。”
“谁?谁会说起她?她不算我们家的人,现在她有个同居男人,比她小败多的。”
“不记得了。”他立刻转变话题,“甚么时候回美国上学?”
“九月初。我们九月八号才开学。”她很快就说,“圣诞节我会回来。”
“不喜欢白色圣诞?”
“唉。领教过雪的人,没有人会喜欢白色圣诞。交通停顿啦,脏啦,不能外出购物啦,冷得令人受不了。与我们没见过雪时幻想的宁静、美丽,完全是两回事。”
“被你一讲,白色圣诞立刻就失去颜色。”
“如果你来波士顿,我可以留在那儿陪你玩,以报答你教我数学。”
“有机会让我去探一探这个著名大学城,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不要期望太高,”她立刻叫,“哈佛广场巴MIT的剑桥区都很多人,又杂、又多醉鬼流浪汉。剑桥区有一条街,入黑以后,连男生都不敢走,真的。”
“这么可怕,出过事吗?”
“当然有。两名MIT男生慢跑时被杀,又一阵子——就是一阵子而已,下午一个女生取车时被人拖去小巷侮辱。你知道那边都是黑人,我从不敢去。”
传宗没有再接下去,小女孩不知道又要扯到多远去。
“如果没有问题,我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他总是温文有礼。
“好,不过——”她小脸儿上全是可爱又俏皮的笑意,“可不可以带我去吃大排档?”
“很有兴趣?”
“从来没有人带我去过,”她眼睛发亮,很有兴趣,“我知道味道比大餐厅还好,而且可以探险。”
“别被夸张的电影电视骗倒了,大排档上并没有那么多见义勇为的英雄,也不是每次都有打架的热闹场面看。”
“但是那儿龙蛇混杂。”
“如果你换个地方,或者我会带你去。”他不想负那么大的责任。
“你不敢去?”她天真。
“我自己一个人常去,可是你,”他摇头,“顾生顾太会不高兴。”
“没有一点冒险的精神。”她颇不满意,“你甚么都好,就是太温驯了。”
“个性天生。”他全不介意,“我在事业上够进取就行了。”
“你会吗?你会跟别人争吗?”
“我只要我应得的。”
“太守本分,太守本分。在美国啊,如果不积极进取,不具侵略性,不争,你会永远争不到,即使是你应得的。”
“会下会造成不公平?”
“绝对会。真材实料的永远斗不过能言善辩、吹牛拍马的——嘻,也许不是吹牛拍马,但说起来真是滔滔不绝,做起来却下行的那种,我看过。”
“你只不过是学生,有甚么机会看到?”
“我认识很多哈佛工商研究院的男生,那些比HBS仔个个说得天花乱坠,我旁听过他们的课,个个辩才一流,没道理也说得通。听真了,内容很空洞,但能说啊!他们毕业后找工作容易,但哥哥说,他们做事能力差,又甚么经验都没有。一
“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所以哥哥宁愿请香港务大学的学生工作,他说踏实些。”
传宗微笑不语。
“你提议有甚么好去处。”她仰望着他。
她仿佛不只喜欢他,还崇拜他。
“我是个不懂玩乐的人,甚么地方都不知道。我的世界只有家、工作和教会。”
“你信教的,是基督徒?”她大喜,一厢情愿的,“礼拜天一起做礼拜。”
“好。”他随口回答。
“我们去酒廊——不,你一定不喜欢,难道又看电影?”
“看电影,好。”这最省时、省力又最正经的娱乐。
电影并不精采。事实上,近年港产片是千篇一律的,哪出戏卖座就跟风。
离开戏院,她恍似意犹未尽。
“肚子饿。”她扮了个可爱的鬼脸。
败自然的,他像个大哥哥,尤其家仪这么可爱单纯。
“带你去跑马地吃粥。”
“不喜欢。一吃就饱,去一次洗手间又开始肚饿,不喜欢。”
“那么台湾式的清粥,有各式各样的小菜,很特别的风味。”
“怎么有这么好的地方而我却不知道?”
他带她去那家台式餐馆,地方不很大,但消夜的客人真多、
“真好。你带我见世面,我以为自己是香港通,原来只是小圈子里的井底蛙。”
“是大学的女同学带我来的。”想起嘉文,他很自然就这么说。
“女朋友?”她眼睛发亮。
“是。”很坦诚。
“很高兴你说是。”她全无介蒂,“如果你说不是,那一定是说谎。你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
“没有理由说谎。”他心中舒服多了。
“我欣赏你的态度,也有少许妒忌你的女朋友。她一定极出色。”
“她有她的优点和缺点,我们合得来。”
“我能认识她吗?”
“可以。”
“很可笑,我并没想到这一点。我占用了你这么多时间,她一定怪我这下懂事的女孩。”
“她会喜欢你,肯定的。”他友爱的拍拍她肩膀。
“她知道我吗?”她突然问。
“我们相互间容许对方有自己的空间、时间和朋友,不必事事相告。”
“能这样相处吗?”家仪怀疑,“若我有男友,我要占有他的一切,包括时间、空间和朋友,我必须确知他所有的一切才行。”
“不怕他会窒息吗?”
“有妒忌才是真爱情。I
“忘了吗?圣经里说:“爱是不妒忌。””
那天回家,嘉文在等他。
“最近很忙?连电话都少了。”她微笑。
“替顾家小女儿补习数学,又带她去看电影。”他坦率说。
她很意外,嘴唇变成O型。
“怕你误会,所以不说。”他淡淡的,“她就要回美国读书。”
“多大?”
“二十岁吧。很稚气的一个小妹妹。”
“怎么会找你补习?”语气相当好,并不咄咄逼人。
“我也不知道,很难拒绝,想想也不过是一个月的事,就答应下来。”
“你和顾家真有缘。”她下再说下去。
嘉文很有分寸,也知道传宗是怎样的人,他这么说她就这么信。若男人存心刻意去骗你,再追问也没有用。
家仪赴美的前一天,特意请传宗吃晚饭,她在电话里这么说:
“原本也想请你女朋友的,后来觉得还是不认识好些,你一个人来哦。
下班的时候,他自己搭的士去顾家。
当然,他可以坐顾希仁或家杰的车,但后来还是决定自己走。他和家仪的师生关系应该是独立的。
不知道为甚么,他很介意这些。
仍然是四个人,家杰有应酬。但饭后来了一个不速客——江心月。
那个弟妇。
一看那江心月,他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女人彷佛不该生在这个时代,她像二十年代大家庭中的奸狡分子,坏字写在脸上似的。说起话来又虚伪、又作状,像在演戏。
“我来给你们送燕窝,还特别买了金枕头榴裢,是家仪爱吃的。”江心月笑得很夸张。
“不要这么辛苦送来送去。”曼宁说,“我让工人做也一样。”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对我这么好。”她四周张望,“家杰又不在?”
“你有甚么事?”
“没有没有。”江心月陪笑,把视线转向传宗,“这位少爷是家仪的男朋友吧。”
“是我的老师。”家仪叫,脸都涨红了。
“对不起,对不起。”江心月又作揖又鞠躬,“大哥,我——有点小要求。”
希仁这才把脸转向她,微微点头。
“我——大哥,前些日子我跟人合作做些小生意,谁知道受骗了,血本无归。”她露出一脸可怜相,她的表情转变得真快。“我的生活都是靠大哥的,这一下子就惨了,我——我——”
“你蚀了多少?”希仁问。
江心月的眸子迅速在眼睛里转着,似乎在考虑着数目。
“五十万。”她狠狠的说了出来。
希仁和曼宁互看一眼,终于点头。
“对普通人来说,五十万不是小数且,这次我给你,希望下次别再做生意了,我每月给你的钱已足够生活。”
“是是,这次教训很大,以后也不敢了。”她一脸的诚惶诚恐。
“那个姓魏的还赌吗?”希仁忍不住问。
江心月脸色大变,连忙说:
“他早已戒睹,哪儿有那么多钱让他赌呢?早就不敢了。”
希仁回到书房,签张支票出来交给她,她仿佛意犹未尽,仍坐在那儿。“这位老师是在公司做事吗?我彷佛在哪儿见过你?或者——你像个明星,像——像——”
“在你眼里谁都像个明星。”家仪忍不住笑。江心月过分讨好令人受不了。
“不不,这位老师真像明星。啊!如年轻时的周润发,真的。”
这回连曼宁都笑起来。
“我和传宗去看电影。”家仪站起来,她实在受不了江心月的那一套。
他们并没有看电影,家仪带他去游泳池。
“这个江心月贪得无厌,千方百计的向爸、蚂咪和哥哥要钱,好像欠了她似的、妈咪说她刚买了幢房子,现在又说生意失败。其实啊!全让姓魏的赌输了。”
“姓魏的是谁?”
“她的同居男人魏孝全,那男人一眼看去就像是电影里标准的坏人。”
“那和她不是天生一对?”
“也不知道叔叔是怎么看上她的。据说她以前也有个儿子,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
“也是可怜人,儿子丈夫相继去世。”
“哎呀!她并不可怜,你不知道!”家仪自知失言,自动住口,“对下起,我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
传宗轻拍她肩,只是微笑。
“你的女朋友叫甚么名字?”
“李嘉文。”
“很漂亮?”
“很普通。”
“女强人?”
“上班族。”
“你喜欢她甚么?”她忍不住问。
“我们很合得来,兴趣相同。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能在人生道路上相扶助、相依靠的人,那种感觉很好。我只是普通人。”
“你绝对不普通!”她叫,“爸爸曾告诉妈咪,你有大将之材,他会重用你。”
“谢谢。希望他没有看错。”
“不能把自己看高一点?”
“评语是人家给的。”
“你这人——真的没可能去波士顿?”她问。
“除非出差。”他只是开玩笑。
“那好办——你知道哥哥最近在干甚么吗?我回香港见不了他十次。”她的话题一下子又在十万八千里外。
“他有忙不完的公事。”
“妈咪不高兴。有人告诉她说哥哥在外面认识了一位女明星。”家仪压低了声
音。
传宗笑。
“有甚么不对?”
“不许笑,你坏了。我们家是不允许娶这种人的,爸爸妈咪都很保守。”
“成见。女明星也是人,只要她本身好就行了。”
“有好的女明星吗?”家仪仰高了头。
“不要一竹竿打一船人,主观太强并不好,要用点时间观察和了解。”
“爸还不知道,否则会很生气。”
“如果你将来认识一个男明星呢?”
“我不会。”她立刻斩钉截铁的说,“我对自己有信心。”
“任何行业的人都有好和坏,相信我。”
“妈咪还说哥哥很怪,既不像爸也不像妈咪,更不像我,怪不得会做这种事。”
“公子配女明星,潮流兴。”
“你刻薄。”
“我对嘉文提起了你。”
“她怎样?会生气吗?妒忌吗?”
“怎会呢?你是我们最可爱的小妹妹。”
“她真是这么想?”她俏皮的。
他想一想,倒真不知道,嘉文并没表示。
“她是个讲道理的人。”他说,“她很明白我和你之间的友谊。”
“你自己呢?明白吗?”她反问。
他呆怔一下,不懂。
“目前你可能只当我小妹妹,但你忘记了我会长大、成熟的,大家相差不远。而且,我心裹是喜欢你的,很喜欢。”
传宗大窘,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你将会遇到很多比我奸十倍百倍的人。”
“当然会。可是我仍喜欢你,从第一次看见你开始。爸和嫣咪都知道,他们也喜欢你,所以将来你会很麻烦。”
“家仪,请不要开玩笑。”
“我像开玩笑吗?”她虽在笑,可是倒也认真和正经,“我在说真话。”
“你会为难我?”
“不会。但你将越来越发现我的好处和优点,你将难以取舍。”
“我是很固执的。”
“感情的事哦。”她挥一挥拳头,“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会怎样?”
“我学贾宝玉,逃情去世。”
“没出息。这是敢爱敢恨的年代,我不会让你做和尚,记住我的话。”
家仪并未要求他送飞机。第二天她就飞往美国,圣诞节才回来。
她一走,传宗立刻有松一口气的感觉,也许只是无形,他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
再度投入繁忙的工作。
家杰让他参加实际的地产工作,从计划开始,每一部分和细节都让他沾手。这是很令人奇怪的,他的职位没理由涉及这些。
家杰不说,也不解释。
这些工作令传宗得到许多宝贵经验,他能全面性地了解公司的全盘作业。原本他在公司中就像人体里的某个器官,现在他像血液一样,贯穿全身,成了极重要的东西。
别的同事自然也觉得奇怪,他为何如此得宠?但他沉默踏实,工作效率一流,又不趋炎附势,吹牛拍马,却也没甚么闲话。
他是个没有侵略性的人,所以各人与他相处融洽。
重阳节,公众假期,他约了嘉文到郊外走走,又致电冬姨,希望她一起出来玩
“冬姨吗?你也放假?十点钟我来接你,你先预备好。”他单方面说。
冬姨那边只有哑哑的“嗯嗯”表示同意。
他很高兴,冬姨并非常常愿意跟他们一起出去,她似乎——只是似乎并不喜欢嘉文。
嘉文来到,他们一起去九龙城接冬姨。
冬姨在厨房忙着,并没有预备奸跟他们出门的模样。她表示自己弄奸了几个菜,想留他们在这儿午餐。
传宗从不拂逆她的意思,欣然答允。嘉文没表示甚么。
吃饭的时候,冬姨一直用手势和传宗谈着。也许从小见惯,传宗能明白她的意思。
“是。我还在公司做,做得很好。”
“是。顾家的儿子是我上司,他人不错,难得有钱子弟还这么能干。”
“顾太太?我很少接触,不过她很有教养,很斯文又客气,人非常好。”
“啊!我见到那个弟妇,像坏字写在脸上,做戏般的上一代人。”
“甚么?要注意她?”传宗摇头笑,“没这必要,我根本见不到她,全无关系的人。”
“是啊!她并不住在顾家。”
“我知道一些有关她的事,家仪说的。江心月拼命取彼家的钱,她还有一个年轻的同居男人叫魏孝全,十分嗜赌。”
嘉文在一边轻轻——他手臂,扮个鬼脸。他一脸愕然,不知道是甚么意思。
“那个江心月以前欺负你?”他又转向冬姨。
冬姨脸上有奇异的神情。
上次讲到这里,她也有同样的表情。
“其实我与顾家并不熟,家仪走后,我没有再到他们家。”他说。
冬姨放下筷子,陷入一种沉思的状态。
“刚才为甚么-我?”他轻声间嘉文。
“怎知顾家那么多事?”她间,又瞪他一眼。
“全是家仪说的。”
“你们上课时到底是敦数学,还是在聊天?”
“你说呢?”他笑。
看见那充满阳光的笑容,最后一丝疑惑也消失了。传宗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
冬姨突然间又做了连串的手语,传宗意外又吃惊,失声说:
“你愿意去顾家工作?你——想清楚了。”
冬姨神情坚决的点点头。
她眼光竟有一丝悲伤,仿佛前去赴死一般。但——怎么可能?
“但是,为甚么?”传宗忍不住问。
冬姨摇摇头,又做了连串手语。
传宗并没有完全了解,她好像在说:
“年纪大了,想找份轻松的工作。”
“好。明天我打电话问一问顾太。”
午饭后辞别冬姨,他和嘉文走在街上。
秋天天气比夏天还热,他们已没有往郊外一游的心。
街上人头涌涌令人心烦,便决定回家。
“冬姨和顾家有甚么纠葛?”嘉文问。
“不知道。年轻时替顾家或江心月工作过,大概是这样。”
“我看——不那么简单。”
晚上,将近就寝,突接到家仪的电话。
“是我啊!”家仪愉快可爱的声音,“今天上午没课,所以打电话给你。”
“你好吗?”意外之余又找不出话题。
“忙,真忙。三年级是最忙的一年。我选了五科,比别人多一科,更忙得透下过气。”
“那就下该花时间打电话。”
“不喜欢听我电话?”
“不不——其实我们都很挂念你。”
“真的,真的!”惊喜过望的声音,“妈咪说你没有再到我们家去。”
“没有理由去嘛。”
“去探探妈咪不行吗?非要我们出声邀你才肯去?这么大牌。”
“不是。”他很窘,小女孩纠缠不清,“家仪,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冬姨——愿意去你家工作。”
“啊——很好,我告诉妈妈,让妈妈联络你,好不好?”
“太奸了。谢谢你帮忙。”
“口头说谢是不行的,我回港时,你要实质报答我。”
“一定。”他吁了一口气。要他找曼宁说冬姨的事令他甚为难,这样正好。
“很高兴你打电话来。”
“这么快就想收线?不行。”小女孩很敏感。
“这是长途电话。”他笑,“真正的花钱如流水。”
“上次我跟BELLA通话,讲了两小时四十分钟呢。”BELLA是她在香港的好朋友。
“一切奸吗?”真觉得没甚么话讲。
“你知道,学期一开始就有很多晚会。上星期六我们去哈佛参加一个又赌又跳舞的派对,全场我赢得最多,玩到三点多才回宿舍。”
“学校可以赌吗?”
“我们赌假钱,赢礼物的。一她哈哈大笑,“我赢了一个跟我一样高的米奇老鼠。”
“读书的日子最快乐。”
“还想不想读书?我可以让爸爸保送你来读。你工作了那么多年,丰富经验,申请进哈佛MBA不难,要不要?”她天真的。
“谢谢你的好意。”他摇头,“我宁愿工作。”
“到波士顿读书可以陪我嘛。”
“但是没有理由请顾先生保送我。”
“我讲错了。公司保送,以前试过这么做,不过保送的没良心,挪到学位就不回香港,令爸爸失望,便不再做了。”
“想我同公司打一世工?”他开玩笑。
“那——有甚么不好?”她语塞。甚至可以想像到,她脸红了。
“我从来没想过留学,真的,因为环境不许可。我是个实在的人,不作无谓空想令自己不快乐。说真话,你刚才提起,我还真有点心动。”他很诚实的回答,“值得考虑。心动是一回事,实际情形是另一回事。多谢你的好意。”
“怎么今天尽是“多谢”。”
“由衷的。”
“问你一句话,下许骗人。”她突然说,很神秘的,“我走了之后,有没有想起我?”
他大窘,该怎么回答才不伤她。
“吃晚饭的时候会想起你,因为以往这个时候都在教你数学。”
“一点趣味都没有,”她十分不满,“说话死死板板的,不好玩。”
“其实,没有刻意想起你,可是每当想到你:心里便很温馨,我喜欢你这样的妹妹。”
她沉默着,没有任何表示。
“这是真话,家仪。”他轻声说。
“总有一天我会长大,”她有点像爆发般,“我一定要长大给你看。”
“家仪——”
她已收线。
他开始感到事情并未因她离去而结束,不由得不心烦意乱。
早晨,才到办公室,便接到曼宁电话。
“家仪跟我说过了,请冬姨随时过来,我们一定好好待她。”她说。
心中涌上无限温馨,家仪这孩子真可爱。
周末的晚上,传宗带冬姨去顾家。
希仁和曼宁都在等他们。在小客厅温柔的伞形灯光下,传宗看见曼宁脸上的惊讶。
“我们——见过?”她凝望着冬姨。
冬姨摇摇头,眼光肯定无比。再摇头。
“有点面善。”曼宁笑,也不再追问,“欢迎你加入我们家成为一份子,大家以后就是自己人。我们四口之家很简单,你下必做任何粗重工夫,只帮卢太管管家务和工人,至于薪水方面-”
传宗下意识的轻轻咳嗽,他觉得尴尬,冬姨成了他们受薪的助理管家,他——不知道为甚么就不自在了。
“总之我们一定答应你任何要求。”曼宁非常了解情形似的转了口气,“绝对不会亏待你。而且你不喜欢可以随时提出离开。”
冬姨双手合十朝曼宁鞠一个躬,在低头的那一刹那,传宗捕捉到她眼角的泪影。
她高兴?感动?或是不?
“不要客气,不必客气。”曼宁双手乱摇,“我们十分欢迎你来帮我们忙。”
她按铃,卢太太进来。
“卢太,她是冬姨,我为你请的助手。现在请带她到卧室看看,有甚么欠缺的,就麻烦你替她加添。”
卢太温和亲切的拍拍冬姨的肩,双双退出。
传宗看着冬姨的背影,心中有难以解释的感觉。他早已劝止冬姨工作,因为目前他有足够的能力养她,她却说甚么也不答应,非常固执。他视她如母,她却坚持划清界限,怕占了他甚么便宜似的。
冬姨有极传统,上一辈人的思想,她大概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他却不明白。
“看你像不放心似的。”希仁打趣。
“不不,我当然放心。只是——”他决定说实话,“她一直拒绝我养她,她说不必报恩。”
“我明白你的感受。”曼宁欣赏的点点头,“在我们家其实像进了养老院,她没有甚么实际工作,有工人服侍她。”
“谢谢你们。”传宗十分感动。
他只不过是公司里的一个职员,因缘际会的认识了家仪,顾家上上下下都对他那么好,上天其实并没有薄待他。
“哦,家杰说下个星期要带你去纽约看一幢商业大厦,收购后看看是否有利可图。”希仁突然说,“你去过美国吗?”
“没有,只去过日本。”
“星期一让公司出公文信,你立刻去领事馆办签证。”希仁说,“家杰太急进,往往沉不住气,有你陪他就放心了。”
“我不懂纽约地产。”
“看看资料,补习一下。”希仁说得很轻松,“你行的,我保证。”
“谢谢你给我机会。”
“年轻人应该多看看世面。”他说,“我有一个小小的附带条件。”
传宗很认真又尊敬的望着他,这位长辈上司不停的提携他,他觉得无以为报,
一个小小的附带条件算甚么呢?
“顺便到波士顿探探家仪,我们有点东西想请你送给她。”希仁慈祥的笑着。提起这个宝贝女儿,他就喜不自胜。“本来家杰也可以送,但离开纽约之后,他要立刻赶去西德,谈一件合作的事,所以只好托你。”
讲得这么委婉,这么有理由,传宗心中却隐隐感到其中有小小“阴谋”。他们故意让他去波士顿,为家仪制造机会。
只是——他是否该说出嘉文?
“放心,虽然这里面有少少私心,因为家仪想见你,但我们不会逼你做女婿。”希仁开心得哈哈大笑。
传宗大窘,脸涨红得像柿子。
必到家里,他脸上那阵滚热还未褪去。人家摆明车马,他不能就此因循下去,或者,哪天找曼宁谈一谈。
往美国的日子真紧逼,今天才签证,明天启程的机票已送到手。
“预备一下,明天一早公司车来接你去机场,所有细节在飞机上谈。”家杰说。
传宗不担心生意,他担心的只是手上那一小靶不知道是甚么的东西,彷佛千斤重,而他更要亲自把这盒子送交家仪。
柄票上,连他飞往波土顿的机位都订好。
下班后,他立刻赶到嘉文处。
“你在公司到底做甚么职位?怎么甚么事都有你份?”
“总管家婆。”他笑。
“走得这么急。”嘉文颇为遗憾,“否则我挪几天假跟你去纽约,一定很有意思。”
“为工作哦。”
“偷偷跟着,等顾家杰离开后才露面。”
“下次,下次我们一起去旅行,伯母也一起。”传宗有点心虚。
想到要专程去波士顿见家仪,他很不安。
“下次度蜜月去,”嘉文母亲说,“我去做最大的灯胆。”
传宗释然。
是啊!他该计划结婚,等喜帖送到顾氏夫妇面前,他们便下会再让他做这样的任务吧。
“从美国回来后,我们谈谈结婚问题。”他凝视嘉文。
“想好了才说,”嘉文笑,“不要事后后悔。”
“这是甚么话。”口中这么说,心中却明白嘉文已有怀疑之心。
在上飞机时,他已计划好,到纽约后去买一枚精致的戒指回来送给嘉文,让一切先成定局才说。
无论顾家对他怎么好,他也不会改变宗旨,他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说他是攀龙附凤之辈,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只是怕人讲他,那么深心处——抚心自问,他对家仪真是一点也不心动?
心怦怦的加速跳动起来,不安的感觉加深。他不是神,面对家仪这样的女孩子主动的表示好感,他竟无动于衷?
不敢往下想。人性——唉。
纽约甘乃迪机场有气派豪华的长礼宾车,穿制服的司机在等候家杰,这是顾家的派头。
彼家,无处不在的顾家。
传宗对纽约的印象很普通,虽然出入的都在曼克顿最高级的地方,又住在第五街和五十九街交界的PLAZA酒店,没有看到任何贫穷的一面,却强烈地感觉到这城市的势利,那种大都会里尖酸刻薄的势利。
白天跟随家杰工作,时间紧凑;晚上却闷得很,家杰总扔下他,有私人的应酬。
家杰在美国读过书,必然有许多朋友、同学。
他总在窗口往下望。
白天车水马龙(的确在路边有让旅客租用的马车),游人如鲫的地方,现在却冷清清,不现人迹。
纽约和香港不同,午夜的香港,街道上还挤满了人群。
早晨,被电话铃吵醒,原本没有公事约会的上午,谁会那么早打来?
地产公司的经纪找家杰不遂,转而找他,要急交一份重要的资料来。
家杰不在?清晨七点?
反正也醒了,他起床梳洗,再给隔壁房间的家杰打个电话,仍没人接听。
下楼吃早餐。刚出电梯却看见迎面而来的家杰。
家杰的领带没拉好,头发不整齐,下额是没清理的胡须根,含着一枝烟,睡眼
惺忪的,与平日的他完全是两个样子。
饱相错愕的怔一怔。
“这么早?上午没事哦。”家杰先开口。
“刚才地产公司送来一份紧急资料,现在在我房间,我立刻拿给你过目。”
“不。午餐时再讨论。”家杰全不介意,和平日积极进取的模样相差何止十万
八千里?“午餐在餐厅见。”
他挥挥手,迳自走进电梯。
传宗下意识的回头望望,又再摇头。
资料说明紧急,家杰也不看?
吃完早餐,在酒店前的马路散步。八点半,行人渐多,他买了一份华尔街日报
上楼。
报纸看完仍没到中午,清闲得令人受不了。他习惯工作,停下来时觉得人也失去价值,便再度走出酒店。
在第五大道上闲逛,这一段第五街(从五十街到五十九街)是名店名牌云集的地方。走了十多分钟,竟然停在世界最出名的珠宝店“铁凡尼”的外面。
他毫不犹豫的推门走进去。
虽说这“铁凡尼”出名昂贵,然一枚小小的白金指环,他还是负担得起。
他买下了给嘉文的礼物。
原来“铁凡尼”并不是所有东西都贵的,几百元一枚的纯银戒指也有交易,还有些线条很美,设计简单而明朗的戒指、吊坠等,最适合年轻人佩带。
他又买了小小的银耳环预备送给家仪。
明天就去波七顿,总该有点小礼物,纯粹是朋友间的礼貌。
十二点,他回酒店。等了十几分钟,拿着紧急资料先到楼下餐厅等。
家杰一点钟才下楼,有点宿醉未醒状。
昨夜他-了一夜酒?
“昨夜和一班同学朋友见面,竟然没有一个人结婚,我们闹了一夜。”他轻描淡写的说。
紧急资料递过去,他不以为意的拆开看,看了一半,脸色大变。
“怎么不早拿给我?”他竟然这样说。
传宗呆住了。他原本一早就要交给家杰,是家杰说午餐时才说的。
再看几行,砰然把资料放在-上。
“岂有此理,分明在玩我。”家杰脸色很坏,“原本没有对手,现在我们想买的商业大厦,居然有人半途来抢,今午十二时他们便签草约了。”
传宗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明白,他们公司想买的那幢大厦被别人中途抢去,就在刚过去的十二点。
难怪地产公司的资料来得这么急。
本来他们还有机会,可惜家杰一个疏忽——是家杰没有及时抓住那四小时,从八点到十二点间的四小时。
商场如战场。
传宗一声不发,错不在他,他问心无愧。
看过资料,看过那幢商业大厦,昨天他已判断是绝好的投资。纽约地产已跌到谷底,是进货的时候。
可惜。
“你没看这份资料?”家杰问。
“资料是给你的。”他说。
“唉——”家杰极不服气的用拳头拍桌子,“打听一下对手是谁,看谁这么可恶。”
传宗点点头。
家杰皱着眉头在思索。传宗完全不明白,既然被别人买去,怎么想也没有用。
“或者我们告诉爸爸,这并不是一项好投资?”他似在自问,又似问传宗。
传宗不便说甚么,这是顾家父子的事。
“不要说出来,”家杰笑起来,“说出这事,大家都不好。问问地产公司,可还有好介绍?”
传宗再点头。这都是他下午要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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