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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女难为 第一章

作者:夏乔恩

春回大地,花儿绽。

京城南方的揽香草原上,此刻正是百花齐放,蝶飞兔忙,五颜六色的花草开得满山遍野,恍若千万彩锦散落一地,更似雨后虹霓坠落,春风拂过,浓郁的花香几乎要将人迷醉。

由于要穿越数条溪流才能抵达,揽香草原向来渺无人烟,静谧得就像是个人间仙境,然而一匹黑色骏马却忽然跃过矮石,震碎这片芬芳仙境。

仔细一瞧,原来骏马上还坐着个男人。

只见男人面带惊恐,双腿紧夹马月复,不断喝令马儿跑得更快,马蹄无情践踏花草,所到之处尽是花死土飞,惊得蜂蝶东逃西窜,兔儿更是拔腿就跑。

“唉,你到底还想跑多久啊?”

软软的娇嗓伴随着春风,忽然在浓郁的花香间化开,惹得男人尖锐抽气,迅速扭头察看。

“我在这儿呢。”软软娇嗓再次响起。“就在你的前方。”不知何时,草原上竟又多了另一道人影。

男人脸色发白,紧急将头扭回,果然就瞧见一名少女站在缤纷的花海间。

少女身形娇小,脸儿不过巴掌大,五官精致又讨喜,荡漾在唇边的笑,说有多甜就有多甜,美丽得就像是尊无邪的瓷女圭女圭,然而此时此刻,男人只觉得她比妖魔鬼怪还吓人。

一路上他快马加鞭,已经逃了半个多时辰,可无论他怎么逃,就是甩不开她。

他所驾驭的黑马,虽无法日行千里,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精良好马,然而她的速度却更胜马儿,如今马儿已累得气喘吁吁,她却不见任何疲惫,甚至悠闲得像是不曾奔跑过。

双手微颤,男人索性把心一横,决定来个正面交锋,就算她速度再快,总不会还挡得住马儿的冲劲,待马脚一踹,他就送她上西天!

可惜少女却看穿他的想法,下一瞬间,一颗木球陡地自小手间疾射而出。

木球看似无奇,却无预警炸出骇人巨响,马儿受到惊吓,瞬间扬起上半身,嘶鸣踢脚,本能的将男人抛到半空中——

“啊!”

男人发出惨叫,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重重地摔入花草里,落地时,还被迫吃了满嘴的花。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这恶贯满盈的采花贼也该束手就擒了。”少女从花浪里走来,她的步履轻盈,恍若蜻蜓点水,小心的没有伤着任何花草。

而一旁的马儿却依旧踏着惊惧的步伐,不断蹂躏花草,好不容易抓回一些心神,却是一溜烟的循着原路逃走了。

“呸!”男人吐出嘴里的花,接着强忍着膝间的剧痛,蹭着臀儿,狼狈的往后退去。“我、我和妳素不相识,更和妳无冤无仇,为何妳要如此苦苦相逼?”

“虽然你和我无冤无仇,不过城里和你有仇的人倒是不少。”少女露出甜笑,自身后抽出一条皮绳。“方员外、钱员外、郭大人、雷大夫、洪师傅都恨不得能将你五马分尸呢。”她点出一长串的人名,好心的提醒他所干过的坏事。

那些人的闺女全都不幸惨遭他的毒手,有些死了、有些疯了,城里人心惶惶,就怕还有人要受害,正巧她入城落脚,闲来无事,又想试试木球的威力,索性便追上了他。

事实证明,木球威力还算不错,但若是想对付高手,就得在球里灌入碎刃增加杀伤力;若是想对付一群高手的话,那就得做成木鞠,然后再塞入化骨粉,或是淬心毒。

没料到少女对自己的底细了解得如此透彻,男人不禁更加惊骇。

眼看少女愈靠愈近,自己却痛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男人只能掏出匕首,奋力射去,可惜后者不过轻轻一个侧首,便轻而易举的躲过。

“唉。”她忧愁叹气。“若是城里找不着毒蜂,我还真想瞧瞧你被毒蜂螫得满头包的情景呢。”话才说完,粉色绣鞋便狠狠踹向男人的胸膛,瞬间将男人踹倒在芳香的花草间。

粉色绣鞋甚至不及男人的手掌长,力道却犹如千斤锤,男人怎么挣都挣不开,所有气血被压制在胸口,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妳、妳——妳到底是谁?”

“冬安,今年十八岁。”少女报上姓名,并特地附上年岁。

男人错愕瞠大眼,本能的朝她胸前瞟去,脸上的神情就好似在寻找那应该存在,却又遍寻不着的——

哒!

粉色绣鞋瞬间更换目标,踹向男人脑侧,将男人踹晕。

“死性不改,找死!”冬安轻哼,拿着皮绳,以利落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将男人五花大绑,捆成了一颗蚕蛹。

拉着皮绳的另一头,冬安正想拖着男子转身离开,却忽然察觉到一抹不寻常的气息。

“谁!”

水眸微瞇,精准朝西方某点望去。

“是我。”一抹黑影瞬间由远至近,赫然是名俊美逼人的男人。

“爹!”冬安绽开灿烂的笑靥。“您怎么来了?”她雀跃的朝男人奔去。

“春史进行得如何了?”

奔跑的身影瞬间冻结。不过短短一句话,便让冬安笑意尽失。她双脚并拢,站得挺直,活像是尊僵硬的石雕像。

“我正在写、正在写……”她软声回道,眼神却四处飘移,始终不敢多看男人一眼。

“妳接史两年,成天放着正事不做,不是到处胡闹,就是研究机关术,每到紧要关头,才肯拿出纸笔临阵磨枪,妳说这样对吗?”男人严厉地问。

冬安不敢回答,只能摇头。

“我养妳十三年,传授妳一身功夫,是为了让妳胡闹用的吗?”男人又问。

继续摇头。

“机关术又是为了让妳拿来抓坏人用的?”

惫是摇头。

“既然都不是,就不准再漫不经心,自今日起,我要妳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尉迟观,想办法揪出他的春事。”

“尉迟观?”一张再熟悉不过的俊容闪过脑海,冬安重重一愣。“可他不是神官吗?”历代神官可都是“清白”之身,哪来的春情春事可写啊?

“十天之前,他已卸下神官之职,并离开京城,妳连这事都不晓得,还配当春史吗?”男人再次谴责。

冬安眨着水眸,再次乖乖的闭上小嘴。

“尉迟观乃是当今皇后胞弟,天赋异禀,能感知未来,可惜年过三十,本命与皇宫相克,才会卸下神官之职,自请离宫。”男人解释道。“既然不是神官,就不必再斋戒禁欲,明年春册,尉迟观之名必在春册占上三页。”

冬安瞠大眼,随即露出一脸苦相。

就算尉迟观不再是神官,却不见得会出宫花天酒地,就算他当真出宫花天酒地,有没有那份“能耐”在春册上占上三页,还是个问题呢。

小嘴微张,正想讨价还价,不料男子却又道:“虽然出宫,尉迟观身侧却有大内第一高手铁硕伴随,这路上妳凡事谨慎小心,千万别露出马脚。”

“可是——”

“这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妳这辈子别想再认我这个爹。”

叭!

望着自家爹爹,冬安总算明白什么叫做自食恶果。自她接史之后,爹爹便以工匠身分隐居于市,两年来不曾主动找过她,连她都难以掌握他的行踪,不料今日却忽然找上门来,喝令她办正事。

“写史虽求真实明确,但必要之时,助人一臂之力也未尝不可。”男子淡淡补充。

冬安一愣,不确定的眨着水眸。

“助人一臂之力?爹爹的意思是……”

“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该怎么做,聪明如妳应当明白。”男子意味深长的撂下这几句话,便消失在草原上。

冬安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只见她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随即便拖着男人,蹦蹦跳跳的离开揽香草原。

逼泉山向来以险峻阴冷闻名,山中又有野兽出没,平时人烟稀少,只有村庄里的猎户们会结伴入山猎虎,将毛皮拿到远方的城镇贩卖。

然而半年前,一批不知打哪儿来的流寇却闯进了黄泉山,当起了山寨王,非但虐杀入山猎户,更肆无忌惮的四处打家劫舍,抢夺村民的钱财榖粮,强掳走村庄里的妇人少女,搞得民不聊生。

村民无力反抗,只能报官处理,不料那些流寇阴狠狡诈,竟懂得运用地势设下陷阱,官府几次攻山皆是未果,反倒损伤惨重。

为求自保,村民只能含着血泪陆续迁移至他处。

如今黄泉山附近的六座村庄俨然已成了空城,而黄泉山也成为名副其实的黄泉地,除了不知情的外地人,再也没人敢靠近黄泉山一步。

然而这一日天甫破晓,距离黄泉山脚不远处的小溪边,却出现了两名男子。

其中苍衣男子一身劲装,身形魁梧高壮,手持长剑,眼神锐利,行进间始终不着痕迹的注意着周遭动静,显然是名武人。

另一名男子则是身穿一袭月牙素袍,身形虽不如苍衣男人魁梧,却也颀长精实,俊逸斯文,举手投足间有股难以言喻的高贵闲雅。

“爷,这座山不对劲,是否该绕道而行?”苍衣男子谨慎问道,一双锐利黑眸却忽然望向隐藏在云雾之中的黄泉山,彷佛察觉什么动静。

“要到庆县这条路最近,就走这条吧。”素袍男子温声说道,神情怡然自得,不见丝毫担忧,手里始终拿着一截断枝。“不过欲速则不达,到了山脚岔口,倒是得停下脚步。”

苍衣男子回头。“爷的意思是?”

“这座山荒凉了太久,也该是时候恢复生机了。”素袍男子话中有话的说着,任由断枝自掌心里滑落,回归尘土。

草木虽不能言语,却属于这片山,透过它,他足以知晓许多事。

苍衣男子也不追问,只是将目光又放回到山腰上。

随着几声厉鸣,云雾底下忽然窜出几十只野雁,拍着翅膀飞到了天际,紧接着就连蝙蝠也飞到了天上,好似山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素袍男子却视而不见,依旧从容往前走去,苍衣男子只好保持警戒,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不久,两人终于抵达山脚岔口,一头母鹿却忽然从树林里跳了出来,自两人来时路窜逃而去,接着一头山猪、两只山羊也陆续从树林里逃了出来。

“救命啊!救命啊!”

树林里又有动静,不过这次逃出来的可不是动物,而是娇小美丽的冬安。

只见她握着一颗小木球,灵巧跃过一块大石,小嘴虽然喊着救命,脸上却堆满了灵灵甜笑,一边逃,还一边将木球往身后丢。

颁!颁!

随着两道巨响响起,两道白烟登时自林间窜出,紧接着就见八名壮汉哀号着自陡峭的斜坡上迅速滚落,狠狠摔出树林,脸上身上全插满了碎铁刃,鲜血淋漓,不像是人,倒像是鬼。

冬安回头瞧了一眼,不禁嚷得更大声了。

“哇!有鬼啊、有鬼啊,好可怕,救命啊!”她一手拍着胸口,另一手却是摀着小嘴,得费好大的力劲,才能阻止自己不笑出声。

“老大您没事吧?”

“咱们这就来救您!”

五名壮汉飞快的自树林里追了出来,见到兄弟们的惨状,全都变了脸色,想搀扶,却又不知该如何搀扶。

“老子哪需要人救,快把那该死的娃儿捉回来,我非得剁了她不可!”山寨王以刀尖撑地,忍痛撑起shen体,对着手下愤怒咆哮。

“可那娃儿身上暗器太多了,要是——”五人不敢轻举妄动。

想当初他们劫那娃儿上山,就是相中她生得精致美丽,虽然是年幼了些,不过待他们玩腻,将来也不怕月兑不了手,却没料到那娃儿竟然身怀绝技。

仅仅一颗木球,便让寨里的兄弟昏死一半,接着还趁他们兵荒马乱之际,将三个大男人才推得动的木栅门炸出一个大洞,自行跑下山。

他们一路追赶,却陆续中招,兄弟们伤的伤、倒的倒、跌下山崖的跌下山崖,如今就连老大也身负重伤,天晓得她还有几颗木鞠?

“五个大男人还怕一个娃儿不成,你们要是不去,信不信老子我一刀砍了你们!”山寨王挥舞着大刀,表情狰狞极了,镶在身上的碎刃折射出朝阳的光,混着猩红鲜血,显得怵目惊心。

五人缩着脖子,吓得连连后退。

唔,虽然被碎铁刃刺中挺吓人的,倒也还不足以致死,可老大身手了得,一刀就能让人一命呜呼,两害相权取其轻,看来他们只能将那娃儿捉回来当活祭品,平息老大的怒气。

听见身后总算又传来脚步声,冬安才又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跑,却在前方的岔口瞥见两抹人影。

“咦?你!就是你!”她惊喜望着素袍男子,改变方向朝他奔来,不料苍衣男子却忽然移身挡住她的去路,禁止她靠近。

“无妨。”男子挥退手下,主动走向冬安。“姑娘可需要帮忙?”他迎视她过于湛亮的目光,注意到她身形娇小,天真得就像是个孩童。

“好啊!”她开心点头。“有人在追我。”她指着身后,一双水眸却紧紧的盯着他瞧,像是舍不得移开眼。

尉迟观!

她终于找到尉迟观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上山下海找了半个月,没想到却是在这儿黄泉山脚下,让她遇上他这个前任大神官。

“我晓得,那些人可是山贼?”

“对,所以待会儿他们追上来时,你帮我告诉他们,就说我朝那条路跑走了。”她指着南方的小路,慎重交代。“就那条,千万别说错了。”

尉迟观颔首,从容不迫朝远处望去。“他们快追上来了。”他提醒道。

“喔。”她还是杵在原地。

“姑娘还有事?”

“待会儿你想往哪儿走?”她好奇问,小脸既天真又无邪。

他看着她。“往南。”

“那就是走同样的路了,不行,这可不行——”话还没说完,她已伸手探向他的大掌,急着想告诉他,那条路上有——

唰!

一把未出鞘的长剑无预警刺向她的小手,她面不改色,小脚一蹬,瞬间闪身至尉迟观的身后,只探出巴掌大的小脸,对着偷袭的苍衣男子甜笑。

懊快的身手,想必他就是爹爹口中的大内第一高手——铁硕。

“那条路我急着用,你们先待在这儿,待我解决了那批山贼再通过,行吗?”她笑容可掬的询问着他。

铁硕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瞪着她。

尉迟观露出笑意,没有闪避,却也没有让铁硕收回长剑,一双温煦的黑眸若有似无的扫过那贴在身上的小手,眼底似乎闪过些什么。

“姑娘若是有要事要忙,自然可以先请。”他客气道。

“那就多谢了。”话还没说完,娇小的身影已冲出到十丈之外。

铁硕拧起眉头,瞬间明白从头到尾,她压根儿是故意耍着那群山贼玩,以她的轻功修为,那些山贼就算是骑上千里马,也追不上她。

“人呢?往哪里逃了?”五名山贼总算追到了岔口,却不晓得该走哪条路。

“瞧,前方有两个人。”有人发现尉迟观和铁硕的存在。

“杀过去问问。”

“好主意。”

五人提着刀,杀气腾腾的来到两人面前,没头没脑的劈头就问:“说!人往哪里逃了?”

尉迟观噙着淡笑,温文回答:“适才有个小女孩,朝南方的小路跑走了。”

“原来是往南逃了,快追!”得到答案,五人立刻朝南方的小路冲去,只是跑了几步,又冲了回来。“不对,我们怎么晓得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该不是骗我们的吧?”五人狐疑瞪着尉迟观和铁硕,总算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半年来,附近的村庄全被他们抢怕了,压根儿没人敢经过这岔口,这两人却呆呆的站在岔口上,实在不合理。

“你竟然还带着剑,莫非是官府派来的人?”五人后知后觉,直到这时才发现到铁硕手里拿着长剑。

铁硕不发一语,甚至懒得多瞧五人一眼。

“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尉迟观解释着。

“原来是外地来的。”五人恍然大悟,心中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是啊,也只有外地人才会闯进这黄泉山,来个羊入虎口。

“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木头做的剑鞘,那把剑该不是破铜烂铁,只是拿来充门面用的吧?”五人之中有人道,一双眼直盯着铁硕手中的长剑。

“是啊,连话都说不出来,我看他一定是吓呆了。”另一个人也提出看法。

“那他们就不是官府的人了?”

“哼,官府的人早被我们砍怕了,哪里还敢来?”

“那好,咱们先解决那娃儿,回头再来解决这两头肥羊。”

“好主意。”

五人立刻拟出作战计划,决定来个买一送二,要是能够逮回那娃儿,再送上这两头肥羊,老大一定会很高兴。

决定了,五人立刻提刀往南方的小路追去,只是他们才往前跑了十几步,脚下的小路却忽然塌陷,还来不及反应,便迅速摔入一个大坑洞里。

咚!咚!咚!咚!咚!

五个萝卜同时摔入洞,惹得黄土瞬间飞扬弥漫。直到断裂的枯枝和杂草,如雨点似的砸到身上,五人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是摔入陷阱里了!

软女敕的笑声,迅速自洞口飘了下来。

“笨蛋,那个人才不是吓呆了,他只是懒得理你们,你们真该庆幸他那把破铜烂铁没出鞘,否则你们早死了。”冬安得意洋洋的站在洞口边,说话的同时,还顺道踢了几颗小石子入洞,将落井下石的意思发挥得淋漓尽致。

五人摔得鼻青脸肿,脑袋又被落下的石子砸得发疼,不禁气得破口大骂。

“妳这个该死的小娃儿,到底是谁?”

“我叫冬安,今年一十八岁,早已不是什么小娃儿了。”觉得小石子杀伤力实在不够,她探向腰间,模索了半天,总算找着最后一颗木球。

五人瞪着木球,登时吓得面无血色。

“不要啊!泵娘饶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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