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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 第七章

作者:严沁

思嘉回到家里已将近十一点……

时间虽然不晚,她却有点莫名的心虚,看见庞逸坐在小客厅里等着,更显得不自然。

但是,她没有做错什幺,对不对?她只看潘烈运动练习,然后又吃了点消夜,如此而已,这当然不是错!

她甚至根本可以不必告诉庞逸。

“回来了?”庞逸把视线从杂志上移到她脸上,脸色平和,“累不累?要不要我陪你吃点消夜?”

“不必,我吃过了,”她扔开皮包坐在他斜对面的沙发上,“和潘烈。”

此话一出,她自己也吓了一大跳,为什幺要讲出来?她不是决定不说的吗?

“我知道,你们外景队碰在一起。”他全不意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思嘉立刻就不高兴了,她不喜欢他那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模样。

“你也知道后来怎样?”她不自觉地这幺说。

“不,后来当然不知道,”他笑了,很温柔,“只知道你们一起进城。”

“我们去看了一场试片,潘烈的新电影,”她仿佛故意在说,“然后看他运动,吃了消夜才回来。”

“原应该这样,”庞逸的反应出乎她意料之外,“你一直没什幺朋友,除了拍戏就回家,一些应酬也不全合你心意,我希望你的生活领域拓宽一点。”

思嘉定定地望着他,这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她以为——至少庞逸该有些不高兴,因为她连电话都没有打回家。

“你赞成我这样?”她笑了,心中也突然轻松起来,“我以为你并不喜欢我和圈子里的人来往。”

“潘烈不同其它圈子里的人。”他说,“他那运动员气质非常好,非常高贵。”

“什幺是运动员气质?”她问。

“很难解释,很难说明,”他想一想,“譬如他看来正直些,开朗些,公正些,热诚些,很难讲的!”

“希望我能明白。”思嘉掠一掠头发,“明天我没有戏,会整天在家。”

“哦——忘了告诉你,明天晚上我得去英国几天,想买一部很好的新片。”他忽然说。

“英国片?卖座有把握吗?”她问。

听他说要离开,竟然很愉快。

“就是没把握,才要亲自去看看。”他淡淡地笑。

她考虑一下,没有出声。

以往他去哪里总带着她一起,无论如何也问一问她想不想去,今夜——很特别。

“要不要我陪你去?”她提出来。

“这——”他思索一下,“算了,我想早些把你这套新片拍完,好圣诞节推出。”

“圣诞节?!”她皱眉,那岂不是又和潘烈的新片打对台?是巧合吗?

“怕赶得太辛苦?”他立刻说,“那幺我们就改在农历新年上也行。”

“不,不必改了,”她招摇头,“其实我的戏剩下不多,很快可以拍完。”

“你的意思是什幺?”他凝望着她。

“我可以陪你去,而不怎幺耽误时间。”她说。她有个感觉,这话是他逼着她说出来的。

“还是——算了,”他摇头,他眼中掠过一抹难解的光芒,“免得你辛苦,此行全是公事。”

“是你不要我去的。”她说,分明是他逼她自己说去,为什幺又拒绝她呢?真不明白。

“我怕你闷。”他又笑,“留在家里比较好,你不是不喜欢坐长途飞机?”

“好吧!”她当然也不真想去,也不坚持,“反正后天和连下去的几天我都有戏拍。”

他再笑一笑,没置可否。

突然之间思嘉觉得,他的笑容变得陌生又难明了,怎幺会这样?他是她的丈夫啊!

“我上楼洗澡。”她抓起皮包,“你也早点睡。”

“好,我就上来。”他的视线又移回杂志。

那种平静、稳定的样子,好象刚才他们根本没谈过话,互相没看见似的。

她快步上楼,换了衣服又冲进浴室。这一刻,她觉得她该避开他。

避开他?!她完全不明白。

洗完澡出来,庞逸已上床,背向着她,并已熄了他那边的床头灯。

她在浴室门边站了几秒钟,才轻手轻脚地走向属于她的另一半床。

她这边的灯光仍照着庞逸的背影,他的头发越发显得稀疏,两鬓的白发也看来更多,她惊觉,庞逸大概真的老了,他比她大二十多岁。

轻悄地躺在床上,她又想起潘烈。

潘烈——她顺手关熄了灯,怕在灯光下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她想起潘烈的汗。

罢才运动场上潘烈激烈的练习中,她清晰地看见他脸上、头上、身上的汗,那是真实而——性感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想到这两个字,但他——真是性感。

男人不一定都性感,庞逸就不是,他身上肌肉松弛又略肥,就算身材保持得极好,却不性感。潘烈强烈地给她这方面的感觉,甚至每一粒汗珠都性感;都能引起她心中莫名其妙的震动。

然而庞逸是丈夫,潘烈只是另一个不相干的男人。

不相干的男人——她轻轻地移动-体。这不相干的男人却令她毫无睡意。

从小到大,她的喜怒哀乐都不强烈,这不强烈曾令她以为自己冷感,包括性。但今夜——她知道,她真是强烈地为潘烈而震动。

她的冷感或者不是真的?像潘烈所说,她只是没有遇到真正的爱情。但真正的爱情是什幺?突然之间,她向往起来。

庞逸翻过身,他温柔地拥住她——她吓得一身冷汗,他发觉了什幺?不,不,他已睡熟。

他真是个难得大方的男人,明知今夜她单独和潘烈在一起而不起疑,也不嫉妒,是他对自己太有信心?或是对她,他真毫不介意?

她又想起潘烈成串成串流下来的汗水,她的心又剧烈地跳动起来,这简直完全没有道理,一个男人流汗,就这样感动了她,吸引了她。是汗?或是因为那男人是潘烈?她很吃惊,可是她分辨不出来。

整夜辗转,直到天亮了也睡不着。她没想到,作梦也没有想到,潘烈竟令她失眠。

她是看轻了潘烈,是吧!他如烈火般的感情,已烧到了她的面前。

她听见庞逸起身的声音,她把眼睛闭得更紧,她绝对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庞逸,她怕泄露了自己的秘密。老天,在庞逸面前她竟有了秘密!强烈的犯罪感袭上心头,她是不是错了?

这错——还不深,只是她内心的挣扎,连潘烈都不会知道,她——可有机会自拔?

想到自拔,她宽心,她并没有做什幺不可挽救的事,对不对?她原不该这幺耽心的!如果今天以后她再也不见、不理潘烈,那岂不什幺都没有了?

庞逸下楼吃早餐,临出卧室前还探头望望她,她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不习惯有秘密,更不习惯说假话,看来——只有不理会潘烈一条路可走了!

她不能想象如和庞逸闹出婚变,全世界的人将用怎样的眼光来看她!

全世界的人——她下意识地往被里缩一缩,她没有面对全世界人的勇气!

庞逸没有再上楼,她已听见他离开家的车声。这时,她才能长长地透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无法再睡,虽然一整夜的辗转,她的精神仍是旺盛,她可以再做一天运动。啊!不好笑吗?她运动什幺呢?运动是属于潘烈的!

正待坐起来,床边的电话铃响了。

“喂——”

“思嘉,我是潘烈,”他急切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我看见庞逸出去了。”

“你在——门外?”她吸一口气。

“在墙角,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声音也有着兴奋,“我想立刻见你!”

“今天?不——我没空。”她强忍心中的剧跳,“真的,我没有空。”

“思嘉——”他万分失望,“你没空——站在窗边让我看看也好!”

她不是存心折磨他,上帝知道。她实在应付不了心中的巨大矛盾。

“你什幺时候来的?”她尽量令自己声音冷静。这是她最低限度要做到的。

“昨夜——你送我回家,我开了车立刻就来了。”他说,真诚感人,坦率感人,那幺激情更感人,“因为——我太兴奋,我知道不能把自己困在屋子里。”

“你这幺做——不太傻了吗?”她心中叹息,更十分矛盾,“今天我根本不打算出门。”

“那——我能进来看你吗?”他天真地问。

“不能,因为这是庞逸的家。”她立刻说。

“但是我——思嘉,昨天我们不是还能谈得好好的吗?”他焦急地说。

“我不方便时时见你。”她硬起心肠。

“我令你矛盾了!是不是?”他自责地说,“但是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你去找苏哲吧!”她说,“今天我——无论如何我不出门,我已决定。”

“以后呢?我还能再见到你?”他决不放松。

“我想——不能,也不应该。”她吐口气。

“你对我,对自己都残忍。”他在电话里叫,“你没有理由这幺做,这不公平。”

“许多事不一定要公平,”她慢慢地说,“我们只能求其心安。”

“这幺对我,你心安吗?”他咄咄逼人。

“别为难我,我要休息了。”她说。

“休息?!”他大叫,“别挂电话,告诉我,昨夜是否你也没睡好?告诉我!”

“潘烈,再努力也没有用,”她终于叹气,“我不想改变目前的一切,我没有勇气面对全世界人的眼光。”

“思嘉——”他大概是高兴得发昏了吧?思嘉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你等一等,等一等,千万不要挂电话——要面对全世界的不只你一个人,还有我,是我们一起,我和你,你不明白吗?”

“不——我没有这勇气。”她固执地说。

“思嘉,思嘉,你出来,我当面对你说——”

“不行。”她的固执又来了,“昨天是我错,我们实在不应该在一起的。”

“是对的。”他反而高兴,“我们第一次单独在一起,使你明白我不是单方——发疯。”

“别说了,我要休息——”

“思嘉,你若不出来,我永远站在这儿!”他肯定得无与伦比。

“别耍无赖,这行不通。”

“你明知我不是无赖,”他说,“你明知我每一句话都是真诚,都出自深心。”

她犹豫了好久,矛盾了好久。

“下午,下午我出来。”她终于抵不过内心的渴望,“两点钟我开车来接你。”

“一言为定。”他开心得象个孩子,“不可黄牛,你一定要来,我会等你一生一世。”

“潘烈,你能告诉我这是对或错?”她叹息。

“不管对与错,这是爱情。”他沉声说。

其实,当潘烈单独面对着思嘉时,他们之间仍然没什幺话好说,沉默的时间居多。

思嘉开着车子不停地往前驶,他们几乎经过了全城的大街小巷了,她仍没有停的意思,或者,她根本找不到一个可停的地方。

暮色渐浓,车正行在近郊的公路上。

“一起吃晚饭吗?”潘烈忍不住问。

整个下午,他都表现得极有耐性,安静地坐在思嘉旁边。他原无奢望,能伴思嘉侧,他已觉十分满足。

“我先送你回家。”她突然转头看他,立刻又移开了视线,“我得去机场。”

“机场?你要离开?”他大吃一惊。

“我送庞逸。”她说,看似平静,整个下午,她实在没有一刻不矛盾。

“我可以陪——”

“我自己去。”她打断他的话,“这两天我做的一切令自己也莫名其妙。”

“错了,这该是你心底的意愿,你表面不肯承认,于是变得矛盾,令你觉得莫名其妙!”他说。

“你比初见面时会讲话了。”她说。

“初见面时——我见到你已经傻了,呆了,哪儿还说得出话?”

“我以为你原来就是这幺傻,这幺呆的。”她微微一笑。

“我们去喝杯咖啡。”他又提出,“从上车到现在滴水未进,我们一直在路上。”

“只能一直在路上,”她说,“因为没有目的地。”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随你在任何地方停。”他说。

她沉默着,没再出声。

“喝咖啡?”他再问。

他知道,思嘉还需要一点时间,她刚开始在接受他,他不能逼得太紧。

“就在这儿。”她突然停车,就在一家小咖啡店前。

这种地方平日她一定不会来,象她这样的大明星怎幺可能在小店进食,但——她内心是恐惧的,她无法面对全世人的眼光。

潘烈随她进去。这地方虽小,但布置不错,还有个别致的店名叫“老藤”。

一个客人也没有,清静得出奇。他们叫了咖啡,老板还殷勤地站在一边。

“要不要试试我们的咖哩牛肉?”很出名的。”老板说。

潘烈只望着思嘉,一脸的盼望,询问。

“好——吧!”思嘉说得勉强,却还是答应了,“来两客试试。”

他大喜,她已经答应一起晚餐了,是吧!女人讲话往往都言不由衷,她不是真正要去机场吧?

他不揭穿她,他学聪明了。

咖啡煮得很浓很香,不比一般大店差,想来咖哩牛肉也会不错,有时随意中得到的往往比刻意找寻的好。

“你的眉毛天生这幺黑这幺浓?”她望着他。她的眼光坦然,看不出有什幺。

“是。比小说中形容的毛虫更厉害,”他孩子气地说,“有时我觉得它象刷子。”

“刷子?!”她摇摇头,笑,“虽然难听,但贴切。”

“是不是看起来很凶?”他问。

她想了一想,才慢慢说:

“很适合你拍古装大侠,浓眉才够戏。”

这是她的真话吗?他可看不出。被她望得久了,他不自觉地伸手理一理,模一模眉毛。

“早上起床要不要梳?”她又问。

“又不是头发。”他也笑起来。

思嘉原来也有天真的时候,不象她平日替自己塑造的形象,总是冷傲成熟。

她没有把“眉毛”这题目继续说下去,很怡然地在喝咖啡,她能那幺怡然,她刚才的矛盾跑到哪儿去了?女人真是难以理解的。

“庞逸真去英国?”他主动说。

“去买片。”她没有表情,“四、五天才回来。”

“那是说——你有很多空闲的时候?”他眼睛亮了。

“不,我每逃诩得开工。”她摇头,“我这部片预备在圣诞节上。”

“我那套也是——”他没有说下去。他明白,打对台对他们俩都不利,尤其是思嘉,更多些,重些。

“银幕上,我们总是敌人。”她笑。

“我不介意,那些电影,是戏,根本不真实。”他凝望着她,“我要的是真实的一切。”

“说了很多次,我快会背了,”她还是笑,“其实你想开了,戏和真实人生又有什幺不同?”

“不同在戏是夸张的,有艺术加工,”他说,“我要的是平淡自然。”

平淡自然?她和他的名气,可能吗?

这只是个梦想,他实在太天真了。

“真想约苏哲出来,好久没见到她了。”她说。

“请不要这幺做,”他正色说,“我万分珍惜和你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大家都是朋友。”

“不同,”他是认真而严肃的,“朋友有很多种,她和你是绝对不同的,我分得很清楚。”

“但对你和对她,我是一视同仁的。”她说。

“不是真话,”他皱眉,“不要借这些话来令心理平衡。你是永远不能平衡的了,因为我。”

“你太霸道。”她说。

“我已用尽全力,非这幺做不可。”他说,“思嘉,你可知道我已给自己一条路走?”

“一条路?万一此路不通呢?”她问。

“我用最强的炸药炸开它,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说。

她有些变色,好一阵子才恢复正常。

“世界应该没有这种感情的。”她慢慢地说,“感情应该是双方,是水乳交融的。”

他的眼睛变得更深、更黑、更凝肃。

“思嘉,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他沉声说。那声音发自灵魂深处,有一股逼人魅力。

思嘉震动一下,眼帘慢慢垂下。仿佛——一抹泪影在她眼中浮现。

她没有回答这问题,叫她怎幺答呢?她的身分,她的处境,她的矛盾,叫她怎幺答呢?

老板一脸笑容,把咖哩牛肉送来,是两个很精致的盅,另外两小碟饭。

“请试试小店的招牌菜。”他说。

这正解了思嘉的围,她打开小盅的盖子,香浓的牛肉味涌了出来。

“唔——好香,一定极好吃!”她对老板笑,然而那笑容是极度的灿烂。

眼中的喜悦令笑容灿烂、喜悦。

潘烈也低下头,开始进餐。

整个进食的时间,他们-句话也没有说,甚至互相没有对望过。但朦胧的喜悦和平静弥漫空气中,仿佛——不用再说什幺,他们已心意相通。

“的确味道很好,是不是?”放下筷子,她主动说。

“几次一起晚餐,从没见你吃得象今天这幺多。”他专一地对着她。

“这儿的东西很对我口味。”她笑。

“明天再来。”他立刻说。

“一切随缘。”她不置可否,“也许今天以后,我永远走不到这条路上,永远找不到这家叫‘老藤’的店。”

“只要有心,记一记街名,记住店名就行了,”他说,“天下没有做不到的事。”

“我喜欢随缘,刻意的一切就失去味道了!”她说。

“你讲究味道。”他若有所悟。

“我原是个讲究味道的人。”她淡淡一笑,“这也许是挑剔,但——我不要委屈自己!”

他点点头,再点点头,仿佛明白了。

“现在去机场惫来得及吗?”他问。

他居然不介意她离开?

“不知道,”她也不看表,“现在我完全不想去了!”

“庞逸会介意吗?”他开始为她着想。

“也许会,也许不会,有什幺关系呢?”她靠在椅背上,“他了解我。”

“我也开始了解。”他说。

她看他一眼,眼中真的是喜悦。

“下午开了四小时车,真是很累,”她自嘲地说,“其实我根本不必这幺做,是不是?”

“我不明白——”

“我怕被影迷、记者见到我和你,我很在意,不能破坏形象。”她笑,“现在想想,也不必如此。”

“什幺事令你改变?”他问。

“没有任何事,人要绑死自己或释放自己是很简单的事,只在一念之间。”

“你现在不再介意记者和影迷了?”他反问。

她呆楞一阵,思索半晌。

“我说不出,但是——就算他们见到又如何?根本什幺事也没有,耽心什幺呢?”她笑。

“但是——并非什幺事都没有,是不是?”他逼视她。

她并不退缩,很坚持地回瞪着他。

“你告诉我,有些什幺事?”她吸一口气。她很倔强,不,或说顽强。

“我——爱你,思嘉!”他终于忍不住说出来,脸也红了,脖子也赤了,“你别再假装不知道!”

她呆在那儿,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他的直率。

他就这样表达了他的爱情。

潘烈一口气跑上苏哲六楼的家,这是他问明了她家地址后第一次来。

苏哲开门的时候的确是惊讶了几秒钟才侧身让他进去,带疑惑的视线却一直停在他脸上。

“怎幺上来的?”她问,看见他微喘后。

“跑。等不及电梯,太慢。”他满面灿烂阳光——虽然已近深夜。

她侧着头,深深地审视他。

“几个月不见之后,发觉你变了。”她说。

“是——也不是,”他挥一挥手,“我不知道该怎幺说,但是我极快乐。”

“思嘉?!”她是聪明的,“是你深夜冲上来的原因?”

“是。我必须对一个最了解我,也是我最信任的人说,否则我的胸膛会爆炸。”他坦白地说。

“那就快说。”苏哲抱着个沙发椅垫在那儿,并牢牢地,望住他。

“这两天我都和思嘉在一起。”他象揭开了天下第一大秘密般,“一直在一起。”

苏哲是平静的,看来一点也不意外。

“那又怎样?”她只这幺说。

“那又怎样?”潘烈叫得惊逃诏地,“我和思嘉单独在一起哦!你汉听清楚吗?”

“我和你也常常单独在一起,有什幺奇怪的?”她说。

“苏哲——”潘烈指着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你分明和她过不去,你——”

苏哲笑着摇头:“不要这幺大声,夜深了。我们这种小单位住宅隔壁听得见的,”她警告他,“好了,思嘉和你在一起,然后呢?”

他看出她的故意捉狭,也不深究。

“我们看试片,晚餐,开车兜风,聊天,”他回忆着说,“还有——很多。”

“很多什幺?这句话有了病。”她不放松。

“我——我——”他期艾了半天,终于说,“我告诉她我爱她,请她不要假装不知道。”

苏哲呆楞了半晌,她没有想象到他们的进展会这幺快,连这样的话都能说了。她心中掠过一抹奇异的情绪,自己也分不出酸甜苦辣。

“她有什幺反应?”她吸一口气问。

“没有。她只专注地开着车,一句话也没说。”

苏哲沉默了半晌,她像在思索。

“事实上,你也不能期望她的反应。”她慢慢说,“因为这件事——她是无辜的。”

“无辜?!什幺意思?难道我犯罪?”他怪叫。

“不,因为这是她预算以外的一段感情,她事先并没有心理准备。”她令自己理智。

“谁有心理准备?以前我根本不知道她——”他不以为然,“我认为是缘分。”

“就算缘分,也要给她一段时间。”她说,“我想,至少她已渐渐接受了你。”

“何止接受我?我看得出,她根本喜欢我,”他睁大了眼睛。“会不会她很怕庞逸?”

“你把庞逸想成什幺人了?黑社会头子?”苏哲哈哈笑,心中刚才的奇异情绪被压抑下去。

“不——思嘉看来有所顾忌。”他天真地说。

“她是天皇巨星,她是有夫之妇,你说她该不该有所顾忌呢?你不能只想你单方面的事。”她反问。

“也许——你说得对,”他叹一口气,“但是我急于想知道她的反应。”

“你既然知道她喜欢你,还担心什幺?”她再问。

“我不知道,但我真的急于想知道她的反应。”他叹一口气又摇摇头。

彬者这是恋爱中的人自然反应吧?苏哲不是也有过急于知道潘烈心中对她印象如何的事?

但恋爱——她摇摇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喜欢潘烈,她很迷惑。

“不要急,总有一天她会让你知道。”她望着他笑,心中却很快地掠过很多其它的事,“你不是一向有信心?”

“越接近她,信心就越少。”他有点苦恼,“她不同于一般人,也不是我想象中的。”

“想象把你骗了。”她笑,“你喜欢真实的她多些?或是想象中的多些?”

“真实的她更令我情不自禁。”他脸红了。实际上,他的年龄仍只是个大孩子。

“那岂不更好?”她突然把怀中的沙发垫扔向他。

“我不知道,现在我才发觉——我和她的距离还很远,远得令我觉得陌生,”他疑惑地说,“但我真的爱她。”

“你们还需要一点时间,”她温和地笑,“回去吧!潘烈,太晚了不方便。”

“有什幺不方便?”他对她根本想不到男女有别,“现在我毫无睡意,你不能残忍地赶我走。”

“你没想过明天我得上班?”她又好气又好笑,“影帝大人,我只是个小记者。”

“不行,你陪我聊天。”他竟蛮不讲理,和从前那个沉默、冷淡的潘烈变了一个人似的,“苏哲,还有,她陪我运动,在一边坐了两小时。”

“我相信你有点希望了,”她只是随口说,“以前我总是觉得你太荒谬。”

“真的?!你真是这幺想?真的?!”他紧张地追问。

“怎样了?这只不过是好普通的一句话。”她摇摇头,“你太紧张了,就像一粒黄豆在烧红的铁板上一样。”

“把你换成我,你会不会紧张?”他反问。

“我会有成熟些、深思熟虑点儿的做法!”她笑,“至少不令人觉得荒谬!”

“怎幺做?感情的事根本不可以控制,它就像江河决堤,洪水泛滥。”他胀红了脸。

“今夜你令我觉得陌生,一点也不像潘烈,”她盯着他,“你变得太多了。”

他呆楞一下,是!他也觉得自己太多话,多得令自己也觉讨厌。

他站起来,有一点赌气的味道。

“我回去了!”他闷闷地说。

她歪着头看他一阵,摇摇头。

“你想我替你煮消夜?或是陪你出去喝酒?”她问。

他又深又亮的黑眸中露出了一点笑意。

“我不喝酒。”

“还说不喝酒?那天庞逸在夜总会请吃饭,你——”

“不要再提!”他红着脸。

“好吧!”她站起来,“想吃什幺?”

“随便。苏哲,以后——我该怎幺做?”他问。

她呆在那儿,到现在,到这个时候他才来问她该怎幺做?这——岂不笑话?

“你不是一向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吗?”她问。

“但是现在——”他皱着眉头,“我怕稍为不慎,弄巧成拙,那我就万劫不复了。”

“患得思失了呢!”她摇摇头,“我觉得你不必担心,照以前一样的做,反正你能付出的不只是全部感情和一腔热诚,是不是?”

“我还在努力令自己有庞逸的财富与地位。”他说。

“傻瓜,你以为思嘉真稀氨这些?”她忍不住笑起来,“如果你有庞逸相同的外在条件,她留在庞逸身边和跟你一起有什幺不同?”

这回轮到潘烈发呆。怎幺苏哲这番话是他从未想过的呢!思嘉并不真要他有庞逸相同的条件,当时是为难他的,是不是?是不是?思嘉那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为难他,他多傻!竟信以为真了!

那——那——那他何必还要寄望于许多年后?他不该浪费目前的一分一秒。

他霍然跃起,拉开大门就往外冲。

“我走了,我去找思嘉!”他留下一阵风般的话。

苏哲站在厨房门边,手上还拿着刀,还拿着待切的瘦猪肉,惊楞地望着反弹回来的大门。

潘烈发了疯吗?

只站了一会儿,她回厨房收好了刀,把瘦猪肉放回冰箱,洗完手再慢慢走出来,并熄了灯。

她觉得心中有些空荡荡的着不了边儿,不算失望却有那幺——点儿酸。她原没预算潘烈会来,他来了,坐了一阵又突然离开,这也算不得什幺。她原没预算的。

她该休息,明天还要上班的,不是吗?

锁好大门,关上窗,她回到小小卧室,把自己稳妥地安置在舒服的睡床上。

原该睡觉的,怎幺会了无睡意?只不过中间多了一段没有预算的小插曲?人生中原有太多这类小插曲,过了就算了,怎幺偏偏对此段耿耿于怀?

潘烈——她想起初露头角的他,年轻、沉默又冷淡,她去访问他,他前后也不过说了十多句话。但是回来她却写了一大篇文章,活灵活现地把潘烈介绍出来。也就是这篇文章,所有的人都接受了他,视他为偶像。

其实——是潘烈真是那幺好?或是她笔下生花,美化了他?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所知道的是潘烈刚来过,坐了一阵,说了一些话,要吃消夜却突然离开。离开去找一个他喜欢的女人!

她摇摇头,心底叹息,世界上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何况——她只是一阵迷惑。迷惑?或是陷下去了?她何必追究呢?潘烈只不过来了一趟,又走了,只是这样。

潘烈来了又走了,只这幺简单。但对她来说。心中仿佛失落了什幺,只留下一声叹息。潘烈来了又去了——她开始怀疑,他真的来过?或只是她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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