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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美人 第三章

作者:沈亚

“哼!笑笑笑!你们两个倒好,扔下我一个人在家里陪着太公公,自己却跑到海上来风流逍遥……”望着甲板上那一对俪人,他忍不住咬牙嘟囔,手里的拖把没好气地来回一阵乱挥。

“喂!”

躲在船舱边、手里拿着拖把的小厮吓了一跳猛然回头。“谁?”

“你又是谁?躲在这里偷偷模模的作啥?莫非打着什么坏主意?”

“谁打什么坏主意了?!”那小厮瞪着大眼睛嚷:“你别胡说八道!我只是在打扫!”

“打扫?”说话的是一名作书僮打扮的小厮,他俊俏漂亮的脸上泛起了阵一阵狐疑,“我看你这模样哪里像在打扫?分明是在偷听龙家!”

“什么“龙家”!拜托你有点见识,这家人不是姓龙,是“龙形”!”

“咦!”书僮打扮的小厮微微-起眼睛,这家伙好生眼熟……这声音、这模样……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嚷道:“你不是——”

那小厮也认出“她”来了,吓得跺脚乱跳!这可不是前两天晚上痛殴过他的耿家小姐吗?“——!-这冤家在这里作啥?为何扮成如此模样?”

“谁在里面吵吵闹闹的?!没见到本天师正在作法吗?!”甲板的天师道士没好气地吼道,两名小道士立刻往里面探看。

小厮连忙捣住雹馥仙惊愕的嘴,拖着她躲到舱房里面关上门。

“唉啊!”

小书僮狠狠-了他一口。

“-这人怎么回事?!莫不是野猴子转世的?怎么老是又踢又-?!”龙形书捧着被咬”大口的手,疼得泪眼汪汪骂道。他被咬伤的手上面还留有前日的齿痕呢,眼下又来一口!

“野猴子?谁是野猴子?你才是野猴子!”小书僮噘起唇办瞪他,“还是一只鬼鬼祟祟的野猴子!”

“谁鬼鬼祟祟来着?-哪一点比我好了?不男不女的扮成书僮跑到甲板上来偷看人家!”

“谁偷看你啊!懊不要脸!包何况我哪里不男不女了?!”她挺起胸膛,“哼!我——”

“见她这不伦不类的动作,龙形书不怀好意地桀桀怪笑。“嘿嘿!”

雹馥仙脸上一红,呼地一巴掌挥过去。“下流!”

龙形书闪避不及,结结实实吃了一巴掌,气得怪叫:“-到底是哪门子的小姐?如此粗暴不堪!”

“谁叫你……谁叫你……”耿馥仙红着脸说不出话来,只得结结巴巴地转芽,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唉啊!都是你!是你太下流!”

“我下流?”龙形书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姑娘委实不讲理。“算了算了,算我倒霉,遇到-这冤家我还能说什么?就当我们没见过,-扮-的书僮,我扮我的小厮,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可以了吧?”

“不可以!”

“……”

“你在偷听什么?”耿馥仙好奇地问。

“关-什么事?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他老气横秋地斜睨着她,“这种事情不是-这种野猴子可以知道的。”

“哼!懊生小器!”耿馥仙着恼地瞪着他,“你不说也无所谓,我去跟你兄长说你躲在船上,他们想必……”

“喂!-这人……”龙形书险些气晕,“天哪!-这人怎么回事?莫非与我有仇?究竟是哪一家会养出-这种“小姐”?一点也不端庄贤淑,此种行径跟一般的市井无赖有什么两样?!”

“有啊,我比他们好看得多。”耿馥仙笑嘻嘻地回道。

“……”看着她扮成小书僮的俊俏模样,龙形书认命地翻翻白眼。“-真是好不知羞,没见过哪家的姑娘像-这么厚脸皮的……”

“你到底说不说?”

若是对她屈服了,未来恐怕他一辈子在她眼前都抬不起头来——龙形书望着耿馥仙漂亮的脸,不由得微微-起眼睛。“告诉-对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没有,只是没有坏处。如果你不想被送回京城。”耿馥仙耸耸肩,气定神闲地说道。

“我此刻告诉了-,说不定-明天又用这招来箝制我,那我不是终身要受制于-?说来被送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船是我家的,少爷我爱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谁能拦着我?倒是-……”他不怀好意地望着她笑道:“-假扮书僮到处乱闯,又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姐”……-想咱们两个要蹬同时被扔回京城,谁会比较可怜?”

雹馥仙微微一愣!原来这小子也不是个富家草包啊,能想到这一层,表示他还有点脑袋。

她甜甜一笑,亮着一双灵动星眸道:“你说的也有理,那么这僵局咱们合该好好商量一下如何解决。”

“不如先从化敌为友开始?”龙形书嘻嘻一笑。

雹馥仙也笑了起来,她侧着脸娇笑点头,“好,那咱们就先“化敌为友”!”

这种脓包公子哥儿再多来几个她也不怕,就先跟他化敌为友,到时候再好好的恶整他一番。哼!谁叫他这么大胆子,竟然敢骂她是野猴子!

“来来来,再喝一杯,耿姑娘好酒量!”

“好说。”其实已经有点醉意,但她还是不认输地死撑着。这小子想灌醉她才没那么容易。“你也再喝一杯,这酒满好喝的啊。”

“听说是大寮国进贡给圣上的葡萄美酒呢。”这女孩酒量还挺不错的,不过想跟他拼酒还早得很,他早就被太公公训练出一身好酒量了。

他又斟了杯酒,笑嘻嘻地举杯敬她,“看不出来啊,原来你是耿大学士的女儿。”他面露赞叹地说着,但其实对“耿大学士”这个名号完全没印象。

“你也看不出来是龙形家的三公子啊……你听过我爹的名字?”

“呃……”他老实地耸耸肩摇摇头。“没听过。”

“哼!没见识。”

“-这人不但脾气不好,连酒品也很糟糕。”他下了定论。

“酒品要喝醉了才知道好不好,我还没醉呢。”耿馥仙豪气地高举着酒杯,“再干一杯!”

“干就干!”

“这样喝太慢了,不如我们一人一壶。”耿馥仙说着,将酒壶拿到面前,“一人一壶,看谁先醉倒!”

不会吧?真有那么好的酒量?看着那一大壶酒,他有点气短……这要喝下去,怕不醉个三天三夜才怪。这外邦进的葡萄酒入口虽香甜好喝,但后劲最是强烈,耿馥仙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他却是很清楚的。

“怎么?不敢啊!”她笑咪咪地斜睨着他。“不敢也无妨,你认输就是了。”

龙形书猛地一挺胸膛,“谁说我认输?我只是怕-醉了不好看,女孩子家——”

本噜咕噜咕噜咕噜……

他登时傻眼!雹馥仙真的以壶就口,就这么仰首灌了下去!

哇!这哪是喝酒!谤本是灌水了!

“哇!懊喝!”耿馥仙眼睛发亮,双颊晕红,笑嘻嘻地放下酒壶。“我喝完了!”

“喝就喝!谁怕谁!”龙形书猛吸一口气,端起酒壶——死就死!了不起醉死三天,总而言之不能让女孩子瞧不起自己。

“好气魄!我们继续喝!不醉不归!”耿馥仙竟跑到舱房另一边又搬来一大桶酒。

哇!不会吧?她来真的!再这样喝下去会喝死人的,龙形书脑袋开始模糊了……这怪物……学士府的小姐怎可能有这么好的酒量啊?

像是听到他的疑问似的,耿馥仙傻傻一笑说道:“我爹爹好饮,我哥哥们也喜欢小酌,我从小可是跟着他们喝酒长大的唷。”

这可真是棋逢敌手了,看来想灌醉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龙形书微微-起眼睛;他原想灌醉她,然后……然后在她脸上画几只大王八或者月兑光她衣裳——嗯,不好不好!她终究是女孩子,虽然野蛮粗鲁得很,但也还是女孩子。不如等到了龙王村之后把她扔在龙王村里,让她求救无门。这主意好!雹馥仙不知天高地厚,非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不可。

不过……她还没醉,但他已经快醉了,不成不成!得想个法子治她……

“我们再干一壶你敢不敢?”

“敢,当然敢。”其实他的脑袋已经发胀了,但酒气混合着胆气,他毫不犹豫地挺起了胸膛,“再干一桶也成!”

“好,再干!谁先醉倒谁就输了,输了的人就是……就是……”耿馥仙眼睛发昏地想着,就是什么呢?

“就是王八乌龟短命做死鬼!”

“好!你输了,你就是王八乌龟短命做死鬼!”她哈哈大笑,仰着头又猛喝一大口。

“-才真真是祸害妖女野猴子呢。”

她没听见这句话,酒气涌上脑袋,满月复的委屈完全忍不住,就这么没头没脑地嚷了出来:“都是我爹不好!听信我嫂子的话,硬要我嫁给那浑人!弄得我离家出走这么久……”她说着,哀怨地叹口气,然后又突然豪气地猛一拍胸脯道:“不过无妨,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在海外落地生根,以后再也不回去了!”

“啊?海外?落地生根?”龙形书完全迷糊了,讲话开始结巴,眼前人影不住蔽动。“……谁说我们要去海外?龙王村算是海外么?就算到了海外,我们又怎能让-一个人……流落异乡?”

“你真笨!”耿馥仙摇摇头,“等船到了海外,姑娘我一踏上海外净上就跑掉了,到时候你们找也找不到,又能拿我怎么办?”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什么东西言之有理?他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了。

“我要开疆辟土,我要宣扬国威,我要成为女中豪杰,一等一的大豪杰、大英雄,”

“大英雄……-是大英雄……”他傻笑,两眼发直。

难怪祖父老说女孩子读太多书有损无益;举凡读过书的女孩子脑筋总是有点问题,好比他的大嫂沈篱芳,读了书、懂得识字算术之后直比男子汉还要厉害、还要懂得算计,龙形家上上下下谁不夸赞她厉害,直累得她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却累成个老太婆了,多笨!

眼前这个更糟糕了。天可怜见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念了几本书之后竟然完完全全变成一个呆子,漂亮的呆子,好看的呆子,但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呆子。

“古人说“巾帼不让须眉”,没道理只有男子汉才能开疆辟土,我相信我一个人在海外也能活得很好。”她点点头,表情十分认真。

真可怜,这女孩完全变笨了……龙形书同情地望着她。

“你不相信我?”耿馥仙微微-起眼睛。

龙形书轻咳了两声,“……呃……也不是,只是觉得耿姑娘的想法未免……未免……”

“未免怎么样?”

“呃……”他肠枯思竭地努力找个比较不得罪她的说词,这女孩凶暴起来挺吓人的,他可不想再被她殴打。“呃……未免有些惊世骇俗。”

“哈!所以说你没见识,亏你还是在船运之家长大的。“女孝经”你读过没有?花木兰还能代父从军呢,打仗都行,开疆辟土算什么!”

要是书上说的全是真的,那么此刻天地一片清明,路上虎姑婆跳出来咬人,梁山泊的好汉还是天上的星宿神仙呢。

龙形书聪明地选择闭上嘴。

蚌地,大船摇蔽了几下,看来正在做大弧度的旋转,甲板上传来水手的呼喊声:“龙王村到了!”

“这么快?龙王村到了?”耿馥仙眨眨眼睛,像是清醒了些,“龙王村是什么地方?”

龙形书终于咧开嘴笑着回答:“龙王村么,距离京城百里之遥而已,正是-所谓的“海外净土”。”他又开始笑了,双肩不住抖动。

“啊?百里?那是多远啊?咱们也没航行几天……”她正晕着眼,傻里傻气地扳着小手指数数儿。

他闷着声音继续说道:“是没几天,其实只有一天。对了,这里用不着开疆辟土,不过-若是对“鱼娘”这行业有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替-安排安排……”

踏上甲板,耿馥仙觉得自己头重脚轻,眼前模模糊糊地看不大清楚。她可怜兮兮地扶助了船缘,脚下不住啊动,一股-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蚌然大船附近的水面翻动了起来,只见一条黑白相间的奇异巨鱼猛地窜出海面,露出狰狞巨齿,甲板上的梢公水手们呼喊起来,全都停下手边的工作挤到船边去看那怪鱼。

雹馥仙傻住了,楞楞地望着那条巨鱼,什么-心的感觉全忘记了,真是好巨大的鱼啊!

这种怪鱼他们前所未见,那鱼身形如此巨大,露出的巨齿如此狰狞,想必是海中一方之霸。众人正赞叹间,忽然有人大声叫了起来:

“那是虎鲸啊!蠢才!少见多怪!”老练的梢公笑道:“这也算是罕见了,虎鲸很少离岸上这么近的。”

“原来是虎鲸啊,真是条大鱼!”

雹鲸是什么?她楞楞地望着那条鱼,怔怔地想着,不过就算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虎鲸”到底是怎么样的鱼。

龙形书望着那条鱼,不由得欣羡得支起下颚。“原来这就是虎鲸……龙首说过这种鱼懂得狩猎,是很有灵性的鱼。”

“鱼也有灵性?”耿馥仙嗤之以鼻,她很想让自己更显得清醒些,但不断的打隔实在很难做到这一点。“呃,呃……莫不说花啊草啊也有灵性,夜里还会幻化人形呢。”

“有人!那条鱼背上有人!”突然附近的水手大吼道。

那条怪鱼背上竟然有人!也不知是正与怪鱼搏斗,还是无能为力地被怪鱼拖着走……

船上的人不由得发出惊呼:“这怎么得了?!快救人快救人!”

三艘船上的梢公水手立刻慌成一团,有些忙着拿绳索抛下水,有些端起了弓箭朝水面胡乱射。那黑白相间的巨大怪鱼忽上忽下,动作敏捷快速;怪鱼穿梭间,隐约可见鱼背上背着个大汉。

“快开炮!”

“不能开炮!开炮岂不是把那人也炸死了?!”

“是是!那……快来几人跳下水去救人!”

一听这话,所有梢公水手全变了脸色。那是怪物耶!那么大一条怪鱼,莫不要说被-吃了,光是让-轻轻一撞就要魂归离恨天了,还下去救人呢。

“怎么办?没人肯下去救他,那个渔夫好可怜。”趴在船缘,耿馥仙瞪大了双眼惊奇地望着这一幕,这是她生平从未想过会见到的景象。

“那条鱼的样子真好看……”龙形书望着那怪鱼,不由得发出赞叹声。“果然是上苍杰作。”

“好看?”耿馥仙猛然回头,“那人都快溺死了,你还有空看鱼好不好看?”

“-不觉得那条鱼美极了吗?”他着迷地望着那只巨大怪鱼,-通体漆黑,下月复却是一片羊脂雪白,黑白分明的灵动双眼看起来炯炯有神,体态矫健,泳姿曼妙,真是好一头神兽!

“……”

“-不用担心,-没瞧见那人根本没呼救吗?他正与那神兽玩耍而已,不会伤及性命的。龙首说过,这种鱼极富灵性,就好像路上的野兽一样,能长到这么巨大,自然是通灵的。”

其实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龙形书所说没错,那大汉不是被背在怪鱼背上,而是他自己攀附在怪鱼身上,只见他忽上忽下骑着怪鱼乘风破浪,那模样好不威风神武,哪里有半点需要人搭救的模样?但耿馥仙总觉得不服气,只要一遇上遭龙形书,她总想争一口气,为自己占上风。

“真不会伤及性命?”

“当然!”

“既然你这么确定,对那头“神兽”又如此的向往,那……你何不下去与他们作伴?”

“什……唉啊!”龙形书还没搞清楚她话中的不怀好意,只觉得肩头上一沉,整个人猛地往船下坠落。“哇!我不会泅水啊!”

“哼,神兽?玩耍?不会泅水?生在船运之家怎么可能不会泅水?真是满口荒唐。”耿馥仙喃喃自语地骂着。

只见龙形书落水之后不住地乱踢乱蹬,模样仓皇失措——不会吧?她逐渐瞪大了眼睛,难道他真的不会泅水?!

“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有人落水了!”附近的梢公又爆出一阵慌乱喊叫。

龙形书胡乱挥动的双手渐渐没入水中,没半晌已经沉了下去,连头发也看不见了。

雹馥仙终于相信他不会泅水了。

她杀人了……天哪!她竟然酒后杀人?!想到这一点,她翻搅的胃终于发作,猛然哇地一声大吐特吐起来。

屋子外有人喁喁私语的声音传来,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声音忽远忽近,只听到道士的金铃时而响起又复寂静——

寂静的片刻让他想起落海之后所见的——眼前那一片无尽汪洋。他心中的恐惧在沉入海中之后便完全消失了,耳边只听到气泡哔哔波波的声音,还有一种咕噜咕噜的可爱声响,他还记得自己四处张望着想寻找声音的来源——

龙首曾经笑着安慰他:“咱们龙形家的人是天生不怕水的,因为咱们是龙王的子孙。”

他以前从来不相信这种话,他小时也曾跟着府里的小厮偷偷跑到河边想学些水性,但只要一碰到冰冷的河水,他便不由得心生恐惧,根本不敢将身子没入水中;几次下来,他深深相信自己跟大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是的,截然不同!是连长相身形都不一样的兄弟。

但那一刻他相信了,他竟觉得自己仿佛可以就这么永远沉在水中也不会害怕——或许会死,但绝不会害怕,他非常肯定这一点.

大海的蓝,是他从未见过的;没有任何图画、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那种水里所见的蓝。

那无尽的蓝似乎沁进了他的心肺、沁进了他血管,唤醒了他体内深藏的龙形家血统。只在那一刻,他已经知道自己原来是生在海中的;大哥说得没错,他们是龙王的子孙,天生该活在海世界里。

毙惚中,他见到了在怪鱼背上的男人,那人一手扶着怪鱼的背脊,以极快的速度朝他游过来,才一瞬间,他已经跟怪鱼面对面。

敝鱼那富有灵性的双眼温柔地望着他,-甚至用鼻子轻轻地顶了顶他,那是一种亲热的表现,他非常确定,因为他见到那男人脸上惊讶的表情。

而那男人……那是生来就该在水中的蛟龙吧?水中是不可能听到声音的,但他总觉得在那一刻,那男人开口对他说了些什么,他知道自己听到了。

那男人说:“不要怕。”

那一瞬间他笑了,隐约记得自己也开口回答:“我一点都不怕。”

然后……又咸又涩的海水就这么灌了进来,他无声地沉没在深蓝的海中,兀自带着一抹“我才不怕”的笑容。

他的最后一丝记忆是想着……想着耿馥仙那只该死的手!如果他真的死了,一定要回去好好的吓吓她。

“嘿,你醒了?”身边有人摇摇他的身体。

龙形书蹙起眉,不高兴地睁开眼睛。他还在回味着海中的一切呢。

“嘿,醒来,快别吓人了。”

那是耿馥仙的声音。

他立刻恼怒地跳起来,“-……”

“呜呜呜,我知道我错了!”不等他骂,带着香气的娇躯已经扑进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她哭得那么惨,瘦小的肩膀抖得有如风中落叶一般,任谁有再大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不过那是对其他人而言,龙形书可不是“其他人”,正确来说,他可是受害者。

他握住雹馥仙的肩膀往后推。

丙然。

“连哭也作假,-到底是哪里来的祸害啊!”他气得怪叫。

雹馥仙头往下一勾,直垂到胸前嘟囔道:“不要这样嘛,人家真的很担心你,小女子真的知道错了……”

是啊是啊,这时候就懂得自称为“小女子”了。

龙形书瞪着她的头顶半晌,终于还是气不过——不能心软不能心软!这女子完全懂得什么叫“得寸进尺”,给她三分颜色她便开染房,再这样下去他这条小命非断送在她手里不可。

他恼怒地不断来回摇俺着她的肩膀咆哮嚷道:“-这祸害!-这妖精!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不但打我、咬我、骂我!竟然还想害死我!”

“误会!一切都是误会啊!”

“误会?为了-的“误会”,差点赔上本少爷一条命!误会误会!眼下我就算摇死-也只不过是“误会”!”

雹馥仙被他摇得头晕眼花,却又自知理亏的不敢反抗,只得不断怪叫:“奴家错了错了嘛!不要生气——”

“不生气才怪!-让我把-扔进水里去掉半条命试试看会不会生气!”

雹馥仙唉声叹气,整个人给摇得晕了,他却还是没停手的打算。她刚刚在船上吐得一塌糊涂,如今又被他摇头晕头转向,那一阵阵-心的感觉又上来了——

懊不容易龙形书终于累了,他没好气地松手骂道:“-这祸害!我再也不要见到-了!我要叫人立刻把-送回京城!”

“唉啊!不要不要不要!”这下她才真的着慌了,顾不得自己披头散发的难看模样,眼巴巴地握住龙形书的手嚷道:“别送我回去!最多我答应你以后绝不靠近你行了吧?就当我们不认识!”

“免谈!”

“龙三少爷,奴家求求你了!不要送我回去!求求你嘛!”

就在这时候,木门开了,沈篱芳蹙着眉走进来。“吵什么?庙里正在祭龙神呢,你们却争吵不休。”

“大嫂……”

“你醒了?没事了吧?”

龙形书点点头。“没事,只是喝了几口水。”

沈篱芳仔细打量他,确定他没事之后立刻双手-腰、杏眼圆睁骂道:“算你运气好!没淹死你!这么大个人了还会掉下水?我跟龙首千叮咛万交代要你留在京城陪着太公公,你为何又偷偷胞上船来?太公公年纪都那么大了,你还留他一个人在京城里。我说龙小三,你也未免太不受教了!”一口气骂完,她的眼光终于转向楞在一旁半张着口的耿馥仙。“咦?这位是?”

“他是——”他的话已经到唇边了,一看见耿馥仙那楚楚可怜的表情,他又叹口气,将那些话咽下肚去。

“他是耿姑娘带来的小书僮。”唉!冤家啊,真是冤家!

“耿姑娘有带书僮来么?”沈篱芳侧着头想了想,那天晚上的情况她也记不大清楚,隐约记得那位耿家小姐似乎只带了一个小丫鬟……就算是耿姑娘真的带了个小书僮,又怎么会跟小三混在一起?

她甩甩头不再去想。那位姑娘想带什么人来都无妨,反正她们都要被送回京城去了。“你背着我跟大哥偷偷上船这笔帐留着以后再算,幸好太公公还不知道这件事,不过等祭完龙神,你就立刻给我回去。”

“祭完龙神当然要回去啊,不然还留下来啊?”龙形书唉声叹气。

“不,我跟大哥暂时都不能回去了。”沈篱芳苦涩地说道。

“为啥?”

“因为……因为敏婆婆说了,这次咱们得上“龙宫岛”去祭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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