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毒梅香 第十三章
那少年道:“赤阳……赤阳贼道。真威风啊!以众欺寡,好杀气啊!”他不惯骂人,是以骂得结结巴巴。
那年老道士一见那少年,脸色立变,沉声喝道:“好,吴小子,又碰着你啦,咱们正好了结一下。”
原来那俊秀少年正是吴凌风,那天他告别苏惠芷,遍处寻找阿兰,从山东到河南,反复跑了几遍,也没有打听到一丝线索,这日正想赶到洛阳投宿,路上碰到鹏儿,一齐奔到林中,林中甚是暗淡,六个人的面貌都模糊不清,他原想立刻加入战围,后来愈看那年老道士身形愈熟,心中工在琢磨,场中形势大变,待他听到年长道士开口发言,立刻听出是杀父仇人——赤阳道人,便马上窜了出来。
吴凌风道:“你们武当派是惯于以多击少的,一齐上来吧。”
赤阳道人脸上微红,暗忖:“就凭这小子在泰山大会露的那几手,实在有限得紧,何必要我要亲自出手。”便冷笑道:“小子,你别卖狂,你如能打败我三个徒儿,道爷便放你走路。”
凌风虽得本门师祖云冰若亲传上乘武功,但到底从未与人正式交手,心内微怯,想道:“先和这四个杂毛试试,倒是不错,打了小的,还怕老的不成?”
赤阳大喝一声道:“一鹤,把我这支剑拿去,好好与这小子较量较量,莫要折了武当威名。”说罢把自己手中长剑递给身旁空手道人,自己却走到金老大跟前。
凌风心内一急,他怕赤阳乘机伤害金老大,微形微动,已经挡在金老大身前,右手长剑一挥道:“请上吧!”
话未说完,只听身后“扑”的一声,金老大已跌坐倒地。原来他真力己耗尽,此时凌风挥剑,光辉耀目,一阵昏眩,跌坐倒地。
忽然树后奔出一个小孩,哭喊道:“金叔叔,您怎么啦?”
金老大强自支持,睁开眼厉声道:“鹏儿,我叫你走,怎的不听我话。”
鹏儿哭道:“金叔叔,我不要离开你,我要和你死在一块儿。”
金老大见他急得小脸通红,虽是涕泗纵横,神色却坚毅无比,心知劝也无益,便柔声道:“鹏儿,别哭啦,金叔叔答应不再离开你了。”
鹏儿心中大喜,指着正着凝神聚气的凌风道:“金叔叔,他一定会打赢的。”
金老大抬头一看,只见三个道士站着三个方位,把凌风团团围住。
突然左边道士喝道:“看招!”直攻凌风下盘。
凌风向旁一闪,不退反进,长剑疾点右边道人。那道人见剑势疾如流星,心内大骇,向后倒退两步。
凌风不待招式用尽,反手斜劈正前敌人,两剑一触,凌风突的撤剑,运起真力,硬接左边道士拦腰一剑。
他秉赋甚厚,又巧食血果,内力深湛,比起辛捷也只略逊一筹,此时虽只用了五成真力,震得那道士虎口发麻,长剑几乎月兑手。
凌风得势直上,右手剑走偏锋,左手施“开山三式破玉掌”,身子在剑幕中穿来穿去,三柄长剑有时差一点刺上身,却又被他轻轻闪过。
赤阳在旁,愈看愈是心寒,心想:“这小子比起当年他父亲,剑术更加老练凶辣,这小年纪,也不知是怎样练的。”
金老大见凌风身法如风,招式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足踏八卦方位,神态极是洒月兑,根本不像正在对敌,心知他已将太极门“断魂剑”练至化境,忖道:“这少年如不是为护卫我和鹏儿,以守为攻,那三个臭道士早倒下啦。”
他举眼一看,场中情势已变,凌风已占尽上风,左一剑,右一剑,只杀到三个道士满头大汗,自顾不暇,更谈不到合攻。
斗到分际,凌风突然飞起一脚,踢倒一个道士,右手施出断魂剑法最后三招,“弱絮飘风”,“点点繁星”,“石破天惊”,只听见两声惊叫,两个道士双双倒地。
原来凌风施到最后三招,那两个道士只觉眼花缭乱,面上寒气森森,不觉骇极而叫,蓦然足下一麻,都被点中“公孙穴”。
金老大瞧得清晰,心想:“刚才那三招,眼看臭道士们便要命丧剑下,他竟硬硬收回已出剑式,改刺双足,这俊少年不但武功高极,心地也很是仁慈。”
赤阳铁青了脸,上前解开三人穴道,硬要替徒儿找回场面。
鹏儿忽道:“金叔叔,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金老大问道:“什么?”
鹏儿道:“我早说他能把这些臭道士全部打跑。”
金老大点头不语,暗自忖道:“赤阳贼道功力深厚,这少年与他好像有大仇,这一交手,非伤即死。赤阳最是无耻,如果与他徒儿联手攻击,情势大是险恶,目下自己全身月兑力,无能相助,只能激他一激。”
金老大道:“赤阳贼道,你打不赢他的,大伙儿一齐上啊!”
赤阳明知相激,但心想凌风剑法虽高,内力却怎么也胜不过自己数十年性命交修的“混元一气先天功”,当下盘算已定,便叱道:
“贼叫化,你替我安静,宰这小子,何须别人相助。”
凌风刚才连败三人,信心大增,见赤阳口口声声要宰自己,心内大为恼怒,骂道:“赤阳贼道,休逞口舌之利,今日便叫你归天。”
赤阳道人大怒,喝声“接招”,右掌便向凌风右胁劈去。
凌风不敢怠慢,一上手便展开“开山三式破玉拳”,凝神接招。
斗了半晌,赤阳见凌风虽只是反来覆去的十招,但威力刚猛之极,自己掌法虽是精妙,但每被凌风劲力所迫,竟然递不出来,不由心内大急,连施数记杀着,逼退凌风两步,施出武当镇山之宝“无极神功拳”。
这“无极神功拳”,也是走刚猛路子,刹时之间,拳风虎虎,两人知是性命相搏,不敢丝毫大意,发招愈来愈快,劲力愈来愈沉。
金老大看看身旁鹏儿,见他目不转晴地盯着场中二人,神色奋发,神采飞扬,像是自己在与人搏斗一般,不禁心中暗叹,忖道:“这孩子到底年幼,不知眼前危机,这二人不但自身性命相搏,还关系整个丐帮命运,万一那少年一招失着,我们老二生死不明,自己内力未复,丐帮便要毁在这贼道之手。”
他虽长得粗大,但心思却极细密,此时心情大是紧张,手不由冒出冷汗。
二人斗了将近百招,凌风内力充沛,毫无倦态,赤阳攻势凌厉,守势严密,也不见败相,凌风很不耐,心道:“不用险招,只怕不易取胜。”
他看那赤阳道贼的内力修为,似不在自己之下,假若使用险招,一不小心,大有失手的可能,是以一时仍是迟迟不能下手。
再过得片刻,吴凌风蓦然大化一声,双掌一合之下,一吐一闪,左手横在胸前,右手突变“开山三式”为上一式“五鬼招魂”。
这断魂剑招乃是昔年河洛一剑吴诏云的绝技,吴凌风把它用拳招使出,也觉威力甚大,一使出来,招式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狠辣的味道。
赤阳道士冷不防吴凌风变硬打硬撞的招式变化来争胜,只好双掌一合,后退一步,准备也采游斗方式。
吴凌风冷冷一嗤,当胸而立的左拳向下一沉,右手闪电地化实为虚,倒撤而回,撤到身前七寸左右,和左手同时一画圆弧,虚空急捣而出。
同时间里,吴凌风蓦地吐气开声,这乃是气功所集,有若春雷咤空,直可裂石,好不惊人!
赤阳道长在泰山天下英雄会时领教过凌风的身手,那时见他的剑法虽是不凡,但倒不足为惧,那知半年不见,凌风武艺竟精进如此,不由心中惊骇交加。
但他自恃功力深厚,也是大喝一声,单掌平推而出,乃是“推窗望月”的式子,同时铮然抽出长剑。
两股劲道一触,凌风内力突发,但他忽觉得赤阳道士掌力一虚,那股劲道竟然消失无形,而他这一记全力施为的招式再也收不回来!
这就是赤阳道士经验老到狠滑的地方,眼看凌风一招走空就得落险,旁边的金老大不禁急得大比出声——
凌风经验虽差,但他禀赋异人,反应快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把掌风往左一挪,同时身体借力向右面一转——
轰然一声,凌风那招“愚公移山”打在左面林上,树枝泥土被扫起一大片来,而他的身体却借力从右面溜溜转了一百八十度,曼妙地闪身而退,也是挺剑以待。
赤阳道士瞥了那扫去的枝土一眼,心中不觉骇然,他想不到凌风掌力竟也雄厚如斯。
凌风饱吸一口气,挥剑而上,这次他心中有数,胆气大增,出手就全是“断魂剑法”中的绝学,一连三招竟将赤阳道士逼退数步。
赤阳道长急怒难却,抖手也展开武当“九宫神行剑法”中最凌厉的“青云九式”打算抢回主动。
那知凌风一步也不让地抢攻不已,他剑术已在赤阳之上,却因经验不足,每每不能把握良机,看得金老大冷汗直冒。
疾斗中,赤阳道士又是诈卖破绽,想引凌风上当,凌风虽然奸滑不足,但他聪明绝顶,一看就知赤阳用意,他有意屈身而进待赤阳以为他上当,变招突出之际,他陡然施出“断魂剑法”中的“无常把叉”,一晃身到了赤阳身后,举剑直刺——
金老大高叫了声好,以为赤阳必然无救,那知赤阳临危不乱,反手一掌“倒打金钟”直袭凌风脚前,打算以攻制攻!
这一招乃是全力而发,力道非同小可,凌风心中一凛,左掌“六丁开山”迎撞而出,右手剑式却丝毫不受影响地直刺出去!
砰然一声巨响,凌风身子微微一挫,但他右手剑式却仍飞快刺出,赤阳道长再快也将来不及逃避——
但不知怎地,凌风的长剑忽然竟慢得一慢!
赤阳道长何等经验,连忙拼力前跃,“唰”一声,他背上被划开一条口子,鲜血长流,但总算让他逃出剑下!
原来凌风即将得手之际,突然一种“杀人”的恐惧感觉袭上他心头,他天性善良无比,一生从未杀过人,虽然眼前是他杀父大仇人,但临刺之时却自然生出这种感觉,令他的剑式不由自主地一窒!
金老大也怔得一怔,再看那武当道士时,只见他们都跟着赤阳跑得远了!
凌风运了一口气,觉得身上毫无异状,待他再举头一瞧,赤阳和他三个徒儿,已消失在丛林中!
他天性和平淡泊,心地极是软慈,自从出道以来,从没有杀过任何人,此刻眼见赤阳负伤而遁,明知乘胜追扑,定可致赤阳于死命,报得父仇,但却迟迟不能下手。
他自我安慰,想道:“要杀这贼道,机会还多哩!”如今,他己充满自信,定能胜过赤阳。但不可否认,他仍有一点后悔之意。
鹏儿见他呆呆立着,只道他也受了内伤,急道:“你可觉得哪儿不舒服?”
凌风摇头道:“小弟,你放心,那贼道怎能伤我,倒是你金叔叔,内力消耗过度,我这儿有瓶灵泉,可以帮他赶快恢复哩。”
说罢从怀中掏出“万年灵泉”,走到五在闭目调息的金老大跟前。
金老大刚才见凌风震伤赤阳道人,赤阳率徒逃走,一直悬起的心,这才算是放下,立刻摒除杂念,作起吐纳功夫。
他见凌风走来,睁眼道:“请教阁下大名。”凌风恭身答道:“晚辈吴凌风。”说着,他把手中玉瓶拔开,送到金老大手上道:“这是万年温玉所孕灵泉,功效非常神妙,老前辈先服一滴再说。”
金老大见他说得诚恳,便不推辞,接起玉瓶,倒了一滴入口,只觉遍口芬芳,脚中受用无比,又闭起了眼,调运真气。
饼了半晌,老大一跃而起,拖着鹏儿,一起向吴凌风拱身一揖道:“吴大伙,你替咱们丐帮抵挡强仇,保护咱们小帮主,此恩此德,丐帮全体弟子不敢稍忘,但有吩咐,水里火里,无不从命。”
吴凌风急急还礼,说道:“金老前辈,您快别这样,晚辈有个拜弟名叫辛捷,常向晚辈提及老前辈的英风高义,晚辈心中真是仰慕得很。”
金老大道:“原来吴大侠是辛老弟的义兄,难怪这好武功,那么老叫化托个大,也喊你一声老弟罢。”
凌风见他很是豪迈,也就不再拘礼,问道:“丐帮怎也会和武当结仇?”
金老大道:“这事说来话长,现在先寻老二吧!”
凌风答道:“正是。”于是三人便向前搜索。
走了十余丈,只见金老二靠在一棵大树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紧抓一文长剑,剑身已被他扭起了几个结。
鹏儿见他脸色苍白,神态甚是吓人,上前推一推他双肩道:“金二叔,鹏儿来啦!”
老二毫不理会,鹏儿大奇,反身正想问金老大,只见他呆呆站着,脸上肌肉抽搐,牙齿紧紧咬着下唇。
凌风内心了然,也自感到凄惨,用手模着鹏儿头,低声道:“鹏儿,你金二叔已死了。”
鹏儿一听,如焦雷轰顶,伏身把住金老二尸体大哭起来。
他年纪虽幼,可是已经历过多次生离死别,此时眼见视己若子的叔叔又遭惨死,埋在小小心田中的悲伤,再也隐藏不住。这一哭,真如啼鹃血泪,凌风在旁,也不禁鼻酸不已。
凌风看那金老二,只见他伤在背后,显然受了武当道士暗算,他手中紧抓着一柄长剑,剑身被扭得弯曲,他掌上却皮毛不损,正是闻名天下的阴风爪的功夫,那支剑是方才那空手道士的了。
他反身着那金老大,只见他目光愈变愈呆滞,知他伤心欲绝,心想安慰他几句,但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蓦的,金老大仰天长笑起来。笑声中,数十年来兄弟间相亲相爱的情景,一一闪过他的脑海……哥儿俩共同创名立万,一心辅佐丐帮,哥儿俩发誓永不娶亲,永不相离……
笑声渐渐低沉,最后终于变成了饮泣,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流了下来。
忽然,他止住泣声,轻抚着金老二抓紧长剑的大手,低声道:“老二,你别走啊,还有更难的关要咱们去闯,老二,振作些啊,你挺得住么?”
簌簌风响中,他似乎听见金老二豪迈的声音:“这点小彩算得了什么?大哥,这笔帐咱们记下了!”
于是他也豪迈地大笑道:“闯吧!”
清风把他的笑声传得老远,又把远处的回声带了回来,一时满林子都是他豪迈的笑声。
蓦然,他一把抱起金老二的尸体,拖着鹏儿,向凌风一揖,反身头也不回径向来路走去。
凌风见他急痛之下,神情近乎昏乱,心中大是放心不下,施展上乘轻功跟了上去。
三人走进破庙,金老大放下肩上的尸体,背对着两人跪下,低声祷道:“祖师爷,非是弟子不重信誓,实是奸贼们逼人太甚,弟子虽已发誓不再过问丐帮诸事,可是如今帮主年幼,武功未成,如果弟子这再撒手一走,祖师爷您辛苦手创的威震大河南北数百年的大帮,便要从此瓦解,为今之计,弟子只有破誓了。”
他祷告完毕,转过身来,脸色凝重对鹏儿说:“帮主,我金老大既然已决定重入丐帮,就请您再聘我为护法吧!”
鹏儿摇头道:“金叔叔,您快别这样喊我,我……我想配做帮主呢?”
他毕竟年幼,此时一听金叔叔要自己执行帮主权利,不觉大感恐慌。
金老大沉声道:“老帮主传给你大位时,他可吩咐了你一些什么?”
鹏儿见他以大义相责,内心一凛,豪气突增,便道:“金叔叔,鹏儿知错啦,聘护法是怎么个聘法?”
金老大飞身跑了出去,折了根树枝,对鹏儿道:“你拿着这根树枝,在我肩上碰两下,然后宣布聘我为丐帮第十六代护法,这仪式本极隆重,北方好汉都被请来观礼。唉!现在只有……只有请吴老弟做个见证吧!”
鹏儿见他脸上悲惨,但神色甚是悠扬,知他在回忆他兄弟第一次被聘为护法的盛况,怕又引起他的哀痛,便道:“金叔叔,我们开始罢。”
金老大点点头,向着鹏儿跪下。
鹏儿大是惶恐,正待伸手去扶,金老大道:“这是丐帮的规矩,帮主不可违背。”
鹏儿心内无奈,便很快的用树枝在金老大两肩点了点,朗声道:“丐帮第十六代帮主李鹏聘金……金叔叔为帮主护法。”
他不知金老大的名字,而且又喊惯了金叔叔,是以月兑口而出。
吴凌风听他满口童音,但气度恢宏,神色庄严,大有帮主风格,不禁暗自点头。
金老大站起身来对凌风说道:“老弟,你跟赤阳贼道也有恩怨?”
凌风点头答道:“他是我杀父仇人之一。”
金老大想了一会,忽然大声道:“江湖上久就有传说‘七妙神君’梅山民,‘河洛一剑’吴诏云都被武当赤阳,峨媚苦庵,崆峒厉鹗所毁,老弟你也姓吴,可与吴大侠有什么关系吗”
凌风庄容答道:“正是家父。”
金老大叹息道:“河洛一剑吴大侠与咱们老帮主最是莫逆,两人同在大河南北行侠仗义,唉!想不到都死于奸徒暗算。”
吴凌风问道:“贵帮又怎会和赤阳结梁子?”
金老大道:“这是十多年的事了,那时江湖上出了两个怪杰,一个是‘七妙神君’,一个就是令尊。这两人武功高极,尤其令尊为人行事又是刚正不阿,所以名头之高,大有压倒自命为四大正派的掌门人了。”
凌风从已死老仆处听过这段历史,便接口道:“所以这四个自命正派的掌门人,在嫉妒及维护声名的前提下,就不顾身份联手对付梅大侠与我爹爹了。”
金老大点头道:“事情就发生在四大门派合手袭击七妙神君那次大战,结果梅大侠力战身‘死’,这四个掌门人踌躇满志的走了,可是其中崆峒掌门人厉鹗却遗落了一个剑鞘,这个剑鞘恰好被躲在石后的一名丐帮弟子拾了去。”
凌风心想:“难怪赤阳口口声声逼着金老大要剑鞘,不过这既是厉鹗之物,赤阳为什么要苦苦相逼呢?”
金老大接着道:“这剑鞘本来也没有什么,那名丐帮弟子只因见它雕工精美,甚是古雅,一时好奇,便拣了起来,想不到最近两年,江湖上突然传闻武林前辈怪侠醉道人一身神鬼不测的武功,尽数记载在一本极小秘笈上,藏在一个神秘的剑鞘中,而这个剑鞘己落于‘丐帮’之手。”
“这个传说愈来愈神,那丐帮弟子忽然想到自己十多年前拣到的剑鞘与传说中很有相似之处,便把那剑鞘献给老帮主,老帮主仔细察看,也不见任何奇特之处,但想到江湖人言凿凿,必有几分真实可信,便把剑鞘收在身旁。”
“厉鹗后来也听到了这个传说,他略一琢磨,便断定是他十多年失去的剑鞘,心中既悔又恨,深知自己一生作孽太多,这暮年之时,难保不有高手寻仇,所以对于本门武功秘笈,他怎肯放过如此良机?所以便处处与我丐帮为难,想到夺回剑鞘。”
“后来老帮主夜遇仇伏,命丧荒山,我兄弟那时正在山东办一件大事。老帮主临终前巧遇鹏……小帮主,便把丐帮帮令及剑鞘传给了小帮主,那厉鹗不知怎的消息甚是灵通,知道剑鞘已落于小帮主之手,便亲自出动,又巧那时咱们丐帮北支出了几个叛徒,乘老帮主新丧,小帮主年幼,竟想凯觎帮主大位,便和厉鹗连手,夹攻我兄弟和鹏儿。我兄弟见敌人火多势众。就请小帮主悄悄单独去投奔本帮南支陆帮主,我和老二故露痕迹,想引得奸贼叛徒追踪我兄弟,小帮主就可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他们,不料这着竟被奸贼识破,待到我兄弟发觉大事不妙,赶去营救小帮主时,小帮主已经受伤逃到古庙,幸亏遇着辛老弟,出手相助,这才救了咱们小帮主一命。”
吴凌风接口道:“那么赤阳怎么向贵帮索取剑鞘。”
金老大摇头叹道:“我帮与武当素来井水河水不相犯,老帮主在生之时,素知赤阳为人,小气嫉忌,所以一向告诫帮中弟子,莫与武当弟子发生冲突,以免门户相争。唉!这赤阳也不知为什么,竟下这般毒手暗算老二,只怕是与厉鹗老贼又联上手了吧!”
其实,他那知道,那日赤阳道人,在“无为厅”中见辛捷大显身手,力败强敌金鲁厄,身法之奇真是闻所未闻,心中不禁大骇,想到辛捷日后寻仇,自己怎生抵挡得了,这才不顾道义,私自出手抢夺剑鞘。
吴凌风听完金老大讲完经过,点头不语,内心却寻思道:“我这一个多月来,跑遍了山东河南,也没有发现阿兰的踪迹,她双目失明,在这险诈百出的江湖中,实在是危险极了,就凭我一个人这样找下去,那真是大海捞针,也不知要找到那天,啊!对了,捷弟说过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请他们出手相助访询,希望大得多哩!”
他正想向金老大开口,但忽转念想到:“现在人家帮内正是多事之秋,我有恩于他们丐帮,这一出口相求,金老大必然不便推辞。唉,罢了,罢了,我何必令别人为难呢?我答应过阿兰,永远要陪着她和大娘,我……我无论在天涯海角,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如果她遭了不幸,我……我就随她去罢,总而言之,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将我们分开的了。”
月光照进了破朽的窗棂,金老大见凌风俊脸上闪过一阵坚毅神色——虽然,那只是一刹那,可是,金老大却能感觉到一种无比的凛然之气……
凌风忽道:“明儿大家都要赶路,咱们这就休息吧!”
鹏儿点点头,向盯着孤灯发痴的金老大望了望道:“金叔叔,我们睡吧!”
金老大点点头,吹熄了面前油灯,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墙边。
月光下,他长大的身躯,显得有些龙钟!背后的影子,更大得怕人了。
翌晨,吴凌风匆匆别过金老大与鹏儿,他对金老大极是尊敬,对鹏儿也甚喜爱,原想多逗留,可是一看到金老大将要埋葬金老二,便赶紧告别。
他心想:“从此,这对一生未曾须奥相离的兄弟,便要生死永别了,这是多么令人悲哀难堪啊!我这一生,欢乐的日子是那么少——也许永远不再有了吧,可是苦难的日子,却是漫漫无尽的,我感情的担负,已经重得要压住我的呼吸了,何必要再看这生离死别凄惨的情景。”
他依照着原来的计划漫步进了洛阳城,已是晌午时分,就找了一家干净酒楼,选了一处临窗桌子坐下。
忽然,整个酒楼上的客人都不约而同的向楼梯望去,凌风不觉甚是好奇,举眼一看,楼梯尽处,俏生生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凌风望了一眼,只见那姑娘双目深如翰海,清如秋水,白玉般的面颊,透出浅浅红晕,还挂着天真的笑意。
这时,整个酒肆都变得静悄悄的,大家都被这少女绝世容光所震,在她脸上,有一种安详的气氛,有一种飘逸的美艳。
年老的酒客心里都想:“我如果有这么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该有多好。”
年轻的酒客心道:“我如果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他们并未敢想到其他,因为那少女至美之中还显出一种令人望而生敬的高贵。
凌风也觉得那少女可爱之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少女似乎察觉了,微微一笑,走到凌风面前道:
“喂,你瞧我干吗?你知不知道我辛大哥现在在哪儿?”
凌风发现大家眼光都向他射过来,心中大感尴尬,竟然没有听清她的问话。
凌风起身问道:“你,你说什么?”
那少女见他俊脸通红,本想责问他为什么没有听清自己所讲,话到口边,又忍住了,柔声道:“我问你一个姓辛……姓辛的大哥,他……他眼睛大大的。”
凌风冲口道:“什么?你问的可是辛捷弟吗?”
那少女笑靥如花,像是欢喜已极,接口道:“正是辛……辛捷大哥,他是你弟弟,那,那再好也没有,你快带我去找他。”
这时酒楼中议论纷纷,一些忠厚长者,都发出会心微笑,他们都觉得这少女固然如滨水白莲明艳不可方物,那少年也如临风玉树,俊美已极,真是一对璧人,所以都暗暗为他们二人喜欢。
那些年轻的人,看到那少女凑近那少年有说有笑,心中颇有酸意,但一举目,只见凌风俊脸闪出的光辉,再一打量自己,不觉一个个面如死灰,自愧不如。但一听到那少女口口声声打听另一个男子,心中都觉惊奇,人人都暗想:“不知那姓辛的小子是何等人物,竟值得她这么关心,唉,这样的姑娘,如果只要……要有一半这样关心我,就叫我死,也是心甘情愿。”
众青年不约而同地漂了凌风一眼,微带挑拨讥讽的一眼,那意思说:“小子,你别得意,那姑娘另有意中人哩!”
吴凌风不理会众人目光,低声道:“你可是姓金,还是姓方?”
那少女大眼一转,奇道:“我姓张,喂,你怎么会以为我姓金或姓方呢?”
凌风见她满面焦急怀疑之色,心中悚然一惊,想道:“这姑娘对捷弟甚是关心,那次捷弟病中梦语,只怕是胡言乱语,我切不可说出,伤这位可爱姑娘的心。”
他干咳一声,笑道:“我有……一个姓方的朋友,长得很像你。”
他一见这少女,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只觉自己应该处处保护她,不让她受丝毫损害,是以为了安慰她,竟破例说了一次谎。
原来,那少女正是从无极岛溜出来的菁儿,她自从上次跟父亲无恨生母亲缪七娘离岛到中原来,虽然匆匆赶回,但她从小从未离过无极岛,对中原一切,大感兴趣,而且又结识了一个大眼睛的哥哥。
一想到那大眼睛哥哥,她心中便感喜悦,后来母女被玉骨魔擒住点了昏穴,当父亲无恨生解开她穴道时,她第一眼便瞧到那双大眼——那双充满了她不能了解的情意的大眼,虽然,他不了解那眼中的真意,可是在她心底下却泛起了丝丝甜味。
她随着父母返回无极岛,心中十分不舍,在岛上住了一会,只觉岛上一切都很无聊,心里只是想到中原风光与那大眼睛哥哥,最后终于忍耐不住,乘着父母亲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她本不知辛捷姓名,但在岛上无意间听到父亲提起,便牢记心中,一路上,碰着人便问她辛大哥在何处,也不知闹了多少笑话。她自幼生长海外孤岛,又在父母卵翼之下,对于世事可谓一窍不通,落店投宿,从来不知要付什么钱,吃完住完就走,人家见她天真貌美,都让她三分,是以一路来,并没有吃什么亏。
这日在酒楼上见凌风望她,又觉凌风甚是俊秀可亲,便向他打听,没想到乱碰乱撞,却正好碰对了人。
菁儿道:“那么辛大哥现在在哪儿?”
凌风见她不再追问自己失言,心中如释负重,忙道:“捷弟己经跟平凡上人去大戢岛去了。”
菁儿喜道:“原来他跟那老和尚伯伯去了东海,和尚伯伯武功可高得很啊!”
凌风听他叫平凡上人为和尚伯伯,心中暗笑,想道:“这姑娘天真已极,毫无心机,可是一提到与捷弟相识的姑娘,她便焦急不悦,看来女子的嫉忌之心,是天生就有的,阿兰,阿兰,我与那苏姑娘也不过只是相识,你又何必负气而走呢?”
她一想到阿兰,心内便感伤痛,立刻黯然不语。
菁儿道:“喂,你怎么不高兴了,你姓什么呀?”
凌风道:“我姓吴,名叫凌风。”
菁儿道:“我叫张菁,你就叫我菁儿好啦!”
凌风道:“你辛大哥去了已经一个多月了,现在只怕要回来了。”
菁儿急道:“我这就去大戢岛,你去不去?”
凌风暗忖自己本来就要往河南北方寻访,正好顺路。
便道:“我只能陪你走到江苏边境”
菁儿道:“那也好,咱们就动身吧。”
凌风匆匆付了酒帐,便和菁儿向北赶去。
一路上,菁儿谈的尽是自家在无极岛上的趣事,栽花、种草、捕鱼、捉虫,凌风自从离开大娘母女终日便在刀枪尖上打滚,此时听她娓娓道来,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菁儿道:“无极岛真大,上面遍地鲜花,非常好看,只是岛上只有爹妈和我,爹爹一天到晚,不是读书,就是练武,我只有跟妈妈玩,哪天你和辛大哥一起来,住上几个月陪我玩,那有多好哩!”
;凌风见她一脸祈求之色,忙道:“我一定常常来看你。”
菁儿叹了一口气道:“爹不知为什么,好像很讨厌辛大哥,我就怕爹爹不准我和他玩。”
凌风道:“不会的,辛捷弟武功既高,人又聪明,你爹爹将来一定会喜欢他。”
菁儿听凌风赞辛捷,心中很感受用,接口说道:“我也是这么想,辛大哥和你都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凌风忽道:“你爹爹名列‘世外三仙’,武功一定高得不得了,你这样聪明,一定得到不少绝学吧!”
菁儿道:“爹爹常骂我不用心学武,妈说女孩子又不与人动手,不需要武功太高,爹就不迫我练啦,只叫我练轻功。”
凌风赞道:“怪不得你轻功真好。”
菁儿嫣然一笑。
两人宵行夜宿,感情很是融洽,凌风处处以大哥自居,细心呵护她,不让她受丝毫委曲。
行了几日,菁儿心急赶回,她嫌大路太远,便和凌风施展轻功,翻山越岭,河南境内,山脉甚是崎岖,但此两人何等功夫,是以如履平地。
这日,走过苏州,已近海边,两人见天色已晚,就找了一个山洞,坐下休息。
此时已是初冬,天气甚为寒冷,凌风劈了几根树枝,在洞前生了火来,菁儿从包袱中取出干粮,分一大半给凌风,两人就坐在火旁默默吃了起来。
凌风见菁儿默然不语,火光照得她的小脸红红的,小嘴微翘,神色很是黔然,心知她不舍明日相别。想道:“这姑娘心地真是慈祥,辛捷弟真好福气,他日碰到捷弟,我要好好劝他,可要一心一意爱着这位姑娘。哼,什么人会比她更可爱呢?”
他心中又浮起了阿兰的情影,“只有阿兰,才可与她比美。”他想。
天上第一颗小星出现了,接着,月亮也爬上了山峰。
凌风打开贴身而藏的小包,取出一张信纸,他一遍又一遍的看着信上的句子……
“大哥,我不气你,我真的不气你……苏姑娘是很好的姑娘,她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和她好吧,你千万不要再惦念我这个傻丫头了。
大哥,我要走了,我虽然走得远远的,可是,大哥,阿兰还是属于你的,就是千里万里外,阿兰还是永远祝福你们……”
凌风看了几遍,苦思那日与苏蕙芷相晤情形,再也想不出什么。
“阿兰留书出走,一定是听到我和苏姑娘说了什么亲热的话,可是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难道我那日酒后,竟真的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吗?”
他愈想愈是害怕,竟然不敢相信自己,心想:“要是真的那样,我又怎对得起苏姑娘?”
菁儿突然说道:“吴大哥,你瞧,那是什么?”
凌风抬头一看,只见一颗流星,戛然下落,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光弧。
凌风道:“这是殒星。”
菁儿点头不语,内心想道:“妈妈常说,每一颗星内就有一位仙人,这位仙人,不知为了什么,竟然不去做人人羡慕的神仙,而要下落到这世上来,也不知是男仙还是女仙。”
接着又想道:“我小时候,什么也不懂,整天只是玩耍,或缠着妈讲故事,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睡一觉,渴了便摘个果子来吃,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只有爸爸板着脸迫我练武功,才会感到一丝害怕。可是,这次我回到无极岛,一切东西都不再能使我发生兴趣,我只想着辛大哥,担心他不和我好,心中真是苦恼。唉,难道人愈长大,便愈不快活吗?”
她偷眼一瞧凌风,见他手中拿着一张纸,满脸缠绵凄恻,便悄悄凑近去道:“吴大哥,你看什么?”
凌风悚然一掠,赶忙收起阿兰的信,强笑道:“没什么,我说我们明儿就要分手,你得尽快赶去,否则只怕会和捷弟错过。”
菁儿人虽天真,但却极为聪明,一路上她已发觉凌风虽然有说有笑,可是每当他一个独处时,总是神色悲苦。她问了几次,凌风都是支吾以对。她心想:“他武艺既高,人又那么俊秀,还有什么事使他不满意呢?我不必向他追问,以免引起他伤心,等碰到辛捷大哥,向他打听,那便得了。”这些日子来,天真的她竟也晓得盘算了。
菁儿柔声道:“你有空一定要来无极岛。”
凌风点点着,忽道:“你看到捷弟,就请告诉他,两个月后我在洛阳等他,我们约定可要一起去报仇。”
天上疏疏几颗星儿在漆黑的天际格外明亮,菁儿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数着点点星光,她纯洁的心中又浮上辛捷多情的面容——
黑蓝的天,疏疏的星光——
同一时刻里,同样的星夜下,在千百里外另一人也正怀着同样的心情在仰看着天官,数着稀落的星辰——
他,正是辛捷。
辛捷坐在岩洞口,凝视着遥远的天边,星光下,他的白皙的脸孔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红润。
也许,他也正在想念着菁儿吧!
他硬接了“恒河三佛”中金伯胜夷的一掌,而且由于身体不曾退动,一点也不能借巧力消去敌势,是以金伯胜夷那一单是结结实实打中了他,以金伯胜夷的功力而言,辛捷就是再强几分,只怕也不是对手——然而现在,从他脸上的红润看来,他的内伤至少已痊愈了十之八九,不消说,是由于他自行以上乘内功疗治的结果,而这份功力也着实称得上炉火纯青了。
的确,他是在想着菁儿,想着那美丽绝伦的面颊,那天真无邪的眼睛……
渐渐,他想到了金欹和方少碧。
方少碧是第一个闯进他心靡的倩影,虽然由于命运的安排落得了如今的情况,但是那初恋的甜蜜将永远存在辛捷的心中。
当方少碧和金欹被“恒河三佛”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辛捷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硬生生地接了金伯胜夷一掌,在那一刹那间,他忘了父母大仇未报,师门恩怨未了,也忘了世上无数其他该去做的大事,他只是热血沸腾,血气冲动,至于后果,他连想都不曾想过。
这样说来,他仍挚爱着方少碧吗?
他不停地自问:“辛捷啊,你为什么老是丢不开呢?你仍在不断地想念着她做什么啊?……”
一道光华划过恬静的黑夜,是一颗星宿耐不住长空的寂莫,悄悄地陨落世间。
他不解地思索着——
“我不会再爱恋着她吧?如果我不爱她,为什么那时节我会管不住自己地拼命而出,难道只是为了侠义么?如果我爱她,我就不应该再这样想着她啊,让她平安地跟着那金欹吧,不管他是谁,她总算有了个归宿,是吗?……”
他的心中顿时矛盾起来了。
海涛汹涌,浪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人在这样的情境下,思想变得异常的敏捷而飘忽,辛捷的心如野马一般驰骋在失去的岁月中——
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在他脑海中飞过,对此时的辛捷真有异样的亲切。
然而在他脑海中停留最久的仍是那龙钟慈祥的梅叔叔,辛捷之有今天完全是由于梅叔叔的照拂。
忽然,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奇怪”念头闪过辛捷的心田:“世上的人究竟要怎样才算是好人啊?像金一鹏、金欹,这些人难道就一定是坏人么?那些所谓的善人难道真正一件坏事也不曾做过吗?”
聪明绝世的他,竟被这问题迷惑住了。
“像梅叔叔,仗着绝世惊才,七艺样样精绝,但是武林中提起‘七妙神君’时,至多是‘畏’而已,并没有存着‘敬’的心理,而丐帮的金氏昆仲本事虽然甚是有限,可是江湖上提起金老大金老二来,没有一个不翘起大拇指赞声好,可见要做一个厉害的人物甚是容易,而要做一个好人却是极难的……”
本来,辛捷是个偏激的人,虽然他也曾随梅山民读通古今百书,但是在他内心深处,对于古圣贤之语并不十分以为然,他处世之际‘敌我’之心远胜于‘是非’之心,只要对他一分好的人,他就十分对人好,一分待他恶的,他也十分还报于人,至于别人如何看法,他可管不到。
但是近日来,也许是年纪大了一些,也许是由于和天性敦厚的吴凌风相处所受的影响,他那偏激的本性暗中起了变化,不过这种变化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譬如说,以前他对梅叔叔是盲目地崇拜,但此刻他竟有了这种的想法,这不能不说是相当大的改变吧。
他的思想驰骋着,最后,他终于自问:“我算得是一个好人吗?”
这正是中心的问题,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问题。这些日子以来,他仗着一身惊世神功闯下了不凡的万儿,“梅香神剑”创成了武林中新的崇拜偶像,但是,他够好了吗?
当一个人成了名以后,他的行动就会自然地谨慎起来,辛捷此时多少有一点这种心理,他要想使“梅香神剑”真正成为人们歌颂的对象,不仅是一个“武夫”而已!
他不停地胡思乱想,这正是内功疗伤休息期间的必然现象——思想会变得格外凌乱。
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在他脑中旋转着……
最后,他又想到自己所遇到的三个女子,方少碧、金梅龄、张菁。
和方少碧的重逢使他对金梅龄的“失踪”抱着较高的期望,他想,总有一天他能寻着她的——
但这是多么荒谬的想法啊,他永远无法料到梅龄遭到如何的不幸——命运在捉弄他们啊!
接着他想到菁儿。
“我和她相处的日子虽少,但她却是那样地令我难忘,我们虽然没有明白地讲过什么,但她几番舍命救我寻我,这岂不更胜过千言万语吗?……”
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什么忧愁的事也想不到,我只有快乐,无穷的快乐……辛捷啊,你心深处原是最爱那菁儿吗?
他不能再想了,半个时辰的休息期间已过,他必须收敛胡思乱想,全神贯注地作最后一次运功。
只见他五心向天,三花聚顶,脸上露出一派和穆之色,渐渐,脑门上冒出丝丝白色蒸气。
岩洞外是一片平沙,狭长而宽阔,再向前就是海岸了。
海水吞蚀着沙岸,倒卷起一条雪白的浪花,涛声似有规律地响着。
蓦然——
两条黑影出现在海岸上,虽然隔得那么远,但是仍清楚可辨出这两人异于常人的古怪外形。
尤其其中一个似乎手脚都残缺不齐。
他们一边走,一边比着手式,似乎其中一个是个哑巴呢。
渐渐近了,星光下依稀可辨那两张恐怖的丑脸,竟然是那海天双煞!
他们深知这荒岸上无人居住,是以毫无惮忌地走着,脚步声很响——
黑暗岩洞口的辛捷被这种脚步声惊起,他微睁眼睛一瞥但这一瞥,令他再也无法平静!
那丑恶的脸孔,残缺的肢体,辛捷睡梦之间都不曾忘记过,那是不共戴天的杀父母大仇啊!
他也知道这是疗伤的紧要关头,一分大意不得,但他一连提了五口气想厌制胸中的澎湃怒潮,却始终无法做到,其实以他的性子,就是内功再深几倍也是枉然。
他叹了一口气,索性站起身来。他知道这一站起来,又得花两倍的功夫来补疗,但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
他试了试换气,虽然行动已能自如,但是真气却无法凝聚,与人动手更不是时候。
双煞的脚步又近了些,他们似乎是直往迷岩洞走来的呢。
辛捷焦急地想道:“若是平时这两个鬼送上门来正好省却我一番奔波,因为这两个魔头不比五大剑派掌门人,可以随时隐居起来,那时要找他们就麻烦了。只是现在我无力动手,这便如何是好?难道眼看这两人走掉不成?”
他急怒交加,一时莫所适从,双手在身上乱模,希望能找出一点可资利用的事物,
忽然,他的手指在襟前触及一物,一个念头一间而过,他险些喜得大叫出声
只见他从杯中掏出一个小瓶,他心中暗道:“此君金一鹏‘毒经’上说:这‘碧玉断肠’一经逼出,触及空气,立刻性质大变,由内发变为外发,且丧失其潜伏性,并且普通螺蚌之肉即可解毒,是以威力大增。但此时我正好用它一用。”敢情那小瓶儿中正是集平凡上人、慧大师两人之力所逼出无恨生身上的“碧玉断肠”!
星光微微闪烁,辛捷移动身躯,到一个突出岩百的后面潜着,心潮起伏不定,脑海中万念齐集。
海天双煞来得近了,焦化、焦劳两兄弟似乎也走得十分地疲乏,辛捷几乎可以闻见那沉重的呼吸声。
蓦然,辛捷心念一动,飞快的拔开那玉瓶,单手提着向外撒去,碧玉断肠液随着他手臂转动,也整整齐齐的撒在洞前布下一个半圆。
断肠毒液碧绿的水汁在天空中划过,轻落沙土上,仍然发出一点淡淡的绿光,在黑夜中,并不怎样显明。
辛捷毫不停滞,抬手拾起两块拳大的石子,在一块上面撒下一些毒液,准备下一步的工作。
天残,天废两兄弟作梦也想不到这等荒偏的地方,正有一个生死对头虎视耽耽的望着他们,只可惜他功力未复,否则早已跳身出来拼命了。两人仍是一路笔直走来,到是洞中的辛捷紧张的出了一身冷汗呢。
包近了,丑恶可厌的面孔在黑暗中更是森森可怖,辛捷默默呼道:“望父母在天保佑,让孩儿保得一个时辰,困住这两个畜生。”
海风频频吹着,海天双煞来得更近了——
辛捷不敢用手触及那已带有毒液的石子,用鞋尖找一块没有沾有毒汁的地方向上一挑,右手观得清切,另一块石子破空发出。
辛捷虽然功力未复,但暗器手法准头仍在,只闻“嗒”的一声清响,那带有断肠毒液的百子被后发的石子准确的击上,刚刚要往下坠的驱势被一击之下,再往前平平放出二三丈远,落在地上。
辛捷嘘了一口气,闪身在石壁之后。
辛捷是何等手法,那石子一分不差的浇在早先所布的一个圈子毒线的后面五寸左右。
海天双煞如此功力,哪会不闻那石儿坠地之声,他俩可是跑了大半生的江湖,哪会不知这乃是江湖上所谓“投石问路”的方式?两人一惊,齐忖道:
“难道如此穷荒极僻的海岛上仍有武林人士?”
他俩虽是吃惊,但两人平日纵横江湖,性格强悍,哪里把这什么“投石问路”放在心上,天残焦化身体一掠,已到洞口闪眼一瞥,并不见人影。
辛捷贴墙而立,眼睛瞪得大大的,暗中向那海天双煞打量。
焦化一瞥不见人影,不由一怔,俯身一瞧,只见半丈以前一颗石子赫然在目,显然是刚才来人用来问路的。
焦劳等着不耐,也掠过来观看,辛捷身子靠在石壁上,这份紧张可得够瞧的。
海天双煞目不转睛的注视洞口,也不时扫石子一眼,辛捷急忖道:
“千万不要让两个老魔头看出破绽才好……”
也许是由于心理作用的原故,这时刻里,他倍觉那石子,那毒液发出一种刺目的绿光,海天双煞此等经验,没有不发现的理由,但定下心来看时,那不过仅是一丝淡的绿影,以辛捷此等眼力,也仅隐隐辨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辛捷知道这个防线若是被敌人看出,只不过一跨出之间,越过毒圈和石子,便能安然无悉,不由心中愈急,只见焦化沉吟一会,蹲子,伸手去拾那带毒的石子。
辛捷一身智计,这石子是有意发出,落点在那毒线后五六寸,若是有人想拾检,非得踏在毒线上不可,否则便够不上地位,海天双煞不能例外,焦化伸手试试地位,便知须要上前,于是微微移动身子……
昔年黄丰九豪横行神州,屠毒大江南北,江湖上白道人士不只一次要围剿为首的两个魔星“海天双煞”,由此也锻练成“海天双煞”的防人之心。平日路过,就是草木一动,飞鸟一鸣,也要追究其理,尤其是耳目失聪的天废焦劳更是特别心细,也就是因此,他俩不知闯过多少险关,逃过多少生命之险。
本来,有人投石问路虽不是什么平常的事,也用不着如此紧张,但两人生性猜疑,不肯轻易放过。
一分一分,焦化的手接近那石子,他自然的再移动一下,正好移动在那条毒线上面。
洞中的辛捷,紧紧的咬着自己下唇,心情紧张之极。
蓦然,焦劳突地伸手一抓,看模样是要抓回那已中计的焦化——
辛捷大吃一惊,以为他已窥破鬼计,急得一身冷汗有若泉涌,伸手上下一阵乱模,蓦然触及那本金一鹏一生心血的毒经,心念一动,不管三七二十一,模出来一下掷将出去。
本来,焦劳伸手欲抓焦化,只不过想叫他不要太忙,打算先也采用“投石问路”的方式,反问洞中有否人迹。他想叫兄长把那石子拾起打入洞中,去探虚实,但辛捷叫作“作贼心虚”,误解他的意思,慌忙掷出一本毒经,也许果真是辛九鹏夫妇在天之灵保佑,辛捷这一着可真碰上了。
辛捷的本意原是想要用毒经来诱惑双煞,急动夺书之念,而中毒受伤,这本是很渺茫的事,但他可不知到黄丰九豪之首“海天双煞”一生引力量遗憾的乃是不能有一身毒术,是以他们往往动手杀人非得真枪真刀不可,不能像毒君金一鹏一样杀人不见血。
他们大半生的时间在江湖上混,极想寻找一部毒经,但却始终不能如愿,如今他们假如看见辛捷掷出的这本毒经,真不知要如何欢天喜地了。
“拍”的一声清响,毒经落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这一声响声,传出老远去。
天残焦化机警的往后一退,打量落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他一只即将沾上毒液的脚,却也因此退回——
洞中仍是静寂寂的,可是,却有一本书飞了出来。
“海天双煞”倒底是够机警的,两人一左一右斜斜穿开,以防洞口有什么暗器之类发出。
焦化冷然哼了一声,用比鬼哭还难听的声音叫道:“洞中是哪位朋友?是‘合字’上的朋友,有种献出来露了面,就凭咱们兄弟难道还不够资格接待么?”
他果然是道地绿林人物,出口便是江湖切口,洞中辛捷并不理会,却暗悔自己心急,假如一计不成,又赔上这部毒经,可算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不见棺材不流泪,朋友,咱们闯了?”
他口头如此说,脑子可不作如此想,打一个手势给焦劳,叫他暗暗跑到洞口去察看。
焦劳和焦化心意早通,一声不响,掠到洞前,蓦然,他瞥那本落在地上的书的桑皮纸面上,端端正正的刻划着两个了——
“毒经”。
这两个字乃是焦化焦劳兄弟几十年来梦寐以求的,竟然在这荒僻的海马上发现,他不由一阵狂喜,掠了过去,打一个手势给焦化,伸手便拾。
焦劳五官不全,性情冷漠而异于常人,虽然机智过人,但是却是神经恍忽,一旦有急大事件发生,总是不能控制自己,他这时刻里早就忘了提防,伸手拾起。
焦化到底不同,高声叫道:“不忙——”
但他忘记弟弟乃是耳聋之人,一顿足,身体有如一支箭掠到弟弟焦劳身边,看见那毒经端端就在眼前,心神一阵狂喜,顾不得再阻挠胞弟,但他却顾虑较多,一面去拾毒经,一面还劈空打出一掌,向洞中虚虚遥击,以防有什么毒汁。可笑他俩一时聪明,到头来仍是不能把握自己,而中了辛捷的毒计——
“拍”,四只脚一齐端立在毒液所布的圈圈上面。碧玉断肠之毒天下无双,毒性之烈,使得两人脚上的鞋立刻破烂而沾到脚上,海天双煞陡然醒悟,他们已知中了对方的毒,由于不麻不痒的感觉,知道这毒性非浅,他们连检验毒伤的功夫都没有,立刻盘膝动用内功,那本梦寐以求的“毒经”,只差两寸便落入手中,仍然静静的落在地上,海风吹拂过,翻开封面又落下,发出“律律”的轻声。
黑暗里,洞中辛捷瞪着眼直到双煞中毒而倒,才放心的吁了一口气,安然一笑,盘在地上也开始用内家功夫去治疗那仍然没有痊愈的伤势——
洞外洞内盘坐着三人,都是举世高手,而且,他们之间又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这样的巧事,难道是老天有意安排好了的吗?
到这里,笔者似乎应该补述一笔“海天双煞”为何会到这穷荒极僻的地域来的原因——
当年,关东九豪第一次解散之日,双煞心灰意懒的来到这个岛上,把这个岛做为老家,不断的精研武学。
他们虽然屡遭挫折,但在这岛上生活久了,雄心又发,终于出岛再整旗鼓。
然而,这一次更是有如昙花一现,在拦阻辛捷一战中,九豪几乎全军覆没!虽然,他们把辛捷毁了(他们以为如此),但也没法在江湖上立足。
等到辛捷在奎山无为厅上声威大振,他们获知花了如此代价辛捷却并没有死去,而且听传说,辛捷的功夫更是增加。
这个消息给双煞带来更大的打击,他们是绝望了,他们想到假如辛捷这次再来报仇,他们可不是对手了。
求生的,使他俩立刻解散关中九豪,在百无去处之下,他们决意到这荒岛老家上来,却是冤家路窄,他们千方百计躲避的辛捷,也正在这里!
三更时分,天色仍然是那么黑,布满了星斗。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辛捷胸中了然,内伤完全痊愈,他微微提一口气,在体内完成最后一次圆满的运行,踌躇满志的走出山洞,斜眼睇那海天双煞,仍然盘膝而坐,辛捷知道,他们的功力,仅能把毒性逼住,而不能自疗,虽然,断肠毒性已是大变而弱。
辛捷缓缓坡到双煞前面,拾起那本致双煞于绝地的毒经,心中忖道:
“毒经,又是毒经,救了我一命。”
辛捷把毒经收入怀中,双手扬起,在双煞顶心疑了疑,一掌便自拍下。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心头,他忖道:“这样子,我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打死这两头畜生,但这并非正大光明的手段,我辛捷怎能采用,嘿,这断肠毒性大变,只消用海螺肉便能解得,我何不把他们的毒性解去,再用真功夫去拼命,反正我的功夫足以胜得两人。”
心念既定,收回拍下的手,几个起落,掠到海边,捕捉十多个海螺,耐耐烦烦地把肉拖出,拿去放在双煞面前叫道:“喂,吃了这个便能解毒。”
双煞虽然中毒,神智仍清,他们想不到洞中竟是他们到处躲避的辛捷,自份必死,但见辛捷想下手又不下手,倒以为辛捷有意要凌辱自己,他们平日凌辱人,到头来要道人凌辱,心中怒极,见辛捷忽又拖出螺肉给自己吃,真不能断定辛捷是什么意思。
辛捷见他们迟迟不肯吃下,冷冷道:“辛捷是何等人物,岂能拿毒食相害,这玩意可以解毒哩——”说着把肉递着,站在一旁。
双煞见他说得真切,一齐吃下海螺肉。
辛捷冷然道:“我就在这儿等你伤好了以后来个算总帐——”
双煞心知今日不能苟免,不如拼拼可能尚有一线生机,不再答腔,一同用功。
海螺肉果能解毒,不到半个时辰,焦化已是毒素尽去,看看辛捷,坐在自己身前约莫两丈地地方监视着自己,虽是盘膝用功,但一双神目不时闪来闪去,注视双煞,像是猫儿守候老鼠一样。
焦化不由怒极而叫道:“姓辛的,要战便战——”
辛捷冷冷接口道:“吵什么,你的小畜生弟弟还没有好呢?”
焦化愈怒,长声道:“好!好——”
他一时怒声口结,只“好!好!”接不下去。
辛捷不去理他,蓦然立起抽出长剑道:“千里迢迢,姓焦的你们赶来送死,今日之事,我辛某并没有乘人之危,你们死也应无憾——”
他口口声声说双煞必死,倒激起双煞的凶性,焦化冷笑一声,对焦劳望一眼道:“鹿死谁手,只怕未知!”
辛捷点点头,不再发言。
又过顿饭时分,焦劳也己康复,两兄弟并立一起,半丈开外,辛捷抱剑而立,周围的气氛充满着紧张。
天色黑暗,星光点点,夜色苍茫——
辛捷抱剑默祷:“爸、妈,孩儿今日誓志复仇——”
祷毕长剑一挥,“嗡”的一声,沉声道:“送命来吧——”
海天双煞并不怪辛捷如此狂傲,他们自知今夜之战凶多吉少,但也只得硬着头皮一战。
辛捷长剑有如戟立,脚步一展,清啸一声,当先发动功势。
当年,在龟山顶峰,辛捷曾被双煞联手之下,打下山谷,在荒山丘上,被九豪围攻,也曾重伤垂死,这一次见面之下,不再客气,出手之式,尽是狠毒招式,非取双煞性命而后心甘。
海天双煞不等辛捷长剑攻近,四掌齐齐翻飞,各自动用内家真力,带起了狂啸风声,排空迎击而出。
辛捷冷哼一声,长剑一指,下沉两寸,一式“盘山下水”,“呼”的一声,一股内家剑风自剑尖发出,直撞海天双煞。
同时间里,左手劈出一掌,也自取向双煞下盘。
辛捷内力造诣突飞猛进,一拼之下,双煞顿觉对方力道奇突,不由齐齐退后,而辛捷却仅身子一晃。
辛捷不屑一哼,长剑再举,一式“乍惊梅面”,平削而出。
海天双煞之首天残焦化猛然一曲身形,左右手齐扬,双臂一合,所击部位乃是辛捷腿上“关元穴道。”
同时天废焦劳也自出招,一击之下,打向辛捷左肩。
辛捷招式落空,不再用老,倒退一步,长剑往回一撤,一式“龙角立战”,反击焦化。
三人一招一式,不到盏茶时分,便拆了将近百招。
辛捷越战越勇,长剑愈挥愈快,但见一团光影围着四处闪动,海天双煞渐渐已被逼在剑圈中。
黑暗中,一道光华有如龙飞风舞,看模样,海天双煞已然完全吃亏了,辛捷剑式不停,海天双煞越战越惊,完成处在下风之式。
蓦然,焦化大喝一声,一拳激扬而出。
这一拳焦化乃是想扭转局势,用出了一十二成真力,力道之强,竟微微带有风雷之声。
天废焦劳心意已和焦化相通,焦化长拳才出,焦劳双掌已是一式“双飞掌”,斜飞而出,取向辛挺双胁。
辛捷长剑如虹,一吞一吐,剑式微收,焦化铁拳打出,观得清切,闪出剑圈,长笑道:“怎么样?”
辛捷冷喘道:“再试试看——”
长剑斜斜一划,摹然变招式,一式“冷梅拂面”斜斜削出,辛捷乃是抱着取敌人性命而后甘心,这一招内力贯注,削出之后,剑气有如惊涛拍击,威势骇人。
辛捷一生性情怪异而倔强,假若人有仇于他,他必以十分报复,何况海天双煞乃杀父母之仇人,他恨之入骨,看着两兄弟一副不堪入目的丑相,越是刀火鹰胸,恨不得把对方两人碎尸万断。
这一式递出焦化大吃一惊,慌忙后撤,长剑一收再刺,用的乃是大衍十式中的“峰回路转”。这一式变化之多,令人咋舌。
海天双煞教领过大衍十式的威力,焦化身不停,再向后退。
辛捷长剑一领,这一式变得好快,直刺弯为横削,焦化不防,立刻便要受伤,焦劳大大吃惊,叫足真力,一掌打出,拳风激荡,空气发出鸣鸣之声,好不惊人。
辛捷陡然觉得剑上好像被千斤锤打得偏一偏,准头失去,心中也暗惊那焦劳掌力之重。
焦化之危既解,双掌“双龙出海”,并击而出,辛捷蓦然身体一仰,双足连抬,踢向焦化下盘,焦劳配合哥哥攻势,双拳再击,辛捷身子不稳,不能硬接,后退收招。
一连两次,攻势尽被那五官不全的废人破坏,不由大怒,一剑斜斜飞起,打向焦化心口。
焦劳两次得逞,铁拳再扬,猛烈一击。
辛捷冷冷一哼,左手一挥一式“空空拳招”中的“万泉飞空”把焦劳万斤力卸到一边,焦劳身躯不稳,冲前数步。
辛捷恨透这家伙,长剑一转,一式“倒引阴阳”,反手削出。
焦劳重心一失,脚跟不稳,敌剑已然攻近,立刻就得丧命。
三丈以外焦化援求不及,只得空自着急。
焦劳生性骡悍,见自己性命难保,不由生出同归于尽的想法,说时迟,那时快,天废焦劳右手猛然一引,护住顶门,左手不顾敌剑,一拳对辛捷长剑上打出。
辛捷剑刺如风,但闻“察”的一声,天废焦劳有口难言,那发不出声的哑巴腔子硬生生由于剧痛的原故,“哑”的凄凄一吼,一条左臂已然被辛捷斩断。
紧接着,“托”的一响,辛捷在百忙中避去焦劳拼命的一拳,那一拳中心而人,“托”的打在辛捷长剑剑鄂上。
辛捷但觉对方力道好大,手心一热,长剑几乎月兑手而飞,铁腕一挫,力持长剑,但闻“托”的一声,精钢制的剑鄂,齐柄而折,可知这一拳好不惊人!
辛捷剑式不停,反手一撩,焦劳提觉左脸一凉,一支仅有的左耳被削去。辛捷咬牙切齿道:
“你也有今天——”
剑子一抖,分心而刺。
这一切一切都在极短的一瞬间完成,天残焦化身体才到,辛捷一剑已然分心直入,在天废焦劳的身体上留了一个透明窟窿。
可怜焦劳一生作恶,到头来仍在仇人剑下伏诛!
焦劳好不强悍,临死犹恶,右掌临空盲目一击,只击在地上,石屑漫天纷飞,烟雾迷漫。
天残焦化不去救援,眼见胞弟伏诛,自忖难与匹敌,乘着辛捷被漫天石沙迷蒙之际,反身逃走。
辛捷何等功力,耳闻八方,已知焦化要逃,足尖点地,腾空掠出那漫天灰沙,瞥目之下,见那天残焦化已逃在五丈以外。
所谓天道不爽,无巧不巧,焦化一时心急忘记刚才中毒的情形,竟不提防地上的断肠毒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残一脚正好踏在毒液上,身子一阵摇摆不定,毒性已然内侵。辛捷仰天凄呼道:
“爸、妈,看——”
说着长剑月兑手而飞,把再度中毒的焦化贯心顶在地上。关中九豪之首——“海天双煞”终于在这穷荒极僻的海岛上了结他们罪恶的一生!
蓦然,一阵海风吹来,把辛捷的凄呼声音传至遥远的天边,月儿,星星,清风,它们似乎也在为孤子泣血椎心的凄呼而流泪——
良久,辛捷缓步上前,擦的一声拔出了尸体上的长剑。
他对地上的两具尸体瞧都不瞧,却仰首望着黑沉的天际,夜风中,微微星光下,他白析的脸孔更加白了。
起初,他脑中乱极,像是万头千绪,却又似一片空白。渐渐的,那些零乱的影子都成了完整的形像,一一从他脑海中飘过——
那是多么的深刻,多么的清新,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云南,昆明,滇池,辛家村……
母亲赤果地在寒风中受着惨绝人性的侮辱,那眼中所流露的绝望和羞怒……父亲紧咬着牙,颤抖的手抚在他的头上,牙根鲜血从牙缝中丝丝渗出……然后,死在仇人掌下……
这一幕一幕,有条不紊地闪过辛捷的心,辛捷心中有如怒涛汹涌般起伏不停,但他的脸上却漠然得有如一张白纸。
他脸上两行清泪缓缓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胸前,襟上顿时湿了一片。
他像一尊石像一般,保持这样的姿势至少半个时辰之久——
然而他的心中,这刻儿已足足过了二十年!
辛挺平日除了在吴凌风面前,总是阴沉而内向,感情深藏,这此日子来他似乎对父母的大仇已是忘怀,直到这时,他手刃了海天双煞,那隐藏在心深处的感情一并爆发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声音:“爸、妈,孩儿替你们报仇了——”
那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滔滔不绝。
忽然,他低声唱了起来:
“南岛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杀,我独不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杀,我独不卒!”
他反复地唱着,声调愈来愈高,真如杜鹃泣血,巫峡猿啼。
“拍!”一声,惊破沉寂的夜,也惊醒了痴然的辛捷,他低头一看,手中长剑已被他折为两截,左手执着剑身,右手只剩了一个柄儿。
他的双臂缓缓了下来,砰的一声,剑身和剑柄一齐在地上,他瞧都不瞧,转身就走——
不消两三起落,他的影子已消失在重重的黑暗之中。
岛上,静静的躺着也曾横行一世的“海天双煞”,在这荒岛上,只有海水,浪花和平沙陪着两个罪恶的灵魂,如果还要说有,那便是曾致他们于死地的断肠毒液——
海岸上,辛捷高扬起帆,一舟轻轻滑出海岸,当天边最后一颗星熄灭时,小舟只在模糊的地平线上现出一点影子。
黎明了,天际现出一丝曙光——
宁波,黎明——
金黄色的朝阳,照在港弯中,微微的波涛掀起一个个金色的尖儿。
晨风吹来一股咸湿而略带腥味的海的气息,出港的船舶上梢公们吆喝之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自古就是东南沿海的大港,最近由于港口水浅及泉州的兴起,己逐渐显得不及以前繁荣了。
当年意大利人马可勃洛在元朝做官,回国后所撰的“东方见闻录”中曾夸宁波日集云帆千余,为世界第一大湖,这话虽然有点过份,但宁波却是当时水运的大站。
正当大伙儿出港的时候,一只落了帆的小船悄悄划了进来,那小船好生古怪,靠了岸之后,一个青年儒生走了出来,船上就再没有人了,空荡泊在那儿,那青年儒生像是毫不理会那小船,独个儿直走上岸。
佰弯后面就是山坡,那青年一袭布衫,连行李包都没有一个,却径直往山坡上走去。
翻过山坡,进得谷中,只见一片林木葱郁,与港口码头上那种热闹之景大不相同。
那青年略微驻了驻脚,仰头看了看天色,朝阳下照着他挺秀的身材宛如玉树临风,白晰的脸上微带着一丝忧色。
天上白云变幻无际,他轻叹了一声,自语道:“辛捷啊,天地这么大你到哪里去寻菁儿呢?”
但是立刻,他脸上变为坚毅之色,他暗道:“菁儿为了我可以三番四次地舍命相助,难道我辛捷这点事就畏难了么?就是走遍三江四海我好歹也得寻着她。”
他继续前进,背脊挺得笔直地。
没有多久,他又驻足了,原来是远处传来一阵古怪的啸声,那啸声轻微得很,混在山风中简直分辨它不出来,但它才发出,他就驻足倾听了,这种功力和机警,当真说得上登峰造极的了。
他微辨了辨发声的方向,身子一转,借着这一扭之间,身子竟然腾空飞出三、四丈,姿势美妙已极。
不消几个起落,他已接近了发声之处,他猛然停住,那么大的冲劲在他双足曼妙地一荡之间全部消于无形,连地上尘土都不曾扬起。
他猱身跃上一棵大树,俯视下去——
这一看,几乎令他欢呼出声——
只见下面一个少年正在练习拳脚,那啸声竟是从他挥动双拳之间研发出的,只见他上下飞舞,身子轻灵之中自令人有一种稳重的感觉,这时他转过身来,显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孔,正是吴凌风哩!
辛捷在树上强忍住欢呼,心中暗喜道:“大哥自服血果后,功力猛进,一月来不见,他功力有不少进益,这等绝世轻功除非是我,中原只怕还我不出第二个呢。”
这时吴凌风手上招式愈练愈强,忽然一转身呼地劈出一掌,激出漫天砂尘,他双足一错,一晃身又是一掌劈出,发出呜呜怪响,显然力道比第一掌还要强,他掌势未竟,身子一转,又是一拳当胸推出,呜呜怪响越趋尖锐,拍的一声,远在丈外的一棵碗口松树竟然应声而折。
他停下了手,偏头想了想,悄声道:“一月来,我这‘开山三式’似乎进步不少,只是第二招‘愚公移山’转到‘六丁开山’时似乎真力不如其他几招那么顺和,大概是功力不济的原故吧——嗯,我得好好练练,不然将来和捷弟一比,可差得远了——”
忽然树上传出笑声,一个清亮的声音:“嘱,我也要多多练习,不然将来和大哥一比差得远了——”
凌风一听,惊喜过望,大叫一声:“捷弟!”
声犹末了,辛捷已如一片枯叶飘落在眼前。
凌风见他口角带笑,正待发话,辛捷忽然大喝一声:“接招!”
当胸一掌劈出,力道之强,令凌风衣袂飘发。
凌风大吃一惊,但本能令他微退半步,左掌一圈一抓,打算消去来势。
哪知一抓之下,抓了个空,辛捷右掌极其飘忽地抹至,五指分张处,正是自己当胸五穴。
凌风不及细思,向左一侧,右掌却从面弧线攻出一式,时间空间都配合得美妙无比,正是“破玉拳”中的绝着——“石破天惊”。
辛捷叫了声:“施得好!”左手一翻,五指齐出,正是平凡大师新近传授的“空空掌法”中的“万泉飞空。”
他这一式正逼得凌风施出“开山三式”中的第一式:“开山导流。”
凌风叫道:“捷弟,你怎么——”
但手上却不容他稍缓,他身子一转,一记劈出,正是开山三式中的“开山导流”。
当他劲力才发,他立刻想到:“对了,必是捷弟方才在树上见我练拳,又听我说话小性子发了,要找我争个胜负,我本非他对手,何必和他争斗?让他占点上风便了。”
电光火百间,他硬硬收回两成力道。
哪知辛捷一晃身绕到他背后,双掌齐发,所取部位极是古怪,迫得凌风只好施出第二式“愚公移山”。
辛捷陡施“诘摩步法”,一晃而退,单掌横飞,正是“空空拳法”中的十一式“空实两无”。
辛捷所取所立的部位,正是“开山三式”最后一式“六丁开山”最有利的地位,凌风毫不思索地被引出第三式!
“愚公移山”转为“六丁开山”时,凌风胸前同样觉得真力不畅,却见辛捷并不硬接,只是闪身而进。
正古怪间,辛捷又是“万泉飞空”打来,逼得他再施第一式“开山导流。”
凌风原本聪明绝顶,见辛捷不停引他施这三招,心中猜想捷弟如此必有深意,当下凝神贯注。
丙然辛捷又是同样招式引他第二式“愚公移山”。
接着,辛捷还是以“空实两无”引他施出“六丁开山”,但这次辛捷身躯突然在空中一窒——
本来他“六丁开山”是直胸而出,但这时他不得不猛然倒转真气,斜劈而出,那知砰的一声,力道反而加强,丈外一棵大树叶都不曾晃动一下就应声而折!
而且凌风突然发现原先施到这里胸中那种不畅的现象已全然消失。
他呆得一呆又从“愚公移山”换到“六丁开山”,依样将真气倒转,斜劈而出,果然胸中畅然,而且力道犹大。
他一喜大叫出声,知道辛捷看出自己毛病,故意引自己逢敌改正,心中不禁大是感激,叫道:“啊,捷弟,真该谢你,怎么看出这毛病来的?……”
辛捷笑道:“我也是新近学了平凡上人一套‘空空拳法’才悟出这道理来的,我瞧你‘开山三式’威力量猛,但似乎运气略有不对劲的地方,方才在树上和空空拳法的拳理一对印,就知道啦。”
凌风道:“捷弟你真好福气,连得世外三仙的真传,这一趟必然收获极多吧——啊,我差点忘记告诉你,有一个姓张的小泵娘到处寻你,我告诉她你多半在大戢岛,她就匆匆跑去了——”
辛捷一听跃起丈余,大叫道:“大哥,快,快走——”
说罢转身就跑,凌风叫了一声,也拼力追了上去。
辛吴两人飞奔而前,不消片刻又回到港边。辛捷一看自己驾来的那小船仍泊在那里,只是岸边围了许多人,似乎在看那奇怪的无主怪船。
辛捷一挽凌风手,陡然跃起,嗖的一下越过众人头上,落在舟中,借那冲力把小舟滑出数丈,两桨一扳,已如箭一般出了港弯。
空留岸上的众人惊骇得口瞪目呆!
小舟出了海,辛捷才把自己和菁儿的关系及华夷争斗,无恨生疗毒等说了一遍,最后说到自己大仇已报,凌风不由喜向他恭贺。
但是凌风立刻想到自己大仇未复,还有阿兰也没有寻着,心中一时忧闷起来,不由叹了一声。
辛捷冰雪聪明,拔了两桨,轻声道:“大哥!”
凌风应道:“嗯?”
辛捷低声道:“咱们再回中原第一件事就去寻赤阳、厉鹗、苦庵他们,了一了伯父和梅叔叔的大仇。”
凌风知他安慰自己,心中正是彷徨无依的时候,听到这话一时激动,一把抓住辛捷的肩膀,颤声道:“捷弟,你真好——”
辛捷感情更易冲动,他也握住凌风的手,坚决地道:“大哥,待咱们报了仇,那时,我们兄弟俩仗剑江湖,轰轰烈烈干一番!”
凌风听他说得豪壮,心中愁闷大减,那晓得不知为什么,突然阿兰的面容又清晰地浮在他眼前,他心中猛然一震,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
辛捷猛一转舵,大戢岛已然在望!
日当正中,光耀入目。
大域岛海岸已到,辛捷和吴凌风双双从小船上走了下来。
忽然辛捷叹了一声,凌风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人从沙滩那面低着头缓缓走来,仔细一看,低声惊叫道:“孙倚重!”
辛捷定眼一看,正是那武林之秀孙倚重。
辛吴二人上前几步,高声叫道:“孙兄,别来无羔?”
那孙倚重抬头看他们,笑了笑,又低头前行,那一笑似乎十分勉强。
辛捷奇怪地对凌风望了一眼,再看那孙倚重双眉微壁,沉着脸孔,似乎十分不高兴的样子。
辛捷待走近问道:“孙兄,平凡上人在岛上么?”
孙倚重点了点头,忽然对二人苦笑一下,匆匆走到海边,驾起一条小船,扬帆而去。
走得几丈,忽然一条人影一晃,轻飘飘地落在两人面前,那份轻灵直令人有忘却重量的感觉。
两人定眼一看,正是大戢岛主平凡上人。
辛捷连忙施礼道:“上人,晚辈来看你啦。”
平凡上人呵呵大笑道:“娃儿别骗我老人家啊,我瞧你脸色不对,定是有事要找我,
却说什么来看我——咦,这是谁啊?”
他打量了凌风两眼,装着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道:“这是谁家的娃儿,长得好俊啊,嗯,我老人家年轻的时候恐怕没有这样俊哩。”
凌风早从辛捷口中知道这位盖世奇人的脾气,连忙施礼道:“晚辈吴凌风,参见前辈。”
平凡上人啧啧连赞凌风长得俊,然后才道:“娃儿来找我老人家准没好事。什么事啊?”
辛捷道:“无极岛主的女儿张菁,不知有没有来过这儿?”
平凡上人愕了愕道:“没有啊——”
辛捷心中顿然一紧,但他仍勉强装着笑了笑道:“啊——啊——”
底下的话却再也说不出了。
平凡上人道:“你可是替那无恨生寻他的女儿?”
辛捷心中焦急不堪,根本不曾听见他说什么,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平凡上人见状忽然怒道:“可是那无恨生逼你寻她女儿?哼,别怕他,他若再逼你,我老人家可不依——”
辛捷忙道:“不是,不是。”
平凡上人笑道:“管他是不是,咱们光进屋去再说。”
辛捷道:“菁儿既不曾来过,咱们就不打扰了——”
平凡上人一瞪双目道:“什么?你们就要走?那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