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月美人 第五章
朱夕提着药包回到南园。她避开春及其它人的耳目,趁着四下无人之际独自到厨房煎煮起药方来。
不一会儿,一碗黑抹抹的药煎好了。
瞪着那碗药,朱夕不禁伸手抚着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肮。
真要这么做?这可是她的孩子,她忍心亲手扼杀吗?可不这么做,她又能何?她已是残花败柳,既无?面对朱家列祖列宗,也没有那个脸让孩子有这样一无耻的娘。而更重要的是,这是长孙洛的孩子,他可是杀死爹爹的仇人,她能生下这孩子吗?就算她生了下来,以他的残忍无情,他会认这孩子吗?他还记得画像之聘吗?
想到这儿,朱夕不再犹豫,她端起碗,仰起脖子打算一饮而尽……“儿,你在喝什么药?你身子不舒服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朱夕吓了一跳,几乎打翻手里的药。
她望向厨房门口,长孙洛双手抱胸斜倚着门看她,脸上神情高深莫测,不知他在哪儿看多久了?他知道这是打胎药吗?
“如果你身子不舒服,应该找大夫来看看,而不是自己乱吃药,这样子身子会弄坏的!”他低声说着,一步步逼近朱夕,“告诉我,你怎么啦?”
朱夕急忙把药捧在手心里,“我有点头晕,所以就随便找家药铺抓了帖药。”
他在朱夕面前站定,漂亮的眼直盯住她,“我听春说你早上差点昏倒,还吐了,是不是?”
“那是因为我昨晚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
“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儿,你忘了我们从傍晚就在一起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晚你除了一小杯女儿红以外,几乎什么东西都没吃,怎么会吃坏肚子?”
朱夕紧张地瞪着他,“我的事不要你操心,只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语毕,她端起碗就要喝药,却让长孙洛一把抢了过去,“等等,如果你一定要喝的话,先让我尝尝,我学过几年岐黄之术,对于药还知道一些。”
他当真端起碗凑近嘴边就要喝,朱夕忙阻止他,“不要喝,这药你不能喝!”
他?头看她,眼中掠过一丝快得来不及辨认的痛苦,“为什么不能喝?这是女人家的补品,所以男人不能喝?”
“不是,你别瞎猜。”
“是什么?”
“是……”
“是打胎药,对不对?”
朱夕霍地瞪大眼睛,“你知道?”
长孙洛手一松,让那碗药掉落地面摔得粉碎,“我当然知道,你是我的女人,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也没有人比我清楚你的身体,况且我们几乎夜夜同床共枕,你有什么状况,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痛苦地看着她,“儿,你为什么这么做?这是我们的孩子,是我的骨肉,你怎么忍心伤害他?”
朱夕凄然一笑,“骨肉?你承认这是你的骨肉,所以你心疼了?”
“那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承认?”
“那我呢?你已经杀了我爹,现在又要把朱家其它人达到沿海充军送死,你怎么不问问我会不会心疼,会不会难过?”
长孙洛一楞,“你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我以为你会记得你曾答应过我的话,以为你会记得画像之聘,以为你对我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点怜惜和真心,想不到你面冷心冷,当真铁面无私,连最起码的人性都没有!”
“儿,我会那么做是有原因的。”
“原因?你会有什么原因?”
“我……”他嘴一张,几乎忍不住想说出来,但只要一想到这样可能会打草惊蛇,适得其反时,他又把话吞了回去。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
“你对得起良心?那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爹吗?对得起朱家一百多条人命吗?长孙洛,你该死!”朱夕嘶声?喊道,顺手抓起厨房内的尖刀便往长孙洛身上刺去……长孙洛没有逃,没有闪避,他动也不动地站着,任凭朱夕把刀子刺入他身体里。
朱夕错愕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为什么不闪?”
他浅浅一笑,笑容里满是苦涩,“你恨我?不是吗?如果杀了我,可以让你少恨我一些,那么我宁可死在你刀下。”
她泪水无声无息迸了出来,“好傻,你为什么这么傻?你可以躲,可以闪,甚至可以叫人把我捉走,因为我想杀你啊!你为什么不闪,为什么?”
他伸手轻抚她的脸,?她拭去满颊的泪,“我爱你,打从我在黑暗中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你!可是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害你家破人亡,害你被杭州人当作笑柄,所以你恨我是应该的,你想杀我也是应该的,我没有怨言,更不会怪你。”
鲜血顺着刀柄,一滴滴落在地面上,看得朱夕触目惊心,她急忙想把刀子拔出来,可她一拔刀,却让长孙洛痛得几乎晕过去,而血也像泉水似地涌出,“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来人,快来人啊!”
长孙洛满手鲜血握住她的手,“儿,别慌,我不会有事的,把刀子给我。”
朱夕不知他要做什么,楞楞地把刀子递给他。
哪晓得长孙洛接过刀子后,竟然又往自己身上补了一刀,吓得朱夕尖叫出声:“啊!”
一群侍卫闻声而来,当他们踏进厨房时,看到的便是倒卧在血泊中的长孙洛,以及早吓得脸色惨白的朱夕。
“大人,你怎么啦?”侍卫忙围了过来。
长孙洛摇摇头,冷汗一颗颗从他额头滴落,“刺客,刚才有刺客躲在厨房里,你们快追,别让人跑了!”
几名侍卫忙追了出去。
长孙洛勉强打起精神,撑起身子,“你们其它人护送儿回房,她刚刚差点被刺客所伤,所以你们要小心点,好好保护她,别让她受到惊吓,知道吗?”
朱夕闻言连连摇头,泪珠满腮,“不要,我要留下来看着你。”
他爱怜地抚着她的小脸,“小傻瓜,我不是说过没事吗?
怎么?我哭了……”
长孙洛话没说完,身子便软绵绵地往后倒……???
若不是那低低切切的哭泣声弄得长孙洛心烦意乱,他还真不想睁开眼睛。
他好痛,浑身像被火烧着似地滚烫,而那两处刀伤更是疼入骨髓,让他根本懒得睁开眼睛,只想好好地休息睡上一觉。
但一想到那哀哀的哭泣声可能是朱夕时,他便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睁开眼睛。
“儿!”他无力低声呼唤。
一双冰冷的小手握住他,“洛哥哥,是我,我是文姬公主啊!”
长孙洛吃力地偏过头,果然看到一个女子坐在床前,哭肿双眼,正关心地看着自己,“你……公主,你怎么来了?”
原来这女子正是永乐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文姬公主。
只见文姬公主不住抹去眼泪,“张昌明告诉我你受伤了,所以我从京城赶来,想看看你怎么啦!版诉我,你伤着哪儿啦?
是谁伤你的?”
他摇摇头,努力想从床上撑起身子,奈何朱夕那刀实在刺得太深,伤及脏腑,使得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又砰的一声躺了回去。
她连忙扶他躺正,细心再为他盖上被褥,“不要起来,你伤还没好,怎么可以胡乱起床呢?洛哥哥,你想做什么,吩咐一声便是。”
长孙洛气息不稳、脸色异常地苍白,“儿,我要见儿。”
“儿?那是谁?”
长孙洛使劲握住文姬公主的手,“帮我找儿来,我要见她!”
“可是大夫说你伤没好,不能……”
“我不管,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儿!”他半撑起身子,拉开喉咙喊:“来人,把儿找来,我要见她!”
文姬公主感到一阵错愕。
儿?听起来像是女子的闺名,难道是那个杭州第一美人朱夕?她在京城早听张昌明提起,说长孙洛被一个叫朱夕的女子给迷得七荤八素、失魂落魄而迟迟不肯回京,连父皇交代他去办的军国大事都给耽搁。现在他又想见朱夕,难道张昌明说的是真的?他当真爱上那个朱夕,所以才不愿回京城和自己完婚?
想到这儿,文姬公主心里泛起阵阵妒意,她倒想见见这杭州第一美人──赛西湖朱夕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把一个堂堂柱国大将军,皇帝钦点的准驸马给迷成这副德行。
没多久,脚步声传来,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穿著一身浅绿色衣衫的绝子走了进来。
文姬公主动也不动,锐利的眼直盯着那女子。
原来所谓的杭州第一美人赛西湖也不过如此,还不是一对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有什么美的?而且她的皮肤太过苍白,简直毫无血色,脸型虽然好看,下巴却大尖,身材又太过瘦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似的,实在看不出什么地方赛过西湖十景。
真要说,应该是她的眼睛吧!听母后说有些女人天生就有一对勾魂眼,专门勾男人魂魄的,只要轻轻使个眼神,所有男人都会乖乖听话,拜倒在石榴裙下。
眼前这朱夕有的,大概就是母后说的勾魂眼,否则洛哥哥怎么会不肯回京呢?
文姬公主冷眼看着朱夕莲步袅娜,缓缓移近,正想开口给她一个下马威时,床上的长孙洛却开口:“公主,请你暂时回避一下,可以吗?”
文姬公主一楞,显然有些不高兴,“回避?为什么要回避?
你和她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说吗?”
长孙洛没有回答,只是又重复一次,“公主,请回避。”
文姬公主怒气腾腾地站起身走出去,临走前,她狠狠瞪了朱夕一眼。
看到朱夕,长孙洛心底升起一丝暖意,“儿,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朱夕走了过去,“大人!”
长孙洛热切地握住她的小手,示意她在床边坐下,仔细地看着她肿得像核桃似的眼睛,“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朱夕摇头,“你不要说话,你都伤成这样了,还……”
“我说过我没事,倒是你,你哭了?”
朱夕眼泪扑簌簌地流下,“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伤成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他勉强一笑,满是怜爱地说:“小傻瓜,那是我活该如此,谁让我欺负你,又对你不起呢?”
他奋力坐起身,紧紧抓住朱夕,无限真心、无比诚意说道,“答应我,永远别再做傻事。那是我们的孩子,是我和你的孩子,如果你不要他,那我会……啊!”
长孙洛说到激动处,竟然不小心扯动到身上的伤口,连吐了几口鲜血,疼得他当场又晕了过去。
朱夕顿时花容失色,惊慌失措,“来人,快来人!”
文姬公主闻声冲了进来,她一看到昏倒在床上的长孙洛时,也大惊失色,“快请大夫,快把杭州城所有的大夫都给我找来!”
不一会儿,几乎杭州城所有叫得出名号的大夫都来了,一群人齐聚在长孙洛床前?他会诊,而文姬公主也在一旁着急地看着。
这时,她突然瞥见站在旁边,急看向长孙洛的朱夕。
“你叫朱夕?”文姬公主走了过去,毫不客气地连名带姓叫道。
朱夕轻轻一颔首,“我是!”
“你知道我是谁吗?”
朱夕看着眼前这美丽却满脸骄纵傲气的女子,“你是文姬公主。”
文姬公主骄傲再为起头,“既然知道我是公主,为什么不下跪?难道现在的侍寝丫环都这么不知礼吗?”
“侍寝丫环”四个字让朱夕一楞,侍寝丫环?她在旁人的眼中,仅是长孙洛的侍寝丫环?
朱夕的无动于衷让文姬公主气愤极了,她拍手喝道:“来人,把这不懂规矩的贱丫头给我绑起来带走!”
不容朱夕抗拒,几名随行宫女走上前,七手八脚用绳子把朱夕捆得死死的,再带到文姬公主房里。
“跪下!”两名宫女拖着朱夕,硬是要她跪在文姬公主面前,可朱夕却站得挺挺的,连动也没动一下。
原本端坐的文姬公主见状,将手上正在喝的龙井茶往地上一摔,“给我掌嘴,打到她愿意跪为止!”
卑声刚落,啪啪的巴掌声接连响起,只见两个宫女一左一右轮流甩着朱夕耳光,打得朱夕脸颊红肿,嘴角带血,眼前一片黑暗,不禁往地上跪下。
文姬公主冷冷一笑,“我以为赛西湖是个怎么了不得的大美人,瞧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有哪个男人肯要你?”
脸颊上不住传来的剧烈疼痛,让朱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瞪着眼前这跋扈又蛮横的公主。
“我问你,你是罪臣之女,如果不处死就理应送入教坊,?
什么会在这儿?”
朱夕忍着痛?父亲辩解,“我爹是被冤枉的,他没有罪!”
“朱谋逆事实俱在,容不得你狡辩!我是问你,你为什么没被送入教坊,反而留在南园里,还成天不要脸地缠住洛哥哥不放,让他成为杭州城的大笑柄?”
一旁有名侍卫走上前躬身说道:“公主,这朱夕是东厂张公公送给柱国大人解闷,顺便套话问案的,想不到后来柱国大人就留了下来。”
文姬公主凤眼一瞪,“解闷?解什么闷?又套什么话问什么案?”
“大人远从京城到杭州,千里路途奔波,张公公见这朱夕颇有姿色,所以就送给了大人,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大人能借此来问出建文帝的下落。”
“哦?那后来呢?为什么没送去教坊?”
“当然送去了,不过大人又把她带出来,从此留在身边。”
“我在京城里听说柱国大人夜夜笙歌,终日流连牡丹花丛,乐不思蜀,有这回事吗?”
那名侍卫头低得更低,但瞥向朱夕的视线却充满暧昧与轻蔑,“小的不敢说,不过公主看看大人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
“他的样子?他现在伤成这样,有什么好看?”突然,文姬公主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等等,你是说他的伤……”
“大人自己说是刺客所伤,不过根据当日的值班侍卫说根本没看到刺客,反倒看见这朱夕拿着刀子刺向大人。”
文姬公主一听,忽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洛哥哥是被这贱女人所伤?”
“小的不敢证实,但南园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文姬公主杏眼圆睁,怒气冲冲走到朱夕面前,啪的又是一巴掌,打得朱夕整个人几乎趴倒在地,“我问你,是不是你伤了他?”
朱夕一咬牙,忍着痛开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的话,那你就罪该万死!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他?他是洛阳长孙老爷的孙子,皇帝的麾前爱将,是掌握过半兵权的大将军!”他还是她这辈子最爱的人和最恨的人,朱夕在心里苦涩地说道。
“没错,但他同时也是皇上钦点的准驸马!”
朱夕像被雷打到似的,整个人楞在当场,“驸马?”
“正是,他是父皇?我选的驸马,原本我们预计在这个月完婚的,但我在京城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他回来。原来他让你这狐狸精给迷住,难怪不肯回来!”
朱夕频频摇头,完全无法置信,“你胡说!他和我有婚约在先,他不可能答应去做驸马的!”
文姬公主哈哈一笑,“婚约?我倒问你,洛哥哥和你有何婚约?他是在什么时候说要娶你的?”
“那是我爹和长孙老爷在一年前定下的画像之聘,约定好一年后来迎娶,想不到……”
“想不到朱家被抄家,而你也成了人尽可夫、靠美色勾引男人讨生活的妓女,是不是?”
“你!”
“凭你也想嫁给朝廷大臣?妻?也不想想你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版诉你,不管洛哥哥曾经答应过你什么,你都要给我死心!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是当朝驸马,我不准他除了我还有别的女人。来人,给我上夹棍。”
朱夕闻言脸色一白,“你敢?大人就在隔壁,你不怕他……”
文姬公主盈盈浅笑,又坐回椅子上,“朱夕,大明律例你懂不懂?如果不懂,那本公主就说给你听!凡胆敢杀害朝廷大臣者,男子一律枭首,女子一律腰斩。
所以就算洛哥哥进来我也不怕,因为我这是在替皇上惩凶,处罚杀害朝廷大臣的钦命要犯。上棍!”
朱夕还来不及反应,十根手指已然被送入夹棍,跟着绳子一收,那椎心刺骨的痛顿时传遍全身,疼得她哀号尖叫出声!
整个人晕死过去。
“公主,她昏过去了!”
“泼水,再上棍!”文姬公主像是在吩咐什么喂猫喂狗的事情一样,轻松交代下人,冷眼看着朱夕昏过去又痛醒,痛醒再昏过去,纤纤十指,鲜血淋漓,几不成形!
文姬公主自椅子上起身,得意洋洋地走向朱夕,踢了踢倒在地上已然昏迷不省人事的她,“看你这狐狸精还敢不敢跟我抢男人?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下贱身份,哼!”
她转过身准备到隔壁房探望长孙洛,临走前,她又瞪了朱夕一眼,“来人,把她给我剥光了,送去犒赏?家侍卫,就说是长孙大人的意思,知道吗?”
“是!”宫女弯腰拖起地上的朱夕就要往外走。
这时,一道人影从黑暗中现身,“公主,奴才有更好的主意,公主要不要听听?”
文姬公主?头望去,“张公公,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奴才是伺候公主的,公主到哪儿,属下自然也得跟到哪儿。”
“你说吧!你有什么好主意可以整治这贱人?”
张昌明凑到文姬公主耳边嘀嘀咕咕起来,眼中闪着惊人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