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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小姐 第二章

作者:千寻

今逃谠龚亦昕而言,不顺利。

在值班之后,她看门诊、巡病房、开刀、进手术室,但那个刀……打开的胸膛被缝了回去。

离开手术室时,她看了一眼病奔,相当年轻,才十六岁,本该拥有一个美好而健康的身体。

尽避在手术之前,病奔的母亲已经了解手术所有风险,明白手术的成功机率不高于百分之二十,却还是决定冒险,原因无他——除了死和冒险两条路之外,已别无选择。

扯掉手套,龚亦昕走出隔离室,她痛恨做这种告知。

自动门打开,跨过那扇门,目光与病奔家属接触,对方眼底充满子希冀,她能够说出期盼中的答案,可惜她无法提供。

她走近,垂下头,淡淡的说:“我很抱歉。”

瞬间,家属哀伤痛哭。

她是心脏外科的医师,面对的重症病奔有百分之八十,死亡天天与她擦身而过,照理说,早该习惯见到这种场面才对,但……她始终无法习惯。

“她死了吗?天……她死了……”

病人的母亲痛哭失声,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顾不得处在大庭广众下,就这样号啕大哭,若非心碎至极,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情。

“丫丫不能死,没有她,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丈夫受不了一个天生心脏残缺的女儿,很早就离开我们,我只剩下她、只剩下她……”她双手蒙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滑出。“大家都说丫丫依赖我,可他们不知道,丫丫是我的生存目标,这些年,我们依靠着彼此,没有她,我要怎么活……怎么活……”

她哭号着、嘶喊着,像要把满心的绝望通通哭出来。

静静听着她的悲恸无奈,龚亦昕眉目间多了忧愁,她理解。

记孩子生下来那刻,迎接他们的不是希望而是即将的死亡,试问,有几个父母亲能够承受?

她的丈夫选择逃避,是入之常情,而她选择承受,是因为信仰和无比的勇气,事实上,她已经做得够好了。

有这样的病惫能活到十六岁,在所有病例中已算得上高龄。

柄器人有了一丝感情,她伸手,拍拍哀声哭泣的母亲,淡声道:“妳不要哭,丫丫还没有死,她并不是全无机会……”

第一次,她没有用沉默面对绝望的家属。

她的话让病奔的母亲压下强大的悲伤,瞠大双眼,用力望她,下一刻,欣喜若狂地拥抱她。

“如果有一颗健康的心脏,她会好的。”龚亦昕接着说。

她的话让身为母亲的女人,再次从天堂坠入地狱。

如果等得到心脏,就不会选择在今天冒险了……每逃诩有心脏病奔因为等不到这样的机运死在病床上,丫丫她会这样吗?她多想对医师说——刨开我的胸口,拿我的心脏,接在丫丫胸口吧!

但……她还能要求什么?至少丫丫没死,至少女儿还能张开双眼,喊她一声妈妈……

垂下眉,松开揪住报亦昕袖口的手,女人深吸口气,点头、再点头,像在对她说话,也像在对自己说。

“幸好她离开手术台;幸好我有机会跟她说再见;幸好,我还可以买草莓蛋糕庆生,可以帮她买下那件粉红色小洋装,医师妳不知道那件洋装有多贵,可她好喜欢,所以我打算买给她,等她穿上,我要帮她拍很多照片……”

说得越多,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和女儿之间原来还有这么多事情尚未完成。

报亦昕不是主动的女人,但这回,她主动了。

她紧握住家属的手,认真的说︰“不管妳们之间还有多长的缘份,请好好的利用每一分钟让妳女儿明白,妳有多么爱她,让她明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她并没有白过,因为……她有个深爱自己的母亲。”

“谢谢妳,谢谢龚医师。”她退后两步,对龚亦昕深深一鞠躬。“谢谢妳没让她死在手术台上,谢谢妳让我还有机会对她说,我爱她。”

然后她又一个九十度鞠躬,才拭去泪水、转身,快步往化妆室走。

看蓍那位母亲的背影,她身上仿佛遗留着被拥抱的余温。

丫丫是幸运的,从来没有被放弃过,不像她,拚了命也无法挽救那被放弃的命运。

看了眼手表。该下班了,今天追着她跑的恶魔已经累得弃械投降,而明天……她别开脸。明天的事,明天再想。

走出医院大门,她才发觉自己有多饿,上一餐是御饭团还是面包三明治?枉费她脑袋这么好,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手机铃声响起,她一看来电显示,是女乃女乃。“女乃女乃,我是亦昕。”

“亦昕,女乃女乃想问妳,幼琳的报告出来了没?有没有判读出她生什么病?”

“还没有。”她照实说。

虽然没有,但只要具备几分医学常识,都猜得出她得的是什么病。

“可是……妳多少知道些什么,对不对?”

“女乃女乃,我是心脏外科的,对血液科……并不太清楚,不过女乃女乃妳别太担心,现在医学发达,而且爸爸可以拿到的资源那么多,幼琳不会有问题的。”

“我也这么想,只是妳妈妈刚来这里大哭一场,哭得我心烦意乱,失去镇定。孩子,这几天要辛苦妳了,妳妈妈情绪不稳定,容易失控,如果能够避着点……”

女乃女乃未说完的话,她何尝不明白。

这几天,她几乎都窝在医师休息室,不愿意回家,躲的是什么,@霜霜校对父母都心知肚明。

“没事的,女乃女乃。”

“妳这孩子,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吞,如果不嫌女乃女乃太老太笨,有什么委屈,妳可以跟女乃女乃说,女乃女乃虽然不能为妳讨回公道,但听妳吐吐苦水、陪妳发发牢骚,还是可以的。”女乃女乃语气里有着心疼。

“女乃女乃,我真的没事。”

“好吧,好好照顾自己,上次妳回来时,看起来太瘦了。”

“我知道。”

“对了,妳上次给女乃女乃的巧克力好好吃,可妳叔叔却把它抢走、不准我吃,后来我强烈抗议,他才每天给我吃一颗。”

“下次回老家的时候,我再帮女乃女乃带几盒。”

“好啊,妳还要告诉妳叔叔,死于糖尿病的人比死于饥饿的人少,叫他不要再阻止女乃女乃了。”

她抿抿唇答,“我会告诉叔叔。”

她和女乃女乃又聊了一下子后才互道再见,挂掉电话。

报亦昕平直的嘴唇微微弯了起。那是女乃女乃,她十岁以前,唯一的亲人。

她没说错,是“唯一”。

十岁以前,父亲镇日忙于工作,母亲忙着恨她,女乃女乃偶尔的出现像一阵春风,吹上她的心田。虽然她被环境渐渐训练成机器人,但她从没忘记在坚硬的心肠里,为女乃女乃留下一方柔软。

懊找个时间回老家看女乃女乃了。

“亦昕。”

柱子后面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令她皱眉,迅速绷紧面部所有肌肉。

报亦昕看着眼前的女人,女人已四十几岁,身材却依旧窈窕纤细。五官尚未出现衰老的痕迹,只是过浓的粉妆让她失去气质,而脚下那双俗艳的高跟鞋和所背的闪着珠光的廉价包包,更让人看了忍不住蹙眉。

这女人是她的亲生母亲、父亲的外遇对象,是母亲痛恨她的最大原因。

她叫做李倩羽,听说年轻时是个颇有才气的歌手,会弹琴唱歌、作曲,出过许多张专辑,演艺圈里追她的人不计其数,可是她偏偏爱上了龚席睿、爱上别人的丈夫。

她说她不在意名份,但谁能容得下丈夫有另一个女人。

那年她和男人的妻子一样怀孕,临盆之际,她面临人生最危险的关卡时,医院打了电话给胎儿的父亲。

妻子不允许丈夫出门,大哭大闹大吵,但手术台上躺着的是两条人命,男人还是离开家门了。

而后,她产下一名女婴,而怀孕七个月的妻子却在过度愤怒中流产了,那是一个成形的男婴。

这件事促使男人正视外遇问题,最后,夫妻各让一步,达成协议,正妻领养她的孩子,而她则拿走五百万,允诺再也不出现在男人的生活之中。

事情至此,似乎宣告落幕。

但流产让妻子身体大伤,一直尝试怀孕却始终不成,然而李倩羽已离开,妻子所有的恨只能落在不懂事的女婴身上,认定这女婴是杀人凶手,认定她的出生害死了她的儿子。

二十六年,妻子的恨,没有一日停止过。

小时候的她不明白,她百般讨好母亲,为什么换来的一直是仇视与愤怒?直到她国二那年寒假,听见男人与妻子大吵一架,他们挖出这件陈年往事,她才明白了前因后果。

没人晓得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没人理解她复杂而矛盾的心情,她既觉得母亲可怜,却又恨她多年来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暴力。

她承认,自己报考医学院带着些许报复意味,而选择心脏科、选择和父亲走同样的路,选择在家庭以外的范围,与父亲并肩站在一起,更是为了让母亲难受。

她努力在医学界崭露头角,教人无从忽略她的存在。

她让自己够优秀,优秀到与父亲并驾其驱,能够一起出席大小的医学会议、论坛;优秀得让人在和父亲寒喧的同时,直觉想到他的女儿是龚亦昕而非龚幼琳;优秀到媒体记者访问她时,会用上“虎父无犬女”这样的字句。

她明知道这会惹得母亲更加生气,但她不在意——她是故意的。

在母亲嫉妒的巴掌落在自己脸颊时,她感受到的不再是愤怒,而是快意,快意于看见母亲狰狞的脸庞,快意于见她无法在外人面前宣泄的怒气。

他们是模范家庭,院长父亲、教授母亲,一个医师女儿再加上一个小鲍主,人人都羡慕的完美家庭呵,谁晓得揭去那层假皮,下面藏的竟是龌龊的真相?

“亦昕,妳看起来很累。”李倩羽迎向她,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她遗传了自己的美貌和曼妙身材。

报亦昕吸气,脸上带着寒冽,明白她为什么出现。这原因七年来没改变过——她没钱了。

对,没钱。她生了个女儿,和无数男人交往,当那些男人不肯再供她花用时,女儿成了躲不掉的金主。

她曾经对媒体说:“我无法失去爱情。”

于是李倩羽和许多男人传绯闻,每次母亲在电视上看见她的消息,就会忍不住骂她贱,并且加上一句,“如果她生女儿,她女儿肯定和她一样下贱。”

母亲以为她不懂,事实上她从国二那年就明白,母亲上扬的嘴角所挂的那抹轻蔑为的是什么。

“妳又没钱?”龚亦昕冷淡的问。

“我这阵子手头有点紧,妳可不可以多给我一点钱?”李倩羽厚着脸皮问。

她也不愿意这样,但她是个失败的女人,四十几岁了,还无法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有人说她弱智,她从不反驳。

“妳已经拿了不少。”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权利,只是……迫不得已。亦昕,妳已经是医师了,还是很有名的医师,那次我看见妳和席睿一起上电视接受访问……”

“不管我有没有名气,都与妳无关,妳凭什么认为我有义务给妳钱?”

望着李倩羽,却想起那名不肯放弃重病女儿的母亲,一股不平油然而生。

她有两个母亲、两个同时放弃她的母亲,她没有感受过母爱,从“母亲”这个角色的身上,得到的只有羞辱和哀伤。

“妳……是我的女儿。”话说出口,李倩羽羞红了脸,心拧着。

“妳从不看新闻吗?法令已经更改,对于没有抚养过子女的父母亲,子女有权不尽哀养之义务。”

报亦昕冷酷的话语,说得李倩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明白的,她明白亦昕对她有多不谅解,可若非万不得已,她怎会厚颜无耻的出现?

“我不愿意逼妳,可妳外婆……她真的快不行了,我要送她去医院,求求妳,不然、不然……我只能把当年的事掀出来,妳父亲是名人……”咬紧唇,她真的没招可用了。

“妳这是在威胁我?”龚亦昕失笑。“搞外遇的人不是我,如果妳非要找个人威胁,我可以给妳我父亲或母亲的电话。”

而且外婆这个借口,她早就听腻了。

“亦昕,妳以前……”

对,以前的她不是这样,以前的她会害怕、会担心,会恐惧事实被揭穿、公诸于世后,母亲会对她更残忍。

但她现在二十六岁,不再是当年无法独立的小女生,岁月把她磨成了机器,对于恐惧,她已经失去感觉。

“求求妳,我真的需要钱。”李倩羽哭了,合着双掌,哀求地望着她。

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每她哀求时,只会换来母亲的鄙夷与不屑,因为求饶使人失去自尊。

“我不是社会局,妳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找市政府。”她决绝的道。

“我已经被逼到无路可走了,求求妳亦昕,妳给我钱,就算只有一点点也没关系……”想起垂危的母亲,她抛开尊严,动手抢夺女儿的皮包。

报亦昕眉头紧蹙,看着卑微的她。她真的是当年红极一时的李倩羽?

姜穗勍很忙,公司和医院两头跑,不过这些难不倒他,因为……他是天才。

这种话既自负又骄傲,但事实证明,他这个天才逻辑能力的确比旁人好、分析能力比人家强,往往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并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解决办法,因此他处理公事的时间,只要别人的三分之一。

所以他有时间到医院陪穗青,有时间和远在英国的父母亲视讯,还有时间当英雄,去陪陪隔壁房的小天使,让她洗涤自己做生意做到很肮脏的心灵。

幼琳很可爱,她说要当个货真价实、名副其实的小天使,于是把从小到大做过的坏事通通向他招认,一面讲、一面哭着说︰“我很努力想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姊姊不原谅我,穗勍哥哥,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失笑,她做过的那些哪算得上坏事,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不过,看她哭成那样,他认为自己应该挺身而出,再当一回英雄,找那位冷得像冰柱的姊姊,好好谈一谈。

毕竟“我原谅妳”,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何况姊妹之间的争吵,有什么大不了?小时候他还不叫穗青“姊姊”,直接喊她智障女圭女圭呢,可他们现在的感情还不是这么好。

但没想到那根冰柱比他这个大公司老板更忙,让他从下午开始,便追着她跑。

第一次找她,护士说她去巡视病房,他想,等她巡完再讨论,就先回病房找穗青;下一回,又说她进会议室。没问题,他明白开会的重要性,的确不该被打扰,问明会议结束的时间后,他先离开医院办点事情。

但等预定的时间到,他等在会议室的门口,却发现出来的医师群里没有一根冰柱,才晓得她又进了手术室。

然后,只晚了几分钟,她就下班了,听说明天一早还有个刀要开。

她是当医师还是当神?一个女人有这么多的精力做这么多事?

不过再不满还愿得算了,反正今天拦截不到,明天再来,不达目的绝不罢手,这是他的习惯。

但他没想到会在医院门口碰上冰柱,更没想到会看见一个女人在抢她的皮包,而那根冰柱不知道是累垮了还是吓傻了,竟然没有半点反抗,乖乖让对方抢。

他连忙大步奔向前,对着强盗喊,“妳做什么?!把东西放下,我已经打电话叫警察了!”

李倩羽望了姜穗勍一眼,抓着女儿的包包,转身就跑。

他跑来,龚亦昕却直觉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追上前。

“妳做什么?妳的皮包被抢走了!”他指着远去的背影。

“多事。”她冷冷丢下两个字。

如果他不在,那女人拿完钱就会走,现在好了,她们非得再见上一面,让她把皮包和里面的证件送回来。

可自己为什么不让他把东西抢回来?是不想让李倩羽被当成强盗对待?

她说他……多事?!

有没有搞错,他在帮她欸。他有些愤慨,直觉想要回嘴,但猛地想起自己身负任务,他强压下怒气问︰“妳要不要报警?”

“不必。”她拢拢散落的头发,疲惫已经爬上她的肩膀。

“妳们认识?”

她没回答。但他从她的表情找到答案。好吧,既然是熟人,他无话可说。

报亦昕再看他一眼后,离开医院门口。

下一秒,她的手臂被人抓住,她抬眼,对上姜穗勍的眉目。他是个干净得有些雅痞气质的男人,五官很好看,但最让人深刻的是那双眉,一双有个性、不说话就可以让人看见自信的眉。

她回头,他松开手。

“我有事想找妳谈谈。”

他凭什么认为她还有力气和他谈?今天的她,已经过得够惨,不想再让陌生男人插上一脚。她冷冷看他。

“我们有这么熟吗?”她淡问。

他又想恐吓她,要她别去找穗青?她想叹气,他如果真的不想她们碰面,那他可用错方法了,她是在暴力恐吓下长大的,经验丰富,他这点小恐吓,她还不看在眼底。

报亦昕转身往停车场走,但才走两步她就停下脚步。突然想起证件、手机、车钥匙、钱包、悠游卡通通放在包包里,天……她要怎么回去?!

走路吗?至少要一个钟头,她已经累到有张床在眼前,可以马上倒头就睡了,哪有办法……

她不想对一个陌生男人低头,但疲惫已从肩膀扩散飞奔到鼻头,她真的没精神在夜间健走。

下定决心,她迎上他的视线,“我们谈谈吧,在你送我回家的路上。”

她是个很特殊的女人!姜穗勍认为。

他碰过许多类型的女人,精明的、能干的、伶俐的、可爱的、笨的……但不管是哪类型,身上都带着一种特质,那个特质叫做温柔。

也许某些精明能干的女强人,不轻易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温柔,但总有她愿意表现出那一面的人存在,或许是她们的丈夫、情人或小阿,或许是她们的双亲或姊妹兄弟。

但这个龚亦昕……他想,她没有。

她对所有人都疏离而冷漠,没有朋友、没有同侪关系,就连对妹妹都冷淡得可以,但这么冷的女人,却矛盾地让病人感到安心。

这些评语,均听自护理站的护士小姐们。

而护士小姐们怎么会突然评论龚亦昕?

这得感激某个不知死活的男性医师,他在今天送了一束花给龚医师。

她是美女,会被男人追求并不让人感到意外,可送花的人是同一间医院里的医师,这就有趣了。

她的个性鲜明,不必说话,就能让周遭的人清楚明白,知道她聪明睿智却也冷漠非凡,她没有朋友或死党,她从不主动与工作之外的人事打交道。

她像台精准的机器,不犯错、不出包,却也不容许身边的人做错,因此和她合作的人都倍感压力,可在共事一段时间后,便会意外发现,自己在各方面都有所进步。

这种女人,适合当上司也满适合当对手,但当女朋友……如果是不了解她的外人来追求,他可以理解,但同医院的同事……他想,对方或许想要挑战高难度恋情吧。

听说男医师送上花时,龚亦昕没有生气、快乐……或者其它多余表情,只是冷冷地反问对方,“你不知道医院的规定吗?鲜花里面有细菌,很容易侵害身体虚弱的病人,高医师为什么还带花到医院里?”

丢下话,她就拿起一堆病历巡房去了,留下尴尬不已的高医师。

虽说有好心的护士说要帮高医师把花收起来,等龚医师下班,再把花交给她。

不过,冰柱并没有将鲜花带回家……他不晓得自己在高兴什么,可想到这他就忍不住扬起嘴角。

打开收音机,里面传来抒情的音乐声,他想半天,终于找到适合当开场白的话题。

“今天,我去病房看过幼琳……”

卑说了好一会,却没听到一点响应,他疑惑的侧过脸,竟然发现那个说好要和他谈谈的女人已经熟睡。

失笑,他连她住在什么地方都还没问,她就睡着了,还睡得这么安详?

但是不怪她,听说她昨天值夜,将近四十个小时没阖眼,他可不认为有多少人的体力这么好。

他将车开往郊区。很久没回老家了,自从买下距离公司较近的公寓之后,他就很少回来。

今天他要帮穗青带一些东西去医院,希望钟点女佣将老家的清洁维持得很好,好到足以招待客人不失礼。

抱她下车时,龚亦昕睡得不省人事,他将她送到穗青床上时,就见她一碰到枕头就把脸埋进去,她真的累惨了。

人人都羡慕医师的社会地位高、收入好,却没想过,身为医师,生活质量坏得可以。

二十六岁的女人,没有男朋友、没有娱乐,没有时间打扮自己,名牌衣、名牌包对她而言缺乏意义,而开刀的那双手,更不能戴任何的戒指与宝石。

开刀、巡房、开会、写论文和报告,她的生活被一群病奔追着跑……

那时,她刚上车,还没睡着。

他问:“妳这样子整天忙得团团转,都不能停下脚步,好好休息一下吗?”

报亦昕回答的口气很冷淡,但句子很热情。“我可以等一下,但我的病人不能等。”

“天底下的心脏科医师不是只有妳一个。”

她撇了撇嘴,昂首说道:“但他们找的不是别人,是我。”

几句话,他听出她的自负骄傲,也看出她是刻苦自励的人物。他不明白,同样的父母,怎会教育出回然不同的一对姊妹花?

拉开棉被,姜穗勍替她月兑下鞋子,将她全身盖妥,看着她熟睡的模样,轻道一声晚安。

姜穗勍起床后,龚亦昕已经不在房里,床铺整整齐齐的,很显然,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打理好自己,然后带着穗青交代的漫画和小说,离开老家。

他进公司,把该做的事尽快结束,用最快的方式将会议主题拉出来,分层交代着,每个指令都让下属一目了然,然后在中午之前来到医院。

他进医院时,龚亦昕的门诊尚未结束;他进病房陪穗青吃过午餐,而她正在巡房;心底有点闷,但他还是在医院绕了两圈,确定碰不到她,才到幼琳病房陪她。

幼琳是个快乐天使,生病阻碍不了她的甜蜜笑脸,她嘴巴张张阖阖讲不停,说的全是小时候的故事,说姊姊和她的相处情况,说她对优秀的姊姊有多么羡慕又有多么嫉妒。

姜穗勍同意,龚亦昕这女人就是生来让人嫉妒的。

四点多,他想,她巡房再久,也该巡好了吧?于是他再找她一回。

却听到四点开始到现在,她已经进入手术室好一会儿,而他不是轻易放弃的男人,所以他拿着计算机等在手术室外面。

这一次的刀,从四点开到八点半,当她离开手术室,向病奔报告手术结果时,他在她眼底看见疲惫。

这个手术肯定相当成功,因为他看见病奔家属不断向她躬身感谢,而她不笑的脸庞,浮起浅浅一笑。原来她不是不会笑,只是会挑对象。

“我们可以谈谈吗?”他走上前。

抬眼,她注视着姜穗勍,看一眼椅子上的计算机。他在这里等她多久了?

“好,我去换衣服,等我一下。”

她没反对,这是她欠他的,说好一段免费便车换一席谈话,但昨夜累翻了,没等他把话题谈开,她就睡得不省人事,也幸好他是君子,否则像她这样随便上别人的车,不知道有多少危险会发生。

对了,她还欠他一句谢谢。

没有他,她还真不知道昨天晚上要怎么过,听说昨天晚上母亲……她握了握拳头,叹息。

十五分钟后,她换好便服,出现在他面前。“走吧。”

他点头,她跟在他身后。

“我以为妳是机器人。”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她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抿唇,龚亦昕直觉回答,“我是啊。”

“吃过饭了吗?”

贬问这个,是因为看见她留在护理站的半个御饭团和未开封的鲜女乃,那一餐是中餐,至于晚餐……

他不会天真到认为四点到八点半在手术室度过的女人,有办法偷溜出去吃饭。

“前面的超商停一下,就可以了。”

姜穗勍扬扬眉,拉起她的手说:“走吧,我也饿了,一起去吃饭。”

她没说话,但视线停在自己被牵的右手。“这位先生……”

“我们不熟?没错,是不太热,但吃过饭之后就会变熟,到时我们谈事也可以谈得比较顺利。”说着,他接过她的皮包。

动作结束后,他忍不住发笑。一向被评为理智冷酷的姜董事长,几时像眼前这样,笑咪咪的讨好女人?

报亦昕看一眼他接过去的皮包。

那女人早上把皮包送回来了,除了钱之外,所有的东西都在,看着她卑微羞愧的模样,自己再冷血还是去提来五万块钱,只是给钱的时候开口说:“以后不要到医院找我。”

看着那唯唯诺诺的背影,让她再次提醒自己,此生都别碰爱情。

“好,我请你,谢谢你昨天收留我一晚。”说着,她把皮包抢回来,他们尚未熟到他帮她提皮包的程度。

“好。”姜穗勍半点也不客气。“我开车。”

她无言以对,年竟一整天下来,她够累了。

他们一起往停车场方向走时,龚亦昕想,下次有机会的话,该问问穗青她这位兄弟的工作是什么,怎么会随时随地有空?

但手机此刻很不识相地响起,她叹口气,还是接起电话,“你好……我是。”

她只说四个字,之后眉头越皱越紧,以长长的叹息做了结束,她结束通话,抱歉地看向姜穗勍。

“对不起,我们可不可以另外再约时间?”她的口气急促,满面抑郁。

他能够说不吗?冰柱融化,有了表情,若非有重大事件发生,她没道理失去镇定。

“给我手机。”

她想了想,把手机交到他手上,见他用她的手机拨电话给自己,再在两支手机上分别按入几个指令,于是第三次见面,他们有了彼此的联络方式。

“给我电话,不然我只好去挂号看妳的门诊。”

她是冰柱,但她笑了,因为他的话。

“我会打给你,请你不要破坏其它病人的权益。”难得的她幽默了下。

“妳最好说到做到。”

“我会的,谢谢你,下次见。”她颔首,退开。口吻还是客客气气的,但是她对他,已经没有对待别人时那样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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