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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服女王 第一章

作者:佟蜜

陶雨阳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辛纯恩的情景。

那是他升高三的暑假,有个怀着明星梦的表姊担任演员辛人友的助理,剧组因为出外景,要到山区一个月,征几个短期助理,表姊问他要不要去打工,他想这是个增广生活经验的机会,就答应了。

剧组在山区住宿,天气热,蚊虫叮咬,诸多不便,这些对出身农家、在田里长大的他不算什么,他任劳任怨,跑腿、当临演、搬道具,什么粗重的活儿都干,所有人都喜欢他,超难伺候的辛人友也很欣赏他。

“雨阳啊,有没有兴趣进这行?”已届中年的辛人友依旧英俊,一边给化妆师整理头发,一边问大男孩。

陶雨阳忙着收拾戏服,摇头。“我不会演戏。”

“不会演,可以训练嘛,谁生下来就会演戏的?何况我看你当临演都演得不错啊,长得也不错,不进这圈子挺可惜的……”辛人友眼光直往化妆师丰满的上围瞟去,化妆师发现了,瞋他一眼,两人眉来眼去。

陶雨阳垂下头,脸庞发热。辛人友是演艺圈有名的风流浪子,私生活极其靡烂,传闻和他共事过的女人他都不放过,只要看对眼,他甚至不介意在光天化日之下办事,因而片场时常飘着暧昧的男女喘息声。

大家见怪不怪,但这对刚满十八岁的他而言太刺激。他当然会好奇,当然会想入非非,年轻的身体躁动着,但他从不敢去找声音打哪里来,只能低着热辣的脸,能走多远就多远。

他纳闷,是演艺圈特别复杂,或是男女世界便是如此?

这天特别热,辛人友嚷着要喝麦茶,陶雨阳煮好了,趁拍片空档分送大家,却到处找不到辛人友,摄影师说他趁着没戏,回小巴士休息去了。剧组带来一辆内部改装过的小巴士,停放在树荫浓密处,供演员更衣化妆。

他端着麦茶走到小巴士外,正要拉开车门,里头传出一声女人的娇喘,跟着是男人的低沈笑声。是辛人友的声音。

他愕住,刚碰到门把的手烫着似地缩回,车里男欢女爱的音浪一波波,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听到,他脸热心跳,迅速退开。

看来辛先生短时间内不需要麦茶。

他默默转身走向来时路,小路上却迎面走来一个少女。

少女留一头清汤挂面发型,五官柔丽,眉眼极美,炭黑色弯细的眉,浓密长睫蒙眬了她眼眸,微微上挑的眼角让她有种无邪的妩媚。她穿高中制服,白上衣配深蓝A字裙,白袜踩黑皮鞋,肩负书包,她脸蛋白女敕得近乎透明,被盛暑烤出两颊红晕。

陶雨阳认得她是辛人友的女儿,那身制服则是在他就读学校附近的另一所高中。辛人友曾拿照片出来炫耀独生女的美貌,这女儿是和他有过一段情的女人所生,他认了这孩子,据说生母另嫁他人,对这个女儿从不闻问。

他停在小路上,看少女走到他面前停下。她仰起脸看他,红润可爱的唇弯起一道微笑,眩目得令他失神。

“你好,我是辛人友的女儿,他在这里吗?”辛纯恩礼貌地问道。她刚到拍摄现场,工作人员说她父亲没戏休息去了,父亲的经纪人也不在,她于是到处走走,希望能碰运气遇到父亲。

“呃,他……不在这里。”父女俩要是现在见面就尴尬了。

辛纯恩闻言失望,转而打量他。“我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

“我是来打工的,还在念书。”面对清丽细致的她,他手足无措,觉得自己一身汗又脏又臭,而她彷佛连鼻尖上的细汗都有香气,他不敢将眼光在她身上多停留。“我念S高中,在妳学校附近。”

“你们学校的篮球队很有名耶,我今天才刚去过,你是篮球队的?”他好高,有一百八十公分吧?

他腼摇头。“我不太会打篮球——”

小巴士里传出的声音打断了他。

“人友,慢一点,啊……”女人哀求,娇媚申吟,辛人友低笑着:“妳喜欢这样吗?喜欢吗?”男女的喘息叫喊回荡在四周。

陶雨阳俊脸爆红。天啊,辛先生就不能安静点吗?

辛纯恩一怔,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美颜冷下。父亲说这次拍戏很忙,没时间回家陪她,所以她参加完返校日,制服也没换,便大老远搭车来找他,他果真很忙,又是忙着和女人鬼混。

她气恼,又怅然失落。她要的不过是父亲多陪她一点,但身为他的女儿,得到的关注,不如他身边成打的女人。

少年与少女沉默相对。陶雨阳清清喉咙,将麦茶递给她。“这请妳喝。妳先到拍片现场等吧,往那边走就会看到他们了。”语毕,他往小溪走,他不敢和她一起走回去,太尴尬了。

他的态度引起辛纯恩注意。对父亲的风流,她和旁人都早已司空见惯,他却面河邡赤,这么纯情的反应,她觉得有趣,无声无息地尾随他走到溪边。

陶雨阳在溪边杵了一分多钟,估计邂逅的女孩应该已走远,才转身,不料看见她站在背后,他吓一跳。“妳怎么没过去片场?”

她耸肩。“我不想过去。”

“妳快去吧,看他们拍片很有趣的。”风里隐约还传来放荡的声音,让他困窘,身体里有无数浮躁的蚂蚁在爬,撩拨,在美丽的她身边有这种念头,他觉得自己很下流,很可耻。他装镇定,蹲下来用溪水洗手,暗暗祈祷她快走。

“我从小在片场长大,早就看得不想看了。”辛纯恩跟着蹲下来,细看他,他浓眉大眼,焦糖色皮肤,长得也算英俊,就是土里土气,看他神情腼,她猜他大概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

“我过去片场的话,你一个人在这里要做什么?”

“我……玩水。”

她很不给面子地噗哧笑了,他的脸更红。

“你听到他们的声音觉得很不好意思吗?办事的又不是你。”他真是老实得可爱。她道:“我爸身边的女人换过几个了?”

“我不知道。”他尴尬得要命,她怎能如此泰然自若?

“我看八成剧组的所有女人,他都睡过了吧。”

他惊讶地看她。她的语气带着批判与不屑,无谓地耸肩。“难道不是吗?只要性别和他不同的,他都有兴趣,他不能忍受身边没女人。”

母亲生了她却不养,父亲养她像种草皮,浇水就算照顾,除了给她生活费,从不关心她,似乎认为给她安身之处就尽了责任,陪伴与谈心不存在于他的好爸爸字典里,他热爱追逐女人更胜过和女儿相处。

这是人家的家事,陶雨阳不便置评,保持沉默,却暗暗惊讶,她是这么美丽,应当是备受娇宠的,但现在听来她似乎很受冷落。这么热的天,她大老远跑来找父亲,是渴望父亲多陪陪她吧?他有点同情她。

辛纯恩凝视他,男孩子见了她若不死盯着她看,就是试图引起她注意,这男生却像是对她不感兴趣,是不是太害羞了?她兴起恶作剧的念头,挨近他。“你想不想试试?”

陶雨阳闻言一愣,看她眼眸明亮闪烁,炫惑了他。“试……什么?”

“大人的那些事。”她悄声说,眼色暧昧,暗示着禁忌。

他惊愕,心脏怦怦跳,七上八下。她说的是他以为的那样吗?他耳根发热,鼻端尽是她淡淡的香气,她双颊晕红,她的唇红润饱满,上唇有细细的汗,她美得不真实,美得让他不敢唐突,又忍不住泵想亲吻她的滋味……他一凛,勒住奔驰的想象。他胡思乱想什么?她八成在戏弄他,对,她是想取笑他的手足无措,她在开玩笑的,并非当真,他不相信她是轻佻的女孩。

但是开这种玩笑太鲁莽,他板起脸,正要严词提醒她,她忽道:“那是什么味道?”

他来不及问她闻到什么,她突然整个人靠上来,往他肩头闻。

“那是什么香味?”他身上唯有汗味,可她真的闻到了,略带刺激性的清爽香味,就在他身上——她抓住他肩头,味道不在衣服上,在哪里?她闻他颈子,闻他头发,急切地寻找香味来源。

她干么在他身上到处嗅?他身上哪来的香味?陶雨阳想闪避,她揪住他衣领不让他逃,他狼狈地挣扎,又怕失礼地碰到她身体,两人纠缠半天,最后他反扣住她的手腕制止她,这一闹,两人都微微喘息。

“我身上没有香味。”他只闻到她柔软的香气,让他心浮气躁。

“有,我不知道那香味的名称,没办法告诉你,但你身上有那味道。”她很笃定,那香味,她魂牵梦萦好多年,不可能认错。“你用香水吗?”

“没有。”他忽然想起。“只有刚才用香皂洗手……”他双手立刻被她拉过去放到鼻端,他很困窘,不敢乱动。

辛纯恩仔细闻他宽大粗糙的手,上头全是那教她魂牵梦萦的气味,她抓紧他手。“那块香皂在哪里?可以卖我吗?用过的也没关系!”那香味来自她模糊的幼年记忆,每次想起总有怀念温馨的感觉,她只记得它是香皂的味道,但找过上百款香皂都不符合,她几乎要放弃了,没想到在这荒山里意外发现。

“那香皂是我自己做的,我有全新的可以给妳。”陶雨阳小心地抽回手,离她远一些。他最近刚从学校社团学到了制作手工香皂的方法,好玩地做了不少。

“你加了什么特殊配方?怎么调配出那个味道?”

“没什么特殊配方,只有香茅。”他在泥地上写下植物名。“我家里有种,我拔了一些加在香皂里。”

“香茅……”她低语,轻触那两个泥字。原来它就是她记忆中的香味……

陶雨阳看着她近乎虔诚的表情,好纳闷,不过是块香皂,香茅也不是多稀奇的植物,她为什么这么激动、这么执着?那香味对她有特殊意义吗?

远处传来呼喊声,他认出是剧组人员的声音,正在寻找辛纯恩。“有人来找妳了。”

她嗯了声,道:“我等一下就要回去,什么时候方便跟你买香皂?”

“我带了两块来,一块还没用过,送妳吧。”

她露出笑,开心得像个小阿。“要送我吗?你真好!”

一朵笑,一句赞美,就教他心跳加速。“但是我拿给妳的时候,妳别再像刚才那样,紧抓着我不放。”

她笑了。“对不起,我有点急,因为这味道我找好久都找不到。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在泥地上写下“陶雨阳”。她瞅着这三字,打趣道:“雨阳,这名字到底是希望下雨,还是出太阳……”呼喊声越来越近,她往声音来处走去。“该走了,有人在找我。”

是场务大哥来通知辛纯恩,辛人友的经纪人回来了。三人一起回到拍摄现场,正好拍片告一段落,有人买了棒冰请客,大伙儿就四散坐在树荫下聊天。

没多久,辛人友带着一个年轻女演员满面春风地出现。见了女儿,他没有特别惊喜。话题几乎都围绕着他女儿,他也没有热衷炫耀可爱的独生女,泰然自若地接受大家赞美,偶尔抛几句俏皮话引众人大笑,但他很显然对女演员更有兴趣,一手在她腰臀游移,和她咬耳朵,模来模去,打情骂俏。

陶雨阳静静看着辛纯恩,看她落落大方地回应赞美,不扭捏也不骄矜,看她盼望的眸光不时投向父亲,只看见父亲的后脑勺——他忙着转头和另一侧的女演员说话。她的眼神渐渐黯淡,染上落寞。

他看她刻意收敛了活泼,扮演规矩温顺的女儿,他相信她是个乖女孩,虽然有点大胆顽皮。她大老远来找父亲,找到的不过是一份漫不经心的忽略。她秀丽的眉眼蒙上忧郁,但没有怨怼,依旧耐心地坐着,瞧着父亲后脑勺的模样就似他随时会回头和她说话。

那傻傻守候的模样,让他心疼。她很渴望父亲关爱吧?渴望每双父母应当给予子女的感情……

蚌然她抬头,眼光扫过众人,望向几公尺外的他。他胸膛一紧,很尴尬,表情竭力镇定自然。她是怎么发现他在看她?

她没移开目光,莹亮眼眸望着他,他的脸发烫,心脏狂跳,有点局促不安又有点兴奋,他忽然懊悔今天没穿新买的蓝色T恤,那件衣服让他看起来比较斯文。他的头发太长,他的皮肤太黑,在她晶莹剔透的视线里,他觉得自己笨拙粗鲁。他紧张得满身汗,肯定脸红了,她有没有发现?她为什么一直看他?

她弯眉微挑,表情疑惑,像在等待什么,他终于明白,她要香皂,但他以为她——怎么可能?如此秀丽的她,不可能看上平凡的他。

他羞惭,从背包找出香皂,默默递给她。大家正在听导演讲笑话,没人留意他们的小饱动。

“谢谢你。”辛纯恩笑逐颜开,如获至宝地将香皂紧握在手里。

因那笑靥,他心一热,身体滚烫,像被雨滋润过又被阳光温暖,留下名为纯恩的芬芳。他第一次感觉爱情闯入心扉,震撼于心动的滋味。从这天起,他沦陷在暗恋的酸与甜蜜里。

一次偶遇,没想到缘分还有维系的机会。

辛人友常托经纪人转达事情或物品给女儿,既然陶雨阳和她读的学校近,经纪人便常转托他。陶雨阳很乐意帮忙,为了能常见到她而暗暗欢喜。

辛纯恩后来找了十几款香茅香皂,但不满意那些合成香味,还是独钟他纯天然的手工制品。他们定期见面,他带自制香皂给她,坚持不肯收她钱,她便请他吃饭或看电影。他一度以为他们有近水楼台的可能,后来才知道她早已有男朋友。

她不但有男朋友,同时间还有学生会长、管乐团首席在追她,常有外校生在校外等她。她活泼外向,多才多艺,学过长笛和芭蕾,还是校花,生活多采多姿,交往的都是风云人物,像他这种学校里一捞就一大把的普通男生,要不是误打误撞蒙到她喜爱的香味,她根本不会留意到他。

这段香皂结的情缘——有缘,但无情。他们渐渐熟悉,她待他友善,但没有暧昧情愫,他没有勇气告白,怕失败,破坏他们的关系,连朋友都当不成。

到了下学期,在西洋情人节前一天,他打电话约她见面,说有小礼物要送她。她笑道:“好巧,我也有东西要给你。那就今天下课后见喽!”

她要给他什么?时间点很敏感,明知她半个月前刚交了新男友,他还是雀跃地期待着,整天上课心不在焉。

放学后,两人在约好的快餐店见面。一坐下来,陶雨阳取出小纸盒递过去,辛纯恩打开,盒里全是香茅独有的香气,装着干草编织的一朵向日葵,只比硬币稍大。

他解释。“我拿香茅晒干编成的,我想妳这么喜欢它的香味,编个小饰品送妳,妳可以放在铅笔盒或皮包里,随身携带。”

“好可爱!谢谢你。”这么用心的礼物,辛纯恩很感动,她拿出包装精美的盒子。“这是松露巧克力,我昨天去百货公司买的,很好吃喔!口感很细腻,不会太甜。”她甜甜一笑。“每年情人节,我都会买巧克力送给比较要好的男同学,去年买十九盒,今年多了你,买二十盒。”

“谢谢。”他是她众多要好的男性朋友之一,她却是他暗恋的唯一。他还是珍惜地收下礼物,脸上挂着微笑,心有点酸。

“还有……”她神秘地再拿出一个小靶。“这是额外送你的。”

陶雨阳一怔,打开小靶,里头是皮雕钥匙圈,印有水草和游泳的小鱼。

“我上工艺课学做皮雕品,跟老师多订了一份材料,做了一个送你。”她忸怩道:“做得有点丑。”

他抚着钥匙圈,它做工拙劣,米白色小鱼好像饭粒,但这是他独有的礼物,是她的心意,这意味他在那二十人里占有独特的地位吗?他心怦怦跳,燃起希望。

“为什么送我这个?”

“你做香皂送我,我想我也该做个什么送你,你还帮我发现我找了好久的香味——”

“那没什么,妳不必老是放在心上。”

她摇头。“不,那对我意义重大。”她低头看着干草小报。“我……我对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不记得她的长相,但我记得这个香味,可能是她身上的,或者她用有这个香味的香皂帮我洗澡……我大概永远不会再见到她了,我爸又常常不在,至少有这个香味陪着我。”

他默默听着,听出她的伤感和寂寞。我愿意陪妳。他想着,却说不出口。

她重新露出微笑。“而且,我们虽然不常碰面,可是跟你聊天很愉快。”

“妳不觉得我很闷?”连父母都嫌他是个闷葫芦,要他多开口。

“你不闷,只是话比较少。我跟其它同学在一起时,大家吵吵闹闹,每分每秒都很开心,跟你在一起则是很平静,情绪会沈淀下来,你是很好的聆听者,会很有耐心地听人说话。”她眼色诚恳。“我们虽然不常见面,但我很重视你这个朋友。”

陶雨阳脸庞发烫。“我也……很重视妳。”他吶吶低头,看她柔白手指掐着他做的小报,那手彷佛把他的心捏得软绵绵,他好快乐,快乐得有点恍惚,像要飘上云端了。

“我爸从不听我讲话,他老是很忙,我是独生女,从小就一个人,我想我要是有哥哥,就像你这样吧。我可不可以认你当干哥哥?”

他愣住,他们这年纪的学生认干兄妹,原因只有两个:一是感情还混沌不明,先认了干兄妹,慢慢培养;二是感情已经不可能,认了干兄妹作为补偿。他望着她澄澈眼眸,她的动机显然是后者。

他的心霎时凉了。原来她这么肯定他的重要性,是为了暗示他们之间不可能。她看穿他的感情而且拒绝了,他沉默,感觉失落又困窘。他不要什么矫情的称谓,成为她众多干哥哥之一。

一瞬间,他有股冲动,想转头就走。

辛纯恩头低低地吃薯条,忐忑着。她早就明白他喜欢她,她很重视他,但对他没有那种感情,她想趁早把话说清楚,这种事无论怎样婉转,总是伤人,她很不愿意失去他这个朋友,但更不想让他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

陶雨阳看着她,她垂首的模样很心虚,拒绝追求者对她来说应是家常便饭,但此刻她显得很内疚,他想,他在她心底确实是有分量的,只是那成分不是爱情。他早就明白她不会爱他,她现在不过是提醒他早已知道的事,他何必难过?

他淡淡道:“我已经有个亲妹妹了,不想收干妹妹。”

辛纯恩听了,心一沈。果然,他不接受,他们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所以,我们维持这样就好。”

她愣住,看他撕开西红柿酱包装,淋在她的薯条上,又说:“妳愿意找我聊,就找我聊,不必刻意给我安排身分,我们就是单纯的朋友,妳别想太多。”

“可是……”他对她明明就不单纯啊!

“我喜欢和妳像这样聊天,听妳说话,看到妳笑,我就觉得很开心,其它的,我没有想太多。”

辛纯恩咬唇。她就是觉得这种情况不好,希望他将眼光投向别的女孩,他却说不想改变,他是傻子吗?“我哪时讲过有趣的事?几乎都在抱怨吧。”因为他老是不说话,她把话题都讲完了,只好开始吐苦水。

“就算是吐苦水,我也喜欢听。”

辛纯恩傻眼。哪有人喜欢听别人吐苦水的?她平常提到男朋友,也不见他有什么吃醋反应,该不会一切都是她多虑,他对她其实没意思……她胡涂了,想不通。唉,不管了,她已经尽了道义提醒他,他要执迷不悟她也没辙。

“怎么不说话了?”

所以她想讲什么就讲,不要顾忌了。她随口道:“我在想男朋友。明天情人节,我们要一起去吃晚餐,然后看电影。”提起新男友,她脸色甜蜜蜜。“他对我很好喔!我觉得他和以前的男朋友都不同……”

陶雨阳静静听着。相处越久,他越了解她活泼外表底下的寂寞,她渴望关爱,从父亲身上得不到关怀,她转向异性寻求,身边男友几乎没断过,她的心彷佛很饥饿,需要大量的爱喂养。

他当然会嫉妒成为她男友的幸运儿,可看着她孤寂眼眸被爱情点亮,看她谈着她的爱情,神采飞扬,爱情让她焕发美丽,在她幸福的笑靥里,他也同样觉得幸福。他宁愿看她这么快乐,也不要她露出在片场相遇时黯淡的表情。

败喜欢她,舍不得她难过,舍不得她寂寞,舍不得对她不温柔,对她有太多的舍不得,只好舍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只要她快乐,他不在乎让她快乐的是不是自己。

情人节当天,陶雨阳下了课,早早回到叔叔家。他考来城市高中就读,寄住在叔叔婶婶家里,他们没有子女,待他极好,给他房间里装了电视和游乐器。

晚餐后,他做过功课,开了游戏机打电动。十点左右,叔叔婶婶都就寝了。他玩到十点半,正要关机,电话忽响,他怕吵了叔叔婶婶,赶紧接听。

“雨阳……你能来接我吗?”是辛纯恩。

他一愣,她似乎在哭。“怎么了?妳在哪里?”

“我没办法回家,有人在我家附近堵我,能不能借你家过夜?我在你家楼下等……”

他立刻下楼开门。辛纯恩就站在路灯下,身上制服凌乱,有几处撕破了,脸上赫然有掌印。

他让她进屋,她不说话,他也不敢问,拿了一套衣服给她换。她低声道谢,近了浴室。

他惴惴不安。发生什么事?她今晚应该和男友在一起,怎会闹到有人在她家外头堵她?她衣服都破了,还受伤,他不由得往可怕的可能性想……不,她男友会保护她,不会让她出事。

见她换好衣服出来,径自坐在椅子上,他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

她脸色倔强,淡淡道:“没什么。”

“妳怎么会受伤?要上医院吗?妳今晚不是和男朋友过情人节,怎会——”

“我没事,不需要去医院。我和男朋友分手了。”

他震惊。“怎么突然分手了?妳的伤是他打的?”

“突然发现合不来,就分手了。我的脸不是他打的。”

“纯恩,把经过告诉我。”他很担心。

“就分手了,有什么原因好说?我常换男朋友,不算什么——”她不想提。

“妳昨天提起他,还说他和妳交往过的男孩不同,说妳觉得他很特别,我不信妳会这么轻易放弃他。”他严肃地问:“是不是发生很严重的事?他欺负妳吗?告诉我。”

他嗓音坚定而温柔,她满腔委屈突然被划了个缺口。

“我和他照原定计划吃晚餐、看电影,看完电影出来,忽然有一群女孩子拦住我们,把我们拖到暗巷里。带头的女孩子好像跟黑道有关系,她说她是我男朋友的……女朋友,他们已经交往一年了。”

她咬着嘴唇。“我问我男朋友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承认了,他说我爸到处睡女人,他觉得我应该也是那种随便的女生,可以跟我玩一玩。我打了他一巴掌,那群女生就围上来打我……后来有巡逻车经过,她们溜了,我才能逃跑。我想回家,发现她们一群人还在我家附近,只好来找你。”

陶雨阳震惊,一把怒火在胸口烧起。那男孩竟然劈腿,还纵容女友带人打她,若非警车经过,天知道她还会有多少可怕的遭遇?

辛纯恩望着窗外,淡淡道:“我想他没说错,我大概就是个随便的女生,教官好几次告诫我,我该专心读书,不要老是想着谈恋爱,有些同学看不起我,她们认为我是花痴,只会追着男生跑——”

“妳不是花痴,是妳前男友不对,他是个混蛋,欺骗了妳,妳没有做错什么。”他驳斥,语气激动,不能忍受她这样否定自己。“妳对他是真心的,我看得出来。”

这句话模糊了她视线,她哽咽了。“我当然是真心的,他给我的感觉很特别,我以为他也觉得我很特别,也是真心喜欢我,还和他约好一起上大学……”她哭了,压抑着啜泣,心碎的哭声好悲伤。是她蠢,一头栽入,盲目地爱,变成笑话。

陶雨阳好心疼,笨拙地不知如何安慰她,他拿面纸盒给她,她抽了张面纸,忽然伏在他肩头哭起来。

他一惊,不敢动,感觉她揪着他衣袖凄凄地哭,哭声沈甸甸地压着他五脏六腑。他不懂,那男孩怎能不珍惜她?倘若她是他女友,他作梦也不会想要别的女孩,他会全心守护她、疼惜她,她就是那个让他感觉很特别的女孩——

但是,她只当他是朋友。

他无声叹息,淡淡心酸,没有暖意的月光流进窗子,皎洁地亮着这屋里,照着他们,照着她没有归处的心,他没有归处的爱情。

她哭倦了,轻轻抽噎。他拿来医药箱,替她处理伤口,她揉着泪眼,想起他骂她前男友。“你刚才好激动。”

“我很生气,他太不应该了。”

“真的是他不好吗?”她自言自语。“会不会是我做得不够好,他才——”

“他早就有了女友,还和妳交往,这绝对是他有错在先,妳别怀疑自己。妳也绝不是随便的女孩,妳很勇敢在追求妳想要的人。”

他在安慰她,给她打气,她露出一丝微笑。“嗯。”

从那些女孩手上逃出来后,她第一个打电话找在外地拍戏的父亲,父亲没接听,她第二个想起的就是陶雨阳。在她最害怕的时候,她想到他,在他身边,她觉得安心,这个房间因为有他在,比她家空无一人的豪华住宅更温暖。她低声问:“我可以在这里过夜吗?”

陶雨阳一愣。她哭得很狼狈,眼睛红了,鼻头红了,头发散乱,显得脆弱无助,他心怦怦跳,随即提醒自己——她今晚很难过,所以想要人陪伴,她提出这要求没别的意思,他不可以乱想。

没听他回答,她道:“你不方便的话,我还是回家好了。”

“想留下来就留下吧,不过这里没客房,我的床让妳睡。”留她过夜对他肯定是一大折磨,但她心情不好,他不忍心她一个人待在冷清的家里。“不过,明天要早点离开,让我叔叔婶婶看见了,不太好。”

“为什么不太好?”

“妳是女孩子,在我这边过夜,传出去的话不好。”

辛纯恩一怔,以为他怕挨骂,原来是为她着想。她交往过的男孩都想和她牵手、接吻,哄她到他们房里,想占她便宜,他却认真考虑她的处境。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时,会将她放在第一位考量,连她没有想到的小细节也替她安排好。

她怔看着他,心窝漫起丝丝暖意,她的心跳快了,失恋的心不那么痛了,她深深被感动,第一次对他心动……

陶雨阳收好药箱,又问:“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去巷口买宵夜。”

心动只是一瞬,她想起过往许多失败的恋情,她也曾和要好的男同学交往,后来分手,心里都有疙瘩,再也无法恢复昔日纯友谊的亲密。她受过教训了,不想将可能成为一生挚友的他,也消耗在爱情里。

“我想吃……热食。”

“我去买,妳待在这里,那边有游戏机,妳可以玩游戏等我。”

“雨阳……”她轻唤,他停步回头,她道:“谢谢你。”

他微笑,有些腼。“我很快就回来。”他拿了钱包,出门去。

辛纯恩走到窗边,看他走出屋子,街灯拉长他的身影,她想起幼时看父亲出门工作,她总是哭着吵着要父亲留下,父亲最多回头给她不耐烦的一瞪,将她推给保母照顾,便扬长而去。

而陶雨阳不同,她不需哭泣或恳求,他就会陪伴她,在她有难时理所当然地当她的避风港,他比她父亲更像她的家人。

从这一刻开始,她在心底给陶雨阳一个独立的位置。他不是有血缘的亲人,不是她的男朋友,也不仅仅是她的好朋友,他就是他,一个独一无二、很有分量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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