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错人? 第八章
辟厉耘的公寓在剧院区,离纽约公共图书馆走路不到十分钟的地方——当初买下这里是因为离图书馆近,但真正开始工作后,他看书的时间反而没有大学时期多,经过图书馆的次数不知道是进去的几倍。
相形之下,中央公园对他的贡献度倒是比较大了。
一周快走四天,每次一小时,华尔街的工作太紧绷了,适度运动有益身心健康,也能帮助好眠。
打开大门那一瞬间,男人想,幸好他没有因为要放大假而省家事助理的钱。
几个月没人住的房子还是一样干净,餐桌上有瓶装水,几盒麦片,冰箱里有一些水果跟微波食品,好像他不曾离开,就连窗台上那几盆小仙人掌都还绿葱葱。
他放下简单的行李,看了看时间——台湾时间已是深夜,但对夏若琪来说还早,这时候她多半还捧着咖啡,一边看电视一边做笔记,于是他拿起手机,按了快速拨号键。
夏若琪很快的接了起来,“你到啦?”
“刚进家门。”男人一边说一边打开暖气,顺手将窗帘拉上,保留一些隐私。“觉得你应该还醒着。”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给我打电话。”
辟厉耘闻言,露出一些笑意,“你在等我电话?”
夏若琪停了几秒,然后发出一个鼻音算是回答。
“这算肯定的答案吧?”
“嗯。”
“如果你能直接说在等我的电话,我会很高兴的。”
女人又哎哟了一下,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语气有那么一点撒娇,“可是,我不想当小蜜蜂或者小黏黏。”
男人笑得更高兴——虽然她总说他们是“试着交往”而非“正式交往”,但她心里其实已经当他是男朋友了,所以才会在谈话中很自然的说希望自己是哪一型的女友又或者不想当哪一型的女友。
“我不介意有个小蜜蜂或者小黏黏啊。”男人打开一盒匹萨放入微波炉,“人单身的时候会有很多原则,但别忘了爱情是化学变化,改变的不只是你的心情,还包含你的想法。”
夏若琪沉默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官厉耘,我觉得你好像有点不一样欸。”
“哪里不一样了?”
“你讲话的语气,用字遣词,都有一种……我不会说……你是被掉包了吗?”
男人想,大概是回到熟悉的环境,所以很自然的暴露本性了吧。
如果若琪这时站在他对面,一定会发现他根本不是误入森林的小白兔,他是进入森林捕猎的黄鼠狼。
“因为我太累了。”这话倒是不假,虽然他坐的是商务舱,椅子有比较大,但无论如何也是坐着睡,怎么睡都睡不饱,醒来是全身酸痛。“你也知道,人一旦觉得累了,在说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那你快点去休息。”
“我要开始调整时差,可能暂时先用简讯联络,不打电话了。”
“我知道啦。”夏若琪又催促一次,“调整十二小时的时差是大工程,快点去躺一下吧。”
币了电话,微波炉刚好发出叮的声音。
矿泉水,微波匹萨,回纽约的第一餐。
匹萨味道普通。但男人却吃得眼带笑意——虽然若琪常说自己个性不好,脾气暴躁,但这个别扭女王还是在她自己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为他改变了。
他说刚下机很累,她催他快点去睡,这样普通而家常的对话却让他觉得有一种平静。
有次他去伦敦出差,客户是身价百亿美金的大富豪,公司于是派他这各超级交易员去跟富豪见面。
盎豪是白手起家,个性谨慎,富豪的家庭律师专精金融法律,执业超过二十年,这种情况下,即使他已经准备万全,几日下来,他的脑细胞仍然不知道死了多少,最后总算幸不辱命,接下这张钻石单子。
必到纽约时,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可当时的女友觉得一个多星期不见,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应该陪陪她。
辟厉耘想,好吧,男子汉大丈夫,追求的时候曾说过会对她好,那么就不能食言。
梳洗过后,换下飞机上坐酸的西装,订餐厅,接女友去。
他真的很想让女友高兴,可惜天不从入愿。
吃饭的时候他还能勉强撑着,但还是在电影院睡着,女友大怒说:“你可以陪客户打好几天小白球,我只希望一起看场电影,你居然睡着?”他解释无效,两人又是好几天不愉快,约翰说,他每次出差回来也是面临这种状况。
即使明知道他是工作的关系,但老婆还是不高兴,觉得他“把老婆小阿丢着,自己一人逍遥”,于是回来后面临的就是“上星期都是我一个人照顾孩子做家事,所以这周换你”。
他们都很羡慕艾克斯。
他的女朋友总说“好好睡一觉,精神恢复了再打电话给我”。
当时官厉耘就想,如果女友工作忙碌,他一定会告诉她先休息,相对的,他也希望自已忙碌的时候能得到相同的体贴,只是这个体贴,他没从个娇的前女友们那里得到,倒是从一个硬梆梆的人那里听到了,为什么她老觉得自己脾气不好呢?
他觉得她的个性虽然不够温柔又有点大女人,但其实很会设身处地为刖人想。
她常讲,“勉强没意思。”
又说:“为什么要用勉强别人来衡量彼此之间的感情?你如果爱我,就怎么样怎么样的,如果真有爱,就不该勉强啊。”
末了,还小老太婆般的做了结语,“没有尊重就不是真爱。”
真有趣。
辟厉耘吃完饭后,打开传真机,接着跟爸妈联络一下,约好见面时间,讲完电话后,传真纸也吐得差不多了。
男人拿着那一大卷报纸坐在沙发上逐一看过。
大部分是业务推销,他的医疗保险公司提醒他该交保费了,然后看到瑞丝的传真。
落款日期是四天前。
她说他的手机不通,Mail也不回,有事想找他,请他回家时务必回电。
男人想,他是交易员,休息的前提就是停掉手机跟Mail——这是行内默契,交易员如果放大假,等同失联。
没什么好奇怪。
他比较好奇的是,跟瑞丝部分手半年了,她怎么会现在又想要找他?
奇怪归奇怪,但两人也算好聚好散,官厉耘于是回拨了电话给她。
两人约好周末在下曼哈顿的海港餐厅见面。
见到瑞丝的瞬间,官厉耘就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了。
瑞丝怀孕了——还好两人分手够久,若是只分手两三个月,他恐怕会以为自己要当爸爸。
准妈妈的肚子虽然不大,但也可看到明显隆起。
而那小小的隆起,让瑞丝整个打扮都不同了——一向只穿高跟鞋出门的女生,现在穿的是平底雪靴、围巾,帽子、手套,一应俱全,看得出来她所有的装扮都以保暖为第一课题。
男人连忙起身接过她的外套,顺便拉开椅子。
瑞丝笑笑,“谢谢。”
“身体都还好吗?”
“据我的妇产科医生告诉我,非常好。”瑞丝模模肚子,“是龙凤胎。”
“恭喜。”
“我也觉得自己运气好,生一次,儿子女儿全都有了。”
辟厉耘伸手叫来侍者点餐。
瑞丝没有点她最爱的甜酒,而是换成纯果汁,然后点了几样喜欢的菜,甜品要了起司蛋糕。
她点菜的时候笑咪眯,心情很好的模样。
等侍者离开后,官厉耘问:“找我什么事?”
瑞丝嗔道:“没事不能找你吗?”
“没事你不会找我。”
女人闻言一笑,“还是这么会说话。好啦,直接跟你说,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这件事情真的只有你能帮我了。”
男人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推拒,而是微微一笑,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爷爷三个月前住院了。”
辟厉耘扬了扬眉,爷爷住院了?
瑞丝的父母与爷爷都住在华盛顿,她是独生女,加上父亲的兄弟生的都是儿子,整个父系家族,就只有她一个女孩,从婴儿时期就被当宝贝宠爱着养大,也因此跟家人很亲。
到纽约读书后,她每个且都会回家一次,两人交往之初官厉耘就答应过她,会尽量跟她一道回家。
而交往的一年多,他基本上也做得不错,就算不能每次陪她,但三次中会出现两次,她爷爷跟爸妈生日时,他更是排除万难一定陪她回去一起庆祝,也因此,瑞丝的家人都很喜欢他。
爷爷更是一见面就催他们结婚,说想抱孙子,还加他们多生一点。
辟厉耘很喜欢这位爷爷。
虽然从瑞丝谈笑的表情就知道爷爷没大碍,但还是想问清楚状况,“为什么住院?现在情况怎么样?”
“因为他很坚持要自己修屋顶,可没想到下楼梯时不小心,从上面跌下来。”
瑞丝又好气又好笑的说:“我那个做装潢水电的叔叔就住在隔壁街而已,打一通电话就可以搞定的事情,现在可好了,全身多处骨折,幸好跌下来时邻居太太正好在院子除草看到了,赶紧叫救护车,不然还不知道会躺到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现在都还好吗?是静养等待痊癒,还是有其他手术要做?”
“手术已经做好了,剩下就是静养,不过他年纪太大,医生说说至少要半年才能出院。”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没大碍。”
“是啊,爷爷被我爸跟我叔叔伯伯们骂到臭头,说他人老变小阿,怎么样都讲不听,接到医院的电话差点吓死他们。”
两人讲到这里,服务生刚好过来上菜。
都颇注重隐私的两人于是稍微打住,聊了一些纽约的雪跟圣诞节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题,等服务生离开后再继续。
“所以,现在我两个星期回华盛顿看他一次,但他老在问你怎么没跟着我一道回去看看他,之前我都说工作忙,可是忙也不可能忙这么久……我没跟他说我们分手的事情,也没胆子在这时候告诉他说孩子是我老板的。”瑞丝看着他,做了拜托的手势,“请你跟我回华盛顿一趟。”
辟厉耘笑了笑,“你想拜托我的就是这件事情?”
“嗯。”
“这不用拜托,爷爷以前对我也很好,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他。”
见他答应的干脆,瑞丝也松了一口气。
“爷爷是长辈,去探望他是应该的。”他说,“我这次回来会待三个星期,圣诞节过后,你看什么时间比较方便,跟我说一声就好。”
“要记得我们没有分手喔。”
“我会注意我们还在交往中。”官厉耘想了想,“这样吧,我顺便告诉爷爷前阵子忙是因为公司打算进单欧洲,一月底,会正式外派半年,我会打电话问候他,这样他应该不会再追着你问我为什么没出现,有什么事情都先推到半年后。”
瑞丝对他眨了眨眼,“欠你一次。”
爷爷虽然无大碍,但毕竟老了也病了,她不想刺激他说:“孙女跟那位很让你放心的华尔街首席交易员分手,现在跟老板在大搞婚外情……”
医生说了,要让爷爷心情好一点。
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已经够让老人家烦了,这时还让他听到那些会皱眉的事情,未免太不孝了。
虽然等小阿出生后谎言就会被揭穿,但那时爷爷身体应该已经好得多,幸运一点的话说不定都出院了,看到可爱的小婴儿,老人家开心都还来不及,哪还会去追究跟谁分手的事情。
解决了心头大事,瑞丝吃得很开心。
结账时,她说要请客,官厉耘当然不让——让女人出钱他都觉得很奇怪了,何况还是孕妇。
在他心中,孕妇的地位是很崇高的。
他甚至觉得,所有的餐厅跟旅馆都该给孕妇特别折扣,好感谢她们孕育人类下一代。
如果全世界的男人都像他,女人都像若琪——不想生小阿,喜欢这种有伴侣又单身的生活,人类很快就会绝种。
孕妇是很了不起的。
因此,看到孕妇要拿钱包,男人连忙阻止,“我来就好。”
瑞丝笑笑,“早知道你爱请客,我就多吃一点了。”
“待会去圣安娜买蛋糕卷吧,你晚点可以吃。”
瑞丝眼睛一亮,“对欸,这里离圣安娜才几步路,我好久没吃他们的蛋糕卷了,我现在可以一个人吃掉一条。”
辟厉耘闻言,露出肃然起敬的神情。
女生真的很神奇,那种甜腻腻的东西,可以一次吃完一条,直到最后一口都觉得美味。
两人步出餐厅,顺着红砖路朝圣安娜走过去,随便聊聊。
买完蛋糕,官厉耘替她叫了计程车,看着计程车很快的消失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他忍不住笑了笑——两人原本只是朋友,有次碰巧到同一家酒吧喝酒,聊开后发现彼此共同点不少,这才开始交往。
经过甜蜜期,磨合期,然后就是争吵期。
他觉得瑞丝变了,不是他当初认识的那个爽朗独立的女性,凡事要人陪;瑞丝也觉得他变了,不是当初那个愿意花时间在她身上的男性,永远没时间。
她想要浪漫,他却工作渐忙。
当初分手虽然分得乾脆,但其实也有些争执,回想起来难免可惜,如果当初没交往就好了。
瑞丝是个好朋友。
争吵的时候虽然常觉得头大,但分手后却反而慢慢想起朋友时期的愉快,比起男女朋友,他们更适合当单纯的朋友。
而今他找到自己的幸福,也很高兴看到她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饼两天,官厉耘回到长岛家里,爸妈看到他自然很高兴,把他拉到面前细看,然后都露出满意的神情。
“应该早点叫你回台湾住一阵子,现在气色好多了,以前看你永远挂着黑眼圈。”
“忙嘛。”
“钱够用就好,那么忙没意思。”母亲拍拍他的肩膀,颇为威严的说:“爸妈以前为了赚钱,把你放在阿姨家,错过好多东西,你不要像爸妈一样,用最重要的东西换取金钱。”
他搂住母亲的肩,安慰道:“我知道你们很辛苦,也没怪过你们。”
“我知道你没怪我,可我后悔啊,我错过了儿子一生一次的成长期,我没看过你幼稚园运动会,也没参加你小学的毕业典礼。”母亲叹口气,“你银行那些钱,若不吃喝嫖赌也够过一辈子了,找个轻松点的工作,或者自己开工作室,不要回去上班了,没日没夜的,这样要怎么结婚?等哪天你想结婚了,一回头发现自己已经五十岁,不好找对象了,那怎么办?”
辟厉耘笑了起来,“妈,你想太多了。”
案亲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让儿子先进来吧,站在门口说话也不嫌冷。”
这一提醒,母亲倒是笑了,“快点进来。”
家里已经颇有圣诞节气息。
圣诞树,装饰在楼梯的小几子,红色的蝴蝶结跟金色铃铛——他没有宗教信仰,但仍然喜欢圣诞节。
这告诉大家,该回家吃饭了。
对他来说,这是团圆节。
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吃饭,爸妈不断问他台湾怎么样,这么久没回去习不习惯、新工作能不能应付,阿姨姨丈身体可好?
至显在做业务,业绩还过得去吗?
明臻在电视台上班,前几个月闪电结婚,见过姊夫了没?
家里亲戚不多,跟你哥你姐要常见面,就算没特别的事情也要常常约出来吃个饭,联络感情……
辟厉耘一一回答,爸妈显得很是放心。
吃完饭,一家人在客厅喝咖啡时,官厉耘说:“爸妈,有件事情跟你们说。”
案母对看一眼——儿子从小独立,凡事有自己的想法,这么认真说有事情要告知还是头一次。
两人不约而同坐正身体,等待儿子公布。
辟厉耘见父母如此慎重,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丢直球,“我春天的时候应该会跟一个人求婚。”
爸妈先是呆了十秒,接着一下兴奋起来——终于要把女朋友介绍给爸妈啦?怎么不一起带来过节呢,几岁?从事什么工作,爸妈想抱孙子都想疯了,今年过年你就二十八了,快点结婚好让爸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