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糖布丁与老人茶 第七章
为什么他突然要开会?
唐恬焦躁不安的在家里等了二天,连睡梦中都竖直耳朵聆听外头的动静,只要稍有声响,总以为是他回来了,却失望的发现不过是风的捉弄。
第四天,她无精打采的扫着空寂的花园。钢青色的天空,是台北冬日少有的晴朗,但是,她的心却深深埋在寒冬的阴霾中。
凝视着沉郁的天空,她轻轻叹一口气,正要收回视线,却看到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寂寥的花园中,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萧潇正对着她微笑。
她将竹帚一丢,欢呼着冲进萧潇的怀里,泪水不听话的汹涌而出。
“怎么哭了?我不是要永嘉告诉-,我要出门几天吗?”萧潇抬起她的脸,仔细端详着,“-气色很不好呢。怎么了?这几天-一定没好好的吃和睡,这样不行喔。”
说她的气色不好,但是,他看起来更疲累。
“你……你还说我!你为什么……”唐恬慌张起来,“你生病了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萧潇不大自然的模模自己的脸,“我大概是累了。这几天天气冷,受了点风寒,不碍事的。”
唐恬慌忙把他拉进屋里,开了暖气,又倒了杯热开水,叨念着,“你喔,这么大的人了,自己都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因为-不在我身边呀。”他温驯的接受她的照料。
“谁教你不带我去!”她跺脚。
“怎么可以?-也有自己的工作。”他留恋的看着这张稚气的小脸,“这几天-恐怕得自己去上班,因为我感冒了,开车接送-不太好,怕传染给。”
“我自己会搭捷运的。”唐恬依偎在他身边,“我会打理自己的事,你不用担心。”
“我叫熟识的出租车接送-好了-这个小路痴,我实在是放不下心。”他微笑。
拗不过他的坚持,接下来的几天,唐恬每天搭出租车上下班。
只是,他的感冒一直没什么起色,神情越来越疲累,却仍是笑着目送她出门。
等唐恬一出门,他的微笑就消失了,显得分外的萧索。
一个月,顶多就只剩一个月。明明知道检验报告的结果,他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能够熬过去。
这苦寒的冬,似乎永远盼不到春天的消息。只有当唐恬回来时,他才能暂时把现实-在脑后。
随着天候越来越寒冷,他在室内也戴着毛线帽。他告诉唐恬,他怕冷。事实上他不怕的……只是,化疗的副作用越来越明显,他不想让她发现。
他分外珍惜轻拥着她的时刻,每一秒,都像是跟上天偷来的春天。他很庆幸自己没让情感啃噬了理智,他和唐恬之间,只有纯粹的爱恋,没有的关系。
纯洁的唐恬,仍可以微笑着迎接未来的幸福。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剩下的一个月里,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
这天,寒流来袭,他轻拥着唐恬,在开着暖气的客厅里,一起望着落地窗外灿烂眩目的万家灯火。
“你冷吗?”唐恬担心地问,拖了毛毯过来,将两个人密密盖住。“你有再去看医生吗?为什么感冒这么久还没好?”
“呵,-没听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吗?”他心里充满了绝望过后的平静。
检验报告静静的躺在他的抽屉里。既然一切都底定了,也就不用再担心。
“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她顽固的扳过他的脸,“我要陪你去,你不可以说不要。”
萧潇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贪恋的望着她的眼睛,“我爱-,唐恬。”
她的脸一下子绯红了,“……我知道。我也爱你呀。”满足的把脸埋在他的胸前,“我永远爱你。”
第二天醒来,唐恬发现萧潇已经出门了。
她慌忙地梳洗,不禁埋怨起他来。明明说要跟他去医院的,为什么不叫她?
匆匆的跑下楼,却发现萧潇正在街头转角跟人说话。
那位娇艳的美人儿--是宁馨。几乎一年没有她的消息,她怎么又会跑来?
唐恬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她躲了起来。
距离太远,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见宁馨在流泪,拉着萧潇的手。
这狠狠地刺痛了她。第一次……她知道嫉妒的滋味,像蛇的毒牙刺进心脏,染毒、也染黑了心。
为什么萧潇不推开她?为什么萧潇反而轻拍着她的肩膀?
最后,她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起搭出租车走了。
唐恬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样的滋味。
宁馨脸上的泪,和萧潇安慰的神情……
萧潇说,他爱她。但是,他跟宁馨又是怎么回事?爱……是这样的不稳固吗?
她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一切部是这样的不稳固、脆弱。
“我还可以去做点心。”她喃喃着,“我还是有地方可以去的。”
惨白着脸,她一大早就到了饭店。
同事们有些讶异,只见她不发一语的卷起袖子,开始帮忙清洗锅炉。
“唐恬,-这么早来干嘛?”同事奇怪地问。
“呵,今天没什么事,就早点来上班了。”她随口敷衍,捧起一大叠沉重的烤盘,沉默而勤奋的工作着。
今天,她的点心做得特别好吃,但是,永嘉却因为这样华丽极致、却隐含绝望的美味,而感到有点担心。
“出了什么事情吗?唐恬?”他试探的问。
唐恬沉默的摇摇头,勉强扯了下嘴角。
“-可以下班了。”一定出了什么事情,难道……她发现了萧潇的秘密?仔细端详她,却又觉得下像。如果是的话,她一定会逼问自己的。
唐恬停下手,抬头望着天花板,“……是啊……我该下班了。”
总是要去面对,躲避是没办法解决事情的。
她沉重的搭上萧潇替她安排的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友善的跟她攀谈,“唐小姐,-中午怎么不在家啊?我按了门铃半天,连萧先生都不在,我只好先走了。”
“对不起……”她——低语,“我早上先来上班了。”
中午的时候……萧潇还没回去?她的心猛然一沉。他跟宁馨……一直到中午还没分开吗?
毙惚中,车子到了大楼门口,她下了出租车,茫然的上楼,脚步是这样的沉重。
她不想回去……那里不再是她可以回去的地方……她呆呆的站在花园里,望着灯光亮起的玻璃屋。
那不是她的家。
“唐恬?”正在窗前沉思的萧潇瞥见了她,立刻开门,“怎么站在外面?快进来吧,很冷的。”
“我能进去吗?”她惨白着脸,“当你不爱我的时候,我还可以以管家的身分进去吗?”
“什么?”他愣了愣,“-在说什么?这里永远是-的家啊。”
她冲进屋里,将寒冷关在门外,却无法关住心里的暴风雪。
“……如果你还是爱着宁馨,我可以马上搬家。”她再也受不了了,“我绝对不会让你为难的!”
“宁馨?”萧潇立刻明白了,“早上-都看到了?”
唐恬默默的流泪,点点头。
他笑了出来,原来……她吃醋了啊。在她心里,他是多么的重要呵。
“……宁馨怀孕了。”
她猛然抬起头,感觉一颗心发出碎裂的声音。
“-在想什么?-以为孩子是我的?”萧潇无奈的苦笑,“我们住在一起一年多了,-还下清楚我吗?那孩子不是我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来找我,当然,她的确是希望藉由这件事可以跟我和好,但-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既然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了,再怎么说都该互相帮忙……”
“……我很想相信。”唐恬哭了起来,“我真的很想信……但是你爱她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她那么美……”
“不要让无谓的怀疑和嫉妒伤害-的心。”萧潇温柔的将她拉到怀里,“这种负面的情绪不适合。”
“其实……”她哽咽得几乎无法说话,“就算你爱上别人,我也……也会祝福你的,因为感情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
“我只爱。”
“只要你幸福就好了!谁都可以,就不可以是她!她那么过分……害了你这么多年!你不要……不要再回去受苦了!”她越哭越大声,“我虽然不够好,但是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他抚慰的拍着她的背,沉默了一会儿,“在大家眼中,的确是这样的。我对她一往情深,而她却用背叛回报……但这只是表面上。”
他诚挚的望着唐恬,“我对她的好太全面,也太自以为是。当我对她越好,周遭的人也会期待她对我一样的好,这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负担太大了,更何况,她的心又比一般人还脆弱,当她觉得压力大时,就只能逃到别人的怀里。
“她眷恋我的好,可这种好却让她感到窒息,为了逃避这种窒息的感受,她只能离开;因为眷恋被爱宠的滋味,才又回来。这不是她单方面的错,其实我也有错,不该一再纵容她的。”
唐恬呆呆的望着他,这些话太深奥,她一下子消化不了。
“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要用不同的角度去思考。”他温柔的搂着她,“我不希望-的心沾染了嫉妒和怨毒这种负面的情绪,而轻易的与人为敌。宁馨不是-的敌人,-的父亲也不是-的敌人,只是每个人思考的方式不一样,应对方法也不尽相同。
“对现在的我来说,宁馨只是个曾参与我的青春的朋友,不管是苦是甜,都已经过去了-也不要怨恨-的父亲,或许他曾因为迷信而伤害-,但是,他的苛求不也造就了今天的-?”
他爱怜的抚着她柔女敕的颊,“这个“我”和“-”,都是经历了许多快乐或忧伤,在适当的时间和地点相遇的。我们相爱,必须感谢许多人的帮助,也必须感谢那许多的挫折。”
他垂下眼,笑容里充满了温柔,“但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我是爱-的,用我所有的生命爱-,请不要……怀疑我。”
唐恬看了他很久很久,突然轻轻的啄吻他的唇,羞赧的红了脸。
萧潇温柔的回吻她,却只是礼貌的、轻柔的。
有时候,离开并不是-弃,而是为了爱。他多么希望唐恬能够了解,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她了解的那一天。
在这个冬天最冷的清晨,唐恬醒来,却没有看到萧潇。
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也找递了整个花园,却都不见他的人影,不祥的预感涌现心头,她努力压抑着。
萧潇应该是去看医生了,所以才不在家,一定是这样。
少了他,这个华美的玻璃屋寒冷得宛如北极,暖气根本无济于事。
等到中午,她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惊喜的跳起来,却看到两张陌生的脸孔。
“唐小姐,-好。”穿著整齐套装的女子,领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子走进来。“我是萧先生之前的秘书,我姓刘。这位是李律师。”
她愣愣的接过两张名片。他们来做什么?
“唐小姐,”李律师推推金边眼镜,“我受萧先生之托,前来向您转达几件事。第一……”他念出一个熟悉的地址,“就是您现在所在的主屋与顶楼花园,都已经过户到您的名下,所以,您是这些不动产的所有人。”
什么?唐恬神情错愕。
“第二,萧先生为您成立了信托基金,每个月将有十万元汇入您的户头里。第三,除了法定必须由亲属继承的遗产之外,其它的部分都将由您继承。”
“我不要遗产!”唐恬叫了起来,“萧潇呢?他为什么下自己跟我说?他人在哪儿?”她抓住律师不放。
“冷静一点,唐小姐。”刘秘书安抚她,声音颤抖,“萧先生去美国就医了,他会没事的……”
“就医?他不是感冒而已吗?”她越听越害怕,“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去了哪里?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刘秘书默默的把一封信交给她。“唐小姐,-有我的名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打电话给我。萧先生吩咐我要照顾-的。”
她抖着手拆开信,上头熟悉的字迹,让她眼前模糊一片--
亲爱的恬:
当-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飞往美国了。两年前的重病又复发,跟主治大大讨论过后,我还是决定去美国就医-
不用替我担心,我会回来的。请-相信,我离开是因为很爱很爱-,所以才要寻找生机。
但是我也不想瞒-,这病……恐怕没有多少机会-
的人生才刚开始,我不希望-现在就遇上死亡的阴影。
让-耗费太好时光来陪伴一个可能会死的病人,是一种严重的浪费。
我并不害怕死亡,笔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我不愿意和人群多接触,实在是不希望为我伤心的人越来越多。
而-,真的是我生命尽头的一个意外,一个非常美丽的意外,-让我最后的旅程丰盈而甜美。
我真想再吃一次……-为我做的焦糖布丁,就算是砂糖的味道,也是-最甜蜜的味道。
不要等我,如果有幸福等待着-,请-忘了我,-的幸福是我最大的冀望。
我将所有的一切都留给-,并衷心祈祷着。
不能守护-终生,是我最大的遗憾。但是,我绝对不会让-孤苦无依。
这是我的承诺。
萧家会代替我守护-是有家可以回的。
希望-能够原谅我……原谅我因为爱-,所以必须舍下。
我希望奇迹会出现,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亲自去祈求-的原谅。
恋情不会只有一次,不要顾念我,展翅飞翔吧。
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会默默的为-祝福。
潇
唐恬握着信,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冰窖。
“我不要原谅你……我才不要!”她苍白着脸低喃,“我绝对不要原谅你……他到底去哪儿了?告诉我,快告诉我!”
刘秘书忍不住落泪,李律师轻轻叹息,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
“你们都不告诉我?没有人要说?”她濒临疯狂,“说话呀!版诉我,他人在哪里?”
惫是没有人回答。
她再也承受不住,抓着信跑出去,狂乱的拦了出租车,匆匆赶到永嘉工作的饭店。
她冲进厨房,永嘉被她吓了一大跳。
这个温柔甜蜜的小泵娘,脸孔比冰霜还雪白,两眼冒着熊熊火焰,发丝散乱得吓人。
她抓住永嘉,“你一定知道!你一定知道萧潇去哪儿了!他不能撇下我!不会有下一次的恋情的,不会有!我这辈子只要他,活着也跟着他,死了也跟着他!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引快告诉我呀!快说!”
她尖锐而绝望的声音响彻厨房,让永嘉的眼眶红了。
“我还不知道。”他为难的回答。
“你会知道的,对不对?你是萧潇的好朋友,他会告诉你的!我要去他身边,我……”她脸上布满悲痛与疯狂。
“我不能违背他的希望。”永嘉硬起心肠,“他不愿在-面前死去。”
“他不会死的!”她尖叫起来,“他才不会死!他说过不会让我孤苦无依的,他爱我……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撇下我!”
“他得的是……血癌。”他低头,“唐恬,-要了解他的苦心。”
许久许久,她说不出话来,脸孔越来越苍白,“……那么,谁了解我呢?谁了解我的心情呢?”她退了一步,又一步。
“我并不是希望得到他的保护才爱他,而是因为他是他,所以才爱他的!难道?爱的人不该在艰难困苦时相互扶持吗?我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了,我不要遗产、不要房子,没有他……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说完,她狂乱的跑出饭店。
永嘉追了出去,却已看不见她的踪影,他焦急的联络刘秘书。
两人几乎把大台北翻遍了,却依旧找不到人。
永嘉焦躁起来,“我去他们家看看。”
“我去过了,没找到。”刘秘书很无奈。
他爬爬头发,“我再去找一次。”
迅速赶到萧家,永嘉焦急的在主屋和花园找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他愣愣的坐在萧潇的床上,仔细想着交友单纯的唐恬会去哪儿?
懊不会回唐家去吧?他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可心里却越来越不安。或许……还是去唐家问问看……
叹了一口气,他站起来,视线瞥过萧潇的大衣橱……
脑中一个念头闪过,他猛然拉开衣橱门,果然看见唐恬木然的坐在里头,怀里抱着萧潇的外套。
“唐恬……”
她原本宛如花朵盛开的焕发脸庞,现在却像是枯萎了。
“其实,我可以重新开始的。”她的声音空空洞洞的,“我存折里有钱,而且也有工作……”
银光一闪,蜿蜒在脸庞上的,是绝望的泪。“但是,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没有萧潇……就什么都没有了。”
永嘉蹲下来,盯着她好一会儿,“-还能继续做甜点。今天的旷职,我不会计较的。”
萧潇说,他还想再吃一次她做的焦糖布丁。
在又冷又深的绝望中,她看到一丝光亮,是那么的微弱,却是唯一的光源。
“我想做布丁,我想做焦糖布丁。”她梦游似的站起来,穿上萧潇的外套。袖子这么长,她的手都看不见了。
“我要等他回来……他会回来的。”她像是唱歌一样的喃喃念了又念,“我要做布了给他吃……他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