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童 第五章
忠孝东路上的清晨很冷清。一夜的繁华过后只留下纸醉金迷的残影,彷佛浓妆美人迟暮但依然清丽的容颜。
九名清道夫推着手推车在重新整理地上的垃圾,偶尔驶过的车辆也显得有些疲惫,不复夜里的狂嚣。
小埃和诲儿坐在路边行道树的大盆子上,手中都握着热腾腾的咖啡轻轻喝着。海儿的身上还披着小埃的大皮外套,瑟缩在他的身旁。
他们在等待日出。
这便是年轻的好处,任何疯狂的举动都理所当然似的不需要理由,也没有理由。
“不知道小叔叔现在怎么样了!”海儿轻轻说着,语气中有一丝茫然和忧愁。
“他会役事的。”小埃笃定地回答,望着她;“你和他的感情很好?”
“嗯。”海儿点点头。“小叔叔很疼我,以前他每次到日本去都带我到处去玩,我还教他说日文呢!我放假的时候回台湾来,他也会放下一切陪我,连女朋友都不理呢!”她说着轻轻地笑了起来;“在别人的眼里,小叔叔大概是个不太幽默的人,可是其实他很好玩的。宝儿每次都说小叔叔是大白鲨,我想他不笑的时候是有点像大白鲨!”
小埃静静地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但他明白应辰离对海儿的重要性。
“你会救他的,对不对?”
他看着她:“如果他真的是无辜的。”
“他当然是无辜的!”海儿的表情彷佛是受到悔辱似的。“我了解小叔叔,他才不是那种坏蛋!一定有人陷害了他!”
“那我当然会救他啦!”
她开心地点点头,全然信任地倚在他的身边。
他们是拥有特权的;这样的年轻,这样的放肆,可以全心信任某一个人而不问理由,不怕受到伤害!与其说是基于爱情,还不如说是源自他们纯真的性格。
信任是种奇怪的特质,当人们满心狐疑的时候最容易遭到背叛,而人们也总会松了口气说:看!我就说吧!彷佛庆幸事情的发展在自己预定的路线上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阿子的信任是不容易遭到反叛的,虽然当被欺骗时所受的伤害也最重。
埃儿安心地啜饮着她的咖啡,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那么笃定自己会这样全心信任他,只知道小埃既然答应了她,那么他一定会遵守承诺的!可以就这么简单地付出自己的心和感情,而且相信必定不会受到辜负,是多么幸幅而且幸运的事!突然,前方的巷道之中出现两条人影,她忍不住惊嚷起来;“小埃!那是小四和小杰!他们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嘘!”他轻轻抚住她的嘴。“不要让他们听见!-她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当然有他们的理由。”小埃望着他们的方向,眼神闪动着思考的光芒。
“小埃!”
他朝她安抚地微微一笑。“不要担心,小四知道他在做什么的!”
“我觉得……”海儿蹙起眉嘟嚷:“我觉得这一切好像是项阴谋,而且和每个人都有关系。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被人设计了!最后的那个人是谁?”
“可能是和这一切最没关系的人。”他也咕哝。
“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她瞪着他指控。
小埃笑了起来,那沉思的眼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潇洒和满不在乎。“你太聪明了,可是还不能告诉你呢!”
“才怪!”她不屑地嗤道:“你一定在心里笑我笨!是不是?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要不然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她说着忍不住发起脾气来,将手中的咖啡扔在垃圾筒里起身走开。
“海儿——”
“不要叫我!”她恶狠狠地瞪他。“我就是笨!怎么样?可是笨人也可以生气的!我不要理你!”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生气?”小埃无辜地拉住她:“我已经答应你要救你小叔叔了!”
“你这个大笨蛋!”她气得骂人:“呆鹅!土豆!瓜果!笨猪!”
“海儿,我觉得我很冤枉,而且你不讲道理。”他无奈地看她:“我很笨吗?因为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生气?”
她仍然瞪着他,小脸气得有点发绿。
怎么不明白呢?他那么聪明,现在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至少告诉我,我什么地方做错了?”他的眼里真的写着无辜和迷惑。
埃儿气得跺跺脚。“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瞒着我,好像我不是你生命中的一部份似的!”
“海儿,你真的是在日本长大的吗?”他十分有趣地盯着她看。
“你——”她气得甩开他的手,转身便走,嘟着唇,眼泪含在眼里。
“对不起!”小埃连忙再度拉住她笑着拥住她,“我只是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放开我!”她大叫着挣扎。
“海儿,你听我说嘛!”
“我才不要听!你这个宇宙无敌大坏蛋!谁要听你说!”
“你不讲理——”
“我就是不讲理!”
小埃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她;别看海儿平时活泼开朗得很,发起脾气来其实是很吓人的!她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索性对着他一阵乱打,口中伤心难过地胡乱骂着。
小埃抱着头任她发脾气,过了好半响她才停手,瞪着他掉眼泪。
他无奈地替她拭泪。“你到怎么了?希望我怎么做呢?”
“我要回家了。”她流着泪委屈地咕哝;说着当真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真不明白女孩的心理,前一分钟还好好的,下一分钟就对着他大发脾气,痛揍他,自己还掉眼泪。
小埃摇摇头,如果现在可以告诉她,他不早说了吗?她实在应该明白的,怎么还这么满不讲理呢?但现在她说要回家,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他又能说什么?只好发动摩托车来到她的身边:“上来吧!”
埃儿不发一言地坐了上去,双手轻轻扶在他的腰际。
小埃有些生气了,他握住她的手环住自己,闷闷地:“掉下去我不管你!”.她更委屈了,眼泪簌簌地直掉,还倔强地不肯让他知道,咬着唇呜咽。
她道自己是有些理亏的,可是她才不要让他知道她有多后悔自己和他吵架,更何况那种排挤在外的感觉是很糟的!糟到她才不要承认自己的错误!小四和小杰来到对方安排的地点;六点多的忠孝东路十分冷清,是很好的交易地点。
一般人以为黑夜是最佳的遮掩,却不知道清晨是大部份人好梦方酣的时候,此起黑夜更不易被人发觉——尤其在台北。
“你真的有把握?”
小四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有把握,否则反而会引人起疑心。于是他勉强装出有勇气、却不十分确定的笑容,逞强地:“当然有把握!我和他很熟了!-小杰深深地看着他半晌,耸耸肩不表示意见,将手提箱交给他。“那就交给你了,我会在角落等你,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最好不要出面。”
他接过手提箱。“放心吧!”
小杰闪进另一条巷弄之中,很快消失了身影。
他这才靠着墙坐下来,点着烟等待着。
这是决定成败的时刻了——
“喂!”
小四抬起头来,来人带着冷冷的笑意出现他的眼前。“改行啦?”
“少废话!”小四咕哝着,拍拍手提箱。“这是你要的价钱,我已经带来了,你可不要耍我!”
来人淡淡的笑了笑,也在他的身边坐下来。“我和兄弟们商量了一下,觉得不太好。”
“什么意思?”
他不在意地摆摆手。“物价上涨了嘛!”
小四皱着眉,压低了声音:“明明已经说好了,照以前的价钱,为什么又突然变卦?你存心让我难看!”
“话不是这样说的;你老大失踪了,我们担的风险很大。你也知道的,这阵子风声很紧,打破了饭碗不要紧,万一被查到了,大家都不好看。更何况我们要的也不多,只不过希望你再加点而已。”
“加‘点’?你这‘点’是多大一点?”
“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小四怪叫:“你抢劫啊!土匪嘛!”
来人无所谓地摊摊手。“随便你,交易不成仁义在,我不会出卖你的。”可是他眼里说的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小四动了气,他沉声道:“你这样未免太不上道了!大家出来挥诩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是摆明了欺负我是生手?”
“咦?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不过是和你打个商量,都说了交易不成仁义在嘛!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场面有点僵了,小四忍住大气吸口烟。“你这样我回去很不好交待,既然是打商量,那我们各让一步如何?你不要狮子大开口,再报个合理的价钱,好让我回去好看些!”
对方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不是不讲理的人,这样好了,我不要一半,加个三十你说怎么样?尾数也省了,你也不要再杀价,我们就这样说定,你看好不好?”
小四扔掉手中的烟,有些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暂时就这样了,我回去和他们说说看,明天再和你连络。”
“爽快!”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做生意才好看嘛!你说对不对?”
他不置可否地:“这些钱我先带回去,没问题的话明天会再来一趟。”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方望着他的背影,眼里露出冷冽肃杀的光芒……
“由于证据不足,所以我们同意暂时让你交保;不过我们已经申请了对你的禁令,你这段期间之内不能出国,而且随时要让我们知道你的行踪,随传随到,要是你同意,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名就可以走了。”
应辰离看了他的律师一眼,那男人点点头,他耸耸肩签下自己的名字。
“那你可以走了。”警官伸手做个“请”的动作。“外面有很多人在等着你。”
他申吟一声:“那些记者会把我生活剥!你们有没有后门?”
“后门?”警官有趣地挑挑眉毛:“你见过任何人走警局是走后门的吗?那可不大吉利,你难道想犯这忌讳,以后再回来一趟?”
“应先生——”
应辰离不在意地挥挥手。“我知道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律师大失色地:“应先生!”
“无所谓,我不忌讳这些,后门在哪?”
警官露出些许钦佩的表情指指后面。“直走就可以了!-他颔首,迳自往后面走去,对着律师带来的保全人员开口:“你们先回去吧!我要一个人想想。”
保全人员无措地看着他们的老板,律师只有无奈地点点头。“我们走吧!看来现在需要保护的是我了!”他咕哝地:“下个月,下个月我一定要求加薪!你这只大白鲨……”
应辰离走到警局的外面,深深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生平第一次觉得空气是如此地清新怡人——
“我等你很久了。”
他一楞,回过头,莉薇亚正倚在路边的大树旁等着他。
他意外地:“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淡淡地扯动唇角:“我想你会从这里出来,前面有一堆食人鱼等着你。”
“你等我?”他有些失笑:“在这种时候?”
莉仍是一抹淡然的微笑。“我的车在那边,走吧!”
应辰离无所谓地跟着她走到车旁,坐了进去。
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在他最狼狈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松了领带,失笑起来,尤其当他身上还系着一条可笑无此的乌龟领带!“对一个刚从警局出来的人来说,你的心情实在好得出奇。”
“是吗?”他仍然在笑,嘴巴在笑,眼睛在笑,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笑。“可能是因为这情况实在是令人忍不住要发笑吧!平时我怎么想见你都见不到,现在根本不想见你,你却自己跑来找我了!”
莉薇亚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路况,似乎一点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你不想知道是谁陷害了你吗?”
他看着她,笑意仍留在脸上。“你怎么知道我是陷害的?”
她斜睨他一眼,淡淡地:“难道不是?”
“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我根本不会来。”
“对我这么有信心?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是怎么回事?坐了一夜的牢倒像是被改造过似的,整个人都走了样,反而没事人似的嘻嘻哈哈。她有点迷糊了!“你关心我,相信我对不对?”
她在红灯前停了下来。“我不是来跟你讨论这个问题的!”
应辰离饱含兴致地望着她。“那你是来告诉我什么的?你以为是国老为了你而陷害我的?而你自觉是红颜祸水,所以心有愧疚?”
她的脸一冷,一语不发地发动车子,箭一般地冲了出去!他终于激怒她了!他自嘲地想着。
现在她的脸有如冰雕,没有丝毫表情,连眼里都含着冰;不过他却看到有一小簇火苗在她的灵魂深处跳动,而且越来越炽热“滚下我的车!”她在路边猛然停下来命令道。
“如果我不呢?”
“你、这、只、不、要、脸、的、猪!”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自白齿间冷冽的进出来,寒冷得似乎连她周遭的空气都凝结成一片酷寒。
应辰离冷不防一把拥住她,猛烈地自她的唇上夺去她的呼吸!莉薇亚奋力挣扎,好不容易才挣开他的箝制,猛力一巴掌挥在他的脸上!清脆的声响使两人都愣了一下,他们呆呆地互视着,他的脸上迅速浮起五指红印——
他眨眨眼,见到她的跟中蓄着受伤的泪水。
他轻柔地吻去她的泪,唇再度印上她的,背后是漫天响起的车子喇叭声!让他们下地狱去好了!他才不管世界是不是倒转了,才不管下秒钟是不是末日——
“海儿?”
她无精打采抬起头,迎上宝儿关怀的目光:“嗯?”
“你怎么了?还在担你小叔叔的事?”
她摇摇头。
宝儿坐在她面前;一整天海儿都没精神,看起来像是落难的小狈般可怜。练舞时也一样,所有活力在一夜之间离她而去,她很担心她。“和小埃吵架了?”
埃儿望着她,委屈地点点头。“他是坏人。”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听起来像是看电影时看到坏蛋时的口气。“要不要告诉我原因?我是小埃的姊姊,我最了解他了!”
“他什么都不告诉我,神秘兮兮的!”
“你怀疑他有别的女朋友?”
“才不是!”海儿不屑地:“他敢交别的女朋友我就去交别的男朋友气死他算了!”她赌气地说着。
宝儿放心地轻笑;如果是他们小情人之间的口角她可就不担心了,以海儿和小埃的性格,他们不吵架才奇怪。
小埃这次可遇到对手了。海儿的各项条件都和他旗鼓相当,聪明才智更不在他之下,他若想胡作非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她一直期望小埃遇到克星,看来是真的出现了!“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当我是呆子,把我放在他世界的外面,不让我参与,我讨厌这样!”
宝儿理解地点点头。“小埃从小就是这样的。他做事也很少让家里的人知道,就算说也只说表面,很少说得清清楚楚的,那是他的性格。”.“什么鬼性格!”海儿不满地叫:“我是他的女朋友,他这样怎么可以当我的男朋友?人本来就要坦诚嘛!”
“他知道吗?”
“当然知道,还被我打一顿!”
宝儿意外地:“他让你打他?”
埃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有些心虚地解释:“是他不好嘛!谁叫他什么都不说!”
“小埃一定很喜欢你。”宝儿摇摇头,眼神带着笑意。“他从来不让人家打他的,以前我生他的气打他,他也会发脾气的,不管他对不对。”
“他也发脾气啦!”她叫道:“他送我回家的时候一直板着脸,而且也没有给我道别吻!”
她很想忍住笑,可是实在忍下住。海儿这么坦率可爱的性格和小卞根本是绝配!她很可以想像小埃当时的表情。
“宝儿!”海儿羞红了脸轻嚷:“你不要笑嘛!”
她越说宝儿笑得越厉害,简直是捧月复大笑了。海儿又羞又无奈,只能红着脸瞪她。
饼了好半晌她才止住笑,但全身的细胞都还在笑,看起来十分滑稽。但是没办法啊!谁知道情形会变成这样?
“小埃可能会不习惯,不过我想他会改的。”宝儿赞赏地朝她眨眼睛。“你不要理他,他自己会明白的!那个街头小霸王是需要一点教训!”
“真的是这样?”她有些不安地问,原本她还担心要如何才能打破僵局呢!宝儿笃定地:“放心!我是他姊姊呢!他自己会认错的!”
埃儿离开舞蹈社之后一直低着头沉思着宝儿的话。
这是她第一次和小埃闹别扭;在性格上的差异首次出现在他们之间。
她从来没想过小埃会是把事情放在心里的人,她以为小梅和她一样坦率,一样直接,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的!这会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问题和障碍!其实她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海儿。”
她抬头,小杰一脸憔悴地立在路边。她忍不住叹息一声,心里其实有些不耐烦。
她不喜欢看到别人吃苦,小杰总是处在痛苦之中,而且无可救药,不可自拔。
“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她点点头,上前和他并肩走在红砖道上。
小杰好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看着她的眼光充满眷恋和犹豫。
“你想和我说什么?”
“是……关于小四和——和你的男朋友的。”
埃儿一愣。“小四和小埃?”
他点点头,双手不安地摆动着:“我——我希望你——你——”
“怎么样?”
“不要和他们在一起。”
“不要和他们在一起?”海儿蹙起眉:“为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小杰烦躁地耙耙头发。“他们不是好人,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和他们在一起对你不会有好处的。”
埃儿望着他,心里充满疑惑,有某种轮廓渐渐呈现出来,但她又不确定那到底是些什么。
“真的!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他有点焦急,祈求地:“你知道我虽然坏,可是对你是真心的!”
埃儿沉思地打量着他,他看起来是真的很认真,但是为什么呢?
“我以为你和小四是朋友。”
“谁和他是朋友?只不过是生意上——”
“生意上?”她立刻追问:“什么生意?”
小杰立刻住口,摇摇头。“不要问这些,你只要听我的话就没错了!他们不是好人,和他们在一起你会受伤的!”
“小杰!”
他草草地点点头便大步离开,惟恐自己面对她,会忍下住泄露得更多……
他悲哀地知道今生和海儿是无缘了。他太坏,根本配不上她;他太脏,而且终他一生再也洗不干净了!但他是多么地爱她……
埃儿定在当场,不能理解这一切,但她要弄清楚!她不要当最后知道的那一个人!“他在干什么?”戚大山粗声粗气地问他的妻子。“那小子蹬着电视有一个钟头了,俺敢打赌他根本不知道里面在演什么!”
戚母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他有女朋友?”他怪叫,像发现了新大陆,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俺怎么不知道?好小子!有女朋友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她埋怨地白他一眼。“宝儿说的,那天要告诉你,你就只顾着睡觉!”
戚大山可不理会妻子的抱怨,他乐得忘了儿子的怪脾气,-上前用力一拍儿子的肩:“小子——”
小埃狠狠地瞪他,闷声:“不要吵我!”
“听你娘说你有女朋友了?”
小埃二十万分不悦地:“不知道!”
戚大山发起火来咆哮:“老子欠你钱啦?问一下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
“你这死小子——”
戚母拉拉他的衣袖:。“儿子心情不好,你不要吵他嘛!过一下他就好了!”
“不成!”他发起牛脾气:“什么儿子,比老子还威风!今天俺非要他——”
小埃瞪他:“非要我怎么样?”他卷起衣袖:“要打架吗?”
“打就打!”他也卷起衣袖叫道:“谁怕谁?”
小埃没好气地突然大叫一声,戚大山吓了一大跳,“哇”地一声跳了起来,头发都竖了起来,像卡通人物。
“无聊!”然后他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戚大山惊魂未甫地:“他疯了!”
戚母忍不住笑了起来,没见过这样的父子。
饼了三秒钟,戚大山才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望着自己的妻子。“这小子吃错药了?”
“我告诉你他心情不好嘛!”
“为什么?”
戚母的眼里写着忧虑。“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最近怪怪的……”
戚大山想了想:“我去问问他。”
这次她点点头,知道他们父子其实是无话不谈的,许多事小埃不见得会对她说,对戚大山反而说得多些。“当心点,别又吵架!”
“谁爱和他吵架!”他咕哝地上楼,拉开嗓门叫道:“戚小埃!开门!俺上来了!”
事有蹊跷。
当他隐在暗处时心里这样想着。情况有点失控,似乎有另外一股力量插手这件事,他必须通知小埃——
小四和警员的对谈被秘密录了音,这很不寻常。现在竟有些敌友难分,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也不知那股外力是从何而来。
他蹙着眉,情况变得复杂了,光他一个人可能会掌握不住情况,现在即使不想把小埃拖下水也很难了……
俱乐都里人声鼎沸,比平常热闹了些。海儿正在舞台上表演,却有些心不在焉——
膘乱!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这种感觉,白天她打过电话到小叔叔的公司,他们说他已经交保了。可是人却不见了,没有人见到他,更没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埃儿隐隐约约知道有人在看着她,但她没兴趣知道那是谁,她的思绪已完全被情况所混乱,而她正努力要理出个头绪出来“很不错的女孩子。”
莉薇亚一震,听出他的语气中还有更深一层的意义,她装出不在意的样子问道:“你本来就见过诲儿的,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柄老淡淡地笑了笑:“以前我不知道她是应辰离的侄女,也不知道她居然是圣千严将军唯‘的外孙女。”
她一楞。“你调查过海儿的身世?”
无意间知道的。她的生父是石磊,而石磊正是圣大将军的私生子,呵!一门英烈,老子是私生子,生下来的也是私生女。”;莉薇亚不寒而栗,他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郑国豪彷佛意识到她的震惊,冷冷笑着举杯敬她:“很有趣不是吗?这么小一个孩子却是张最有力的王牌!不但是应家的长孙,应辰愚的长女,还是圣大将军的孙女,唯一的一个。政、军、商界的大龙头都还得对她礼让三分!”
“不许你打海儿的主意!”她忍不住叫道,声音却淹没在人声之中。
柄老不以为意地朝她笑,眼里有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怎么回事?才一夜,他突然又变了个人似的,和应辰离一样态度转变惊人!她卷入一场什么样的风波之中?这些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掌握了她,就等于掌握了一支军队,一个庞大的企业……”
“郑国豪!”
“你很不安!为什么?为了谁担心?”
莉薇亚望着他,顿时明白自己已落人他的陷阱之中!她立刻镇定下来,冷冷地:“你的目的是什么?想利用我还是海儿?为什么一下子变成这个样子?”
他没有回答,脸上有淡淡的笑意,眼睛仍盯着舞台上的女孩,似乎那是她的一顿大餐。
“你让我觉得恐怖!”
他猖狂地笑了起来:“也许这就是我的目的,不是吗?”
“怎么惹上这种麻烦?”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是某人的代罪羔羊。”
应辰愚瞪着自己的弟弟。“以一个碰上这种大麻烦的人来说,你的心情可还真是不错!”
他笑了起来。“你知道吗?今天已经有人对我说过相同的话了!看来你们比较喜欢我忧郁形象!”
“我宁可看到大白鲨的英姿!”
应辰离习惯性地摆摆手。“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如果被我找出那个罪魁祸首,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心里有想到可能的倒楣鬼了吗?”
他闲闲地把玩着酒杯,双眼绽出惊人的光芒。“还为确定,如果这是个阴谋,除非有令人跌破眼镜的意外发展,要不然必定是个很长很大的阴谋,对方应该已经策划很久了,我已经派出手下最可靠的人去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似乎不单纯!”
应辰离点点头。“我也这么想,最不利的事是我到现在还弄不清楚棋手是谁,而我不过是其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应辰愚冷静地思考着,拄着拐杖的身体有些疲惫地坐了下来。
其实他无需担心他的;应辰离的精明能干只在他之上而下在他之下,向来他就是家族中最干练的一个。如果说他必须担心什么,可能该对那个可怜的倒楣鬼多付出一点同情。
可是不知为什么,直觉地,他总觉得这件事似乎并不止于如此——
“海儿应该快回来了。”
“莉薇亚的情人不就是和你合开公司的那个人吗?你还跑去追人家,那个男人不找你算帐我才觉得奇怪呢!对方也不是等闲之辈,你是太无聊了吗?”
应辰离惊异地看着自己的大哥,没想到他远在日本,消息却如此灵通,似乎人就在台湾掌握一切似的。“老大,你的情报网真叫人感到不可思议!连我现在追谁你都知道!”
他冷哼一声,白了自己的小弟一眼:“发生了这种事不盯着点成吗?又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我那个宝贝女儿;你胡作非为我才懒得理你,但如果你把海儿拖下水我就和你没完没了。”
应辰离一惊!他太大意了!险些忘了海儿也牵扯在其中,这又让他想到昨夜见到的少年——难道这件事真的牵扯这么?
“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海儿的确是三个家族灵魂人物,光是想想三年前的阵仗就让我头皮发麻!”应辰愚摇摇头。
三年前海儿绑架,不光是应氏家族出动了所有的精英,还惊动了军界圣千严、政界的邱家——(冷岫青原名邱暮兰,为政治界名人的独生女)一时震惊全国,只怕连总统的儿子女儿也不过如此而已!他得想尽了办法才能让海儿的照片不上报,谁会知道一个小女孩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这下应辰离必须重新估计所有的情势了!如果海儿出了什么事,不要说是应辰愚,连他自己都不会原谅他自己!两个男人一下子都沉默了下来。万一有人知道诲儿的身份而利用她,那后果——
“我回来了!”
他们吓了一跳,猛然回头,海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小叔叔!爹地”她大叫一声,飞奔到应辰愚的怀里。“爹地!你怎么来了?”
他们互视一眼,在心里松了口气。
应辰愚笑着拥抱自己的爱女。“不放心你啊!你妈咪要我先回来,等她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就回来。”
“回来?”
他点点女儿娇俏的鼻尖:“你真的以为我们会把你一个人丢在台湾不闻不问?你这调皮鬼,所到之处必定烽火连天,我和你妈当然要回来盯着你啦!”
埃儿讶异地:“你们要搬回来定居?可是妈咪不是快生小宝宝了吗?”
“回来台湾生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他总爱注视自己的女儿。“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的了!我们早就想回来了,我和你妈咪都想你,只是因为她的胎位不正,长途飞行不安全,所以才一直等到现在,过两天小川医生会陪她一起回来。”
“爹地!”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这才知道在他们的心目中她有多重要!“小呆瓜!”应辰愚用力抱抱自己的女儿笑着开口:“你以为我们有小宝宝就不要你了?你这小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脸埋在父亲的肩上。
“咳!”应辰离假咳一声:“对不起,打扰一下你们父女重聚的感人场面,不过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恶心完了设有?”
“小叔叔!”她娇嗲地自父亲的怀里起来,眼睛有些泛红:“人家今天找了你一天呢!跑到哪里去也不交代一声,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
“你会担心我才怪!”应辰离笑着逗她。
“爹地!你看小叔叔欺负我!”
“还说担心我呢!老爸一回来就告我状!”
埃儿朝他扮鬼脸,大眼睛晶晶亮亮地惹人怜爱。
“海儿,你是怎么回来的?你小叔叔不是派人去接你了吗?”
“有吗?我没看见啊!”海儿耸耸肩,了无心机的。“今天莉姨那个讨厌的男朋友在店里,他一直盯着我看,好像猫见了老鼠似的。真的!所以我就自己先回来了啊!我投看见谁来接我。”
应辰离和应辰愚有些忧心地对视一眼。“海儿,以后不可以这样了,一定要等到有人去接你才可以离开,太危险了!”
“为什么?”
“因为现在坏人很多。”
埃儿不解地望着他们:“你们有事瞒着我!”
应辰离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大哥。“她太聪明了,不让她知道,她是不会听话的!”
他只有朝女儿招招手,海儿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海儿,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一般人不一样。你的祖父和外祖父是很有名、很重要的人物,而你又是我们应家唯一的孩子,我们担心以前的事会再发生,坏人会利用你!”
她起先不明白,仔细想想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垮下双肩:“真麻烦,那以后我不是得每天小心翼翼的,和囚犯没什么两样了吗?”
“海儿,没么严重!”
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仃。“我可不可以考虑一下?”
应辰愚笑了起来,揉揉女儿的发。“可以!爱考虑多久都可以,不过在这段期间你要答应我们乖一点,成下成?”
她叹口气:“也只有这样了!”
当他再度面对他的时候,隐隐约约地察觉事情似乎有些月兑轨了;但他却又说不出是在哪里,或许是基于一种职业上的本能吧!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但那种感觉却仍如影随行!“你这件事办得还不错,虽然我原本期望你能办得更好一些,不过就一个新手来说,你很令我们满意。”
小四思索了三秒钟,终于还是决定谨慎一些。“谢谢!”
那人意外地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突如其来的谦恭有所怀疑。
玩这种游戏简直会要人命,小四在心里诅咒,表面上却露出些许懊恼和心虚。“我已经尽量把价钱谈到最低了,他是警察,我还不敢和他正面冲突,不过如果你觉他太不俐落,那我可以——”
“杀了他!”
小四一愣,困难地吞咽一下,怀疑要安排一个人假死要花多少功夫!“如果你希望的话。”他努力便语气充满虚伪的勇气,不过事实上那并不需要太多的伪装。
男人笑了起来,猫样的眼里有着冷酷的光芒:“那倒不至于,他要的价很公道,是你报的数太多了,要是他同意了我才觉得奇怪。”
小四深吸一口气,呐呐地笑了起来。男人盯着他的眼有刹时眯成一条细缝;他很快放松,又变成那种慵懒颓废的模样:“现在我想问问你,你是希望接收那边的地盘还是留在我的身边?当然,如果你能留下来替我做事我会很高兴,而且绝不会亏待你的,你可以考虑考虑。”
那种冷冽的杀意又浮现出来——
他犹豫了直秒钟,露出贪婪的神色:“我有什么好处?如果我留下来的话!”
男人笑了笑。“也许会成为我的接班人,你知道,我这里的事一安排好,还是得回美国去,到时候这里的生意总要有人打理才行。”
宾果!请到重点了!小四不由自主露出兴奋的神采:“真的有这种可能?”
“当然,不过你得先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男人的眼睛笔直地盯着他:“你认识冷海儿对不对?”
小四一震,险些自椅子上跌下来!亲爱的小阿我家有两个小阿,一个叫婷婷,一个叫华华,分别是六岁和四岁,和一般的小阿一样,是天使与恶魔的混合体。
我常想,孩子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可爱也最恐怖的生物了!实在不明白他们怎么有本事在上一秒钟还让你怜爱得恨不得把全世界都送到他们的怀里,下一秒钟又让你恨不得索性捏死他算了!我们家婷婷幼时因为生病开过刀,对她的发育和学习能力有些小影响,但对她恶作剧的本领则全然无碍。
有时我不得不怀疑她根本是佯出那傻楞楞的样子来让人忽略对她的戒心的!你有没有试过?一个天使般可爱的孩子奔进你的怀里,你正对着她又亲又搂的,大腿处却立刻传来可怕的痛楚——被偷袭了!你哀嚎一声,还来不及报复,那小表已经远在十里外笑吟吟地朝你挥手,口中叫着你最痛恨人家叫的乳名。
炳!哈!这种惨痛的经验我在我家每逃诩会经历一次。
至于华华,那更是叫人甘拜下风,他十成十是个标准优雅的小绅士加上恐怖的暴力份子。
饼年时我这个小表姊笑咪咪地交出红包;分别是祖母一个,华华一个,婷婷一个。祖母是豪爽的拜金主义者,当场不客气的拿着厚厚一叠钞票点了起来。我们家小豹华有样学样,也数着他那封薄薄的红包袋,再看看祖母的,然后他十分不满意地冒出一句:“啊!按呢娘!”(国语的意思自然是:只有这样啊?)全家人都笑倒在地上,小爆头满心以为说了什么金玉良言。过年时每收到一个红包便要大声念一次,你抚他嘴巴的速度绝没有他说话的速度来得快!当然,华华是得罪不得的,他会拿着他的玩具四处猎杀你,而且你不中弹身亡他是不会罢休的。
我时常被他追得无处可躲,只好窝进小房间里,任他在外面吵翻了天,门敲得震天响也不理他。不过我这是后来才学乖的,小豹华也会在门外轻声诱哄,甜蜜蜜地呼唤着你,等你稍一不备探出头来便会惨遭暗算!巴小阿一起生活的日子有如天堂般的快乐,也有如地狱般的痛苦!我常在被他们整得烦不胜烦、哭笑不得的时候向我那年轻貌美的舅妈建议:何不给他们一颗安眠药算了!当你心情好时带他们上麦当劳是件快乐的事;当你肠枯思竭,而陈华华正在门外死抱着麦克风,拉开嗓门唱“雪中红”时又是另外一回事。
即使你敲昏他,我猜他还是会死抱麦克风不肯放手的!那个有表演狂的小表!当然更别提电视影集正演得精采绝伦,眼看坏蛋就快要绳之以法了,而——婷婷那胖胖的小手小脚噩梦般出现了,挡在电视前面表演曼波舞——
天哪!沈亚在外面从不尖叫,我发誓看到蟑螂老鼠蜘蛛蜈蚣蛇都不尖叫,了不起是弹跳三尺逃之天逃邙已;可是你在我家巷子的最底端都还是可以听到我的尖叫声!而且那两个小恶魔一定会叫得比我还大声!可是——哎,等你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听到他们童稚声音绸绸女敕女敕地喊“姊姊”时,你又会忙不迭地飞奔回家,即使明知道那实在是恶魔的呼唤……
当我见到他们坐在电视前专注地盯着电视时,心里窃喜着可叫得到片刻的安宁。却也正遗憾着不能给他们一个更好的童年。
我的童年有一大半是吃电视速食餐长大的;说真的,我并不认为那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可言。
多希望家里那两个亲爱的小阿不要也成了标准的都会儿重,更希望自己将来的小阿可以有个能自由呼吸的天空。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吗?
我想你知道的,我要说的不过是留给孩子们一片干净的绿地罢了!每个人的力量都很小,可是也是每个人的力量造成今天的地球。既是知此,我们想必也能将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吧?别忘了“人定胜天”这句话,也请别扭曲了它原来的真义——
唉!我正为他们的将来振笔疾书呢!可是华华又在唱歌了!天哪!这两个亲爱的小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