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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英明 第五章

作者:夏乔恩

“哥哥啊看妹妹,妹妹啊脸红红,哥哥啊行行好,千万别乱笑,要是闹得倾城又倾国梦,妹妹马上跑到家里躲起来……”

斑着乱七八糟的小曲,封曳秀满心开怀地走在大街上,可路才走到半路,她却像是发现什么似的,忽然停下脚步,把玩起路边摊贩上的木雕。

她东模模、西模模,朝老板问了价钱后,摇头晃脑叹了口气,接着才又起步走进一条小巷。

今日是阎律“指定”入府画作的日子,可颜料有缺,因此在出发之前,她得先买进一些丹砂和青雘,再到客栈大吃大喝一顿、包些小菜在身上,免得稍晚又要在阎府里活受罪。

其实养生固然是好,但养到连茶水都是甜中带苦,那就实在太折磨人了。人生苦短,何必非得活到发苍苍、齿动摇,及时行乐来顿大鱼大肉不是很好吗?

她真搞不懂那阎家人的想法,不过严格来说,她也不是挺想懂的,她只晓得昨夜她是九死一生,胆子几乎吓掉一半,今日无论如何她都得要好好补一补才行。

除了大鱼大肉,少说还得来壶珍珠红,上回为了教训那钱老板,害她没能喝得尽兴,这回可要好好享受一下──

“封曳秀?”

前方忽然出现两名彪形大汉,她眨眨眼,不由得停下脚步。

“……我就是,请问两位──”

“捉起来!”

一声令下,其中一人不由分说就自身后掏出一个麻袋,朝她大步奔来。

“什么?!你们要做什么,不要靠过──”她边喊边退,可话来没说完,麻袋已迅速自天空降下,像某个血盆大口的吃人妖怪,瞬间将她吞没。

她使命挣扎尖叫,却感觉到自己似乎被狠狠塞入一个木桶子里,脑勺还被落下的木盖狠狠敲了一记,疼得她哇哇大叫。

娘的,要不是顾虑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铁定出手宰了这两个王八蛋!

***

她被扔进一间破庙。

没错,就是用扔的!

自她被塞入木桶之后,就被人当成了货物,不但被扔上了拉车,一路颠颠簸簸让人拉了将近半个时辰,最后还被人拉出木桶,扔进一间破庙。

若不是她身强体健,还有功夫底子,恐怕早摔晕了!

她在黑暗中闭目养神,直到有人解开麻布袋,将她粗鲁地拖了出来──

“封曳秀。”

神像后方忽然传来嘶哑低沈的男声,她非常合作地迅速转身,瞪着那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神像,开始努力抽气。

“你、你是谁?为、为什么要捉我来这儿?”了不起,这破庙那么大,那人什么地方不好藏,偏要藏在一片蜘蛛网中,难道就不怕蜘蛛偷咬他?只是话说回来,除了说话结巴,她是不是该顺便发抖一下?

“我是谁不重要,倒是妳先看看妳身后两侧。”

她完全配合。

扭着颈子,她迅速转头看向身后两侧,果然看到当初她来这儿的两名大汉正手持刀剑守在门边,彷佛只要她敢逃跑,就要一刀毙了她……哼!这些人抓了她却没有马上杀她,就证明他们一定另有途谋。

只是他们这样折磨她,计划也不见得就会比较顺遂,难道他们就不能多少怜香惜玉吗?虽然她总是一身儒衫,可好歹也是个女子啊。

转过头,她泫然欲泣地嚷道:“你们究、究竟要做什么?如果是要钱,我身上正好有三十文钱,我通通给你,我求你们快放了我……”犹豫一下,勉为其难地再张开嘴。“呜呜……”

“要我放了妳也可以,不过妳得替咱们办件事。”

“什、什么事?”她怯怜怜地问。

“杀了阎律。”非常的简单明了、清楚易懂。

她瞪大眼,狠狠抽气。

“阎、阎律?你是说御史大夫阎大人?那个武功高强,一百八十个人连手都打不死的阎大人?”再抽一口气。“你、你你你……你竟然要我杀了他你?!天啊……我要晕了、我要晕了……”抚着额际,软软趴到地上。

“不准晕!”那嘶哑声嗓隐约露出一股气恼。

“可、可是……”她勉强坐直身子,总算开始手抖脚抖。

“没有可是!妳最好乖乖合作,否则明年的今日,就是妳和王红花的忌日。”那人威胁道。

“姨婆?你们对我姨婆做了什么?”她再次瞪大眼。

“放心,她还活得好好的,不过如果妳胆敢拒绝这次任务,或是任务失败,我们马上就杀了她!”

“你们……你们好狠的心啊!我跟你们无晕无仇,为何偏要逼我去杀阎大人?人人都晓得他是武功高手,要杀他,谈何容易?你们分明就是逼我去送死……呜呜……天啊……

“妳要怪就怪阎律吧,要不是他同意让妳进出阎府,我们也不会盯上妳。”神像后方,忽然飞来两个小药包,各是一白一黄。“不过我们也不会为难妳,只要妳先将白色药包里的药丸吞下,街着再将黄色药包里的药粉掺到阎府的茶水里,想办法让阎律喝下,我就饶妳和王红花一命。”

“药丸?”她用袖襬抹了抹毫无泪珠的脸蛋,街着才以极慢的动作,打开其中的白色药包。“这、这是什么?难不成……难不成是毒药?!”她死瞪着那颗暗赭色的药丸。

“没错,那是一种慢性毒,虽然八个时辰才会毒发,毒性却是极强,且完全无人可解,只要妳能够在时间内完成任务,我就会给妳解药,反之,妳若是无法及时完成任务,或是将此事泄漏出去,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

“什么?!”她惊呼一声,连忙顺手将药丸用力抛出。“你们好歹毒啊,我才不吃毒药,我绝对不吃!阎大人是好官,我也绝对不害他!”

“哼!由不得妳!”

一声令下,守在门边的壮汉立刻提刀奔来,其中一人将她的双手反箝在后,阻止她反抗,另一人则是拾起地上沾尘的药丸,快步朝她走来。

眸光一闪,她不着痕迹朝窗外瞟去,额际隐约淌出一滴冷汗。

娘的!直到现在还不现身,“他”到底打算试探她到什么地步?难道非得等到她被人毒死,“他”才肯相信她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老百姓?

由于双手动弹不得,她只好开始扯喉吶喊:“不……不要啊,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杀害阎大人,你们会有报应的,你们会不得好死的!”

吶喊同时,她也拼命踢着双脚,尝试将眼前索命阎罗踹飞,顺道将他手中的毒药丸踢到空中,最好来个消失不见。

可惜对方却看穿她的计谋,侧身一闪,竟快步来到她身后,并伸手掐开她的下颚──

咻!咻!

两颗小石疾速自庙外飞来,瞬间击中两人穴道,药丸震落至地,两人登时动弹不得,紧接着一抹黑影自门外掠过两人,直冲神像后方,用力揪出一名又圆又胖的中年男子。

“啊!”

随着一声惊叫,那又圆又胖的中年男子竟无预警地飞出供桌,狠狠摔至地面,狼狈往前滚了几圈才停下。

她错愕瞪眼,从地上哀号的大肉丸,一路往前看向面无表情的左绍,正怀疑他是不是嫌某人太油腻,才会故意将人将作肉丸丢,两名官差却匆匆来到她的身后,将两名大汉用绳捆绑,迅速拖到角落。

紧接着,阎律也撩袍跨过门坎,来到她身侧。

她抬起头,对上他总是清冷的黑眸。

“封画师。”他神色自若,朝她点头寒暄。

她眼角抽动,有一瞬间,彷佛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

“娘的!”她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眉峰微挑,随即绕着她走了一圈,好似在打量她有无哪里受伤,接着他伸出双臂将她扶抱至怀里,彷佛她是一尊可爱的布女圭女圭,而不是什么良家妇女。

“画师没有受伤,不过显然受到不小惊吓,反应才会如此激烈。”他淡淡说道,同时探手抚过她冰凉的面颊,动作轻柔而怜惜。

她呼吸一窒,整个人吓得瞠目结舌。

老天爷,这会儿又有什么阴谋了?否则向来冰清玉洁、不沾的阎律,怎会性格大变对她又搂又抱,还伸手调戏──不,伸手模了她的脸?

她动动粉唇,实在好想提醒他男女授受不亲,还有,他极有可能是鬼上身,麻烦请尽快找人处理,不料声音却偏偏梗在喉间,怎样都挤不出来,反倒是被他触模过的肌肤,竟莫名燃起一簇火苗,那火苗一路蔓延,瞬间将她整个人烘烧成一尊嫣红色的陶瓷女圭女圭──

深吸一口气,她索性放弃开口说话,直接动用没有瘫软的四肢,逃命似的迅速逃离他的怀抱。

“多、多谢大人……”少了接触,多了距离,她总算可以挤出一些声音。

“举手之劳,画师不用客气。”黑眸盈满笑意,他看着她即使受到惊吓,仍然可以保持镇定,只是一双灵眸看东看西,就是不肯看向他,不经意之中还是泄漏出女儿家的别扭和羞赧。

眼底笑意更浓,他不禁将目光停留在她嫣红的娇颜上……

“适才……草民失礼了,还请大人原谅。”她拱手作揖,佯装没发现到他的目光也开始变得很诡异。

“劫后余生,心绪混乱乃人之常情,我不会在意,画师也不用介怀。”他淡淡回应。“这间破庙荒废已久,附近又是一片荒凉,先前就曾发生过几桩命案,每隔一段时日,我就会带人到附近巡查,不料今日却听见封画师的呼救声……”他解释起自己带人出现在附近的原因。“我虽已尽快出手,不过画师还是受惊了?”他双手负后,问得很故意。

“……不,大人来得正好,草民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她福身道谢,表情看似感激,眼里却闪过一抹羞恼。

可恶可恶!这人自一大早就派人跟踪她,却故意将话说得这么好听,简直比她还会演。

阎夜菱技高一筹,老爱无辜装就算了,没想到他不落人后,装模作样起来,连她都想甘拜下风,这对兄妹要是哪天过腻官家生活,绝对可以改行当骗子,那时候她干脆直接收山,回家吃自己。

“话说回来,封画师怎会出现在此?”他继续装模作样。

她深吸一口气,无法开口戳破他的谎言,只能继续委曲求全。

“是这样的,草民本来走在路上,谁知却在半路上被人装入麻袋,一路戴至这间破庙,草民吓得半死,结果这人……”

她指着匍伏在地上抖动的大肉丸,忿忿不平地告状:“这人竟还躲在神像后头装神弄鬼,要挟草民若是不下手毒害您,就要草民和姨婆命丧黄泉,草民甚至还差点被迫服下毒药,幸亏大人及时出现,否则草民只怕早已魂恨归西,再也无法和姨婆团圆。”

“喔?”阎律总算看向地上的肉丸,好似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的存在。“左绍,将人架起来。”

“是。”面无表情的左绍立刻抽出大刀抵住肉丸的颈子,用冰冷的刀背架起地上的肉丸。

她眨眨眼,完全可以很肯定,他是真的很嫌弃肉丸,所以才会用如此特殊的方法将人架起。

“这不是军器监臣蔡章茂蔡大人吗?”阎律指名道姓,一眼就认出肥肉丸的身分。

“大人……”蔡章茂面色惨淡地应道。

“你身为朝廷命官,却知法犯法,不但教唆下属当街强抢民女,竟然还想谋害本官!如此大逆不道,实在罪不可赦!”

“大人,下官冤枉啊!”蔡章茂立刻呼天喊地的喊起冤来。“这一切都是这女人在编派造谣,大人可别真信了她,下官今日只是正好路过此地,却见此女在附近鬼祟徘徊,因此才会让人强押着她问话,绝对没有所谓的强抢民女,下官更不敢谋害大人,请大人明察!”他为自己月兑罪。

“喔?如果只是问话,你又该如何解释这两包毒药?”阎律弯身拾起遗落的药丸和黄色药包,搁在掌心上头仔细观察。“虽然只是匆匆一瞥,本官却在外头瞧得一清二楚,朝廷官员,不依法办事,却纵容属下对一名女子强行喂毒,若不是别有居心,就是封画师所言一切属实,你确实想逼她谋害本官。”

“不……不是的!下官只是……下官只是……”

“得了。”阎律断话,表情冷厉慑人。“这阵子本官一直密切注意着你,私底下你干了哪些勾当,你我心知肚明,你就不用再狡辩了。”他话中有话地说着,目光似乎看透一切。

没料到阎律早已盯上自己,蔡章茂脸色一白,吓得直想就地晕倒,可想着颈上有一把大刀架着,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死命撑着发软的双脚,抖着一身肥肉哀声告饶。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下官知错,下官真的知错了!不过下官也是被逼的,请大人明察秋毫,法外开恩,饶过下官吧!”

“此事本官自然会查,而且绝对会查个彻底,除了以还有哪些人涉案,本官一个都不会放过,至于你……”阎律淡定说着,浑身气势不怒而威。“就先到牢里反省吧!”

“不、不,大人饶命啊,下官真的是被逼的,下官真的──啊!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坐牢……”

在阎律的指示下,左绍迅速领着两名手下,将蔡章茂一干人等押到外头备好的马车上。

眼看犯人被捕,风波平息,封曳秀也不开口过问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只是双手负后,若无其事地跟着他一块儿走出破庙。

左绍等人动作神速,眨眼间就将犯人关入马车,留一人在马车内看守,另一人骑马殿后戒备,另一人则是在前方驾车。

“画师,此庙地处偏僻,一块回去吧。”阎律转过身看向她。

“也好。”她点点头,瞧见左绍就坐在马车前方,负责驾车。“那草民就和左大侠坐一块儿,顺便帮忙拉车。”她往前走去。

“左绍得直接将犯人带到刑部,妳跟着我走。”他忽然扣住她的手腕,理所当然将她带至一匹骏马前。“画师可需要我协助上马?”他好心询问。

她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敢问……这马是谁的?”她一字一字说得极为清楚。

“自然是我的。”他泰然自若解开树干上的缰绳。“马儿高大,有人协助上马总是安全些,倘若画师害怕,我可以直接抱着妳上马。”

抱着她什么?

她双眼瞪大,头皮发麻,本能就想后退,谁知他却不肯放手。

他将手劲拿捏得极好,丝毫不让她感到疼痛,却也让她逃不开……她不只神情古怪,就连一颗心都开始怦怦乱跳了。

“多谢大人好意,不过草民与大人共骑,这似乎于礼不合……”她银牙暗咬,强自镇定道:“草民还是和左大侠他们一块儿,只要一入城门,草民便马上下车,绝对不耽误公务──”话还没说完,马蹄声忽然急促响起。

她迅速转头,就看到左绍驾着马车一声不吭地迅速离去。

她一愣,紧接着立即转头查看身周──

没有!

没有!

到处都没有第二匹马的影子!

那三人一车一马,说走就走,理所当然就将她遗弃在虎口……娘的!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啊!

阎律忍住满腔笑意,佯装没看见她脸上的震惊与薄怒,径自环住她的细腰,轻而易举地将她抱坐到马背上。

“画师,今日妳又让我刮目相看了。”他跟着上马。

哀莫大于心死,眼看木已成舟,她也不再试图反抗,甚至连他坐到身后都保持缄默,只是静静眺望远方蓝天,先行哀悼待会儿就要发生的憾事。

没想到她百密一疏,终究还是中了他的道,待会儿入城后,当所有人瞧见她与他亲密共乘一骑,想必京城话题又要再添一桩,而她,则是别想再赚到那些千金大小姐们的银两了。

般了老半天,俊美天神的真面目,原来一直都是只居心叵测的妖孽!

暗叹一口气,她揉着发疼的额际,很虚弱地发问:“大人的意思是……”

阎律越过她的身侧执起缰绳,将她彻底困在自己的胸怀间。

“意思就是,妳是我见过最临危不乱、聪慧勇敢的女子,我对妳……似乎是愈来愈感兴趣了。”笑声和话语声同时落下,骏马瞬间往前奔腾。

抵不过那股劲势,她整个人往后撞进他厚实的胸怀,脑袋顿时空白一片。

哒哒哒……哒哒哒……

当马儿终于奔出树林,她才终于如梦初醒,连忙挺身坐好,顺道连忙思考他话中的意思。

他对她感兴趣……他究竟没事对她感什么兴趣?!

他是了不起的大官,她则是区区死老百姓,就算见过几次面,他们之间依旧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况且先前他的态度总是清冷,怎么今日再见面,他就鬼上身的这么严重?

靶兴趣……她瞪着自己握紧的双拳,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压抑,压抑着某种她也不明白的情潮骚动。

不过短短一句话,他就轻易地将她撩拨得心绪大乱、难以冷静,这是她成为春史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

不行!这人心思缜密敏锐,凡事又多疑戒慎,天晓得他又是为了刺探她什么,才会故意说出这种“鬼话”?倘若她要是太过认真,那就是中了他的诡计。

也罢,既然他能够性格大变,她自然也能来个左耳进右耳出,适才他究竟说了什么,她决定当作通通没听见。

她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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