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卿 第二章
身分尊贵,拓土有功的宁西王爷,与宰相的孙女的婚礼,轰动皇城,众所瞩目,一时之间万人空巷,老百姓全挤到大街上看热闹。
一路上,长长的嫁妆车队,盛大的迎娶排场,让路边的老百姓看得惊呼连连、艳羡不已。有好一段时间,人们仍然不时在茶余饭后闲聊讨论。
懊不容易拜完堂,送入洞房,李瑶馨静静坐在喜床床沿,等着王爷敬完酒,回房来揭喜帕。
耳边听着房里的陪嫁仆妇们左一句、右一句的道喜话,有时还夹带了一些让人脸红的调侃与玩笑。
她配合着发出适宜的笑声或是低头表示一下害羞,心不在焉地想起去年瑶依堂姊出嫁归宁时,私底下在闺房中对她说过的话。
瑶依堂姊说,在所有参与婚礼的人中,被摆布得最累的是新娘子;忙乱到完全不明白整个婚礼的过程是怎么结束的,也是新娘子。
然后好不容易熬到下一个天亮,睁开眼,整个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撑着头顶上重量可观的凤冠,头疼得不得了,颈子也早已疲软。
偷偷挺了一下腰板,勉强忍住一个呵欠。
她已经被这场遍礼折腾得快一天一夜了,到底何时才会结束?
想起昨天晚上,仿佛头才刚沾枕入睡没多久,就被叫了起来,让好多人侍候着沐浴、挽面、梳发、上妆、穿嫁衣,然后是祭祖。
她记得被奉儿唤醒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完全是暗的,感觉忙碌了好久,天才渐渐亮起来,听见鸡鸣。
然后就是一直被拉着团团转、团团转,好不容易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牵入洞房,坐在这张喜床上了。
她无声地轻叹,疲累的感觉蔓延全身。
但心头涌起更多的,是对未来日子的不安感。
想起方才在婚礼之中,她感受到王爷的七岁小世子,和王爷的妹妹绯玉公主对她发散的敌意,心里便惴惴不安,不太明白他们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彬许……是因为前王妃的关系?
惫没相识,就先被讨厌,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好受,但是她也无可奈何。
这桩婚事,原来就非她本意,她也是被逼着上花轿的。
虽然她选择了认命接受这桩婚事,但并不表示她对所有的人事便都不在乎。
惫好,一路上,王爷一直紧紧地牵着她,似乎知道她非常不安。
有了他的牵持,她才不至于因为过度紧张僵硬而绊脚跌跤,不然她丢脸事小,让王爷和祖父失去颜面,落为笑柄,那可就惨了。
想起王爷牵着她的那双粗硬大掌,她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在《诗经》上看过的一句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悄悄握住自己曾被王爷牵住的手,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努力稳定心神。
她坐在喜床上,心里带着不安,带着悸动,对婚后的日子既茫然,又忍不住带着一丝期盼……
突然,脸上的喜帕被人揭开,她微微惊跳,脸蛋不自觉地羞红起来。
脑中一直胡思乱想,竟然没发觉王爷回房来了!
她抬起头来,看向一身喜袍的男人。
虽然奉儿一直不断地告诉她,宁西王爷是个长得好看得不得了的男人,但她从没想过,他竟然会这么的俊秀英挺,好看到就算他现在是用冷淡的表情看着她,也会让她不由自主的脸红心跳。
这人……已是她的夫君……
她满脸羞红,这才真正有了新嫁娘的心情,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来,竟然再也不好意思直视他的双眼。
司徒夜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深不见底,像是在评估什么,又完全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闹洞房的女眷仆妇们围了过来,打趣地说着许多早生贵子、白头到老等等的吉祥话,司徒夜明微微一笑,很知趣地对每人送上一份红包及道谢。
女眷仆妇们一来因他身分尊贵,不太敢开过火的玩笑,二来看在分量不少的红包,悄悄掂了掂后,大家皆很有默契,意思意思地又说了一些贺话,就匆匆退出新房,将千金春宵留给两位新人。
人们一离开,房里突然陷入奇异的安静。
她咬着唇、绞着双手,不敢大声呼吸,就怕让他听到她急促而紊乱的吸气声。
当司徒夜明在她身边慢慢坐下时,她更是大气都不敢喘,就怕她会被他身上的浓浓酒味给醺晕了。
饼了一会儿,司徒夜明慢慢开口。
“你的闺名,是瑶馨?”
“是的,王爷……我家人都唤我馨儿。”
她小声回道,头垂得更低。
他的嗓音很好听,她的名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让她心口一阵发麻。
他轻笑一声。“馨儿,不必如此拘礼。在人前,你我必须以王爷、王妃互称,这是礼法。至于私下,你称我一声爷就可以了。”
“好的,爷。”
她面如火烧,小小声应道,头垂得更低了。
他瞧着她细白的颈子,笨重的凤冠压在上头,让他觉得她的颈子都要断了,忍不住伸手摘下她的凤冠。
她有些受宠若惊,也赶紧抬起手来,要帮忙一起摘下凤冠,但却不小心碰着他的手,像被烫到般,倏地又缩了回去。
司徒夜明轻笑出声,将凤冠拿了下来,放到桌边去,将交杯酒端了过来,把其中一杯递给她。
“馨儿,别紧张,先喝下交杯酒。”
“嗯……”她点点头。
她将酒杯接了过来,差点直接就要喝了,还好司徒夜明轻轻制止了她的动作,示意她与他互挽,啜饮酒液。
她笨手笨脚地跟随他的动作,交杯动作让他们两人的距离变得好近、好近,她更加紧张,想也没想的就一口饮光杯里的酒液。
没料到酒意呛人,一口喝得太猛,火辣辣的直往胃烧去,又瞬间向上冲至头顶,酒气冲得她头昏眼花,忍不住呛咳起来。
他眼睁睁地看她用无比豪迈的饮酒姿势灌下交杯酒,根本来不及告诉她只要抿一口、意思一下即可,就看到她的小脸“轰”的一下,瞬间漾满火红色泽。
他赶忙伸手拍抚她的背,瞧她咳得满眼泪花的模样,先是闷闷笑着,接着掩不住唇角的弯弧,发出了沉沉的愉快笑声。
她委屈地抬起眼瞧他,几乎快要哭了。
他努力控制笑意,一面赶快倒了一杯茶给她,让她缓解一下嘴里的酒味,一面拍抚她的背脊。
“馨儿,夜还长得很,不必如此心急。”他的嗓音明显带着调侃。
“我……我没……我没……咳咳咳——”
她听了张大眼,怕他误会了,开口急欲辩解,偏偏一阵阵的呛咳让她说不出话来,小脸胀得更红了。
她娇美微醺又带点女敕涩的可爱模样,让他心念一动,忽地低下头,轻轻吻住她的唇瓣。
她浑身一僵,窒住棒吸,只觉得整个脑袋“轰”的一声,完全一片空白,比刚才被酒呛到还厉害。
司徒夜明带着笑,趁她傻住的时刻,悄悄将她向后推扶,将唇上的动作慢慢加温,一双手抬起,拉下床柱上的幔帘,掩住两人相覆的身形。
洞房花烛,春宵一刻,除了呢喃厮磨,不需更多言语……
新婚期间,司徒夜明无时无刻地陪伴在她身边,带着她适应新生活,她也很努力地想办法让自己尽快地融入王爷府。
李瑶馨虽然是王爷继室,但她是皇上赐婚、明媒正娶,而且还是宰相孙女,加上司徒夜明这些天皆带着新婚妻子出双入对,很明显的是在昭告她的地位。
下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知道这个新进门的主母千万不能得罪,果然对她的态度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怠慢。
李瑶馨知道这些天来,司徒夜明天天伴着她陪进陪出的用意,是怕王爷府里会有几个没长眼的下人趁他不在时欺负她。
她很感激司徒夜明的细心,但她对这种事倒不担心。
懊歹她是在宰相府长大的,身为宰相庶子侧室所生的女儿,她很懂得如何在这样的大宅府子里,以主子的身分管理一大帮子奴仆、家眷。
经过这些日子,李瑶馨发现她的真正考验,并不是如何记住繁复的皇室礼节,也不是如何与皇族亲贵的女眷们相处,更不是如何掌管偌大的王爷府家务。
让她最头痛的,是不知如何应付对她充满敌意的继子与小泵。
若是不去想继子与小泵的敌意,李瑶馨觉得她简直是生活在云端一般,心情轻飘飘的,每逃诩是带着笑意在夫君的臂弯里醒来。
她好希望,日子能就这样一直过下去。
可惜的是,美好的日子通常难长久。
司徒夜明才刚征西归来,“大玄王朝”的版图拓展至前所未有的盛景,西境事务千头万绪,他还来不及处理,就要赶忙着举行婚礼。
懊不容易办完了婚礼,他的心里日夜惦着“西戎”投诚的事,才过了五日,便向皇上要求提前销假,恢复上早朝。
她有点舍不得,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在天未亮时,跟着司徒夜明早早起床,亲手为夫君梳头,换上朝服。
穿朝服的时候,司徒夜明对她细细交代。
“馨儿,我不在时,你尽避放手处理府内的事务,遇到不明白或是不确定如何处置的,就去请教一下葛总管,要是有什么事实在不放心,就等到我回来,再跟我讨论也是可以。”
“嗯,知道。”
她点点头,假装忙碌,不想让他看到她的不安。
司徒夜明是皇上器重的胞弟,一定繁务缠身,心在家国,她得要学会独当一面,为他分担家务责任,这样他才能无后顾之忧。
整理好装束后,她依依不舍的一路送他到大门口去。
司徒夜明上轿前,回头对她淡淡说道:“回去再睡一会儿。今晚不必等我,第一天上朝,一定有很多事必须处理,说不准何时才能回来。”
“嗯。”
她柔顺地点点头,掩住心里微微的失望。
司徒夜明又看了她一眼,才坐进轿子。
亲自送走了司徒夜明后,李瑶馨回到房里,闻到房里还残留着一丝司徒夜明身上那套朝服的淡淡熏香味。
她竟然开始想念他了……
躺回床上,想要再睡一下,却发现被褥间尽是司徒夜明身上的气息,让她更加睡不着觉。
在床上努力地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立即起床,唤来奉儿帮她梳洗。
“奉儿,我想在房里用早膳,你去请小世子到我房里来一起用膳。”
“好的。”
她在房里等了一会后,讶异地看着奉儿一脸委屈的进来。
“怎么了?”她问道。
“小姐……啊,不是,娘娘,小世子他不肯来,而且还朝我丢东西呢!真是怪了,宁西王爷的气质这么好,怎么他儿子的脾气就这么坏?”奉儿赶紧向她告状。
“奉儿,不可无礼。小世子是王爷之子,也算是我的继子,从今以后,你必须将小世子当成我的孩子一般看待。”
“是,奉儿记住了。”奉儿吐吐舌。
李瑶馨思考了一会儿后,随即起身向门外走去。
“奉儿,跟我来。”
“小姐……呃,娘娘要去哪里?”
奉儿马上跟着,好奇地问道。
“去陪小世子用膳。”她淡淡地说道。
“啊?可是小世子正在闹情绪耶!”
李瑶馨没理会,走向小世子单独一个人住的小院。
走近小世子的房间时,李瑶馨听到房里正传出一个小男孩执拗的喊叫——
“拿下去、拿下去!我不要吃!这些菜好难吃,我不要吃啦!”
“小世子,您快点用早膳吧。如果不吃早膳,等一下夫子来了,上课的时候会肚子饿的。”
昂责照顾小世子生活起居的婉嬷嬷,不停劝哄的声音一并传到房外。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吃桂子糕!”
“我的小祖宗啊!别子糕是点心,不能填肚子的。王爷要是知道小世子又把桂子糕当正餐来吃,我们下人会被王爷怪罪的。小世子,听婉嬷嬷的话,乖乖吃完早膳,下午婉嬷嬷一定帮小世子准备一盘桂子糕,好不好?”
婉嬷嬷想尽办法好说歹说,几乎快要跪下来求他了。
“我不要!我现在就要吃桂子糕!”小男孩依然不肯配合。
李瑶馨摇摇头,抬起手来,轻轻推开小世子的房门。
“呀”的一声,小世子房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门口。
当他们看到门口站着的是新王妃时,纷纷露出讶异的表情。
其中,婉嬷嬷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
至于小世子,一看到她,先是瞪大眼睛,微微张口,愣了好一会儿,才又赶紧闭紧嘴巴,马上露出浓浓的防卫神情。
她蓦地联想到以前在宰相府的花园中,曾经遇到过一只受到惊吓、浑身寒毛竖直的小猫咪。
那只小猫咪也是用这样警戒的表情瞪着她,明明害怕得想要拨腿跑走,却又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努力地对她虚张声势。
李瑶馨暗暗想笑。
这个脾气拗的孩子,看样子不只对她有敌意,似乎还有些怕她呢。
败好,会怕就好办了。
李瑶馨故意让视线慢慢地环视了一下房内,除了小世子、婉嬷嬷,还有两个伺候小世子的丫鬟。桌上则摆满了虽然丰盛,但似乎已经凉掉的餐点。
嗯,想必他们几个主仆在房里,已经这样对峙好一段时间了。
她这一招以静制动,十分奏效。
只见小世子的眼底开始升起不安,两只小手紧抓衣摆,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桌上的早膳后,立即心虚地别开眼。
“娘娘。”婉嬷嬷和丫鬟们赶紧对她跪下。
“婉嬷嬷请起,以后见我,就不必跪了。”
李瑶馨上前一步,亲自扶起婉嬷嬷。
婉嬷嬷受宠若惊。“这怎么行?这……这于礼不合呀!”
“婉嬷嬷,王爷曾告诉我,嬷嬷是小世子亲娘的女乃娘,小世子也是由嬷嬷一手带大的,嬷嬷功不可没,受这礼是应该的。而且,刚才听见婉嬷嬷对小世子如此费心照顾,我真的很感动,实在有劳。”李瑶馨温言说道。
“不敢、不敢,娘娘言重了!”婉嬷嬷不停地弯腰谦辞。
“你……你来做什么?”
小世子瞪着她,想要先声夺人。
“贤儿,怎么不吃早膳呢?”她以司徒夜明唤他的方式问道。
“大、大胆!谁准你叫我贤儿的?”他不高兴地叫道。
李瑶馨一语不发,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小世子毕竟只有七岁,抵不住大人的气势,努力对她瞪视了好一会儿,结果还是落败,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偷偷用眼神向婉嬷嬷发出求救的讯息。
“娘娘……小世子他……还是让老奴来吧……”
婉嬷嬷看了看小世子,犹豫地开口。
“婉嬷嬷,你先下去休息吧。你放心,我既然身为小世子的继母妃,定会将他视如己出,替王爷好好地照顾教养小世子,绝不愧对王爷一丝一毫的。”
她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态度却不卑不亢,十分坚决地表明了要揽下教导小世子的责任。
婉嬷嬷欲言又止,看看她,又看看小世子,皱眉考虑了半晌,最后选择了住口,默默退到一旁去。
原先李瑶馨担心婉嬷嬷会忠心护主,倚老护短,阻碍她想教养小世子的意图。
一见婉嬷嬷退让,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婉嬷嬷,你不准走!”
听到救兵要被遣走了,小男孩瞬间露出惊慌的表情,大声对婉嬷嬷斥道。
“贤儿,对婉嬷嬷要恭敬。”
李瑶馨忍住笑,淡淡地开口提醒。
“你管我!你又不是我母妃!”小男孩倔强地回嘴。
她没说话,只是扫了他一眼。
司徒贤咬住唇,忿忿地偏过头去。
“丫头们,你们叫什么名字?”李瑶馨转头问向一旁的两个丫鬟。
“娘娘,我们是春喜、秋月。”两个小丫鬟赶紧回答。
“春喜、秋月,你们扶婉嬷嬷下去,顺便把早膳全撤下去,重新热一遍再送来。奉儿,你另外帮我去多拿一副食具来,我要陪小世子一起用早膳。”李瑶馨指示道。
“好的,娘娘。”
小丫鬟们手脚俐落地收拾满桌冷掉的菜肴,伴着婉嬷嬷下去了。
现在房里,就只剩下她和小世子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小世子紧张地瞪着她,见她转头看向自己,不自觉地咽了咽了口水,赶紧虚张声势地叫道,替落单的自己壮壮胆。
“你出去!出去!我不要跟你一起吃饭!别以为我爹爹不在府里,你就能欺负我!小心我跟爹爹告状去,他一定会把你赶走的!”
他两只小手夸张地挥舞,肉肉的小腮帮子胀成红色。
她记得当年,她向那只对她猛龇牙的小猫儿才慢慢靠近了一步,小猫儿便一溜烟地窜走了。
于是,她转身,顺手关上房门。
才一回头,就见到小男孩的两个大眼睛突然泪汪汪地红了一圈,急得就快哭出来了。
她先是吓一跳,接着差一点就噗哧地笑出来。
这孩子……分明怕得不得了,怎地养出那么大的脾气?
“你爹爹不会这么做的。而且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吃顿早饭,怎么会是欺负你?”
李瑶馨轻声说道,自在地走向桌边坐下来。
小男孩怕归怕,还是咬着牙、握着拳,坐在椅子上文风不动,怎么样也不肯在气势上输给她。
李瑶馨突然很欣赏这孩子。
所谓虎父无犬子。司徒夜明以英勇善战闻名,他的孩子似乎也一样拥有令人敬佩的勇气。
只不过,这孩子目前被宠惯了,需要花费心思,好好将他导上正途。
不久,丫鬟们敲门进入,重新为他们布上热腾腾的早膳。
李瑶馨自在地坐在桌边,端起碗筷,开始慢慢吃饭。
至于小男孩,依然坐着不肯动,只是死命地、用力地、恶狠狠地一直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