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赘进佛门 第五章
床上放着一套崭新的雪白衣服,而她原本放着换洗衣物的包袱却不见了。
吴奈拉开客栈的房门,走到隔壁,抬手在门上轻叩。
“进来。”
她推门而入,就看到如玉般光洁的背脊,目光立刻移向一旁,声音也有些抽紧。“教主此刻怕是不好见外人吧。”
司马云天拿过床上的衣裳穿上,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转过身来,“阿奈,找我何事?”
“我的包袱呢?”
“不过是几件旧衣罢了。”
“那也是我的。”她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
司马云天在她面前三步处站定,笑道:“天气这么热,阿奈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你看我热吗?”她不答反问。
他凑近她,不无遗憾地道:“果然是看不到有汗沁出。”
“衣服还我。”
“偶尔换个颜色也不错啊。”
“不是我自己的衣物只怕未必合身。”
“那阿奈何不先试过再说?”
吴奈蹙眉看他,“你让侍女骗我出去,就只是为了掉换我的包袱吗?”
司马云天微笑,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或许我是想在你的包袱里找到几本少林秘笈什么的也未可知。”
“那你应该去的地方是少林寺藏经阁。”她很认真的建议。
他叹气,“那里据说埋葬了不少的英雄豪杰与武林宵小。”
“你说的应该是同一种人,那种人只能被称为宵小。”从小到大,她看过太多爲了武功秘笈不择手段潜入少林寺的人,只是那些人却不曾想过,如果那些武功是谁都学得了的,少林弟子为何并非人人身负绝学?只能说,太多人被名利蒙蔽了双眼,最终赔上一条性命。
“是吗?”
“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是宵小又是什么?”
司马云天看着她,笑容染上几许暧昧,手指在下巴上轻抚,自语般地道:“现在我倒有几分想当宵小了。”
她目露不解。
他凑近她,轻语,“我只是想把属于少林的你据为已有罢了。”
吴奈一掌挥开了他,转身离开。
司马云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换了衣服我便将包袱还你。”
她没有理他,迳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床上的那套白衣,吴奈忍不住轻叹一声。习惯了灰衣,她还真是不太习惯别的颜色。
目光落向窗外那轮明月,想到了少室山的月,她不由得走到窗前,抚窗而立。
师兄,我想你们了呢。
次日,当吴奈拉开房门时,候在门口的司马云天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一袭白衫,玉带缠腰,清雅若莲,飘逸如仙,一方玉玦由红色丝绳所系垂在腰际,随着她的走动,摇摆晃动。
平日俊朗的眉目此时看来竟有几分出尘月兑俗。
司马云天含笑抚掌,“原来阿奈只着灰衣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美色啊。”
吴奈神色不变地道:“若论美色,有教主在,放眼江湖谁敢自不量力?”
司马云天上下打量她一番,佩服她面不改色的镇定,无声地笑了笑,从侍女手中接过那只灰色包袱递过去。
“教主果然言而有信。”
他玩味地看着她,“你不会这就要回房将身上的衣服换下吧?”
“我又不是教主这样无聊的人。”说完,她从他面前越过,朝楼下走去。
司马云天失笑,然后摇着手中的摺扇跟了上去。
出了客栈,依然是她坐马车,他乘软轿。
一出城门,行至官道上,司马云天便离了软轿,钻进马车内。
吴奈右手托在车窗上,看着道路两旁向后疾退的景物,没有回头,淡淡地开口,“教主与我真的同路吗?”
司马云天慵懒地靠在车厢壁上,看着她秀丽的侧脸,微笑,“此时虽是盛夏,但长白山顶终年积雪皑皑,不知阿奈可有兴趣同我一道前去游览一番?”
“解毒的药在长白山吗?”她问得直接。
“是。”他答得也直接。
“不去。”她拒绝。
“为什么?”
“怕冷。”
司马云天恍然大陪,“原来阿奈不惧热却怕冷。”
“你不必显得如此幸灾乐祸,我即使惧寒,也算不得是什么致命弱点。”
“能被大声讲出来的都不是弱点。”
吴奈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我的内伤已经好了。”他垂眸看着手中的摺扇,轻轻的说。
“我知道。”
“所以,你是不是要在前面跟我说再见?”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
车厢内突然沉寂下来,只有车轮辗过地面的声响充斥在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吴奈将头轻轻靠在手臂上,微微阖上了眼,感受风拂过耳边的清爽。
司马云天打开手中摺扇轻摇,摇散车内的沉寂与些许的闷热。
他的目光从她头顶束发的玉簪滑过,落到她微露惬意的神情上。
币色衣物遮住她原本的光彩,正如枯燥的佛门埋葬了她如花般的青春。
而她却——甘之如饴!
“阿奈喜欢少林?”
“我是少林弟子,自然是喜欢的。”似是睡着的吴奈回答了他。
“从没想过离开吗?”
“我为什么要离开?”她不解的反问。
“这个世上总是来来去去,聚散离合,哪有不散的筵席。”
“所以,前面路口我们便分道扬镳吧,路总有尽头。”他们不合适也没可能。
有时候,太过清楚的未来反而让人心生刺痛。
吴奈微微蹙眉,右手轻抚在心的位置,心头溢出一丝苦涩。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一切到头总是空。
她稍纵即逝的落寞哀伤全部落入一直盯着她的那双眼中,司马云天握紧了手中的摺扇,这才没有失控地朝她伸出手。
惫不是时候。他这样告诉自己。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争斗的地方就是江湖。
而江湖是从来不平静的。
炎教教主,天下第一美男子,司马云天有伤在身,且失了味觉与嗅觉。
这个消息如风一般迅速传遍江湖,然后前来围堵追击的各路人马纷纷出笼。
吴奈的头又开始疼了。
江湖上的是与非、对与错,有时候完全要问拳头硬不硬。
一脚将两个青衣人踢飞出去,她伸手扶了下额,再次声明,“我跟他没关系,如果要抢人、要报仇,请冲着他本人去。”
刀锋在阳光下闪着慑人的寒芒直劈而来,她伸出两指就堪堪夹住刀身,然后只闻“瞬嚓”一声脆响,厚重的大刀被硬生生折断。
“大力金刚指!”有人惊呼。
吴奈微笑,“朋友真识货。”
“少林弟子怎么会跟邪魔歪道在一起?”有人质疑。
吴奈不得不再次强调,“我只是不巧与他走了同一条路,不幸被你们围到战圈中,我跟他不是一起的。”
有人偷袭,她却连头都没回一下,双掌往外一翻,直接就将人击飞数丈之遥。
“少侠既然跟司马妖人无关,就请速速离开。”
吴奈当即表示,“好的。”顺势再把扑到跟前的两人踢飞,足尖在地上某一门派弟子的肩上轻点借力,人随即飘飘落到战圈外的一辆马车顶上。
战圈中的司马云天朝那个准备置身事外的人看了一眼,“阿奈,你真是太不厚道了,就算夫妻只是同林鸟,大难来时你也不该弃我而去,你当真狠心至此吗?”
吴奈忍不住抖了上的鸡皮疙瘩,这个男人是越来越能恶到她了。
“江湖客栈的吴大掌柜!”有人再次惊呼。
司马云天笑得耐人寻味,“原来阿奈离开客栈出外游历的事江湖上的朋友知道的这么少啊。”难怪她当日离开客栈时未叮嘱一语。
宾害少林数年的吴奈终于离开少林、下、山、了!
在场许多人心头倏地一跳,有股不祥的预感。
车顶上观战的吴奈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遍,笑道,“你们放心,我没看中你们之中的人。”
圆慧大师你怎能就这样把吴大掌柜放下山呢?这是对江湖同道的极度不负责任。
吴奈的武功有多高,汀剥人不知道,江涮人知道的是,无论武功多高的人在江湖客栈打架,下场都是被吴大掌柜各打五十大板,有异议,收费直接翻倍。
再回想方才跟吴大掌柜对手的人的遭遇,他们立刻觉得今天这场仗结局堪忧。
吴奈这个名门祸害是出了名的花痴,只要是美男子从不肯放过调戏的机会,那么如果他们当着他的面把司马云天这个江湖第一美男子给灭了,他必定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大家面面相觑,心中已有了共识。
让名门祸害去对付邪魔歪道,这对大家而言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然后,司马云天和吴奈就发现那群人如来时一般匆匆退去,只余下地上残留的血迹与断刃叙述着先前的惨烈。
司马云天看着车顶上的人,笑问:“你说他们为什么突然都走了?”
吴奈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司马云天自顾自地往下说:“他们想来是指望你来摆平我,不过,可惜,阿奈你只是个银样蜡枪头,只敢说不敢做,太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了。”
吴奈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她怎么上他?她上他不但身份暴露还亏本到家,绝对不能干!
“教主这话说得有失真确了,教主浑身上下哪里是我没沾染过的,清白之于你而言怕早已不复见。”
司马云天欣然点头,眸中笑意加深。“阿奈所言极是,只是这些日子阿奈刻意冷落我,久不行云雨之事,我自是有些怨言。”
吴奈狠狠朝他瞪过去。明知有人尚未离去,还敢这样胡说八道?
司马云天笑得格外欢畅。他就是故意要抹黑两人关系。
吴奈从车顶一跃而下。
司马云天瞬间闪至她身旁,握住她的一只手。
吴奈眉角微挑,不太友善地看着他。
他以两人听到的声音道:“做戏做全套,我们配合一下?”
吴奈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凑近他咬牙问:“拖我下水有什么好处?”
他也向她更贴近些,笑道:“这样阿奈便不会急着同我分道扬镳了。”
“可恶!”
他却在她咒骂的下一刻凑上前堵上她的嘴,她顿时愣住。
“砰!”不远处有明显重物落地声传来,想来是他们此举让有些人的心脏难以承受了。
吴奈已经三天没有跟司马云天说过一句话。
第四天,司马云天拎了一壶酒上了吴奈的马车。
“消息是我放出去的。”他主动坦白。
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她淡漠地道:“我猜到了。”
“你在生我的气。”
“你不值得我生气,任何一个聪明的人都不会主动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下。”
“自古以来“苦肉计”便屡试不爽。”
吴奈蹙眉看他。
司马云天一口饮尽杯中酒,眉宇有些上挑,“毫无味道如水一般。”他又重斟一杯,朝她递过去,“喝一杯吧。”
她送他一记白眼,“江湖皆知我只喝白水。”
“这酒如今在我口中如水一般。”
“我五觉俱在。”
于是,司马云天不再邀她,自斟自饮,神情颇是愉悦。
吴奈看了他两眼,便趴在窗口专心欣赏沿路的风景了。
“阿奈……”当他隐含痛苦的声音传入耳中时,她倏地一惊,回头却见他脸色灰暗,分明是中了毒。
“你……”
“酒里有毒。”
吴奈握紧了拳头。明明两觉丧失还要饮酒,实在是……她运指如飞,连封住他几大穴道以防毒素蔓延全身。
“呕!”一口血吐出,她抬手擦去嘴角暗红色的血渍。
司马云天神色大变,“你也中毒了?”
“拜你所赐,这毒怕是透过酒气而来。”她只来得及护住自己的心脉,这毒无色无味,却在她运功行气时反噬五脏六腑,真是歹毒至极。
熟悉的虫蛇窸窣声由远而近,吴奈心知不妙。
“有机会你走。”
她讶异地看着他。
司马云天瞪着她,重复一遍,“有机会,你走。”
吴奈垂眸不语。
“你对我很重要。”他不希望她出事。
“师弟,喜欢为兄送你的礼物吗?”
司马云天淡说:“师兄对我果然一直厚爱有加。”
叶凤阳笑道:“师弟是我最爱的人,我自然要厚待你,而吴大掌柜却是我生平最恨之人。”语气转为阴狠。
吴奈不以为忤的表示,“能让叶公子欲除之而后快,吴某甚感欣慰。”
“这次你们插翅也难逃。”
吴奈不得不承认,“叶公子说的极是,有人与你里应外合,要算计司马云天自是简单。”她看着四名侍女中的三人缓缓滑倒在地,心里益发的苦涩。
车夫本是个不会武功的百姓,此时早已被毒夺了性命。
司马云天看着她将一粒朱丸吞下,眼眸半垂,十指轻拈,如同观音轻洒甘露的姿态,极是柔美。
虫蛇从窗外爬入,慢慢爬满车厢,而吴奈的面色苍白,却是丝毫未动。
那些虫蛇只是在两人身上盘踞,并未做出伤害之举。
叶凤阳的声音近在咫尺,车门被他打了开来。“这回,你们两个一个也逃不了。”
吴奈却在此时抬眸,张嘴间一口血箭直朝叶凤阳的面目射去。
然后,车厢一下分崩离析,电光石火间,她已挟了司马云天窜了出去。
叶凤阳看着因下意识挡在身前而被暗器所伤的左手,掌心鲜血淋漓,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血还是吴奈的。
他还是小看了他。叶凤阳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的目光落到车厢内那只被遗落的灰色包袱上,眼中闪过阴毒笑意。
且说,吴奈挟着司马云天奔行不到三里,便气血翻腾,头昏目眩,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
“阿奈——”司马云天扶起她,看着她连连呕出暗紫色血水,心知再这样下去,毒气攻心,便是神仙也难救。
“找地方疗伤。”她抓紧他的手。
“好。”他将她抱起,快步朝林中走去。
江湖人皆知逢林莫入,但非常时刻却也是保命之途。
此时,司马云天才感觉到怀中人是这般娇弱,孱弱得一不小心就可能永远失去。
终于在林中找到一个可容三、四人并排的树洞,他抱着她进入。
他要塞药给她,吴奈摇头拒绝,盘膝而坐,闭目专心运功调息。
天上雷声轰隆,豆大雨滴开始落下,之后是一场倾盆大雨。
这场雷阵雨下了很久,久得足以湮灭一切痕迹。
大雨渐趋转小,绵绵小雨则淅沥淅沥地下到入夜。
树洞里一片漆黑,他却能感觉到她的内息已逐渐平稳,不由得讶异至极。
司马云天坐在离洞口最近的地方,将来袭的湿冷夜风挡在洞外,看着在一团暗影中打坐的人,心却宁静非常。
当吴奈收功时,身上的衣物湿透,被洞外侵入的夜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司马云天移到她身边,伸手一模,立即察觉到她的情况,轻笑一声,“我把外裳月兑给你,穿着湿衣会生病的。”
他将外裳递过去时,又道:“我把内衫也月兑了给你,你全部换了的好。”
吴奈拒绝,“不用。”
“阿奈,听话。”
她在黑暗中不自在地别开脸,总觉得他的声音怪怪的。
“我转过身去,保证不回头,全换了吧。”
最后,吴奈还是在他再三催促保证下,将身上浸满毒血的衣物全部换下。
“少林不愧是武林泰山北斗,阿奈你身为前掌门的关门弟子果然是尽得真传。”
“司马云天。”她第一次这么正式的唤他。
他了然地笑,“我明白,我会当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她用以疗毒的应是少林某种绝秘心法,此心法若是被世人得知,一定会引来轩然大波。
“多谢。”
“应该是我多谢阿奈才对。”
两个人突然沉默了下去。
片刻之后,吴奈问道:“你的毒伤如何?”
“不要紧,不致命,只是费些手脚……哈瞅!”司马云天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吴奈睨了他一眼,“你别在洞口坐了,往里侧坐下,下过雨后的林风寒凉。”
抱敬不如从命,司马云天移步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吴奈并未躲开,他在黑暗中勾起了唇角。
“阿奈,你身上有我的味道了。”
“啊?”
他凑到她耳边,带了点不怀好意地笑,“你穿了我的衣服,身上自然便有了我的味道。”
吴奈的脸一下就红了,庆幸的是,黑暗中对方不得见,否则她一定尴尬死。
司马云天的手悄悄环上她的腰,更加贴近她,“不如我们便趁着这狂风暴雨肆虐后的凉爽天气,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洞内共赴巫山云雨好了?”
吴奈的手立刻就掐到他咽喉处,声音笑中透冷,“这么想做一个风流鬼吗?”
“如果阿奈肯成全就最好。”
她真的败给他了,能够厚颜如斯。
司马云天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她并不想说话,可两个人窝在这宽大的树洞内,四周又黑漆漆一片,沉默不语反而让人有些异样的暧昧和忐忑。
“你难道不觉得很快我们两个是一对断袖的消息会传遍江湖吗?”
吴奈的头又疼了,“我是冤枉的。”
“我知道。”司马云天很郑重地道,继而又异常用力地补充,“但我不会去解释。”
“你只会越描越黑。”
“答对了。”
吴奈无语了。
饼了一会,她重新振作精绅,“令师兄也许更适合你。”心口突然有些闷闷的。
“如果会是他,我们如今也不会走到这步田地。”
“说的也是。”
“陪我去长白山吧。”不等她回答,他又继续道:“我现在毒上加毒,你陪我去才最安全。”
“我为什么一定要陪你去?”
“因为我只能靠阿奈你一个人了。”
他的话顿时让她哑口无语。明明应该反驳,可以反驳,可是偏偏无心反驳、无力反驳。
最后,她苦笑,“你缓筢悔的。”
我从来没有如此肯定过。他在心里悄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