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鸟小说网
繁体版
登入注册
夜间 加入书签 推荐本书

君须怜我 第八章

作者:席绢

日正当中,虽是春日煦阳,但那热力也是够瞧的了。

马车被两匹马拖着,平稳地驰骋于石板地上,领行在马车前方的是一骑黑马,也是韩霄的爱马“黑影”

马车前端的驾车人当然是朱追阔了。由他额间的汗看来,他们已上路好一段时间了。

是的,今日清晨,在韩夫人再三的挽留下,他们依然起程了。而昏睡中的云净初在不明白情况如何下,半睡半醒地看了姨娘一眼,又陷入黑甜乡中,也可以算是她一直未曾醒来过;但韩霄认为她高烧已退,不再有事,便上路了,招来颇多怨言。

朱追阔是全然信任大哥啦,但那个暂时“内定”为未来朱夫人的范小余可是力持反方向意见,一路上照应云净初并无所谓,但人家身子骨禁不禁得起这番折腾才是大问题。

掀开门帘一角,她探出俏丽的脸蛋与朱追阔嗑牙:“大朱,你大哥到底是不是铁石心肠呀?自己妻子病体未愈居然就这么上路了,也不怕若有个闪失万一的”

“呸呸呸!我大哥行事自有分寸,你可别咒人。我那嫂子早上不是醒来与家人道别过了。”

“我呸!那叫道别?那叫回光反复唔——”范小余的“更正”遭到一颗石榴围堵。

“小余儿,你这种人想闯江湖只怕不到三天就上西天了,还是乖乖地跟了我吧。”一如每天惯例,订正她“不当”言行时顺便劝她嫁他。

懂得“求婚”,这男子颇有新新好男人的美德。

“你慢慢等吧你!”

范小余嗤叫一声,缩头回马车内,正想为云净初添件毯子时,却见到佳人早已坐起身,正一脸惶然地不明自己身在何处:她移身过去:“云姊姊,你可醒了。”

“范姑娘?这儿是……”云净初好一会才明白自己是坐在马车上的。怎么回事?为何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之前唯一的记忆是怒气冲天的韩霄离开了她,而她在雨中一边又一边地唤他……

“云姊,咱们在马车上,马上就要抵达向阳县了,今晨咱们已离开踏月山庄,你家相公坚持要走,完全没有体贴你的身体。”范小余开始告状。

云净初轻问:“他呢?”:“在外头领路。别理他了,倒是你身子有没有事才要紧。”范小余又是探头又是模手的,发现没什么不适,才动手替她梳妆,她的手相当的巧。神偷世家靠的就是一双样样精通的巧手,尤其云净初的秀发如丝缎,色如黑玉,将一把象牙梳放在头发上,便会自动一路滑到发尾,完全不会纠结干涩,百年难得一见。

“这怎么好意思?我”云净初想拒绝,但不得不想到自己根本无力打理自己,在没有女仆的情况下。

范小余笑道:“别放在心上,朋友是做什么用的。以后我会教你一些简单、并且万无一失的梳髻法,你不必看都可以自理得很好;而且,我相信你家相公之所以不接受随侍的丫头,就是笃定路上有我,你就别客气了。”

“谢谢你。”云净初轻声谢过,凝神屏息地去听马车外头的声响,不知哪一声马蹄声来自他的座骑?

他是否气消了?是否原谅她了?可有……在那样的怒气之下伤害了自己?

踌躇再三,犹豫着该不该向范小余探听,但似乎又有所不妥,毕竟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声音流转在喉间,迟迟传不出唇。

不过,马车帘幕很快被打开了。韩霄走了进来,吓了范小余一跳,不禁咋舌不已,在这样快速疾行的马车未曾减缓或停止的情况下,韩霄居然能不动马车分毫地上了来,可见轻功之了得。更别说他是由“黑影”的背上飞过来的。

以一根紫竹簪穿过发间,固定好发髻后,范小余很知趣地打算退了出去;除了不想打扰人家夫妻之外,也不太想理会这个不体贴妻子的男人。

“谢谢你。”

矮霄诚恳的谢词传来,让她楞了一楞。也许这男人尚有可取之处。她耸了下肩,挥帘出去。

马车内,对坐着夫妻二人。云净初敛眉低首,一方面是身体尚虚弱,一方面也是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怕他余怒未消。

他握住她双手,缓缓贴在他双颊,总是眷恋这样的温柔、温暖的抚慰,涤去他满面的风霜。她是既充满力量,却又如此脆弱。

“还好吗?”

她点头,收不回的双手直直滑向他颈后,将他拉低靠在她肩上。这是她那日唯一想做的,她不要他负伤时一味地走开,她要他来到她怀中,倾泻他的痛苦。

他明白她的用意,双手牢牢地圈住她腰身,深吸一口气。

“对不起,害你受风寒。”

她摇头。

“是我不对。但,请你相信,我从未有嫁表哥的念头,姨娘那日只是急坏了,口不择言,你一定明白的,对不对?”

矮霄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让她不必受马车颠簸之苦,才道:“都让它过去吧。我们已出了那个门,种种一切是非恩怨,无须介怀。我只能说,那宅子令我无法平静,而外头的世界中,总有属于我们的天地。”

反正都出来了,她还能说什么?但此刻她恍然理解,对于曾发生过的事,他不是不介意,而是让它麈封沉潜在心底深处,不去触碰,但也不会遗忘;他会原谅他人,但绝对不会忘记他人曾经做过什么,所以他毅然决然地走出自己家门,不让过去的人事景物,困扰住他伤痛的记忆。

这个男人善良却也记仇,也让她知晓,他容不得背叛。尤其在对爱的要求上,苛刻到严厉的地步,所以才会在那日,爆发那样的狂怒。

他,令她想起了另一个人是的,她的姥姥。

他们并不相似,但对情感而言,有着相同的渴求与苛刻。

姥姥是她生命中一段扰人的记忆,是她十岁以前恐惧的制造者。母亲总是一直一直地在向她说明姥姥那性格来自可怜的遭遇。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处,每当她因失明而悲伤时,总一再说服自己不要去恨她。

记忆中,姥姥是个残忍又佝偻的老人,但母亲说过,她们的容貌完全承袭自她老人家。在她年轻时,她美丽不可方物,裙下拜臣何问只万千,可是……

“在想什么?”韩霄放开她,一手托起她脸蛋,问着。

她有些苦笑地摇头。“没什么。”

一句“没什么”并无法打发韩霄,他眉头微拧地追问:“我要知道。”

“只是很遥远的记忆罢了。”她叹口气:“你知道我姥姥的事吗?”

必于云净初的身世,连带云家所有恩怨过往,在成亲之前,韩霁已尽其所能地告知,但毕竟韩霁未曾身历其境,许多更深刻的东西领会不多。

他凝想了下,回道:“知道,但不多。”

在他胸膛寻了个舒适的地点安置自己,她问:“有兴趣听听我的童年吗?”

“当然有。”

“我的姥姥,曾经被封为大漠第一美人,在四十多年前。这样被众星拱月的女子,眼光难免高些”要谈她的童年,必须由姥姥的遭遇来谈起,可以说,接连二代下来的不幸,全由姥姥的遭遇所主导。

当她怨恨心起时,总不免涌上一层悲悯,也让自己的心趋于平和。母亲在世时,常常一再教她要原谅,要她在恨人之前,先思考他人可恨的原因;不会有人天生便是坏人,通常背后皆有一段伤心史。不让悲剧一再上演的方法,就是“原谅”。

太过于偏执,便会成为姥姥那样的人。

当姥姥生命中第一个男人出现时,是以多情温柔加上多金,掳获了大漠美人的青睐。温柔多情的男人,或许令女人心折,但活泼外向的美人儿很难由一名江湖女子立即适应为富家少女乃女乃,锁入深闺不问世事;文质彬彬的丈夫看久了也会当成温吞懦弱,而外界的诱惑又如此多。产下了一女之后,她过腻了无聊的富家生活,总是在半夜时潜出外边,对江湖风波存着更大的依恋。尤其各色各样的男人全当她是宝,生活有趣得多!锦衣玉食的生活是很好,但得赔上青春锁在深院,丈夫又忙于生意,无法全天全日地陪她哄她,加上她出身井,又是江湖中人,即使有心安于平凡,公婆妯娌之间,也难免有轻视排挤之意,令她倍觉委屈。大漠第一美人怎能过这种生活到生命终了?

尤其在婚后一年,公婆竟执意替自己的丈夫纳妾,以她生不出男丁为理由,要迎娶一名书香世家的小姐入门;这教自视甚高、对爱情绝对专断的她如何接受?争执加速了夫妻情感的破裂,在全宅子一致决意下,她竟教公婆休了去,沦为下堂。

一年多来的委屈瞬间爆发,被驱出家门,丈夫竟一句话也不说。失望令她彻底绝了夫妻情分,在迎亲那日,她潜入宅内,抱出女儿,并且放火挠了宅子,全然不管是否会有人被烧死;当然,孑然一身的她,再度沦入江湖,不过看到前夫一家子财物尽岸一炬倒也觉得痛快。

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对男人寒心。

但第二个男人的到来,才彻底地毁了她的一生,造就了后来几十年残忍且无情的姥姥,毁去自己女儿幸福以及孙女的光明。

那男子,是真正的女性杀手。充满了蛊惑的邪媚之气,亦邪亦正、且狂且寒,有绝对的温柔与绝然的冷淡,这种男人会令女人发狂。

他是江湖上闻名的劣迹斑斑男子,拥有一座山寨,光明正大地杀人放火,并且欢迎他人前来“锄恶铲奸”。

在一次劫镖中,她不幸经过,并且教他看中,扔上山去,待她由昏迷中醒来时,已教他污去身子。

他是个英俊到邪恶的男子,但她是高傲的大漠美人,断然不会如同寻常女子死心依了他;不断地反抗,不断地与他对立,竟反而得到他的专注,一心一意地把心思放在征服她上头。这是他短期内寻乐的方式。

不幸的,她最后臣服于他,可是他终于也腻了她,认为自己浪费太多时间在女人身上。他又专注于江湖上的打打杀杀。

这些其实还能忍受,但当他不念她怀着他的骨肉,拿她当奖品,做为比武的交换物品时,她怎能忍受下去?更加上他新看上的女子,美貌没有她的一半。

几乎是发狂地在半夜挥刀入他房中行刺他,反正是霍出去了,她还有什么顾忌?先刺死了他的新欢,再砍伤他一条手臂,但她也在他的爪功之下,毁去了无双的容貌,含住最后一口真气,她点了他死穴,满身浴血地抱着女儿,跃上最快的“我想起了江湖上的一段传说。”他偏着头打量妻子,由她绝俗的容姿上去想像当年的大漠第一美人。

此刻他才明白,原来当年有“血西施”之名的云之艳,居然是净初的姥姥。那么他知道的,恐怕比她多一些。

容貌被毁的云之艳,在数年后,竟以一身奇异的高强武功,再入江湖杀了当年马。原以为可以逃得了,但那男人并没有那么容易死,率众追杀她们母女,以千万银两悬赏她的人头。

徼天之幸,那男人并没能得逞。她在逃亡中误闯入一个奇异的时空……

“后面那一段过往,姥姥不曾说过。但她就是在那时得到了‘九狐断仙草。’她本身的故事,以她本身的立场去说,难免多了几分偏颇,可是,有那样的境地却是真实的。爱情这东西,有时相当害人。”

云净初说到一个段落,发现丈夫沉吟不语,低问:“怎么了?”

昂她的男人,全山寨的人也连同陪葬,鸡犬不留,震惊了全江湖,首度令黑白两道欲联手扑杀她,但她在背负数百条人命后,从此消失,成了三十多年前江湖上的一段悬案。不过,他不打算让妻子知道这些后来的事。

“霄?”她不明白他的想法。

“这么说,你母亲与姨娘的父亲并非同一人了?”

“是的,你在想什么?那段传说又是什么?”

他笑。低头闻着她颈间的馨香,久久才道:“不相干。只是,不同父亲的心性,造就了不同的命运,你姨娘在情感上较为不顾一切,而你母亲较为保守善良。”

她不安道:“你还在怪姨娘介入你爹娘……”

“不,我只是玩味着整件事情的演变。”

“那是一连串的悲剧。”她叹息。

他搂紧她,承诺道:“由我们这一代彻底终止。”

任何的不愉快;就由此烟消云散吧!悲剧已经太长久,没能由母亲手中结束,就由她来吧。怨恨心只会让伤口更加扩散,所以母亲总是教她原谅。

但愿,下一代,是全新的开始。

这是他们此刻衷心之所盼。

到了向阳县,不知为何要停留三日。而韩霄与朱追阔分别出了门,留下两位妇孺在“怡宾客栈”,也不怕会不会有什么宵小前来劫财劫色的,看不上她范小余这个“小”美人,总还有一个云净初这个“大”美人吧?这两个男人太放心她们了吧?

想着想着,范小余又心理不平衡了起来。反方向来想,也许她正是中了朱追阔的奸计也不一定,要不是仅存的良知让她无法撇下云净初,她早溜了,哪还真有心留下来陪他们一同搅和。她还想闯江湖呢!才十七岁就被订下来当老婆,这一辈子不就完了?不行不行!

“云姊,你觉得大朱这个人如何?”心中是坚持不肯跟着他,但嘴上依然好奇地想探知他人对他的观感。

云净初梳着秀发,缓声应道:“是个汉子。”

“他是男的没错呀,我不会忘记这一点。”

云净初笑着摇头:“不是每个男人都当得起那两个字的。”

想了一想,也觉得挺对。

“他很奇怪,身上具备的特色居然可以同时当成优点与缺点。”

“咦,你竟已这么了解他了呀?这是口口声声誓言讨厌他的小余儿吗?”云净初忍不住取笑了起来。

范小余哇哇大叫地辩解道:“我是很讨厌他没有错呀,人家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把他当仇人看,当然要了解他才行,而且我又没说他的好话。”

什么叫愈描愈黑?此刻正是最佳写照。

云净初心下万分肯定这两人必定会成为一对眷属,如果有所争吵也会愈吵愈甜蜜。世间夫妻的型态千万种,难以数尽,但她以往所耳闻的大多为相敬如宾,表面上守礼不矩,但私底下恐怕没那般平和,否则怎会妾室一房一房地娶进?那是富有人家惯常可见的景象。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若一味执意锁深闺,眼界断然不会开阔,这定是韩霄的一番心意吧?

只是之前太多的错综复杂令一切显得迷茫。但此刻呢?未尝不是另一程度的难解?他是喜欢她的,但步伐的不一致,总难免有不及他之感;苦苦追赶,也只够得着他的背影。她是他的妻子,却又觉得有所缺憾。

到底是什么呢?近来,她的沉静中有一丝寂寞无助。忙碌使得韩霄没有捕捉到她的不安。

提起了些许精神,她握住范小余的手。

“小余,你是值得钦羡的,一个女子能这般自由自在地过活,当真是幸运。”

范小余不太明白她的感触,只道:“凡事有利必有弊,我能过得好当然是看得清楚自己能有什么、能要什么,以及不去妄想自己原本就得不到的东西,一如我欣羡姊姊的美貌,但我不会企望自己比你美,我就是我,我也只能是我。这就是各人的命。”

“追阔是值得你去把握的男子。”

“哎呀!惫早啦,看他诚意喽,好生追求我二、三年,也许我可以考虑考虑。”说到那只“朱”,她口头上的姿态可高了。

云净初正想调笑一番,不料范小余低呼:“外头有打斗声!”

一把抓过挂在墙上的帷帽,替云净初戴上。所有人都认为云净初得遮面,以防美貌引来不肖之人觊觎;连女权思想的范小余也双手赞成,非关保守封建什么的,只因危险。

“云姊,别慌,我去窗囗看一下。”地拍了拍云净初的手,将她扶到内室去坐着,立即闪身出去。替她覆面无非是怕有外人闯入瞧见她。

云净初双手放在心口,努力地以耳力去打探外头的情况,除了隐隐的风飒声,她实在是听不出打斗的声警,除非风声来自衣袂拂动的劲风,那么,来人可能是江湖高手了?那么,所谓的江湖人,其打斗又是何种特异之处?唉……她看不见,也没有画面可资想像。、她只能惴惴不安地揣测来人不善的来意,而她的丈夫尚未归来。

矮霄……

外头忽又寂静起来,不一会,传来范小余的声音:“咦,高掌柜,没想到您老真是高人不露相哩,两三下打跑了那些人,都不必我出手。”

一个男子的声音沉稳内敛地回应:“韩公子将其夫人与范小姐托予高某,高某断然不容许二位遭受一丝一毫的不测。”

“我就说那韩霄哪里会放心丢下他那大美人妻子在客栈,原来笃定了高掌柜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范小余的声音充满了兴趣,可以料见她一双大眼正上下打量着人家,一边啧啧有声的咋舌。

云净初模索出了内房,在屏风处轻唤:“小余,咱们该好生感谢高掌柜的帮忙。”

范小余跳了过来,扶住她,眼珠儿转了几转:“是呀是呀!如果不麻烦,也许可以请这位高手陪我们出客栈逛一逛”

站在门外的高掌柜拱手打断:“万万不可,韩公子已交代过了。”

云净初拉住范小余:“不要为难人家。高掌柜,刚才多谢您了。”

清雅多礼的声音,以及薄纱下若隐若现的绝世丽颜,令高掌柜忙低首拱手,心旌神动地告退:“应该的、应该的,在下告退了。”

云净初是看不到那个大个子的狼狈样啦,但范小余可快要笑疼肚皮了。

“别笑人家了,你可曾看到来人的面貌?当真是冲着咱们来的吗?”

范小余上住笑,道:“看身形有点像女子,因为蒙面,所以看不清是谁,也不知道来意为何。但因为打斗的地方是在咱们上房的庭院,姑且当成她是冲着我们来的吧!不知道是你家相公招仇太多,还是对方闯错了门,反正结束了,该留心的是你家相公。”

女的?会是什么事呢?又针对谁而来呢?

“走入江湖,就是这种日子吗?”她不能不承认自己是吓到了。所有的未知,都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执意涉入此中,一如韩霄那般呢?

范小余摘了片榕叶含在唇上,吹了几声细哨。漫不经心地笑道:“不知道,我也才刚踩入‘江湖’。”

“江湖”这玩意儿好不好?她并不知道,但她却能肯定云净初只能是个贵妇闺秀,完全与“江湖”不搭轧,真不知道韩霄在想些什么,把柔弱的妻子拖着到处晃,即使太平无事,也会令妻子吃不消的。

云挣初模索走到窗口,拿下帷帽,失神地将头额抵在窗框上,心悄悄悄地沉重起来……

矮霄带了一名大夫回客栈,在听到高明的叙述时,他立即派朱追阔去追查来人,并且奔回房内。

他不愿承认他的妻子可以使他大失方寸,尤其明明得知她安然无恙的此刻,他更不必这般失态,但他居然仍是丢下大夫,飞快地冲到上房想好好拥住妻子,平缓自己担忧的焦心;想安抚的,是自己的惊惶。

进入内室,妻子正在小憩。安详地躺在床上,气息轻浅;睡得不沉,所以他的脚步声一进来,她便缓缓转醒。还没来得及坐起身问来人,身子便已被熟悉的胸膛所淹没。

“霄?”

“你受惊了,是我大意。”韩霄低哑地开口,声息中有着自责与愤怒。

“我没事,高掌柜帮了大忙,让我连一点惊吓也没有受到。霄……我快透不过气了……”他的手劲快揉碎她身子了,令她难受地低喃。

他蘧烈狂动的心口在她耳畔呐喊着。需要安慰的人是他,否则他不会在大白天忘情地搂她,重搂到手劲太强却无自觉。

矮霄松了点力道:“对不起,我太心急去找医生,太放心这儿没有任何认得的人,以至于疏忽了你安全”

她住他的唇,摇头:“你安排得很妥当,因为高掌柜是你信任的人,你才会安心出门。一如你所料,我安然无恙,即使有什么事,我也被保护得安好;你会气愤只因事发当时,你这个丈夫不在妻子身边罢了,对不对?”她温柔的声音,像淙淙的甘泉,涌入他急烈的心,渐渐安抚了他趋于平静。

“怕吗?”他问。一边探手抓下屏风上的披风替她套上,将她秀发拢在身后,以布巾绾住。

“来不及怕,事情便已了结。”

只是,整个属于丈夫身处的大环境让她显得格格不入,有心融入其中也永远不得其法,刀光血影的生活她永远也适应不了,可以说她怯懦,但谁能不怕呢?既融入不了,那她永远无法跟上他的脚步,与他并行同心。这事,令她伤怀,但他会懂吗?

掬取她的落寞,韩霄神色闪过一抹阴郁,但终究什么也没说,低道:“到前厅去。我请来了目前江湖排名三大神医之一的曲宽,来向阳县是因为打探到他人在此等待一株奇花结果,准备用来配药。”

医生吗?云净初并没有太多喜悦:“我也希望早日复明,不必再拖累你,但,你可知道我的眼疾并非单纯的下毒失明,而是加上了巫咒?霄……我真的……很抱歉……”怯怯的声音终至无言。

室内一阵阴沉的无言,她可以感觉到她又惹怒了他,可是,她必须一再让他明白,复原无望是老天注定的事,不要抱着比她更高的希望,她承受不起。

他闭了闭双眼,几乎想狠狠一拳向床柱,但他不能吓着她,更不愿看到她的泪。他也对自己发过警,这辈子绝不令她伤心,而她的自卑也不会因为他的怒气而消失。

只能搂她吻她,将叹息压在心底。

“净初,我的净初。我要你复明,不是因为我拒绝妻子有残疾,而是,倘若你一日看不见,你那深到海底的自卑便不能消除,我知道要你肯定自身的独一无二,除非给你完美的身心。某种程度上,你的标准比我更苛刻。”他吻了她许久,终于放开:“无论如何,我都不放弃希望。走吧,让你重见光明,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目标。”这是他的承诺,坚如钢铁,绝不罢休。

云净初无言地任他搂出去,任他在自己脸上覆上一层纱,沉思着他的话,一时之间理不清。但唯一可以肯定的,他一定会失望。

丙然,连神医曲宽都皱眉失神,久久说不出个所以然。

望闻问切还不够,破了他以往以眼睛看就能对症下药的招牌。甚至到后来还不怕逾越地要求韩霄要检查她的眼。

大凡各种行业之人,一旦被称为“神”字辈的东西,平凡普通的工作断然引不起他们的兴趣,反而愈有挑战性的东西,愈能教他们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地投入其中,至死方休;砸了招牌也不在乎。

结果韩霄考虑了一下午,虽然说医者父母心,不能以男女授受不亲来论之,但教一名男子即使是老人,碰到他娇妻绝丽容颜,无论如何他也难以答应。

在他老兄考虑时,老医生教药僮扛来两柜医书找资料。剩下的朱追阔与范小余就坐在门槛上嗑瓜子闲聊了。

也合该是什么人交什么朋友。范小余自觉近日来看到韩霄所结交的朋友都是一群怪得可以的人!喏,奇怪的医生、深藏不露的高手却安于当一个小掌柜的高明先生,以及一些看似井莽夫,却有不凡气度的人。

奇怪,真是奇怪。

“喂,你家大哥朋友多不多?”

“不多也不少。”

简直是废话。她一手搭上他的肩,以方便听不下去时,可以下手捏他。

“以前我未入江湖时听说韩霄孤僻怪异到没半个朋友,不与白道人同路,也不与黑道人合污,怎么真正见着了,才发现他居然有一些朋友?”

朱追阔丢了一颗花生米入口,笑道:“黑白两道之外的人就不是人了吗?什么道都一样啦,还不是多事人在区分,我们交朋友不会因为什么道而决定交不交。小娃儿,你不会懂的。”

“亏你们是江湖人,竟讲这种不屑的话。”范小余也学他要丢花生米,不料丢在半空中立即被拦截了去,落入朱追阔的大嘴巴中,并且示出一囗白牙示威。

她拧了他一把,倒像给他抓痒似的,不过他倒是挺配合地装出受虐的表情,逗笑了她。

唉!这个男人,拿来当丈夫,会有怎样的生活?又帅又厉害的韩霄,又是出身世家,自有一股迷倒天下女子芳心的风范,条件好得不得了;可是为什么在她眼中,这韩霄就是不完美呢?

而眼前这男人基本上没有条件可言,却教她愈看愈顺眼。怎么回事?是老天没眼,还是自己眼光长在脚底板?有胡人血统、高壮粗犷;长相嘛,就将就着以“正气凛然”盍之好了,换言之,不好看之外又有吓哭小阿的效果,坏人见了也不敢上来找麻烦的。

愈看他愈觉得自己果然有些伟大,忍不住笑得更开心。好吧!就是他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嘛!她居然有地藏王菩萨的慈悲心肠,死后一定会升天的。

有点奇怪,居然是韩霄这一对郎才女貌的夫妻给了她心甘情愿“看破”而打算委身于眼前这名平凡男子。

败合作的,这次她完全没有拒绝朱追阔的趁机求婚,以一个大大的颔首吓掉了他的下巴于是,在今日,一个平凡普通的午后,在门槛上,一边说笑一边嗑花生米与瓜子的时刻,朱追阔莫名其妙地求婚成功。

吓到归吓到,朱追阔仍善用时间地趁结拜大哥“考虑”的空档抓他与云净初即刻替他们主持一个小小的文定仪式。曲神医便适逢其会的观礼了。

所以,一整个空白的下午,并不算浪费掉了,真是善用光阴呵!

朱追阔终于不再孤家寡人一个了。

失望是必然的结果。

自幼看过无数名医术精湛的大夫,在不断地失望后,对于这一次,她当然不会抱太高的期望。可是,她挂心的,却是丈夫的反应。

傍晚时,曲医生在她眼上看了又看、测了又测,最后以低哑挫败的声音要求与韩霄借一步说话。

事情当然是不好的。后来又因朱追阔文定之喜,兄弟俩到前方的食堂庆祝了去,一时之间没给他们夫妻独处的机会。

他一定相当失望吧?

由沉思中惊醒,是感觉到屋内有人,若非她太专心于思绪,必定不会在来人进门后才有所觉,那股不善的气息有些吓人。她退了一步,问:“谁?谁在门边?”

但她的问话只能这么多了,倏地一阵风袭来,她肩胛一麻,立即陷入昏迷状态,让一名黑衣女子扛上肩,企图不着痕迹地将人掳走,奔出房门没两步,三道身影形如鬼魅似的出现“哪里走!”

在来不及眨眼的瞬间,黑衣女子只觉身子一麻,整个人动弹不得,而原本扛在肩上的人早已落入韩霄宽广的怀抱中,那股子显而易见的呵怜,教被定住身子的黑衣女一双露在面罩外的眼眸结成冰霜,益发恶毒起来。

矮霄并不急着知道来着何人,只担心被点了昏穴的妻子会因被点穴的力道而有任何不适,急忙抱妻子回房。

那黑衣女子,自然是由朱氏未婚夫妇看着办了。

范小余以纳凉的姿态靠着朱追阔问:“哗,当真有这么笨的人呀?白天失手过不快些检讨自己的失败,竟又挑了晚上又来?真没趣!原本我还想再过一刻就要嘲笑你大哥料事失败哩,原来真有其笨无比的女人苟活于世,太丢女人的脸了。”

“我大哥自是没有十成的把握,但只要有五成的预测,就可以卯起来赌了。小余儿,有些人真的是这么笨,你别太伤心。”朱追阔好心地安慰未婚妻。

耙情今夜的喝酒庆祝留云净初落单是有预谋的呀?不错。敢在客栈公然闯入掳人,基本上就像是不高明的人会做的事。韩霄想了又想,认为刺客必然不甘心失手,应会伏于暗处伺机而动,所以才设了陷阱,以逸待劳。

他们三人故意在食堂内表现出酊酩大醉的情状,其实打后院有状况,他们便已闪身而至了。

不急着卸下刺客的面罩,范小余绕了刺客一圈:“我说大朱,你猜这女子为什么会想掳走云姊姊?”

“该改口叫嫂子了,你不知道大哥不喜欢你叫嫂子为云姊吗?”朱追阔不悦地纠正。然后才回道:“照我看来,恐怕是江湖上已有人知晓大哥娶妻的事了,而有些自命美人的江湖女子总认为自己必然可以坐上韩夫人宝座,一旦希望落空,当然会有各种不甘心的反应了。最差的就是自动找上门的这一种,搞不好妒恨嫂子的容貌,想掳去毁容。”

“哟,好狠呀。待我看看是何方“侠女”!”范小余一把扯下来人的面罩,看到了一张相当美丽的面孔,但那一双恶毒兼冒烟的“牛眼”破坏了所有的美好。

朱追阔诧异地月兑口而出:“是你!”

“谁?”范小余好奇地问。

“是‘太原霸虎’的千金,冯金娥。”朱追阔拍开她一个穴道,让她得以开口。才道:“冯姑娘,不知夜半来访,有何贵事?”

“还不快些放开我!”冯金娥气虎虎地低吼,全然忘了自己为何被定在此处。

范小余摇了摇头:“不急不急,至少你必须说出夜闯此处的目的。”

“笑话,这儿是客栈,我有钱就来得了。”

懊蛮横的回应。朱追阔笑问:“那是没错。可,你进来的地方早被我们租了下来,你再无见识,总也该知道私人的地方来不得的吧?”

范小余不禁咋舌瞠目地转头问她的未婚夫:“大朱,她这人算是江湖侠女吗?”天哪,如果女人混江湖全会混成这般德行,那她真得好好思考一番才行。怎么都是非不分哪?

“别太灰心,自称侠女的人不少,但真正的女侠受人敬重者也不是没有,只是太多承家荫的人以此自居。侠女!侠女!久而久之,几乎全是这般假侠义之名、行宵小之实的人了,男女皆有。”这是事实,而他也很高兴能让未婚妻知晓,免得她三天两头老说要闯江湖。

“快放开我!我爹冯地霸不是好惹的。他不会放过你们的”冯金娥的大叫终止于韩霄的出现。

矮霄缓缓走过来。

“在下只想明白冯姑娘的来意。”

“我只是好奇你那瞎子妻子的长相罢了。”她一点也不羞惭地回应,彷佛自己的行为天经地义,一双眼眸又怨又恨地死盯着他。“江湖上传闻韩公子娶了令弟的未婚妻,令其弟含羞而远走,我倒想看看是怎样狐媚得可以令韩家兄弟反目成仇。

懊厉害的一名瞎子!”

“喂!你说话给我客气一点,我”范小余沉不住气就要冲上前揍她三拳,但朱追阔手快地勾住她柳腰。有正主儿在,哪有她出头的分?

“即便是那般,又与姑娘何干?”韩霄冷言逼近她。

“我只想知道我输给一名瞎子的理由!”

真是教人开了眼界!巴这女子打一起头就说不上有所交集,了不起也只能说两年前武当山论剑时,见上那么一面,与太原霸虎冯地霸吃上两次饭。如果没有刻意去记,连朱追阔也快忘了这么一号人物,怎么此刻这个女人一脸被欺骗了感情的表情?

矮霄怒目一瞪,甩袖转身:“追阔,送冯姑娘上路。”修养使得他对这般厚颜女子口上留情,但性格上的火爆又教他压不下怒气。真不知招谁惹谁了!

自动送上门的女子一直都有,但如令他已婚,益加不能忍受女人开放无耻的举止。当初他未接受,如今更是不会。如果接下来一直会有这种事,那他当真必须考量一番了,他必须顾虑到妻子的感受。

实在是那些自恃容貌过人,武功一流的“侠女”们并没具备女侠该有的德行。

但云净初不会明白,搞不好还道他行走江湖十年全是做些拈花惹草的勾当。

总而言之,他不愿让云净初因此而乱想,然后闷在心中独自神伤。

“韩霄”被解穴的冯金娥依然娇横地叱叫。

朱追阔扣住她腕脉,轻易使她无法动弹。

“走了吧,姑女乃女乃。”

死命挣扎的冯金娥在几乎要被拖出庭院拱门时,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云净初对韩霄的重要性有多少;这一看,教她心如死灰,再也激不起一丝怒涛了云净初出了房门,尚未叫唤出声,韩霄已飞快地飞身而至,扶住她,不让阶梯摔着她。

“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休息吗?”责备声的背后是外人永远得不到的万缕柔情。

云净初轻声道:“我没事的,那位姑娘”

“叫追阔送走了。我并不认得。”

淡淡的回应有着些许解释的意味。她侧耳倾听声音的消失,不禁低问:“江湖,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

不管是怎样的地方,都是不适合云净初这洁净不染织麈的女子去见识涉足的。

矮霄凝神了会,望着月下妻子晶莹的芳容,居然涌上了退隐的念头。

江湖呀!从来未曾令他眷恋,此刻,更该有所定夺取舍。

他是该好好想一想了

上一页返回目录页下一页单击键盘左右键可以上下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