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彩虹的日子 9 什么样的爱情才值得期待?
一大早,管家兼厨娘阿桃正把一大盘荷包蛋和煎火腿给端上桌。看见甘舜知走了进来,忙招呼她。
“早啊,阿舜。”
“早,阿桃姐。”甘舜知嘴甜地喊,哄得年近五十的阿桃心花怒放,开心得不得了。
“吃过早点没有?一起来吃吧。”
笆舜知便是来吃免费早餐的。她用手捉起一片煎火腿塞进嘴里,心满意足地道:
“阿桃姐,你的手艺真不是盖的,连火腿也可以煎的这么好吃。”不枉她早早就走出旅馆,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来这里。
阿桃呵呵一笑,又把一笼包子给端上餐桌。看着甘舜知津津有味地吃着早点、阿桃欢喜地道:“真好,平平是大城市来ㄟ,你跟她一点都不一样呢。”
笆舜知又吞下一片火腿。“跟谁不一样?”
阿桃说:“老板的太太——现在变前妻了。”
利海粟的前妻?甘舜知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他的前妻感兴趣。但如果有人愿意说,她倒是很愿意洗耳恭听。
“哦,他的前妻是怎么样呢?”不知道像利海粟那样的男人会娶什么样的女人呢?反过来想,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才会嫁给利海粟那样的男人?而且这过程里还牵扯到了倪家的那一位,就更令人好奇了——不过甘舜知提醒自己:只是“很单纯”的好奇。
阿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太太喔——前任的啦——都不吃早餐,而且听到笑话也都不会笑。”皱着眉头,仿佛是意识到自己太多嘴了,阿桃打打嘴巴道:“哎呀,不管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代志了,还是嗳搁讲啊。”
阿桃既然不说了,甘舜知也没坚持追问。她看了看空荡荡的厨房。又伸手拿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才问:“怎么没看见其他人呢?”牧场里大家都习惯早起,工人们的食量又大得不得了,平常这时厨房里应该已经聚集了一堆像是要饿死了的男人抢着食物吃才对呀。
“他们啊,”阿桃掀开锅盖,好让热粥吹凉一些。“正忙着呢。快天亮的时候,好几头母牛开始生了,现在人都到谷仓里帮忙去了。”
“生小牛啊。”甘舜知从特大型的冰箱里拿出一壶冰牛女乃,倒了两杯,一杯递给终于准备好所有食物的阿桃。“通常一头母牛一次会生几只小牛?”完全没概念呢。
“通常是一只啦。”阿桃喝着牛女乃说:“牛跟羊不一样,羊一胎大概可以生两、三只,小牛较大身,生一只就很不简单了。”
“哦,所以要牛妈妈生双胞眙是不太可能的事喽。”
阿桃差点将嘴里的牛女乃喷出来。双胞胎的牛宝宝?这位台北来的小姐想法很天真呴……
这时谷仓那边突然传出牛只的哞叫声,听起来就像是一位正在受苦的母亲。
笆舜知顿了顿,放下手中的牛女乃。“我想过去看看。”
阿桃连忙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过去,顺便帮点忙。”
临走到门口时,阿桃又匆匆折回。然后她带了一大捆毛巾让甘舜知拿着,自己又提了一桶热水,两个人才向距离主屋将近一百公尺的谷仓走去。
利树宽蹲在一旁按着母牛的月复部,使劲的按摩着。
利海粟则蹲在母牛旁边,双手放进不断出血的产道里,努力地想要将小牛从母牛肚子里拉出来。
叔侄俩头脸都是汗,手臂力量也因为之前和其他已经安然生产的母牛奋战太久而逐渐疲乏。
这是最后一头待产的牛了。
其他的母牛都已经平安地为牧场添了生力军,彻夜未睡的牧工们则忙着照料其他刚生下来、还十分羸弱的小牛犊。
“海粟,这头恐怕快要不行了。”利树宽忧虑地看着从产道口不断流出的血水。这头牛难产了那么久,催生剂已经打了,但看起来还是没有帮助。不仅是牛只本身已经快没体力,连他们自己的力气也几乎消耗殆尽了。
肮水咸咸地滴进了利海粟的眼睛,他双眼刺痛地道:“我知道,阿叔,你继续推,不要停,等我捉到小牛的脚——啊,我模到了!”一模到小牛细细的腿,他手心差点一滑,连忙赶紧捉住。
“推啊,用力推啊,你会没事的。”利海粟不断地安抚着牛只道。
然而卧躺在稻草上的母牛只是睁着一双痛苦的眼睛,泪水从圆圆的眼眶旁滴了出来。
利海粟的手滑了又滑,他使劲地捉住已经被推到产道上的小牛的腿,肩膀和手臂的肌肉因为使用过度而酸痛。感觉到母牛自己几乎已经虚弱到几乎停止了收缩,而他很明白再这样下去,他不仅会失去小牛,也会失去这头品种优良的母牛。这是他第一次让这头年轻的母牛育种,他实在不愿意看着它在他眼前死去。
咬着牙,他继续拉着小牛的腿。“加油,女孩,振作一点,再用点力气,就快结束了,我知道你做得到的,对不对?你做得到的。”
但母牛还是放弃了挣扎,也不再踢动。
利树宽看着还不肯放弃的利海粟,他叹了叹,揉揉膝盖站了起来。按着利海粟的肩膀道:“算了,海粟,它不行了,放它去吧。”
利海粟肩膀颓丧地一抖,而后他整个人跌坐在地。看着眼前只剩下一口气的母牛。
“这是难免的,你知道?”看着利海粟转为灰白的脸,利树宽不放心地问。
牛只在生产时,本来就极有可能难产。通常十头待产的母牛里,就会有一头母牛过不了这一关。从经济学来看,这叫做生产折损,做这一行的人都该早早认清这一点,不然牧场是无法继续经营下去的。
然而利海粟一直过不了这一关。
生与死——不管是人或动物的生与死——他一直过不了这一关。
利树宽看着利海粟长大,很清楚死亡会为他带来的冲击。
如果放着这头濒死的牛不管,它很快就会断气了。这样对它可能会好一些,也可以少受一点痛苦。
利海粟异常地沉默着。
利树宽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先去看看其他小牛和工人的情况,等会儿我叫老陈他们过来收拾一下。”
利海粟只是点了点头。他仍然坐在地上,不发一语地看着死亡降临在自己眼前。
笆舜知走进谷仓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从来没看过牛只生产,也没看过一头因为难产而濒临死亡的母牛。
她刚从其他工人那里过来,干净毛巾只剩下她拿在手上的这一条。
看着坐在凌乱的稻草地上的利海粟,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位斗败的战士。敌人的刀横在他脖子上,用死亡逼他降服。然而尽避他表情凄然,眼里却仍然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她不知道,像利海粟这样钢铁一般的男人,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那是一双盛满忧伤与愤怒的眼睛,令人不禁想上前安慰。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安抚这样一位在他自己的战场上斗败的战士。
她走到母牛旁边,蹲了下来,双手轻轻放在母牛身上,轻轻抚模着,希望这样做能减轻它的痛苦。
利海粟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站了起来,走向主屋。
五分钟后,当他再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上膛的猎枪。
笆舜知讶异地跳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他扳开卡准。“让开。”
笆舜知这才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他想结束这头母牛的痛苦。
然而、然而……她看向喘息不已的母牛。“等,等一等好吗?它还没放弃啊。”它只是快死了,但不代表它一定会死啊。
利海粟摇摇头。“它已经没体力了,拖了这么久,卡在产道的小牛大概也缺氧死掉了。舜知,你快点让开。再拖下去只会增加它的痛苦。”
笆舜知迟疑地再看了母牛一眼,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于是她不忍心地让开了,同时背过身,不敢看那个残酷的场面。
她听见他扭开扳机的声音。
于是她捣起耳朵,害怕听见枪声。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枪声却始终没有响起。
笆舜知缓缓地回过头,发现他已经将那把猎枪远远地丢开,又蹲回母牛身边,最后一次尝试帮助它。
那一瞬间,甘舜知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原来他是个这么珍惜生命的人……
当下她也回到母牛身边,想要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它,也帮助他。但是她一点经验都没有,于是她大声问:“我该怎么做?”
利海粟试着将手再次探进母牛的产道里,他抬起头匆匆地看了甘舜知一眼。“把你的手放在它肚子上,顺时针的方向用力按摩。”
笆舜知立即照办。放在母牛肚子上的手也使出吃女乃的力量。
“乖女孩,求求你动一动,求求你,我知道你行的。”他低沉的声音不断地低喃着。那温暖声调不仅安慰了母牛,也安慰了甘舜知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平静的情况突然出现了一点点改变。
几乎是不易被察觉的,接着母牛的月复部突然剧烈收缩起来。
利海粟吃了一惊,立刻把握住这机会,双手捉住小牛的腿,将小牛用力往母体外拖出。
“对,就是这样,用力推、用力——”
终于,小牛被生了下来。
“啊。”甘舜知跟着母牛的哞叫低喊出声。她掩住嘴,双腿没力地爬到利海粟身边,看着他捧在掌中、奄奄一息的小牛。
全身湿湿滑滑的小牛几乎一动也不动。
忍不住的,她哽咽出声。“结果它还是死了?”
利海粟捡起掉在地上的毛巾,擦掉小牛身上的血迹。
他嘴角微微扬起。“不,我想它会活下来。”
笆舜知一脸的难过立刻被抛到天边去。她瞪大双眼,看着他双手扶着的小牛开始挣扎地想要踢动双腿。似乎想藉由这样的挣扎向这世界宣告它想活下去的强烈意志。
然后她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利海粟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她居然就已经放声大哭起来。
他诧异地揩了揩她眼角的泪水。“怎么哭了?”
笆舜知哽咽地抬起头,愣了愣,泪湿的睫毛眨了又眨。
“啊,我……我不知道。”突如其来的,她醒神过来,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不知道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放声大哭。
不好意思地,她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我很爱哭,真的很爱哭,所以有时候我会莫名其妙——”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倾下脸庞,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真从来没见过哭的这么可爱的女人。
鲍主睡了一百年,终于等到了能将她唤醒的吻。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亲吻她的王子的那一刹那,不知道会不会想,原来眼前这位就是她等待已久的人?以及期待已久的吻?
蹦谬的想法飘过甘舜知的脑袋。她睁大着眼,看着在她面前放大的面孔。
靶觉到他的唇压住她的,她冻结住了,无法动弹,只能张大眼睛看着他。
利海粟微微抬起头,审视着她茫然的表情,声音慵懒地问:“老天,这不会是你的……初吻吧。”她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惊呆了!像是从来没有被人亲吻过。
笆舜知浑身抖了一下。“当、当然不是。”
利海粟想起来了。她说她有过六个男朋友不是吗?
他俯下脸,再次亲吻她。
这回甘舜知很快便反应过来。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吻相当老练。这个男人一定不乏练习的机会。
笆舜知闭上眼睛,专心品味这个吻带来的感觉。
他的唇是炽热的,他的吮吻则充满了挑逗。
他,他吻她的方式让她几乎都要为那种被珍惜的感觉哭出来了。从来就没有人像他这样地吻过她。
利海粟吮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当他就要再次吻上她的唇时,一颗湿漉漉的头颅硬是塞进了他们之间。
笆舜知睁开眼睛,看着在她胸前磨蹭的小牛,惊喜地道:“它自己站起来了!”
利海粟的眼神则很温柔地看着她脸上惊喜的表情。
她身上的衣服被弄得跟他一样脏。
但是她却好似一点儿都不在意。
小牛圆滚滚的眼睛上覆着长长的睫毛。当它终于睁开黏答答的眼睑,好奇地观看这个陌生的花花世界时,一个落入它眼帘的物体吸引了它全部的视线。
“哞”地一声,它钻进甘舜知怀里,亲亲爱爱地蹭着她。
在场两个人都愣了一愣。
笆舜知不知所措地看了利海粟一眼。只见他抿着嘴,有点调皮地对着小牛道:“去、去,小子,你妈妈在那边。”手指同时指向在一旁的母牛。
笆舜知瞪大了眼。“它当我是它的妈妈?”不会吧。
瞥向刚刚还奄奄一息的母牛,甘舜知讶异地发现,母牛在生下小牛后,奇迹地月兑离了鬼门关。出血已经止住,自己也已经能站起来了。
动物的生命力真是惊人。
小牛在原地跳跃着。脚步还不很稳。它跳到母牛身边,吸了几口乳汁后又跳回甘舜知身边,在她脚边不断磨蹭着。
笆舜知大笑出声。看来她真的有了一头牛宝宝。
忙了大半个早上,等到所有该做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后,牧工们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主屋休息。
笆舜知跟在利海粟身边,帮忙安置刚生下来的十几头小牛。
当他们离开谷仓时,利海粟叫住她。“甘小姐——”
笆舜知回过头来。“舜知。”她说。
利海粟松了一口气。“舜知,”他唤道。“关于刚刚的吻——”
“只是一时情绪激动。”甘舜知摊了摊手,毫不在意地说。“我们都知道的。你不需要解释什么。”
她的反应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所以只是……一时天雷勾动地火?”
“幸亏没有一发不可收拾。”
“没什么大不了?”
“当然,这种事经常发生的。”
“家常便饭?”他挑起眉。
她点点头。“青菜豆腐。”
利海粟眨了眨眼。“那么……很高兴我们有相同的共识。”可恶,他的吻对她来说只是“青菜豆腐”般淡而无味吗?
“是啊。”甘舜知转过头,拍拍肚子说。“哇,我又饿了,你说等我们走到主屋那边,餐桌上还会有东西剩下来让我们吃吗?”
败明显是在转移话题。他想。
不过既然她满不在乎,他又何须把事情复杂化?
“如果什么都没剩下,那么那些人就等着让我们吃吧,我已经饿到连人肉也吃得下肚了。”
她不是他第一个吻的女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她吻起来的感觉真是该死的好。
笆舜知呵呵笑出声。“那我最好还是离你远一点。”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问题是,刚刚他要吻过来时——第二次——她怎么就不会这么想呢?现在才保持距离,会不会太晚了点?没有一发不可收拾?天才知道有没有。
两个一前一后往主屋走去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自己是在说谎。
但是谁规定他们得说实话?是吧?
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个来度假的城市女郎。
而对她来说,目前优闲的日子也的确只是一段迟早要结束的假期。
时候到了,她就会回到她来的地方。
爱情并不存在于他们目前的计画里。何况是更长远以后的事。
走着走着,甘舜知回过头。看着满身狼狈的利海粟,笑笑地想:既然如此,那么就算是交个朋友吧。
在甘舜知的生命里,男人通常不是被放在情人的位置,就是被放在前任情人的位置。
朋友,还是头一遭。
但在这个男人的分明还沸腾着她血液的时候,谈友谊……会是一件明智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