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止息(上) 第九章
五年后
道教协会武术公开表演会
“喝!”
贬场中八名作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动作整齐划一,他们全有著仙风道骨的修长体态;眉清目秀、斯文儒雅则是他们共有的特点。但那可不表示他们全是弱不禁风的美男子,相反的,他们下但孔武有力,而且都有著一身好功夫。只听得他们齐声大喝一声,飞身出拳,漂亮的动作赢得满堂采。
“好啊懊啊!”
“好!”
“漂亮!”
“哇!懊帅好帅!”
偌大的会场挤得水泄不通,罕见的大场面让主办这次活动的中国武术协会笑得合不拢嘴,因为已经好久没这样热闹过了。
这群年轻男子所到之处,只能用“所向披靡”来形容。他们外表亮眼,手上功夫扎实;那么斯文漂亮的长相,再配上一身绝世武功,简直是最佳梦幻组合——再加上“宗师”这个神秘又极度富有魅力的角色,哇!
真是发财发不完!扁是邀请他们表演的电话已经接到他手软。
“帮我问一下,宗师等一下能不能接受记者的采访?”主办人刘先生殷勤地对著负责联系的老道士打躬作揖。“多谢多谢!”
老道七只是摇摇头。“宗师早就说过了不见客的。”
“拜托拜托嘛,帮忙问一下。”刘先生指著挤在会场门口附近的一群少女。“你看看,那全是为了宗师而来的,大家都很期待啊,如果宗师不能接受专访的话,出来露个脸也无妨吧?”
道士睨了他一眼,表情十分不以为然。这个刘先生为了自己的活动,不但没经过他们的同意就公开宗师的照片,甚至还在他们谈话席间偷偷录影,将影带交给电视台播出,此举已经让长老们十分不悦。若不是为了宣扬教义,这次的活动根本就应该被取消才对,他竟然还有睑要求宗师露面!
场中的表演已经接近尾声,记者们的镁光灯闪个不停,老道亡趁隙想偷偷溜走,没想到刘先生的眼睛尖得很,立刻拉住他的领子。“喂喂!怎么样?兄弟,别这样小气嘛,帮忙问问吧。”
“不要拉住我啊,问也没有用,宗师已经先从后门走了——”
“什么?!”刘先生大惊失色。
那位道教协会的年轻宗师可是这次活动的主角啊!那么年轻俊美,比任何一个偶像明星都还要更吸引人。天知道他才把相片跟影像公布,立刻接到多少“粉丝”的惊声尖叫。这次的活动有不少人是冲著宗师的面子来的,他们想见见那温文儒雅又貌似潘安的男子,连电视台都频频询问那位宗师的详细资料,他怎么可以偷偷溜走!
“你去追也没有用,宗师他——”老道士得意洋洋的说著,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大群尖叫不断的少女跟记者活生生地“辗过”!
“哇!”
“宗师!宗师在哪?”
“宗师请留步!请跟我们说两句话!”
“啊!懊帅!”
贬场角落蓝影一闪,眼尖的记者们立刻蜂拥而上,不管会场中表演正达高潮,而那些少女们也如闻著蜜味的蜂儿一样凶猛地追上。
木长青的身影迅疾如风,蓝影才一闪过,人已经远在会场外一百公尺处的大榕树下;那些还在会场团团转找人的记者跟粉丝们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动作会如此神速,只得你推我、我挤你的吵个没完。
望著远处那些四处张望的记者跟少女们,他不由得轻轻呼口气——幸好跑得快……
“哼。”
树上传来冷哼声,他不用抬头也知道那是谁。但他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抬头?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吧,上次见面是在武术大赛的结束餐会上。那次为了樱冢壑跟孟可,他们可说是不欢而散。
可是在每个夜里、每个梦里,他都无法忘怀那张脸。
这几年他跟火河邬就好像一对正反两极的磁铁,谁都不知道他们几时会互相吸引,又几时会互相排斥。他们紧紧相依,却又远远相斥,横亘在他们之间那道看不见、又摧毁不了的藩篱教人无力、沮丧到极点。
“火河邬……”
修长的双腿坐在榕树干上轻轻地摇蔽著。“很受欢迎嘛。”
“你是吃醋?还是刻意讽刺我?”木长青叹息一声。
“那么多人喜欢你,你甚至连开口说话都还没呢。”火河邬的腿突然一转,整个人头下脚上,像个顽童似的面对他。“如何?这个‘宗师’的滋味不错吧?你应该越来越喜欢自己的身分才对。”
直接跳过她的问题,木长青深情地凝视她的眸。她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不,应该说比以前更好了。那粉色双颊看起来带著明艳动人的透明感,吹弹得破的肌肤如此迷人。
“你……过得好吗?”
别河邬别开眸子,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我们就算不能再回到过去,也不用跟仇人一样吧?”木长青苦笑。
“我们现在不是仇人,但早晚都会是的。”
“有那么难吗?”他喃喃自语似地说道。
“你是指要你加入魔界?还是要我离开魔界?”火河邬笑了,邪气地突然从他唇上偷了个吻。
“也许我们根本不用做这种选择,只要你愿意跟我回白云——”
他话还没说完,火红色的影子已经迅如风疾如电,几个纵跃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跟她出现时一样毫无预兆。
木长青眉头一蹙,果然不远处的记者们的手机纷纷响了起来,远远地,他听到他们正兴奋又紧张地嚷著:“什么?溃堤了?现在?死了多少人?”
木长青倏然转身,追著火红色的影子飞纵而去。
*********
大水淹没了村庄,万亩良田如今成了水乡泽国,比人还高的黄色泥沙覆盖了村子的每个角落,不知从何而来的水声泊泊而流,偌大的村落成了一座正在缓慢移动的致命沼泽。
尸体在沼泽中翻滚著,夹杂著被冲毁的树干、巨石、垃圾,载浮载沈。
原本青翠美丽的山谷顿时成了一座人间死城,远方银蓝色的闪电依然轰隆作响,磅礴的大雨不断下著,被巨雷击中的断木还冒著轻烟,四处都是断垣残壁,绝望死寂的气息随著污泥缓缓流动。
他听到窃窃私语的声音,伴随著雨声嘻笑,那些小小的、巨大的、扭曲的魔影肆虐著这个人间地狱,而其中最醒目的自然是那抹红影。
“想活下去吗?小妹妹。”
别河邬绝美的影像在这地狱般的山谷里显得如此的相得益彰,她是来自魔界的鬼,是人世间最大的诱惑。
此时她正轻巧地站在一截断木之上,一个小女孩无助地攀扶其间,另外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也死命地攀扶在上面。
“轻轻地,只要你搬开他的手,你就不会被水流走唷,不会被水流走就不会死,你可以活下去。”
别河邬微笑著轻拍小女孩的头,小女孩红色的发辫有一边已经散开了,她哭红了双眼,小小的脸蛋上充满脏污;流动的沼泽不断冲刷著她所攀扶的树木,而男人的重量正渐渐让他们往下沉,眼看再过不久两人都要被泥污所淹没。
“把他的手拿开吧,你做得到的。”火河邬轻声鼓励著,双眼灼灼地望著小女孩无助哭泣的脸。
“别这样……”木长青叹息了。这影像多么熟悉,记忆中他仿佛也曾见过这样的景象——
一阵阵的心痛悲悯之情涌上心头,他几乎不忍卒睹眼前这一幕。
别河邬只是淡淡地望他一眼,随即继续鼓动小女孩:“乖,搬开他的手吧。你又不认识他,再这样下去你会淹死喔。”
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她的小手不断瑟瑟发抖,生存的跟天性中的善良不断争斗著。
“这样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木长青下忍地闭上眼睛,不愿意去看火河邬跟小女孩那两张形成强烈对比的脸孔。
“好处就是她的魔性会越来越深、越来越重。你知道吗?人类要变成魔怪真是好容易啊,就像宗人凤、就像莫三师叔一样,他们很轻易很轻易就可以放弃自己的人性。”
别河邬坐在断木上甜甜地对著他笑。“魔界不是光吃人而已,我们也需要精英,尤其像樱冢壑、孟可那种人。啧啧!真是美味无比。可惜被你破坏了。”火河邬娇嗔埋怨地睨了他一眼。“又像这小家伙,你瞧,多有天分!只要稍加教,说不定很快就会比我强。你该不会连这小女圭女圭也要跟我抢吧?”
断木飘移的速度越来越快,小女孩哭泣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终于,她下定决心似地开始用力扳著那中年男子死命拙住树干的手指,她的小手又抓又扯,深怕来不及挽救自己的性命。
“你看看,是不是很美?很快的,她会变成一个大美人,那些平凡人口中的蛇蝎美人,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择手段,为了往上爬可以随便践踏其他人——”
木长青再也忍受不了地飞身纵起,一把将小女孩从沼泽中捞了起来,远远几个纵跃便月兑离了致命的沼泽。
小女孩浑身颤抖,不断地哭著,她将小脸埋在他的颈项问,泪水濡湿了木长青的心。
“别哭了,你已经安全了。”他只能如此轻声安慰。
“嘻嘻……你现在救了她又怎么样?你会养她吗?在这种山谷里面,她一个人活得下去吗?再过不久,她就会啃树根然后吃人肉。”火河邬笑嘻嘻地站在沼泽中央望著他。
“她不会。”木长青凝视著小女孩的睑,用自己洁净的衣袖替她拭去脸上的脏污,小女孩睁大了双眼,天真无知地注视著他。
“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到好人家,他们会好好照顾你。”
“啧啧,好人家。”火河邬又笑了,飞身来到小女孩面前,那双炽热的眼饶富兴味地打量著她。“小女圭女圭,告诉姐姐,你想不想从此以后不要挨饿?想不想穿漂亮的衣服?想不想穿鞋去上学?”
小女孩连考虑都不用考虑,立刻用力点头。
“那你再告诉姐姐,你想跟这个大哥哥走?还是跟大姐姐走?跟大哥哥走呢,他会找一个育儿院让你去。你知道育儿院吧?吃不饱穿不暖,成逃诩会有大孩子欺负小阿子,你得力争上游二十年才可能有好日子过。”
她说著,笑眯眯地轻抚小女孩淌著口水的小嘴。“跟大姐姐走就不用了,你每逃诩可以吃得饱饱的,跟大姐姐一样,你说好不好?”
小女孩忙不迭地用力点头,双眼闪闪发亮。她抬起头望著木长青,小手已经开始挣扎。
“你这是欺骗小阿,她还太小,根本就不懂——”
“我有说过那不是谎言吗?加入魔界本来就是一条捷径,一条太好走的路,轻而易举的功成名就,轻而易举的财富权势。那些算什么东西?只要付出小小的代价,谁都可以得到。”
“代价呢?一辈子没有爱、一辈子不懂得爱,被腐蚀的生命,无尽的空虚,那些要用什么来填补?”木长青心痛地握紧小女孩的手。“乖,听我说——”
“不要不要!”小女孩哭号起来!她已经穷怕、饿怕了,每逃诩活在生死一线间,就算是这么童稚的生命也知道该如何选条好走的路。
她终于挣月兑了木长青的手,立刻投入火河邬的怀抱,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带著点遗憾似地瞅著木长青。
“省省你那些假道学吧,人要先能活下去才能考虑到其它。‘爱’?那是什么?可以吃吗?”
“你……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只是……”只是什么?他不相信火河邬会不明白他的心:如果他们之间拥有的不是爱,那到底是什么在紧紧纠缠?如果那不叫爱,那到底该如何形容那无以名状的感情呢?
别河邬凝视著他,半晌之后抱起了小女孩,几个纵跃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怀里的小女孩奇异地抬起眼,天空依然飘著雨,但那灼热的液体却不是雨。
小女孩抿起了唇,那童稚的脸突然变得老成世故起来,那冷酷的眼冷冷地凝视著火河邬。
*********
几个月过去了,师妹现在过得好吗?这些日子以来,他命人到处去寻找她的下落,最后一次听到她的消息似乎人正往台湾而去。是为了那位日本少年樱冢壑跟孟可吗?他该不该去找她?
“所以说人笨啊……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不远处,在松树底下打扫的小道童不知怎地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木长青愣了一下,只见那小道童不过十二、三岁,从他侧面来看,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细长的身材竹竿似的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那抿在唇边的一抹笑意奇异地有几分眼熟。
“你是……”
小道童自顾自地扫著地,对他的疑问毫不理会,手中的扫帚在地上挥啊庇地,突然又开口了。“她不来你便不会自去找她吗?”
这分明是在说他心头挂念之事了下是?
“她不肯弃恶投明,你怎也由得她?”
这小道童说话不知怎地听起来“古味”十足,小小年纪却像个八股的说书先生似的。
“小师妹生性——”
“得啦得啦,我知道她生性孤邪又玩世不恭,那便怎地?”
“那便任我说破了嘴皮,小师妹也是不依的。”他长叹一声。
“所以说人笨啊……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咦!”
小道童拖著扫帚慢慢踱到他面前,仰起头,一双清亮澄澈的眸子含著笑凝视他。“让她爱上你,离不了你、舍不了你不就得了?世间至毒之物便是男女情爱,一旦中了此毒,便什么也顾不了、什么也记不得了。你当了几年的呆木头,对她一片痴心痴情不也老是令你险些入魔?既是如此,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木长青被他说得一愣一愣,似懂非懂。
小道童望著他,蓦地伸出手指,踮起脚尖在他的鼻息前轻轻一抚。
那股奇特异香直窜入木长青的心肺,沁心入骨的香气顿时令他心神荡漾,像是顿悟了什么,却又像是身处五里雾中,连眼前事物也看不清了。
他想定眼看清楚小道童的容貌,可是眼睛却呆得完全不听使唤,耳畔只听到小道童笑著说道:
“这是第二次啦!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是魔,你便化身为魔渡她成佛,再这么呆头呆脑下去,一世人眨眼便过,届时可就悔之莫及喽!”
什么事情“第二次”?
木长青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他记忆中似乎也曾闻过这种奇特的香味,可是却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她是魔,你便化身为魔渡她成佛”……这,似乎言之有理。
只是,要如何能“化身为魔”?
“宗师?宗师大人!”
木长青蓦然睁开眼睛。眼前站著个十二、三岁、其貌不扬的小道童,正忧心仲忡地望著他。“宗师大人,您没事吧?”
罢刚那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去了哪?木长青四下张望,但附近就只有他跟眼前这个报讯小道童,再也没别人了。难道他刚刚竟是作了一场白日梦?
“宗师大人?”
“我没事。”木长青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有什么事吗?”
小道童必恭必敬地垂下头道:“是这样的,城里的道兄打电话来知会了,说宗师大人您前往台湾传道的事情已经打点好了,请宗师大人示下启程的日子。”
台湾……
木长青遥望著远方,唇角竞微微噙住一抹笑,那奇特的表情令小道童看得呆了。端庄严肃的宗师大人脸上几时出现过这种……这种“邪气”表情?!
别河邬此时此刻不就正在台湾吗?
木长青蓝袖一拂,大步往道寺踏去。“通知其他人,我明日就要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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