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情郎 第1章
当众人都离开后,班房里只剩下黑焰司及席夜语。
摆焰司一身黑服,体格高大魁梧,五官立体,脸部线条有棱有角,全身散发出一股迫人的气息。
尤其他脸上如冰似霜的淡漠神情,让人不敢接近。
与他同处一个空间,似乎连自身的气息都变得紊乱而急促。
席夜语偷觑一眼黑焰司,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询问。“黑、黑捕头不肯收留小女子,是嫌弃小女子一无所长吗?小女子会烧饭、洗衣、打扫,照顾黑捕头的生活起居绝对不成问题。”
摆焰司轻嗤一声。“在下从来不需要佣仆。”尤其是胆小又爱哭的小泵娘。
这只会让他看了心烦意乱。
席夜语的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力持镇定地续道:“小女子有朝廷拨下的抚恤金,大哥这些年来也存了一笔积蓄,应该足以支付小女子的日常开销。”
她相信黑焰司不是势利眼的男人,绝对不是因为钱财问题而弃她于不顾。
摆焰司冷淡地挑眉,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多少钱?”
“什么?”席夜语愕然地抬眼,不解他问这句话的用意为何。
摆焰司状似不耐地又重复了一句。“抚恤金及妳大哥的积蓄总共有多少钱?”
他直视前方,连看她一眼的意愿都没有。
女人之于他,只是麻烦及累赘。
席夜语低下头,咬着下唇回答。“大概……有几百两。”
这笔钱对她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就不知道黑焰司对于钱财这种身外之物是否会斤斤计较?
“这点小钱,还不够塞本捕头的牙缝。”他嗤之以鼻。
难怪那些胥吏、师爷们视她为烫手山芋,原来,她身上就只有这么一丁点钱而已。
衙门里的人,哪个不是营私舞弊,欺上瞒下地贪污攒钱,根本不会将这种小钱看在眼里。
听出他的嘲讽之意,席夜语气鼓着双颊,仰起下巴,抬头挺胸道:“大哥曾经说过黑捕头向来行善不落人后,正义感十足,是衙门里的一股清流,看来,大哥太过谬赞黑捕头了。”
她无畏无惧地直视着他。
摆焰司转头,瞪着眼前身形娇小,却桀骜不驯的小泵娘。
她的眼眶蓄满泪水,却坚持不让泪水掉下来,纤细的肩膀一上一下抖动着,显然情绪尚未回复。
但她眼中闪动着光灿的怒火,却意外地吸引了他的视线。
在他的眼中,她只是一位荏弱又依赖性强的小泵娘,被自个儿的兄弟捧在手心上疼宠着,从来不知世间险恶。
只不过,他没料到她竟然有勇气顶嘴。
这让他对她的观感有了一点小小的改变。
他站起身朝她走近,粗暴地箝握住她的肩膀,让自己能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泵娘,竟敢用这种态度跟本捕头说话?”他咬牙怒瞪着她,额际的青筋隐隐浮现,下巴绷得紧紧的。
连作恶多端的匪贼见了他,说话都会变得结巴且颤抖,为何她敢在他的面前理直气壮地挑衅他?
看来,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柔弱。
她眼中的怒火挑起了他潜在的劣根性,连带的激起他的怒气。
摆焰司脸色铁青,口气恶劣。“席夜语,妳听好,本捕头不想收留妳的原因很简单,除了妳身上的钱太少之外,本捕头一向很讨厌女人,相信妳大哥应该有跟妳提过。”
看着眼前娇滴滴又俏生生的小泵娘,他只消用一只手就可以掐死她,只不过,他握着她肩膀的力道不仅没有加重,反而减轻许多,他深怕自己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不小心捏碎她。
他不解这种陌生的情绪是怎么一回事,他何时对女人怜香惜玉过?
怒气夹杂着不明所以的情绪,让他的眼眶发红,模样更吓人。
“我……我以为那些传闻是假的。”她微微地瑟缩了一下。
她的确是被他的怒气吓到了,可是,她不相信他跟其它人是一样的,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凛然正气,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可养成的。
而且,大哥也不可能会骗她。
他冷笑一声。“妳真是太天真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冷淡。“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别的男人跑了,我爹身子本来就不好,怒急攻心再加上积郁成疾,便撒手人寰,所以,我讨厌女人,甚至憎恨女人,妳听明白了吗?”
他咄咄逼人地朝她倾身。
席夜语被他的一番话给震慑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仍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触碰他。
她下意识地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察觉出她的眼中写满怜悯及同情,他的怒气更甚,怒火像浪潮一样朝他袭来,让他差点招架不住。
“别碰我,我不需要无谓的同情及怜悯。”他沉下脸怒斥。
他厌恶别人同情他的异样眼光,那只会让他觉得难堪。
他想用自己的能力证明,就算他只是孤身一人,他也能够活得好好的,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他自己能做到,席夜语应该也能做到。
席夜语将伸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轻描淡写地说:“你之所以不愿意收留小女子,是怕会勾起过往的伤痛回忆吧!如果这是主要的原因,小女子可以谅解。”
知道他不是无情无义的男子,让她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她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好人,他是大哥口中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即使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黑焰司的脸庞变得更加冰冷。“请妳不要自以为是地妄自臆测。”
他被她的无心之语给逼得有点恼羞成怒。
从未有人敢在他的面前直接剖析他的心态,连她大哥也不敢,为何她却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真不知道她是太胆大妄为,还是真的了解他的心态。
如果不是念在他是故友妹子的情分上,他早就将她轰出去了。
席夜语低下头,藉以掩饰脸上的尴尬神情。
如果问题不是出在他的身上,那么,就是出在自个儿的身上了。
她抿着嘴,内心感到好不哀怨,难道她的条件真的这么差,竟然没有人愿意收留她。
她又趴跪在地上,朝冰冷的尸首低语着。
“大哥,你为什么要抛下夜语不管?衙门里全都是冷酷无情又自私自利的人,全都不顾夜语的死活,连你的挚交好友都不想收留夜雨,大哥你说,夜语该怎么办才好?”她哭得泣不成声。
眼角还偷偷瞧着黑焰司的反应。
摆焰司神色自若,只是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但随即被他隐去,他一向将自己的真正心思隐藏得很好。
他心想,这名小泵娘挺聪明的,居然知道用激将法。
他不怒反笑。“席夜语,激将法对本捕头是无效的。”他虽然勾唇冷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原本沉重的心情,竟然因为她而变得不再难受。
他不是应该很讨厌女人,可怎么对她就是无法狠下心来置之不理。
他认定自己对她有特别的感觉,只是因为她是故友妹子的缘故。
闻言,席夜语好像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从头冷到脚。
眼前的男人不仅冷酷无情,还完全不留情面,直接将她伤得体无完肤,他的心真的好狠。
她挺直背脊,告诉自己不能再哭哭啼啼的,要有骨气。
大哥曾经告诉过她,他们虽然过着穷苦的生活,却不能没有骨气,即使处在艰难的环境中,也要快乐地活下去。
她随意地抹了抹脸。“既然黑捕头不方便收留小女子,小女子也不再强求。”
她别开脸,沉默不语,赶人的意思明显。
就在她欲起身时,头顶上方飘来冷冷的话语。“如果妳能凑齐一千两,本捕头就收留妳。”
其实他也不是故意要刁难她,只是希望依赖性太强的她,能够自力更生罢了。
就算他真的无法收留他,他也会想办法安置她。
毕竟,她大哥有可能是他的代罪羔羊……
“黑捕头不必故意找借口打发小女子,小女子不会赖着你不走的。”她面无表情平静地述说。
要她在短期内凑足一千两谈何容易,他根本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妳连试都还没试,怎么就打退堂鼓了?只要有心,天底下没有无法完成的事情。”
对于自己能够与她交谈许久,他深感不可思议,他一向很少与女人谈超过三句话的。
他对她特别通融,只可惜她感觉不到他的用心。
“小女子不是不想试,而是此刻真的没有心情。”她随口搪塞。
义兄那些亲戚的嘴脸,她不是没见识过,不是只有衙门里的人才会贪财,普通的老百姓也是一样的,这是人性,她无力改变。
她真的不想开口向义兄的亲戚们借钱。
再者,黑焰司看起来跟义兄的亲戚们并没有什么两样,也是金钱至上。
他的表现,让她甚感失望,自然也不会再要求他收留自己。
她要想办法自己一个人过生活,该是她学着独立的时候了。
才刚下定决心,义兄的亲姑姑席氏就带着自个儿的儿子叶世群闯了进来。
“哎哟!我苦命的侄子啊!你怎么这么早走,你叫夜语以后一个人该怎么过日子呀!这老天爷太不公平了。”席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姑姑,请节哀,夜语的去处妳不必担心,夜语自己会想办法的。”她轻轻拍着姑姑的肩膀安抚着。
席氏握住她的手,神情有点激动。“我苦命的夜语,从今以后,妳就要孤身一人了,对了,朝廷的抚恤金拨下来了没?有多少钱?”
她的眼中闪动着晶灿的光芒,反而掩盖了悲伤的情绪,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真伤心还是假难过。
听到她提起钱,席夜语的心就凉了一半。
泵姑贪财,这是她老早就知道的事,只不过,大哥的尸骨未寒,她就急着提起钱,实在令人感到唏嘘。
她慢悠悠地回答。“朝廷的抚恤金再加上大哥这几年来的积蓄,大概有五百两左右。”
“五百两?”这么少?
席氏垮下一张老脸。“妳大哥在衙门当差数载,还真是两袖清风呀!”
她以为侄儿的积蓄至少有好几千两的。
席夜语忙不迭地替义兄辩白。“大哥为官清廉,从来不收受贿赂,或贪污不义之财。”
她意有所指地觑了黑焰司一眼。
摆焰司不避不闪,环起手臂,脸上有着看好戏的戏谑神情。
这席氏,贪财的嘴脸完全不输给衙门的胥吏、师爷们。
席氏扯了个假笑,虚情假意地吹捧。“是啦!我这侄儿就是这么公正廉明,简直是朝廷的栋梁,只可惜英年早逝。”
她低垂着头,故意语带哽咽。
席氏的儿子叶世群适时地插话。“夜语,表哥既然已经因公殉职,妳不如住进叶府,让表哥一家人好好地照顾妳。”
他热络地握住席夜语冰冷的小手,席夜语不敢甩开,只得咬牙隐忍着全身泛起的不自在感。
摆焰司见状,微挑起眉,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被男人紧握着的小手上,眼中闪过一抹厉芒,心里涌上一股不舒坦的感觉。
为什么他怎么看叶世群怎么碍眼?恨不得用腰上的佩刀将他的手给砍断。
他一手搭在佩刀上,像是随时准备与他拔刀相向一样。
席夜语将求助的眼神飘向他,无声地乞求他能替她解围。
她讨厌表哥,更厌恶他的碰触。
摆焰司不是不明白她的苦处,只是,以他的立场来说,他根本没有资格发表言论,毕竟他与席夜语非亲非故。
不过,他也不是冷血之人,还是不着痕迹地替她解围。
他的大掌搁放在叶世群的肩膀上,微微使力,朗声说道:“叶兄,你们肯收留席姑娘实在是她上辈子烧了好香,你们的义行,本捕头会请县太爷加以表扬的。”
“唔……娘……”叶世群痛得想爆粗口,却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得罪这位人称铁血神捕的冷面捕头。
他的手劲还真大,只要他再稍微用力一点,他的手恐怕就会月兑臼了,他实在不明白自个儿到底是哪里招惹到他了?
“娘,咱们还是先接表妹回叶府,再替表哥办后事吧!”他赶紧提议,只想尽快远离黑焰司,免得被他眼中的怒火给烧穿。
“呃……”既然儿子已经开了口,她总不好婉拒,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拉住席夜语的手。
“夜语,妳表哥疼妳,不忍心见妳孤身一人,妳就先随咱们回叶府吧!”她端着笑脸,心里暗自盘算着。
席夜语长得天生丽质,模样楚楚可怜,说不准将来能够嫁给有钱人家,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做赔本生意了。
席氏拉着她的手往前跨了一步,没想到,席夜语反而停住脚步不走。
“夜语,妳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走了?嫌叶府不舒适,不肯入住叶府?”她明嘲暗讽,借机挖苦她。
事实上,她兄长留下的那几个子儿,哪够她在叶府的日常开销。
若不是看在她还有利可图的分上,她才不可能会好心收留她,毕竟他们压根没有血缘关系,她大可不管她的死活。
席夜语扭绞着双手,吶吶地低语。“姑姑先别急着接夜语进叶府,夜语想先听听黑捕头的建议。”
她偷觑着抿唇不语的黑焰司,内心期盼着他会开口留下她。
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姑姑这一家子根本不是善类。
她一点儿都不想入住叶府。
席氏睨着黑焰司,口气不善。“黑捕头,夜语想听听你这个“外人”的建议,请你直说无妨。”
她特地强调“外人”这个字眼,就是要提醒他,莫管他人的家务事及闲事。
摆焰司依然双手环胸,俊容波纹不兴。
“既然本捕头是外人,自然不会干涉席姑娘的事,席姑娘大可不必征询本捕头的意见。”他故意将两人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他本来就视她为烫手山芋,现在有人肯收留她,他当然不会加以阻止,而且还会乐见其成。
只是,见她黑眸中盈满了水雾,红润的唇被她咬得红肿,他竟然没来由地感到胸口传来一阵揪痛感。
她要离去,他应该感到开心才是,为什么胸臆间会漫上一股浓浓的离别愁绪?他从来不曾如此反常过。
从黑焰司的话语中显示,他似乎很满意将她送走。
这样一来,她与他就再也没有交集了吧!
她不愿意成为他的累赘,却又舍不得与他分离,苦涩的感觉渐渐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她哽咽地低垂着小脸,小小声地与他道别。“黑捕头所言甚是,夜语就此与你别过,希望黑捕头多加保重自己。”
她低低的嗓音隐隐带着抖音,让人听了倍觉心酸。
即使胸口痛到几乎无法呼吸,她仍然强迫自己要笑笑地离开衙门。
摆焰司神情复杂,嗓音嘶哑。“也请席姑娘多加珍重。”
他原本应该有几句话要对她说的,却又觉得多说无益,只是徒增彼此的痛苦与烦恼罢了。
席夜语静静地审视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对她即将离去的伤痛,她顿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太高估自己在黑焰司心目中的地位了,她以为他好歹会表现出一丁点感伤的。
但是,没有!
他深邃的黑眸完全没有温度,有的只是足以将人冻僵的寒意。
她告诉自己要对他死心,可她怎么都做不到。
直到走出大门,席夜语还频频回头,冀望着黑焰司会突然冲出来将她带走,安顿她的生活。
她越走脚步越沉重,泪水也不由自主地滑落脸庞。
她不断地在心里吶喊着。
大哥骗人!摆焰司根本就不是重情重义之人,他只是胆小怕事之徒,一点儿都不值得她的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