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最初,所以最美 第三章
小雾……小雾……他在呼唤她,他低沉的声音从四面八传来,仿佛是在牵引她。
但她看不见他,森林里弥满了白色氤氲的雾气,愈来愈浓,阳光淡得像月光一样,她慌乱地在森林中奔跑,长衫下摆都被雾水打湿,我要到他那里去啊!他在喊我呢!但他在那里啊?她跑了又跑,跑了又跑……小雾,他低喃:小雾——这森林怎么永远没有止境咽?她的泪水不能遏止地奔流下来,她的心疼得仿佛万刀穿刺,然后脚下一空,她跌落下碧阴灰蒙,无际无止的深谷里,向下坠……向下坠……
于岚一身冷汗地醒来,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是在自己床上,看看床头的夜光钟,四点刚过,她申吟着坐了起来,将头埋入两膝之间,又作这种梦了,在他走了以后,她常常作这一类的梦,要么就是自己在全然陌生的城市里找他,但每个人都不是他,要么就是他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来,但她从来无法将信拆开,看看里面写了些什么,现在他终于回来了,就睡在和自己同一层楼的客房里,离自己房间才十公尺远,而自己居然又作起这种梦来,于岚冷笑着,无助地感觉到一种撕裂般的痛楚,自她心底往外扩散,关藏了多年的记忆,终于像潮水一样地汹涌而出——
于岚已经不能记得,第一次看到允宽,是在什么时候了。
允宽是既岚高中同班了三年的同学,两个人都想念建筑,自然就变成了莫逆之交。既岚开朗热情,人缘极佳,家里永远有一大堆男孩子来来去去,比既岚小了四岁的于岚,那时才是小学六年级的小女生而已,那一票高中男生根本不会去注意她,而她也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们,有时他们一群男孩子在一起聊天,见她经过,既岚就会把她抓过去,很得意地宣称,“这是我妹妹,可爱吧?漂亮吧?”然后塞一点糖果饼干在她手里,把她送走,日子久了,比较常到家里来的那些人,于岚也就看熟了。
于岚初三那年,既岚考上他的第一志愿:成功大学建筑系,从此去了台南,一个月才能回来一两趟,他的那些朋友,自然也就难得上门了,而后于岚上了高中,高一、高二,渐渐被功课压得很紧,更没有心情去过问哥哥的事,不过她聪明、明朗,不喜欢读死书,总还能在应付功课之余,抽出时间来做她自己想做的事。
事情就在她升高三的那年暑假开始的。
那时,学校刚放假,辅导课还没开始,是考生难得的闲散时间,既岚刚从台南回来没两天,宣称他“被期末评图杀了一大半”,要狠狠睡两天觉,早上十一点,还在房里赖床,父亲上班去了,母亲购物未归,整个家就像只属于自己一样,于岚坐在客厅的钢琴前面,很愉悦地唱着自己刚刚学来的新歌:
再一次呼唤你的名字,
再一次见到你底的容颜,
这世界啊,
在我的眼中完全不见。
请不要对我微笑,
仿佛我们仍然相恋;
请不要探问别后的季节,
使我底苦痛无法遮掩。
毕竟岁月的脚步只能向前,
而我底心啊……
已不再如初开的玫瑰一样鲜艳
她沉迷于优美的旋律中,唱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她唱熟了为止,她停下来,才发现客厅的门口斜倚了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她又惊又窘地瞪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的歌唱得好极了。”那男孩说,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学过声乐吗?”
“没……我自己唱着玩的。”于岚困惑地看着他,他很英俊,很面熟,是哥哥的朋友,那个叫什么来着的?
“你是既岚的妹妹吧?你哥哥好像都叫你……小雾?”
“那是我的小名,我的本名叫于岚,”她继续盯着他。对了,他姓赵,赵允宽,“赵哥哥,我哥哥还在睡觉,要不要我去叫他?”
“不要紧,让他睡。”他笑了起来,“你刚唱的那支歌叫什么?没听过。”
“你当然没听过啦,那是我同学她姊姊作的歌,歌名叫做重逢,赵哥哥,你也喜欢唱歌吗?”她的不自在消失了,开始和他大聊流行歌和热门音乐,直聊到既岚揉着眼睛,在房门口出现为止。
那个暑假,允宽在家出现的次数很频繁,也许一直都是如此,只是以前于岚不曾注意过而已。但是现在,他们若碰了面,便-定会打招呼,聊几句,有那么一两次,这两个男孩居然还带她去游泳,她愈来愈喜欢允宽,并且知道允宽也是喜欢她的,在少女的心灵里,并没有太多的梦想或计画,只想看着他,和他聊天,和他一起玩,就已经足够了。
于是,在她投考大学的时候,她毫不考虑地填了允宽就读的学校——东海大学一-外文系作第一志愿,并且如愿地考上,她升上大一时,允宽正在读建筑系五年级。
“不管怎么说,我还可以再看他一年。”她想。
全国大专院的建筑系都要念五年,只有成大例外,所以那个时候,既岚已经毕业,在服预官役了,听说妹妹考上东海,他就开始对允宽耳提面命,要他“善尽保护之责”,所以,当于岚提着两只大皮箱,走出台中车站时,允宽已经在那儿等她了。
十月,台中的天气依然酷热,穿着泛白的牛仔裤、一双球鞋、一件淡蓝的T恤,一头黑发乱七八糟,但他笑得那么明亮,使于岚的心里都充满了阳光。
“赵哥哥!她喊,她削过的短发刚刚覆过颈背,在阳光下泛着丝缎般的光彩,允宽低下头审视着她,她一六O的身材娇小匀称,果在粉色洋装里的细腰恰可盈盈一握,裙子底下一双修长秀气的小腿,允宽吹了一声口哨,“哇!我要赶紧去练空手道了!”
“为什么!她眨眨无邪的眼睛。
“不然怎么保护你呀?唉,说不定练了都保护不了你,所谓猛虎难敌猴群……”
“赵哥哥!”
她总算知道允宽是在赞美她了,不觉羞涩地瞪他一眼,而允宽还在往下说,“不过练了空手道还是有好处,如果保护不了你,至少在既岚来找我算帐的时候不会吃亏……”
“赵哥哥!”于岚觉得自己的脸红得像苹果一样了。
允宽微微笑了,伸手轻轻揉揉她的短发,“不要害羞,小雾,”他很自然地喊她的小名,“美丽的女孩子,天生就是要让人赞美的。”
他送她去女生宿舍,陪她去买生活用品,带她逛遍了校园,还带她去听演讲,看社团活动……于岚一点都不知道,她的美丽,已使她成为新生中受人瞩目的焦点,而她和允宽频繁接触,更已成为校园里的话题。
秋末某一天,她感冒了,在床上昏昏地睡了一整天,把她和允宽一起去参加电影研习会的事忘了个干净,她的室友丁珞照顾了她一天,等她一觉醒来,发觉已经是晚上九点,真是大吃一惊。
丁珞递了个装满食物的盘子过来,“美珍香的面包,你一定饿了。”
“但……这那儿来的?”
“赵允宽送来的,他傍晚来找你,听说你病了,下山去买来的,”她往书桌方向努了努嘴,“还送了这一捧雏菊,我替你插在瓶子里了。”
她傻傻地看着那绿茎黄蕊的小报,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丁珞怜爱地拍拍她,“太幸福了,对不对?你知道,于岚,好多女孩子嫉妒死你了!”
“为什么?”
“因为赵允宽啊!谁不知道他是建筑系的才子,又长得那么帅,倒追他的人可不少哩!可是啊,他不交女朋友是出了名的……”
“我……我不算是他的女朋友啦。”她羞涩地说,然后又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呃,我是听我学长说的,他也念建筑,”丁珞解释,“听说赵允宽早就决定要去德国留学了,他说什么,学业未成,何以成家,所以一直不肯在感情上有所牵扯,可是,谣言不可信啦!你看他对你这样好!”
第二天一大早,允宽便来接她下山看医生,“你不必这样麻烦嘛,赵哥哥,”她撒娇地抗议,“我去看校医就好了。”
“校医能治什么病?他们只会拿维他命给你吃广他爱宠地揉她的头发,“我希望你快些好起来。”
她感动地看着他,看到他眼里深沉的情感,忽然一阵不安的情绪扫过心头,她紧张地问,“我听说……你要去德国留学,是不是?”
允宽怔一怔,放在她头上的大手向下滑到她的肩上,“对,”他迟疑着道,“不过……还很早呢,毕业以后,还要服两年兵役,然后再做一年事,赚一点生活费……”
于岚松了一口大气,望着他笑得极是甜美。
圣诞节到元旦之间,学生们磨着老师把课都调开了,空出了十天的假期,允宽和于岚便一道回台北去,车上,允宽很高兴地说,“我妈见到我一定很欢喜,我实在应该常常回去。”允宽的父亲早逝,他是独子,母子俩一向是相衣为命的,于岚有一次曾问他:“赵哥哥,你到德国去留学,你妈妈不会舍不得吗?”
允宽的脸上现出了痛苦之色,“我本来并不是非去德国不可。”他眉头间笼上一层阴郁颜色,使于岚不敢再问任何问题。
必到台北的前几天,两人还是常见面,吃路边摊、打保龄球、看电影、溜冰,然而第六天的相约,允宽失约了,于岚在戏院等他等了两个小时,只气得快要发疯,她开始不停地打电话,但那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她的愤怒渐渐变为焦急,一夜都没能睡好,第二天早上,她就按着地址找到允宽家去,直直冲上了公寓的三楼,她开始猛按电铃,按了半逃诩没人来开门,她试着去扭那门的把手,才发现门根本没有锁,她推门进去,一进门就呆了。
允宽跌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两手支在膝盖上,紧紧捧着自己的头,仿佛他已经变成了石像,连有人进来都不晓得,于岚担心地走向他,在他身前跪下。
“赵哥哥?”她轻喊,伸出小手来拉着他的袖子,“赵哥哥,出了什么事了?”
允宽慢慢放下手臂,抬起头来,他的眼神呆滞,眼里布满了血丝,惨白的脸颊已经消瘦一大块,上帝啊!他整个人像地狱里出来的游魂!于岚心疼得声音都发抖了,“赵哥哥?”
允宽的眼神从不可知觉处渐渐调了回来,“小雾吗?”他的声音哑得几乎不可听闻,于岚这才注意到,他的嘴唇都干裂了,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多久没吃没睡了啊?
“你等一等。”
她说,迅速地奔向厨房,还好,冰箱里有牛女乃,现在可没什么时间烧开水了,允宽好像下一秒钟就会倒下去似的。她端着牛女乃奔回来,递到他唇边,他顺从地喝了一口,又——口,然后自己捧过牛女乃来喝,他的双手不能克制地颤抖着,于岚连忙伸手去扶住他,她微颤的睫毛下,是一对因关切而微湿的眼睛,允宽突然不能遏止地颤抖起来,毫无徵兆地滚落下来,于岚本能地将他揽进自己怀里,轻拍他的背,已空的牛女乃盒翻落到地上,允宽像个孩子一样的抽噎,泪水湿透了她新换上的运动衫,她不知道他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跪得两膝都麻木了,然而她不能推开他,也不忍心推开他,只那样抱着他,感觉到他双臂死命地抱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他人世间唯一的依附。
她是的。至少在那个时候是,于岚稍后才晓得,允宽的母亲前天去世了,心脏病,半夜里发作的,送医院急救了好几个小时,却已经来不及了,“她从来不告诉我!她一直瞒着我!”允宽痛哭道,“天啊!如果我早知道……”
“不是你的错呀!允宽,”她轻声安慰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直呼他的名字,毕竟,在安慰过——个伤心欲绝的大男孩之后,再叫他“赵哥哥”便有些不伦类了,“你妈妈一定不会愿意你这样责备自己的,你看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她催着允宽上床睡觉,然后打电话去给丁珞,要她帮自己圆谎——今天早上,她是告诉妈妈说她要去丁珞家的。
“没问题,”丁珞说,“不过,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声音里有一丝忧虑。
于岚一时没会过意来,等她想通的时候,不觉羞得耳根郡红了,“你想到那儿去啦!”她嗔道,“我只是留在家里照顾他而已,真的。”她特别强调“真的”两个字。
“那就好。”丁珞闷闷地说,不大放心的样子。
天哪,于岚臊红了脸想,如果丁珞看到允宽现在的模样,保证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他已经睡得很沉,眼眶下的阴影,下垂的嘴角,都清楚说明了他是如何的精疲力竭。
允宽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他醒来的时候,房里充满了食物香味,于岚站在厨房里忙碌,餐桌上已经摆了两菜一汤,听见声响,她回过头来看着他,他一头微卷的头发不梳不理地乱卷着,眼睛却又已是清清亮亮,他站在门口,专注地看着于岚,于岗的心揪紧了,却在他专注的眸光下动弹不得,只看着他慢慢走到自己身前,张臂将自己揽进怀中,然后捧起她的脸,缓慢地、-轻柔地,带着无比的怜爱与珍惜,他低下头去吻她。
那一吻是他们关系的转折点,那一吻使他们成为情侣,那一吻使于岚看见爱情,’懂得付出与接受,即使是在多年之后的现在,于岚仍然清楚记得自己当时的震惊与感动,丰盈和甜美。但是……但是为什么一切都改变了呢?
也不过是三天以后的事,于岚和往常一样地来到允宽家,门还是一样没锁,于岚不觉笑了,她推门进去,到处找他,然后发现允宽在他母亲的房里呆坐,手上紧握着一叠纸张,她的第一个反应是,他又在想念他的母亲了,她赶到他的身边去,迟疑着叫他,“允宽?”
允宽抬起头来看她,而他的表情使她惊吓——他的脸上有兴奋、有挣扎,当他看到她的时候,所有的情绪竟都化成-了绝望和痛苦,“小雾——”他的嘴唇不可遏止地颤抖,“天,小雾,我对我们做了什么呀!该死,我为什么不早些看到这些文件——我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允宽?”她惊吓地问,“你在说什么呀?”
他阴郁地看着她,然后抖了抖手上的文件,“这个,是我的兵役通知,报考预官要用的。”他开始解释,“兵役通知是在我二十几岁的时候来的,而后我妈妈去替我抽签,看我将被分发到那一个军种,将要服多久的兵役,你知道,一般服役期是两年,但也有人必须服三年役的,由于我正在大学,所以可以办缓征,也由于我反正是要考预官的,所以抽到什么兵种,对我其实没有差别……至少我以为不会造成任何差别,所以我没有去注意这件事,直到现在,”他痛苦地抿紧了嘴角,“直到我找到这些文件,发现了我自己的幸运为止!”
于岚不懂了,“可是你不是说……抽到什么,并没有什么差别的吗?”
“因为我从不曾想过自己会这样幸运!”允宽呆板地说,“我抽到的是补充兵役。什么是补充兵役?”
“那意思是,我只需要服三个月兵役就够了,由于我大一时上过成功领,这兵役也已被抵销。”
“那不是很好吗?”于岚疑惑地看他,“那表示你毕业后不用再服兵役了,不是吗?那你就比其他的男孩子多出两年属于自己的时间呀?”
此时允宽又递过来一份外文文件,“还有这个,这是我的教授替我申请德国留学的许可通知书,除了免学费还有生活奖学金,这对我来说是上天赐予的幸运。”他苦恼的把手指插入发中,眼中充满了痛苦、惘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又说:“我妈生前念念不忘的,就是要我去留学,这个奖学金放弃了,往后恐怕不容易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你知道我家经济一向不宽裕,自费留学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
“有了奖学金就能替你解决经济的问题,别人还不容易捐到,你当然不能放弃啊!”于岚真的替他高兴,内心也以他为荣。
“你还不明白这表示什么吗?允宽激烈地叫出声来,“这表示我毕业以后就要去德国,这表示我只能在台湾再留几个月而已,这表示我们——”
于岚的脸色霎时惨白了,“不!”她低语,“你不是当真的,你不必……”
“我必须!天!小雾,如果你知道我妈对我的期望——而这是她临终前唯一的心愿,”他激动地说,“如果我早些知道这些事——我就不会允许自己和你——”
受伤的眼泪冲进了于岚的眸子,她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你后悔了?你不要我了?你——”.
“不!”允宽激动得站起身来,一把将她搂进怀时,“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应该……天,本来以为我们还有时间的,但现在……如果还有一丝理智,我就应该立刻离开你!”
她柔软的身子在他的怀中变得僵直,黑玉般的眼瞳盛满恐惧,“你——你要离开我了吗?”
允宽的身了崩了,他紧紧地盯着她,嘴角因激烈的挣扎而抽搐,“不!他终于低语,而她立时在他怀中松弛下来,紧抱着他默默流泪,没有注意他痛苦的低喃,“上帝原谅我的自私!如果这是我此生中仅能拥有的美好岁月……小雾,小雾!”
他双臂加重了力道,“但这对你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什么事对我不公平?”她总算听到他最后那两句话,“我们拥有彼此啊,不是吗?”
他眼底闪过近乎绝望的热情,然后一言不发地低头去吻她那以后几个月里,是她年少生命中最璀璨的时光,允宽教她摄影,教她骑马,甚至教她做建筑模型,然后温和的取笑她笨拙的手工,他们可以在图书馆里坐上一天,只偶尔交换一两个眼神或微笑,也可以在课余时去赞台中的大街小巷,吃奇奇怪怪的小菜,那段日子里只有阳光,只有微笑,鲜艳芳醇得不像真的,当然他们也拌嘴,也吵架,但那只有使他们更亲密。
然后,允宽毕业了。
放暑假时,他们一起回到台北,于岚到一家报社做工读生,允宽则不知在忙些什么,他们依然常见面,但于岚从来也不敢问他几时要去德国,私心里,她一直希望他会改变主意,只是随着时日消逝,允宽愈来愈沉默,看她的眼光教人愈来难懂,终于,那决定性的一天来了。
于岚清楚记得,那是八月的一个星期六,允宽带她去一家豪华的餐厅吃法国大餐,桌上的玫瑰娇艳欲滴,昏黄的烛光微微摇曳,莱很可口,允宽带着纵容的微笑,听她絮絮说着她的工作,好胃口地吃饭,然后,当最后的甜点也被撤走时,他放在桌上的双手紧紧交叠了,整个晚上一直保持着的笑容褪得很远,眼睛里现出一种奇异的疏远神情。
“怎么了,允宽?”那个还不大会察言观色的小女孩终于看出了不对,本能地害怕起自己正在问的问题,及那个问题沉默了很久,他说:“我把公寓退租了。”
“我要走了,小雾,”他说,他的声音冷淡而疏远,“后天早上,往慕尼黑的飞机。”她僵坐在椅子上,只觉世界在刹那间全碎成了粉末,“你——你至少可以早一点告诉我。”她挣扎着找回自己的声音,因过度的震惊和悲痛而失去了愤怒的力量。
“早说并不能改变什么,只能使你提早悲伤而已,”他的唇边露出一抹悲哀的微笑,“抱歉必须用这种方法和你道别,小雾,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开始的,这种必然的结局,使所有的过程都二像游戏一样。”他的指节捏得泛白,“我——忘了我吧,小雾。我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于岚呆滞地看着他,“忘了你?”她低声重复,没有注意到他额间冒出的冷汗。“忘了我,你还这样年轻呢,”他咬着牙微笑,“等我回国时,相信你都已经有自己的宝宝了。”
于岚怔怔地看他,“你会写信给我吗?”
“恐怕——不会有时间写信。”他艰难地回答。
于岚心碎地点头,“我知道了,”她慢慢地说,“再见,允宽,祝你一路顺风。”她站起身来,又加了一句,“晚餐很愉快,谢谢你。”
她像游魂一样地飘出了餐厅。
如同所有挨了刀子的人一样,第一个反应是突来的麻木和冰凉,然后才是苏醒过来的痛苦,而于岚是被击昏了,她所有的感情都因为拒绝这种剧痛而昏睡,她只是变得沉默和呆滞,至少在最初的那几天里是如此。
就在餐厅话别的两天以后,赵允宽登上了往德国的飞机,飞出了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