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书卷 第三章
在古家住了二天,古家的人对他就像对待一个尊贵的客人。他很快发觉,那当然不是因为古衔玉或者古老爷的缘故,而是因为古家的二小姐古蔫儿。
他从没见过像古蔫儿这般飘逸出尘的人物,她美得犹如不食人间烟火,她身上那种仿如空谷幽兰般的独特气质、那种灵气逼人教人不敢逼视的空虚缥缈感——每次当她靠近自己,他总感觉一股想看却又害怕看的奇异感觉!
第二天之后,他终于明白古蔫儿就是这两年在朝廷里突然受宠的“相者”,据说她有通天彻地之能,能看穿未来过去、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民间对“相者”的流传甚多,有人说“相者”是个年逾古稀、来历不明的奇怪老头;也有人说“相者”其实是一个和尚,很快将会取代国师的地位:更有人说“相者”其实根本不是人,而是山林之中的狐仙所幻化……但是恐怕民间的人怎么想也想不到,“御-相者”竟然会是这么一个妙龄少女吧?
以前他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更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奇异的神迹——那天他去击杀山东那两名泯灭天良的县官跟粮官,有人说因为上苍也发怒,所以当夜倾盆大雨、雷电交加!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那只是巧合而已!
他不信有什么神助。如果这天地有神,他们怎会任无辜的百姓平白送死?怎么战祸连年、怎会民不聊生?
可是……那天在街上的事情又怎么说呢?
现在外头一定绘声绘影,将那天卓十三在街上与官兵交锋的事情说得天花乱坠吧?
那天,他的确险些丧生在马蹄之下,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马蹄狠狠践踏!他甚至亲眼看著马蹄当头而下,瞬间可以将他踩成一团血肉!
那一瞬间,他的确感觉到死亡的阴影……但是,马蹄却停住了!就在他的眼前,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硬生生挡住,像是有人在他面前用手举起了那重逾千斤的马蹄……
他无法解释那一切,更无法解释为何古蔫儿在为他治伤的时候,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
“你的确伤得不轻啊,卓十三。”
彬许那是古蔫儿猜测而来?
他才到京城一天,古衔玉救了他、回到古家也不过半天的时间,难道身在古宅的古蔫儿竟有如此灵通的耳目,可以立刻知晓大街上所发生的事情?
这时候,不远处的小庭院又传出檀香浓厚的香气跟奇异的吟哦之声。卓十三不由自主地往小庭院的方向走去,那法术的吟诵声似乎有种奇特的魔力似的,总能牵引人的灵魂。
小庭院旁边的石椅上坐著古衔玉,她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石桌上。
“衔玉?你在做什么?”卓十三从背后看到石桌上有好些小纸人正手舞足蹈地跳著舞,他惊愕极了。
“看小纸人跳舞啊。”古衔玉无聊地说著,看到他来,眼睛突然一亮。“卓大,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妹妹还说爹不生我的气,他好气哪!都不许我出门了!我好闷啊!”
卓十三不可思议地看著那些小纸人,他的手往小纸人挥过去——没有,什么都没有?!他趴在石桌上仔细地看著小纸人,想看穿里面到底有什么机关,怎么可能纸人会无风自动?!
“你在看什么啊?”
迸衔玉无聊地指挥著小纸人跳上卓十三的肩膀,他连忙跳开好几步!可是那纸人却像是黏在他肩上似的,他不由得大惊失色,吓得连连挥手,想将这妖异的纸人从自己身上挥开!
他的动作让古衔玉哈哈大笑起来,她像是觉得十分有趣似的,让全部的纸人在他身上跳上跳下,甚至有两个纸人左右两边扯著他的耳朵!
“快住手!”卓十三大吼。
迸衔玉可不听他指挥,她笑嘻嘻地,手舞足蹈地拍手笑看著他手忙脚乱的样子。
“哈哈!你的模样真好玩!再来再来!”
“这是什么妖术!快快住手!”
“我偏不要!你陪我玩,我闷死啦!我在叫多点纸人出来——”
“别闹了!衔玉!快住手!不然我不客气了!”卓十三吓得面无人色。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经验,他只觉得自己身上有无数可怕的妖物缠著,只觉得恐怖无比!
“姊姊,快别闹了。”
就在这时候,小屋子里传出一阵凉风,纸人突然漫天漫地地飞舞起来,纷纷离开他身上。
卓十三倒在地上喘息著,整张脸惨白如雪。
迸蔫儿从小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掐著一叠小纸人,她叹口气对著古衔玉摇头。
“姊姊,跟你说过多少次,别这样吓唬人。”
“那好可怕的吗?”古衔玉不明就里地哭丧著脸。“人家只是闷……”她望著地上的卓十三,有些委屈地眨眨眼。“卓大,你别生我的气,对不起啊!我以后不敢了!”
民间传说有“弄绳人”可以把绳子直挺挺地立在地上供人攀爬,据说体型小的孩子可以爬上天绳,直达王母娘娘的桃园;民间也传说有人可以剪纸成人、撒豆成兵,但是他一直以为那只是无聊的传说!
可是现在……那些小纸人就在他眼前,他们会动、会跳舞,刚刚那些纸人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听到纸人们细小的声音!那不是传说……
“那的确不是传说。”古蔫儿微微苦笑,来到他面前。“你现在知道了,我跟姊姊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山野精灵。我们古家是世袭的巫觋,从前秦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
“巫觋?”
“是,巫觋。”古蔫儿仰头望著天,低沉地说著:“很多人不懂……连我也不懂,我们到底是顺天?还是逆天的存在?!”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来京城做什么,不过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你不会成功,如果你坚持要做你想做的事,下场就是死。”
“我不怕死,如果怕死,我根本不会来。”
“是,我相信你不伯死,但是你的死将没有任何意义。你不能改变什么,甚至不会有人知道你的死亡,如果那样的死是你想要的,那你尽避去试试看。”
卓十三无言地望著古蔫儿,从她那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真相。她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夸张、也没有恐吓,她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我不明白……”他苦笑。“这天下如此的乱,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如果真的有天、真的有神,那么为何这一切还在继续?每逃诩有无辜的人们丧命,但那些只知道吃百姓血肉的高官贵爵却还是稳坐高位,这究竟是什么天理?什么天道?”
“你不用问我,我也不知道。”
“你可以预见未来!”
“那并不表示我知道上苍的旨意。”
“那么你的预见跟没有预见又有什么差别?”
迸蔫儿笑了,她笑意倦倦地摇摇头。
“又有谁告诉你这其间有差别呢?我可以看到你的死亡、可以看到任何人的死亡。天下的人事物在我眼中看来都只不过是一条河流中的一滴水,他们不断流逝,从来无法停止,活的总是要死,无论多高贵、多贫贱,都一样是一滴不断流逝的水。”
卓十三有些惊愕。这些话比传说、神话都还要匪夷所思!如果一个人所看到的,都是不断的死亡跟苍老,这样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他打心里同情起古蔫儿,难为了她如此年轻却有如此奇特的命运。
“我告诉你这些并非毫无私心,如果你进宫行刺下场总之是死,既然都要死了,何不在临死之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古家大难将至,这是个我无法逃避的劫数……”她深深叹息著,瞧著已经趴在石桌上无聊得睡著的古衔玉。“一旦我走了,古家再也没人能帮衔玉,我希望你能留下帮我照顾她。”
“什么劫数?你为何要走?”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你能不能帮?愿不愿意帮?”
“这……”卓十三望著古衔玉天真得像是孩子似的睡脸,脸上的表情不由得温柔起来。“就算你下说,只要我能力所及之处,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衔玉是我的救命恩人。”
迸蔫儿微笑著点点头。
“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我姊姊才是天命所在,我只不过是她醒来之前的一个小小替身罢了。”
“什么?!”卓十三被这一席话给弄得迷迷糊糊,全然听不懂她究竟在说什么。
“你现在也许不懂,但是很快的你就会懂了……到时候,你是能助她一臂之力还是成为她的阻碍,我也没有把握。”
“二小姐——”
“二小姐!二小姐!”
正当他想问个清楚之际,外头却传来丫鬟惊恐的呼叫声。没多久,丫头小月已经急急忙忙冲了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嚷著:
“不得了!二小姐,外头来了好多官兵,老爷挡都挡不住他们!他们说要来带你走!”
卓十三跳了起来,但古蔫儿却只是惨然一笑。
“不必惊慌,该来的总是要来,我说过,这场劫数我是躲不掉的。”
“醒来……”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发现自己处在一片漆黑之中。那种黑,是完全没有光亮的黑,完全看不到四周的景象,伸出手也见不到自己的手指:那种黑,是打从地底深处涌现的、是亘古以来存在的绝对黑暗。
奇异的是她一点也不害怕,这种黑暗她已经习惯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是会在莫名其妙间见到这种黑暗,她以为这是惯常的存在,甚至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存在。
摆暗中有个声音对她说话,每次说的话都差不多,只不过以前那声音只会在黑暗中出现,但最近那声音却经常出现,有时候大白天的也会在她耳边响起,叫她去做一些她并不了解的事情。
“你该醒来了……”
“我醒了啊!”她莫名其妙地回答。
“你该真正的醒来了……”
“可是我已经醒了啊!”她再度强调。
“黑阎者,恶之深也,上至于天,下至于地,无所不能,唯吾主以令之……奥义辗转得避之轮回,非法之所能止,非力之所能动。唯以命取,得之能换……天地之大,为黑阎者独尊,天不能盖、地不能没,唯天地诸神皆绝,则黑阎不复存……”
这些话,她听过好多次,可是她听不懂,感觉好似唱歌,但那音调又没有半点音律蕴含其中,这些话到底代表什么意思?为什么老是跟她说这些话啊?
“你说什么我都听不懂的!”古衔玉叹口气,觉得很是厌烦。“而且你说了很多很多很多次啦!衔玉不爱听……”
“醒来……”
“你好烦啊!”
迸衔玉忍不住仰天大叫,可是哪边是天?哪边是地?她真的站著吗?她又站在什么地方呢?
“黑阎之女,你的期限将至……醒来!醒来吧……”
“黑阎之女”这四个字不知怎么地,像是一把利刃穿透了她向来混沌的脑袋。她惊跳起来,惶恐地四下张望,像是想躲避自己最害怕的敌人,却又对敌人踪迹毫无所知!
她惶惶然,不明所以地尖叫起来——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在场的人全让那凄厉的尖叫声给吓坏了!
趴在石桌上睡著的古衔玉蓦然一跃而起,挡在皇家侍卫之前厉声尖叫道:“走开!”
“姊姊?!”古蔫儿也楞了一下,她连忙拉住迸衔玉的衣袖。“姊姊?你怎么了?”
一瞬间,她看到古衔玉眼中冷冽精芒一闪,那表情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她大喜过望。
“姊姊?你醒了?!”
迸衔玉喘息著,慌张地四下张望,只不过一瞬间,那光采消失了,她又恢复成原来混沌痴傻的小丫头——
“什……什么?”
迸蔫儿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姊姊,你作恶梦了。”
“是吗?”古衔玉抓抓自己的脑袋,一脸的茫然。“好像是的样子,可是我又想不起来我梦著什么了,只是我很生气很生气,想必梦里又是爹爹不许我吃些什么、做些什么啦!”
“是,想必是的。”古蔫儿微微一笑,温柔地将她推向卓十三的身旁。“姊姊,你跟卓大先进去好不好?我跟这些军爷去个地方,几天之后才回来。”
“什么?妹妹要去哪?我也要去!”
“不,那地方你不能去的。”
“为什么、为什么?!”古衔玉懊丧地大叫。“为什么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总不许衔玉去?”
“衔玉,那不是好玩的地方。”卓十三阴沉著脸,握住迸衔玉的肩膀。“这些人要带蔫儿进宫。”
“进宫啊?皇帝住的地方?”
“大胆!”为首的白衣将军怒道:“放肆的丫头,岂可直呼“皇帝”二字?要称呼“皇上陛下”!”
“你自己还不是说“皇帝”?”
“放肆!”
“高将军息怒,家姊自幼资质驽钝,与常人不同,家姊虽然口无遮拦,但她并无恶意,将军请勿介怀。”
这位将军名叫高泪,是环贵妃的哥哥,封为京城“矫骑营护国将军”,同时兼“御前一品带刀护卫长”。他向来喜穿白色皑甲,于是又有人称他为“白衣将军”或者“白面将军”。
斑泪一表人才,英俊挺拔,跟娇美的环贵妃面貌有几分神似,气宇轩昂,十分俊美。他虽然受封的官阶颇高,但却从没有立下真正的战功,正因如此,朝中许多人瞧不起他,认为他只不过是个仰仗环贵妃受宠因而加官晋爵、相貌俊美的草包罢了;至于他是否武艺惊人,则一点也不重要。
此时的高泪望著眼前的女子,表情不由得柔和下来。她是如此的美丽动人,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美跟环贵妃是不同的,或者该说跟世间上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他从第一眼见到她便深受吸引,如何还能硬起心肠摆出将军的架子?
“无须多说了,相者,请您跟本将进宫吧。”
“慢著!相者方才已经说过,她不想进宫,将军何必强人所难?”
斑泪两道英挺的浓眉蹙了起来。“这位是?”
迸蔫儿对著卓十三摇头,她轻轻叹口气:“这位是古家的上宾,卓兄只是一番好意,请将军见谅。”
“还有什么需要见谅的索性一次说清楚。”高泪冷哼一声。既然这男人只是古家的客人,那也不必对他客气了。“环贵妃请相者进宫,自然有要事请教,这还容得了其他人说三道四?”
卓十三的眉头也蹙起来了。他平生最看不惯这种强人所难之事,更何况古蔫儿说过这是个劫难!也许只要能阻止古蔫儿进宫,那么这场劫难便不会发生。
“将军请稍候,容我进屋收拾些零碎物品随将军进宫便是。”
“二姑娘——”
“不用说了,请记得我刚刚跟您说的话,跟您的承诺。”
“妹妹快来看,咱们种的花开啦!”一旁的古衔玉突然开心地大叫起来。“快来快来!你看!”
“花真的开了。”古蔫儿站在古衔玉身后,温柔地微笑起来。“姊姊当初把这花救回来的时候,花都快死了呢。”
“对啊对啊!妹妹你看!这花儿很好看啊!”
她说著,将紫色的小报采了一朵下来,替古蔫儿簪在鬓角,左看右看,笑得极为开心,那全然不解人事的笑容令古蔫儿更是心碎。
“真是好看极啦!卓大,你说好不好看?”
卓十三无言,此时此刻他能说什么呢?
迸蔫儿楞了一下,瞬间表情不由得有些悲伤。她怔怔地望著傻气的古衔玉,眼眶有些濡湿……
“我天天给你采花啊,你看这花开得这么多,天天采也不会少的!”古衔玉笑嘻嘻地说著,大眼睛里闪著愉悦的光芒,但是她看到了妹妹眼中闪烁的水光,不由得狐疑地侧著头打量著她。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自己,有空就来这里照顾花草好吗?别乱跑了,爹爹会担心的,晓得吗?”
迸衔玉似懂非懂地望著她。“你不爱这花啊?”
“不……很爱……”
“那你为什么哭?是因为这些人要带你走,你不开心吗?你别跟他们走,我赶走他们,他们要是不走我就杀光他们!”
所有的人全都被这话给吓了一跳,接著却是觉得好笑,这傻呼呼的丫头只晓得胡说,这一群禁宫守卫哪里是随便说杀就能杀的?
但古蔫儿却大惊失色,她连忙微笑著安抚她:“没那回事,我跟他们进宫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再采花给我戴好吗?”
迸衔玉一脸的茫然,似懂非懂。
于是古蔫儿进屋收拾了些东西之后,上了高泪所携来的轿子走了,古老爷站在《宅院门口目送他们离开,他满脸的惊慌失措。
精致的软轿穿越京城的大街小巷。高泪并没有选择偏僻的巷道,相反的,他领著大队人马,大摇大摆地走在街道上,行人们一见到那高头神俊的白马跟一大队尾随的皇家侍卫,自然纷纷走避,躲在阴影处不住地指指点点。
“那是白马将军……”
“什么白马将军?索性说是“环妃将军”吧……”
“嘘!别胡说!小心项上人头不保!”
坐在小软轿里的古蔫儿悄悄地透过小窗棂瞧著白马上的男人。他一睑肃穆,对旁人说三道四的声音似乎不以为意,那威武不屈、刚硬的模样很是威风,可是他的眼光却是沉默的。
他们穿越了京城大街,绕过了紫禁皇城的正宫大门,终于绕进了一般平民不得见到的地方。
斑泪这时才终于开口:“相者可知道本将何以蓄意招摇?”
迸蔫儿沉默了半晌才回答:“民女不知。”
“真的不知?环贵妃曾与本将提起,相者冰雪聪明,能知未来过去,是世上第一人,既是如此又怎会不知本将用意?”
“唉……”
斑泪回头,他无法穿越窗棂看到她的表情,但那一声轻微的叹息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相者不愿意?”
“如今又岂得民女愿不愿意?”古蔫儿苦笑。
“环把乃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妃子,如今她身怀六甲,可能为皇室产下皇子,能为环妃效命乃是相者莫大荣幸,相者该感到高兴才是。”
斑泪蹙起眉。“相者不以为然?”
迸蔫儿不由得又叹息一声:“将军何必理会蔫儿的想法?如今蔫儿岂不是已在罗网之中了吗?”
“罗网?”高泪似乎很意外她是如此看待环贵妃对她的“恩宠”,他忍不住必头,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相者何出此言?”
想了一会儿,古蔫儿终于回答:“不是人人都爱高官厚禄、富贵荣华的。”
斑泪顿时怒容满面。“相者言下之意恐怕是指本将军是贪图高宫厚禄、富贵荣华之人了?”
迸蔫儿冷笑两声。“蔫儿不敢。对将军而言,蔫儿是麻雀,岂知鸿鹄之志;对蔫儿而言,将军却是余非鱼,岂知鱼之乐也?”
什么麻雀、什么飞鱼?高泪脸上不由得一红。
是,他是不懂!但听起来却是知道古蔫儿所说的,是指两人世界的不同。他更怒,尽避不明白这又有什么好怒的?
他板起脸,目光直视著不远处富丽堂皇的皇家宫殿,那金碧辉煌的屋瓦在阳光下闪耀著灿烂的金光,天空很蓝很蓝很蓝……
他似乎记起自己八岁时,父亲带著他跟环儿站在午门外,第一次仰望这里的天空——
“终有一日,我们高家还要进去!”父亲如此豪情慷慨地说道。
那时候,身为尚书大人的父亲,刚被罢黜。
那时候,环儿只有六岁,她说:“好啊!狈儿以后当皇后!”
那时候,他八岁,仰望著湛蓝的天空,仰望著那金碧辉煌的腾龙飞檐,父亲听到环儿的话笑了,他转头问自己将来要做什么?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案亲的脸遮住了湛蓝的天,遮住了金碧辉煌,一大片的阴影落到他心上,八岁的他不由得有些瑟缩——
两年后,父亲抑郁而终,临死前目光始终望著皇城的方向。
“唉……”又是一声轻叹。
斑泪的眼光转了回来,黑色的窗棂在阳光下隐约折射出古蔫儿的轮廓,他似乎可以看到她那忧郁的面容。
“相者无须担心,本将既然带你进来,无论如何必定保你安然离开皇城。”
“是吗?”古蔫儿涩涩然苦笑。“将军与贵妃自身难保,又怎能保蔫儿安全?”
“你不信任我?”
“不……”
摆色轿帘悄俏翻开一角,露出古蔫儿雪白得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的脸孔,她脸上有著一抹哀伤的微笑。
“非人力之所能为、非人力之所能止……将军,命运自有安排,岂是你我所能操控?我乃相者,非大能者。”
“不懂!”他断然不看她,目光定在遥远的地方。“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古蔫儿又笑了。可那哀伤的面容,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