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桐戏 第一章
白色的浓雾弥漫在水面上,迎面而来的水气和着浓雾挡住往来船家的视线。
“小心!”
“别撞着了!”
伴江的冬季一般来说并不寒冷,但由于水气旺盛,只要一下过雨,雾气自然蔓延,除非等到雾散,否则很难看得见对面的船只。
“靠岸喽!”只听见船夫站在船头大声吆喝,全体橹手整齐地收起橹,等待船夫下锚,大家欢喜上岸。
昂然挺立站在船首,贺英烨脸上的表情不若船夫、橹手那般兴奋,对他来说,这只是一趟生意上的旅行,若不是为了争取包多的供油量和更好的价钱,他不会来这一趟。
“贺少爷,您不下船吗?”船老大请示贺英烨,而严格说起来,这艘巨型商船真正的船老大应该是贺英烨,他才是这艘商船和整个船队的主人。他只是受雇指挥船夫和橹手,但贺英烨还是称他一声“船老大”以示尊敬。
“我最后一个下船。”贺英烨抬头看看天色,发现时间还早,他还有合同及书信放在舱房里,需要整理。
“那么小的……”
“船老大您和船夫们就先上岸吧,别管我了。”
“是,贺少爷。”既然主子都开口了,船老大也不好再坚持下去,手一挥,除了留下看船的人之外,大家都争先恐后抢着下船,各自分散去找酒肆和青楼解决憋了一个多月的。
柏英烨稍微看了船夫们的背影一眼后,回到船舱内的房间,将满满一个桌子的合同和书信放入书箱中,再命人抬下船。
“少爷,咱们是直接去油商那儿,还是先到客栈歇着?”随行的下人扛起上锁的黄花梨书箱,光这些合同、书信,就有十来斤重。
“先到客栈歇着,明早再去拜访油商。”有些合同他还要再斟酌甚至修改,不宜贸然行事。
“晓得了,少爷。”随行的家仆阿三,打小就服侍贺英烨,比谁都佩服他家主子,少爷一向冷静行事。
“下船吧!”打点好了一切,贺英烨总算正式踏进洪江这块风水宝地。
比起繁华的京城,地处湘西的洪江不过是块弹丸之地,但却汇聚了多方财气,让它显得特别不同。
“这地方真热闹,什么玩意儿都有。”随行的家仆肩挑着书箱,两眼还不忘左顾右盼,就怕遗漏了丁点儿异地风光,回到京城后无法同人说去。
柏英烨心底颇为同意阿三的话,就像阿三说的,洪江基本上就是一座繁荣的巨镇。虽然位于湘贵交会的边陲地带,但因掐着沅、巫两水交汇的咽喉,自古以来就是货物转运的重镇,也多设有驿站,地理位置重要性自是不在话下。
“钱庄、酒肆、茶坊、布店还有青楼。”阿三看得眼花撩乱,眼珠子都快转不过来。“没想到这么偏远的小镇,也有这等不下于京城的风情,教小的大开眼界。”
小三话多,贺英烨半天没搭上一句,他倒是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剩下的时间只有闭嘴,省得主子嫌他吵。
柏英烨随意瞄了两旁的街道一眼,眼前的繁荣景象,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的吸引力。他关心的只有明天和当地油商的谈判能否为他制造最大的利润,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下过雨的街道,干净却也清冷。
自下船以来,他们已走了将近一刻钟,还没走到他们预备投宿的客栈。
“少爷,找着了!‘宣阳客栈’就在前面!”小三手指着几步之遥的豪华客栈,三层楼高的建筑雕梁画栋,一看就知道收费不赀,进出的人士大都披金戴玉,多是富贵人家。
“嗯,进去吧!”贵为全国最大油号少主的贺英烨,自然是客栈最受欢迎的客人,还没走到客栈门口,掌柜的就出来招呼人了。
“请教您们是……”
“咱们是打京城来的‘全通祥油号’,这位是少东家。”答话的人是阿三,就看见他下巴仰得老高,不可一世的跩样,非常以主子为傲。
“原来是贺少爷,里边请!”掌柜的好记性,不消半晌便想起预订的客人本之中,就记载着当地油商人人都想交往的对象,忙露出笑容热情招呼。
“少爷。”阿三让出一条路,欲让贺英烨先进客栈,贺英烨的脚也确实跨了出去,却在看见对街上的某个人影后,悄悄地收回。
“少爷?”
客栈的斜对面,是家粑粑店,由店里头传来的炸粑粑香味,教人驻足流连,忍不住流口水。
“您、您该不会是想要吃粑粑吧?”阿三瞧见贺英烨专注的眼神目瞪口呆,以为贺英烨肚子饿,殊不知吸引他的,是另一道风景。
粑粑店的门口,有个老人家正被店主人用竹扫把给赶出来。
“走开!”店主人可凶了。“别想我会给你任何一个粑粑,你这老乞儿滚吧你,别再来了!”
老人家很显然不是第一次上门乞讨,也不是第一次被店主人轰出去,但他还是一再地重复相同的举动。
世道差,乞丐就多,这没有什么特别。吸引贺英烨的,并不是被撵出粑粑店外的老乞儿,而是一位身穿单薄皮袄,背影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姑娘,她将身上所有的钱和食物都掏给老乞儿。
“老人家,这是我仅有的馒头和铜板,您好好握着,千万别教人给抢了。”年轻姑娘的嗓音极为好听,音量不大,又刻意压低声调,但却能清楚地让人听见,应该是有受过某种训练。
“少爷?”阿三瞅了半天,就是不觉得有什么地方好看,搞不清楚主子为什么看得入神。
柏英烨也不认为这有什么好看,亦未受到感动,相反地,他觉得那个女孩很傻,牺牲自己的结果什么都得不到,又何必呢?
“咱们进去吧!”这一瞬间,贺英烨觉得自己也是个傻瓜,竟然浪费时间看了这么一出无聊的戏。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老乞儿拿到铜板和馒头,高兴地连声说谢,接着一溜烟不见。
柏英烨见状再次为那女孩不值,还说谢呢,拿到钱就跑。
提起脚步,贺英烨就要进客栈,谁知女孩恰巧也在这个时候抬头,两个人的视线不期然在空中交会,自此陷入最深的幻境。
她是人,还是仙?抑或是王母娘娘用天上的雪玉琢磨出来的白玉人偶,不小心掉落到人间?
在女孩倩影映入眼帘的瞬间,贺英烨以为自己看见了被仙雾围绕的玉人儿;而不属于人世的白玉人偶,也回以同样迷惘的眼神,困惑地注视着离她几步之遥的贺英烨。
他是梦,还是幻?是画中走出来的人物,还是自己夜半梦里沉淀出来的结晶?他那双眼睛,澄净透亮,似乎能将天地一切都反映出来,包括她心底那份不为人知的渴望。
紧紧拉住棉袄的领口,女孩下意识地用最简单的动作保护自己,仿佛不这么做,魂魄就会被他拉走,再也追不回来。
柏英烨琥珀色的眸子确实沉积了一些东西,在他内心深处,他知道那是一种廉价的。是因为他从来没见过一尊如此完美的玉人儿而悸动;是因为他几乎在瞥见她的第一眼,体内的五脏六腑就搅在一块儿;是因为他的从未来得如此狂、如此快,因为危险,所以廉价。
“少爷……”
而他向来是个深思熟虑的人,做任何事情都要经过反复计算,不该来的他绝不允许,他绝不会被廉价的击倒。
阿三不懂得主子的心思,只能张大嘴,看着贺英烨朝粑粑店前的女孩走去。
柏英烨在女孩的面前站定,犹如珍珠一样白皙光滑的脸庞上,有的尽是迷惘。
他终究不是幻影,而是个和她一样,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女孩止不住心跳,好怕他再靠近一步,她就会昏厥,就会从这偶然发生的梦境回到残酷的现实世界。
“我都看见了,你把身上所有的铜板全掏给了老乞儿。”
柏英烨冰冷的语气和谜一样的眼神,将女孩往现实再拉近一些,她不懂他为什么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如此一来,你还有钱吃饭吗?”
原来,他是在关心她的肚皮问题,她的眼角几乎因为他这句温暖的问候而泛起泪光。
“拿着吧!”
接下来,丢到她身上的银两,粉碎了她内心的感动,也将她的幻境全部打破。
“去买几个粑粑来吃,下次别再做傻事了。”
然后,他掉头走了,走进对面她一辈子都不可能踏进半步的豪华客栈。
“少、少爷!”阿三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回神,忙扛起书箱跟在贺英烨后头跑,嘴里念念有词。“怪了怪了,少爷怎么会干这种事……”
主仆俩的身影很快没入雕饰牡丹花的门框,独留女孩慌张地看着棉袄上的一两银子。
他这到底是?
女孩不明白贺英烨的企图,不了解这就是他压抑自己内心的方式。他摆明了将她当成乞丐,藉由侮辱她,证明自己不受的摆布,其实只会凸显自己的傲慢无礼。
这些女孩都不知道,但她可以从他冰冷的口气和睥睨的眼神之中,感觉自己在他的眼里和乞丐无异,所以他才会丢银两给她。
即使如此,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银子收进棉袄里面,贴在胸口珍藏。
临走前,她再瞥了客栈的门口一眼。
那人进人出、不时见掌柜和小二往来送客的豪华旅店,分隔了她和贺英烨两个世界。唯一维系他们的,只有胸口那锭小小银两,藏在破旧的棉袄内,不露一点光芒。
“弃儿。”
突然间从背后响起的呼喊声,吓坏了正在发呆的女孩。
“大师兄。”女孩快速将银两放进棉袄内的暗袋,转过身面对戏班班主的儿子。
“有什么事吗?”弃儿强迫自己对她最厌恶的人,挤出一丝微笑。
班主的儿子没答话,但yin荡邪恶的目光早已说明一切,他又想找她麻烦。
“弃儿,你真是越来越美了。”他想做什么?光从嘴角边垂涎的口水,就可以推敲出他的企图,这也是她最害怕的事。
“大师兄你真爱说笑,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去帮忙整理戏服了——”
“整理啥个鬼戏服,现在是咱们谈情说爱的时间。”班主儿子早就在打弃儿的主意,正愁没机会下手,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说什么也不会让她溜掉。
“大师兄!”弃儿惊惶失措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落入班主儿子的手里,他在戏班子里头练的是武生,特别孔武有力,她根本不可能挣月兑。
“干啥挣扎,弃儿?”班主儿子邪笑。“你迟早都是我的,只要我去跟爹说一声,什么时候进洞房都成,你又何必矫情?”
十七年前若不是他爹收留她,让她在戏班里讨生活,她早在那逃诔死了。弃儿心知肚明,班主儿子说的并没有错,当日若不是强叔在戏班门口捡到她,哀求班主收留她,自己这条命也不会留到现在,她也不必忍受这样的凌辱。
“所以说喽!”班主儿子得意洋洋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难得没人发现,咱们干脆先爽一爽。”
说罢,班主儿子开始剥她身上的棉袄,想来个霸王硬上弓,她只能竭尽所能的反抗。
“不要!”她使尽全力抵抗班主儿子的侵略,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被他逮到机会对她使强,她好怕他会成功。
“让我先亲一下。”班主儿子嘟高了一张油嘴,妄想一亲芳泽,弃儿左闪右躲,脑中同时想起棉袄里那一两纹银,好怕它会因为自己激烈的挣扎掉落不见,断了她跟贺英烨唯一的连系。
“不要,大师兄!”她死命哭喊。
“你认命吧!”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比她漂亮的女孩,皮肤白皙透亮像白玉似地,五官精巧到就算再厉害的画师都画不出她的神韵,更别提她玲珑有致令人发狂的身段,教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想要的紧,什么时候都想把她攒在怀里。
“住手,大师兄!”
简单来说,她就是那种只消看一眼,就会激起人兽欲、就想拥有的极品。拥有如此绝色,说穿了就是一种罪恶,他肯上她,也算是为她消除罪孽,她应该感谢他才对,怎么还叫他住手?
班主儿子打定主意今天非要到弃儿不可,就算是天塌下来,也别想命令他把手从她的身上拿开——
“元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戏班班主的寻人声救了弃儿一命。
“你这家伙又死到哪儿去了,元春?”
班主儿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老爹,戏班班主是老武生,修理起人那股狠劲儿,想到就教人不寒而栗。
“哼,算你走运。”每次都有人干扰,真衰。“不过你记住,你早晚是我的人,躲得了一时,也躲不过永远,我下次就要得到你!”
班主儿子撂完话以后,就急急忙忙奔出门,找班主解释去。
弃儿用手紧紧地圈住自己的身体不断发抖,仍然心有余悸。
银、银两呢?
她慌张地模藏在棉袄里的纹银,幸好没掉,那一两纹银,仍安安稳稳地躺在她的胸口,动都没动。
察觉到自己傻气的举动后,她苦笑,贞操差点都给夺走了,她却还在担心那一两纹银,岂不好笑?
窗外的寒气像利刃不断地从门外向她挥舞,她拚命的搓手心,抵挡这股寒气。
“喜儿,你一定也觉得很冷,对不对?”她走到木床前,将她藏在床下的鸟笼拿出来,对着笼中的小鸟说话,只得到简单的回答。
“吱吱!”这是小鸟仅懂得的话,对弃儿来说比天书还难以理解,但她其实不需要懂得它的语言,她要的只是它的陪伴。
“对不起,我应该让你自由,却为了自己的私心,至今还囚禁你,真的很对不起你。”这只小鸟是她十天前在柴房捡到的,当时它受了伤,是她救了它,并偷偷藏在床下一直养到现在,没有她,它早就死了,遑论是自由。
“其实,你一直很想飞出这座鸟笼,对不对?”她拚命问小鸟,要它代替她回答自己不敢说出口的答案。
“吱吱。”小鸟给她的答案非常简单,那就是自由。
“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放你走、让你自由。”她喃喃回应小鸟的渴望,也回应自己内心的渴望,对于眼前的一切感到绝望,对人世的残忍感到绝望。
她的处境其实跟被自己捡到的小鸟很像,都是生活在他人怜悯下的可怜虫。她是避掉了阎罗的呼唤,却掉入了另一个地狱。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各自成家的戏班里头所能受到的待遇,超乎一般人想象,根本是毫无尊严。
戏班有的是年龄相仿的玩伴,却个个欺侮她,因为她无父无母,没有家庭可以保护。她打小跑龙套、学唱戏,戏班里什么杂务都归她做,吃饭也经常有一餐没一餐,衣服也是捡人家不要的,戏班里的人一有个什么事儿,动不动就拿她出气,又不许她顶嘴,一顶嘴就挨打。久而久之她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无动于衷,学会了逆来顺受。
有时候她会想,像她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但念头一转,死亡真的有比较好吗?是不是只要人一死,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世上真的有这么便宜的事?
“喜儿,人世好复杂啊,你不觉得吗?”她左思右想找不出答案,只得又问小鸟,它依然只有“吱吱”两声。
她真傻。
弃儿叹口气,将小鸟放回床底,用木箱将鸟笼遮起来,就怕被人发现喜儿的存在。
“弃儿!”
她才担心被人发现她偷养小鸟,她最怕、也最讨厌的露儿便找上门,害她没时间多做掩饰就赶快起身应门。
“我在这里。”她不懂,为什么戏班里的人都不敲门?就算她的门板再破,也总还有半片遮风,敲一下门应该不必花费多少力气。
“呿,我还真希望你不在呢!”露儿是副班主的掌上明珠,打小就喜欢班主的儿子,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大师兄”,偏偏他就喜欢弃儿,难怪她要找弃儿麻烦。
“真不懂你有什么好的,凭什么获得大师兄的喜爱?”露儿从来不掩饰她对弃儿的嫉妒,她嫉妒弃儿天仙般的美貌,更恨弃儿白玉似雪白的肌肤和缥缈的气质,弃儿越是想逃避,她最爱的大师兄就追得更紧。
想到弃儿不费任何力气就获得班主儿子全部的注意力,露儿就一肚子气,目光越趋凶狠。
都怪强叔当初捡她回来,要是当时让她冻死在戏班子门口,就没有人能跟自己抢大师兄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弃儿早已看惯露儿嫉妒的嘴脸,虽然她压根儿认为不值得为大师兄那种人吃醋,但陷入爱情的人本来就没什么理智可言,她也不想多费唇舌。
“班主叫大伙儿到院子集合,你也要去。”露儿凶巴巴的说明来意,弃儿巴不得能赶紧月兑离露儿愤恨的眼神,一句话也没说,转头就从露儿的身边经过,直奔院子。
“什么态度!”露儿之所以恨弃儿恨得牙痒痒的,不只是因为她的美貌、对男人的吸引力,更是因为她冷漠的态度。
她那种冷,好像无论旁人再怎么欺负她,她都不放在眼里,都在心里暗暗反讽回去;虽然不知道她心里是否真的有这种想法,但她就是看她不顺眼!
露儿打定主意,一有机会绝对不放过弃儿,绝对要整她。
“哎呀,糟了。”她突然想起某事。“光顾着生气,差点忘了我也得到院子集合。”
露儿实在想不透,都已经这么晚了,班主干啥还要浪费柴火,叫大伙儿到院子集合?
她耸耸肩,脚跟一转要上院子集合,却因为隐约听见鸟叫声,身子又转了回来。
“有鸟儿?”她不确定地看向破旧的木板床底,上头只铺了几层薄被,根本御不了寒,却是弃儿睡觉的地方。
“吱吱!吱吱!”
没错,确实是鸟叫声,难道是——
露儿冲到床边,趴下来搜床底,果然让她给找到关在鸟笼中的鸟儿,它正饿到吱吱叫,直想吃东西。
“好哇,终于给我抓到把柄了。”露儿兴奋地提起鸟笼,本想提到院子向班主告状,后来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于是停下脚步,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
她干啥去告状?班主若知道了,顶多责骂弃儿一顿让她继续养,一点小责骂对弃儿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她是傻瓜才干这种事。
那么……
露儿笑着把鸟笼打开,哄小鸟飞出笼外,让它重享自由。
“飞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露儿合上鸟笼,随手将鸟笼一丢,就将满腔的怒火报复在弃儿唯一的朋友上头。她就要看那讨厌的女人有多坚强,等她发现小鸟不见了,还会不会依旧是那个态度?呵呵。
露儿发出了阵阵阴笑,关上弃儿的房门,一副若无其事地到院子集合。在此同时,贺英烨却是被热情的油商硬是给拖到酒楼设宴款待。
“没想到刘东家这么快就知道我已经抵达洪江的消息,我本来打算明日再到贵油号拜访,您就早先一步,真是有劳您了。”贺英烨比谁都明白油商心底打着什么主意,表面上说是为他接风,其实是怕被其他油商得知自己已经到了洪江,会过来抢生意,到底生意场上慢一步就定输赢,对方会有此举动也不足为奇。
“好说好说。”刘姓油商打躬作揖地回道。“咱们早盼望着贺少爷的大驾光临,每天派人盯着码头,哪些船靠岸,咱们都充分掌握,岂能不知呢?”
刘姓油商不愧是洪江当地最大油号的店主,任何一点细节都不放过。
柏英烨表面上微笑,心想这号人物恐怕不好对付,得小心点儿应付,别着了道。同样地,刘姓油商也不认为贺英烨是个简单人物,别看他年纪轻轻,人又长得英俊非凡,从他不愿让牙行牵线,让牙行从中抽取辨费,即可知道他凡事算得精,自己想在油价上占点儿便宜,怕也是不容易啊!
双方的脸上都挂着笑意,也都各有盘算,就看谁比较高竿。
“刘老爷,您叫的姑娘都来了,是不是现在就让她们进来?”
刘姓油商走的第一步棋显然是“色”,这也是一般商场边用的手段,一般人通常都会买帐。
“快让她们进来。”刘姓油商在这方面是老手了,过去也不知道靠这招拿到多少合同,洪江这地方因为是边界,有些滇黔的姑娘都会送过来,有别于江南女子和北方大妞的特殊风情,自是让刘姓油商无往不利,大家也多能尽兴而回。
“打扰了。”被唤出局的青楼女子们,个个风姿绰约,身段和长相俱佳,也确实都具有异地风情。
“这位是打从京城来的贺少爷,你们要好好伺候他。”刘姓油商一声令下,所有青楼女子皆挤到贺英烨身边。
“贺少爷,请喝酒。”其实不必刘姓油商交代,这些个青楼女子们的目光早在进门的那一刻起,就瞄准贺英烨。
想贺英烨号称京城第一美男子,长相之俊俏,自然不在话下。尤其他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既像透度最高的黄水晶,又像淬炼过的黄金,从什么角度来看,都高贵。
青楼女子们争相为贺英烨挟菜、喂酒,他一一婉拒。事实上,他一肚子火。他讨厌这种无聊的应酬,更恨青楼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香味,那只会让他联想起“廉价”这两个字,这对他的耐性是一大考验,他的人生绝对容不下任何和廉价有关的事物。
“采萍,你是不是该向贺少爷敬酒?”刘姓油商乃眼尖之人,一眼就看出贺英烨对围绕在他身边的庸脂俗粉没兴趣,于是频频鼓动身边的青楼女子,对贺英烨使力。
“贺少爷,采萍向您敬酒了。”花名叫采萍的青楼女子,明显是当地青楼的花魁,气质较其他青楼女子好上许多,说话也轻声细语。
柏英烨本想随意啜一口酒,就算赏给对方面子,怎知会在抬眼看女子的时候愣了一下,她……长得好像他稍早遇见的那个女孩!
“贺少爷,我先干杯了。”采萍以为他是被自己的美貌吓呆了,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却也因此将贺英烨拉回到现实。
……不,她跟她差远了。那女孩是天上掉落的玉人儿,眼前这位青楼女子,只是用粉和胭脂堆积出来的凡尘俗物,完全不能相比。
“请。”他大口喝掉杯子里的酒,喝完后用力放在桌上。
他疯了,他居然会在这样的场跋产生错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这一路在水上航行过久,没有好好得到纾解之故?
“贺少爷,明儿个敝油号要开场新戏,还请您莅临。”刘姓油商的目光贼溜溜地往贺英烨和采萍的身上打转,心里已经有谱,待会儿该怎么做。
“开新戏?”贺英烨强迫自己把心思拉回到生意场上,很多不平等的合同都是酒酣耳热间签下,得小心行事才是。
“是啊,贺少爷。”刘姓油商笑道。“为了欢迎贺少爷,也为了庆祝今年的桐油盛产,在下已经请妥了戏班子开新戏,无论如何都请您赏光。”
刘姓油商做生意有一套,“美色”之后紧接着“娱乐”,完全掌握住一般商人的心态。
柏英烨冷眼笑看这一切,不知道对方何以认为这套对他有效?
“承蒙刘东家盛情邀约,在下恭敬不如从命,明儿个一定到。”只不过呢?这笔生意反正也还没谈完,延迟个一、两天,并不会对他接下来的行程造成多大影响,就给对方一个面子好了。
双方你来我往,又就合同内容做了一番讨论,虽然没有完全定案,但也谈妥了大半,剩下的,就交给明天,贺英烨预计明儿个就要全部谈妥。
“夜深了,在下该回客栈歇息了。”凡事见好就收,贺英烨拉开椅子就要起身。
“贺少爷。”刘姓油商连忙跟身边的花魁使眼色。“要不,我让采萍陪您一宿,您看如何?”
刘姓油商以为贺英烨对采萍有意思,而他也确实犹豫了一下,考虑要不要将她当成代替品。
“……不,我心领了,告辞。”话毕,他头也不回地走出酒楼。
他说过,他绝对不会屈服于廉价的之下,无论在何时、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