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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参相待 第九章

作者:舒格

所谓无风不起浪,传言是真的。九王爷那离家多年的儿子斩辰,要重新认祖归宗了。但这照说是王爷的家务事,与兵部何干?与江万翼又何干?秦雪郁一肚子的不解,快马加鞭赶到兵部,准备长驱直入。

进了戒备森严的兵部大门,一进去先是个小院,第一进西侧就是议事厅。秦雪郁已经很熟稔了,她直直走了进去。

结果,突然出现了看门小兵,挡驾。

“秦参将请留步。”小兵拦是斓住了,但面露为难,“上头有交代,闲杂人等不准接近……”

“我是闲杂人等吗?”秦雪郁大眼睛一瞪,霸气浑然天成,“让开,有什么事我负责就是。”

小兵自然不敢斓。但明着有军令如山,职责在身,所以他只好不汤不水的追在大步坚决的秦雪郁身边,没哈力地道嘀咕,“是参将一定要进去,小的拦也斓不住,是吧?”

“就是。快让开。”

“小的已经奋勇浴血阻挡,但秦参将执意不听,还差点把我打成重伤,我只好黯然让开,对不对?”一面走,还一面紧跟在她身旁念念念。

“你讲完没有啊?”秦雪郁啼笑皆非。

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是这样,想阻挡,却又慑于秦雪郁的决然,只好眼睁睁看着她闯进议事厅。

厅里其实人不多,气氛十分凝重。上首坐着那位锦衣玉袍、却带着病容的长者,就是当朝的九王爷了。他对面坐着的是兵部慕容尚书。另一个坐着的,赫然竟是斩辰。

分别不过短短数日,一切都不同了。昔日的阶下囚,今日的大少爷。只见斩辰的胡子没了,头发也梳理整齐,换了一身潇洒熟罗长衫,竟人模人样的。一双锐利过分的眼,从她一进来就锁定她,炯炯盯着不放。但人家根本不看他,明亮的大眼直接看向安静立在旁边,如泥像一样的江万翼。

这一瞬间的眉来眼去,全都收在厅内众人的眼里。

“咳。”慕容尚书两道剑眉紧皱,神色严肃地提醒闯入者,“秦参将,我们正在谈正事,请妳迥避一下。”

“有什么正事?九王爷跟兵部毫无瓜葛,这人又是恶性重大的马贼,还是我帮忙押解回京的,为何需要我迥避?”

说真的,兵部的众将全是这副德行,尤其戍守边疆的驻外武官,脾气一个比一个大,慕容尚书其实已经习惯;但九王爷脸色不善,眼看就要发作,他不得不提高嗓门骂起部下!

“秦参将,九王爷特意过来致意,不得无礼。”

“过来致什么意?”秦雪郁大惑不解,“不是已经去刑部施过压力,一个本该死罪的贼子押回来却毫发无伤了,还要怎样?怪我们没有一路以上宾之礼相待吗?”

九王爷脸色越发难看。他好歹是个王爷,从来没人敢这样当面顶撞他,这北漠回来的婆娘真正不知死活!

“秦参将此言差矣。我胡子都给剃光了,哪能说是毫发无伤?”斩辰懒洋洋地道,还是同一个调调。

“那你又在这儿做什么?”秦雪郁不去理他,径自走到江万翼身边,困惑地问:“真有人对着你兴师问罪吗?你是不是又哈都不说了?”

他就是这样,永不帮自己辩解,安静承受一切责难。但秦雪郁可舍不得,她才不让其它人欺负他。

“没事,参将不用担心。”他低声对她说。

“我才不信,他们一定要怪我们。奇怪了,人在北漠是罪该万死的罪犯,回到京城就全都没事了,那何必辛辛苦苦的抓?把人当傻子也不是这样!”

“放肆!”九王爷终于发作,他重重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妳从进来就这么说个不停,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王爷?左一句马贼、右一句罪犯,这可是小王爷妳知不知道?”

“王爷多年前可不是这样想的。”秦雪郁丝毫不让,悍然顶撞。

“你真要娶这个粗鲁无礼的女子?”被踩中痛脚的九王爷实在气不过,指着她对失而复得的儿子破口大骂。

“那您真要我这个作恶多端的儿子?”斩辰冷冷反问。“我说过了,要我认祖归宗可以,条件只有一个,我要娶秦雪郁。”

秦雪郁目瞪口呆。他……居然……要娶她?

她的目光忍不住又投往静立一旁的伟岸男子,那种沉默而巨大的安全感便泉涌而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永远是她的靠山。

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一定不会的,他们明明已经!

察觉到她的目光,江万翼低声道:“妳先回去,这是男人的事。”

这话轻轻淡淡,却令秦雪郁如遭雷极,不敢置信到极点。

他要她走?一时之间,伶牙俐齿都没用了,她只傻傻的望着江万翼,神态迷惘,像突然退回了小时候。小时候,她遇过很多很多不懂的事,比如父亲为何终年不在家,母亲为何突然染病乃至于撒手,为何她始终没有玩伴,同父异母的姊姊也不亲,而后来一路千里跋涉到北漠之后,又为什么始终不得法,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让北漠军真正振衰起敝,让父亲以她为荣?

喜欢的从来得不到,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真心全心疼爱她的人,以为从此就相守一生了,怎么一离了北漠,回到花花京城,又变成这样?

一定有什么不对了。是她吗?她真的真的好努力,可是为什么好像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

“秦大将军人还在北漠,所以,慕容尚书算是她在京里的长辈,就请你做个主,说句话把这事定了,我们回头去准备了。”九王爷很不耐烦,习惯颐指气使,他一面下令,一面起身就想走。

“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何况,秦参将可能心有所属!”说着,慕容尚书还为难地看了江万翼一眼。他知道这两人情投意合。一边是爱将,一边是仗势欺人的皇族,他心中自然有所偏袒。

“良家妇女、未出嫁的闺女,讲什么心有所属?又不是已经订亲了。”九王爷脸色极难看,他横了江万翼一眼,鄙夷道:“难不成就是这无名小卒?”

有人还要说风凉话。斩辰凉凉道:“我说,这位可是秦参将的忠实护卫,守得紧紧的,可要先想点办法解决他才行哪。”

“副将军,你说说看。”慕容尚书因为偏袒,存心要帮江万翼扭转局面,“你对于秦参将是怎么想的?是否也有意求亲?”

卑都说得这么明了,只要江万翼一应,事情就还有转圆余地。

众人眼光都聚集在江万翼身上。

一直沉稳安静,看着这一切的他,终于开口!

“这,要看秦参将的意思。”

秦雪郁只觉得,自己又被抛下了。这一回,比父亲离去、母亲过世、姊姊嫁人,甚至是以生命相护的北漠弟兄临危抛下她都还痛。他怎么可以这样?他不是应该奋勇为她抗争,甚至不惜与所有人为敌,也要与她相守吗?

没有慎重宣告,反而这么不愠不火的讲一句,算什么?

他要不要娶她,还要问她的意思?

虽然早知他被动,但被动到这种程度,简直人神共愤,令人无法忍耐。

那九王爷真正讨厌,富贵出身果然从不用看人脸色,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眼看秦雪郁已经俏脸刷白,还要火上加油地嚷嚷:“这不是白问的吗?要是嫁进王爷府,现成就是个小王妃,一辈子荣华富贵、吃穿不愁,这种傻问题连三岁孩子都会答,还问什么问?不用问了,事情就是这样!”

他刺耳的嗓音刚落,宽阔议事厅里陷入尴尬的沉寂。众人看向俏生生立在门边的秦雪郁,只见她沉吟着一言不发,似乎真的动摇了。旁观的慕容尚书皱眉深思着。武将们出生入死的,甚至长年驻外,日子过得极为辛苦。他征战沙场一生,自然了解。

而一个娇滴滴的女子上战场,本就匪夷所思至极,寻常男子是不敢娶的。如果有机会可以月兑下战袍,走入厅堂,未尝不是件好事。

拔况,这小王爷看似邪气,但对秦雪郁似乎真的有情;江万翼虽好,个性却温吞谨慎,该配个温婉淑女,而不是骄纵大胆的秦雪郁!

这么一想,连慕容尚书都动摇了。他不再多说,只是忧虑地看着她。

众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斩辰凉凉开口。还是那坐也坐不正、似笑非笑的讨厌样。

“既然秦小姐没说话,那应该就是!”

“你给我住口!”突然,娇嗓凛然打断了他,“我不管你发什么癫,但我要嫁谁、不嫁谁,都不用你来多嘴。再多说一句,小心我打你老大耳刮子。”

“你!”被这么气势汹汹地一骂,饶是斩辰也傻住。

“大胆!妳这婆娘为何如此嚣张?我可是堂堂的……咳咳……”九王爷要耍狠也耍不了全套,气急攻心到开始狂咳,话都说不完。

她大眼一瞪,“你也可笑,堂堂一个王爷,怎么看不出你儿子在为难你?他根本还在记仇,不想认祖归宗,才拿这个要挟。我是不可能嫁的,你趁早想别的办法吧,要是再来兵部仗势欺人,管你是谁,一样赶出去!”

九王爷的病脸已经涨成奇怪的紫红色,简直快噎气了,秦雪郁根本理也不理,转头就走。气势汹汹,经过江万翼面前时,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二小姐……”江万翼追出来,疾步奔下台阶,大掌闪电般探出,拉住了她。

不料,她对他反应最激烈。挣月兑不说,还倒退了两步,恨恨瞪着他。

“副将军,还有什么话要说?”秦雪郁的语气很冲,居然还充满敌意。

“妳还没有给答案。”他的眼眸,竟是一如以往的坚持。

他要答案?好?她就给!

啪!她扬起手,狠狠给了男人一个耳光。

“这就是了!”她怒道。秦雪郁的手劲不小,又出其不意,江万翼的脸给打偏了一边。清脆声响引起众人注意,小兵们探头探脑,都不敢过来。

“真悍。”斩辰在议事厅口望着这一幕,继续说风凉话,“不过,我挺欣赏的。娶这种娘子,大概很快可以把翁姑气死―嗯,不错,不错。”

被诅咒会被气死的“翁”在旁边鼻子里直喷气,气得说不出话来。

眼睁睁看着她扬长而去,众人又是欣赏,又是惧怕。这么凶悍的女子,就算美得惊人,也是无法消受啊!

江万翼正要追上去,却被叫住了。

“老江,看你一往情深的样子,不如这样吧。”斩辰的轻佻嗓音追上来,“我跟你们美丽的秦参将成亲之后,你来当我贴身随从好了;反正你以前也当过御前侍卫,我好歹也是个小王爷,不算委屈你。如何?考虑看看吧。”

这就是斩辰故意糟蹋人了。不但硬要抢,还要江万翼亲眼看着,逃也逃不掉。

他们都清楚,兵部再怎么说都听命于皇上,如果皇令一下,江万翼就得听命行事,再为难也得去。江万翼略略回身,目光沉冷地射向斩辰。这一刻,内敛的锋芒一闪,彷佛锋利的宝剑出鞘。他绝不轻易出手,但,一出手绝不落空。

“可以。”江万翼冷冷回道:“如果阁下不怕我趁你不备时一刀将你砍死的话,请便。”

要他看着二小姐跟这个大恶棍双宿双飞?免谈!

这……实在太惊人了。兵部众人全都傻眼。像这样大剌剌说出要刺杀皇族的话…这可是死罪!

“副将军,不可胡说。”慕容尚书连忙严厉地斥责。这可不是能说笑的。

“我绝不是胡说,字字认真。”江万翼挑衅似的迎视,毫不胆怯、退缩。

他绝不是个随口摇拜话的人,这些共事多年的上司、同袍都熟知。

这么说来…他是真的会为了秦雪郁杀人,甚至是杀皇族,亦在所不惜!

九王爷两眼一翻,直挺挺仰天倒下,气得昏了过去。

“王爷、王爷!”

“您醒醒啊,王爷!,”众人一阵混乱,忙着去搀扶气晕的王爷之际,江万翼已经潇洒离去,连回头看一眼也无。

秦雪郁实在太光火了。她的怒意已经足够把整个京城都烧起来。

一路回到借住的宅院,她不管丫头们跟在身旁殷切的询问,气冲冲地就往房间走。

“二小姐怎么了?”丫头们困惑极了,小声互相询问着。

也没什么,只是一进门,就开始乒乒乓乓地翻箱倒柜。

“小姐,妳在找什么?我们帮妳找呀。”一个年纪大一点的丫头忍不住忧心仲仲地出声。

“不用!”回答怒气腾腾。

她真的不是在找东西。过了一会儿,围在门口的丫头们才看出端倪!二小姐是在整理行囊。东西本来就不多,寻常女子用的胭脂花粉、珠花装饰,秦雪郁全部没有。需要收拾的,只有在北漠穿的厚重衣物、几部兵书、若干银两。三两下的工夫已经全部收拾好,连衣箱都不用,两个大包袱搞定。

“二小姐要上哪儿去?”

“回北漠!”斩钉截铁的回答抛了出来。

众皆大惊,“为什么要回去?”

“不是要到秋天才走吗?”

“二小姐这么赶,路菜都还没准备,这旅途中要吃什么?”

“还有住的地方,兵部有安排吗?”

“换洗的衣物!”

这婆婆妈妈的程度简直是火上加油。秦雪郁已经在气头上,此刻更是烦得想大开杀戒!

她要砍的,头一个就是江万翼。未来十年她都不想再见到他,不过,要是不小心遇上了,他最好小心自己的项上人头!为什么?为什么她这般火样个性,会喜欢上这么温吞的人?连斩辰都懂得适时进攻,他却好像一块木头一样,要推了才会动,不推就不动?

一直以来,都是她抛弃矜持,步步进逼;这么说来,他倒是很委屈了?

“有朝一日,我一定会砍死你!”秦雪郁坐在床沿,握拳重重敲了一下床,火得咬牙切齿。

“要砍死谁?我可以代劳吗?”一道沉稳嗓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你!就是你!”她抬起脸,双眸像是要放箭射死他一般,凶悍得让围观的丫头们都吓得倒退数步。

但随后赶来的江万翼并不害怕,他大踏步走了进来,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你来干什么?”她玉手一挥,“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懦夫!”

气势汹汹,杏眼圆睁,却还是美得令他心动。江万翼忍不住对她伸出手,“妳先听我说……”

啪!手被狠狠打开。她是真的使力,还顺势狠推了他一把。“你现在就要说话了?之前在兵部、在王爷面前,你怎么不说?要你说一句喜欢,说一句要娶我,有那么难吗?你就这么怕王爷、怕那个贼子?”

“我不怕。”他稳稳作答,一面闪躲她越来越狠的攻击,“那时不管说什么都没用……”

“你又没说,怎知道没用?”掌风呼呼,她打得正兴起。

他一面闪躲,一面耐心劝说道:“斩辰摆明了是要为难九王爷,还要拉人垫背。我答了话,就是让他有机可乘,事情只会更麻烦。只有让二小姐明快拒绝,才能!”

说得是有理,但,还是好气人!

“你怎知道我要拒绝?”她抢白,故意呕他,“万一我想嫁入王府,当现成的小王妃呢?毕竟你也听到了,可以荣华富贵、吃穿不愁一辈子。”

“二小姐不是那样的人。”他说得像是有十足十的把握。

这就是江万翼。没把握的事,他不做。他的举止言谈,全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你自以为很了解我吗?”秦雪郁恼怒极了。不知为何,在他面前特别容易生气、使小性子、摇拜话:“说不定、说不定我被斩辰打动了!他可跟你完全不一样,想要什么都会直说,才不像你!”

“不会的。”他的嗓音越发温润柔和,一点儿也不为所动,“二小姐不会喜欢那恶贼。而且……”

“而且什么?你说啊!”她叫嚣。

“而且,二小姐已经是我的人了。”他握住了她的手,捏得紧紧,让她怎么甩也甩不开。

咦!在走廊上死贴着窗户偷听的丫头们全都红了脸。

“那又怎样?在北漠,多得是女子有两个、三个相好!―”有人两手都被握住了还嘴硬。

“我们现下在京城,不是北漠。”江万翼温和提醒,把气呼呼的她拉进怀里,轻轻圈抱住,“妳是京城出身的,我可以作证。妳出世第一天我就见过妳了。”

“干嘛这么老气横秋的?”她对着他宽阔温厚的胸膛嘀咕着,“我就说你是老江,果然不错。”两人的牵绊,虽清淡,却长久。他们就像被无形的长长丝线给缠住,最终还是会回到彼此身边。

虽还有些不甘愿,但秦雪郁也知道,自己已经被这沉默男子的情意给密密、层层笼罩,护在中央。

在冲动时、在困惑时、在迷乱时、在愤怒时,他总是如此超然而清明,从不失准,有如天际明星,忠实指引着她。

“二小姐想通了吗?”他见她挣扎的力道慢慢弱了,欣慰地说:“我就知道二小姐聪明,一定听得进去。”

就算再气,想到先前当着众人面给了他一个耳光,也够呛的了。江万翼好涵养,从头到尾不曾提过一个字,被打得心甘情愿。

终于,秦雪郁的脸蛋又埋进他衣襟,一面还在咕哝,“京里真是莫名其妙……王爷有什么了不起……马贼本来就该砍头,更何况还通敌……我要回北漠了,我不要待这里。”

“二小姐。”他突然温柔唤她,让她抬起了头。然后,更加温柔的封住她的红唇,辗转品尝,温存良久。“别说那些了。我同妳,何必跟闲杂人等扯在一起搅和?”他贴着她的唇轻道,“敌要我乱,我就更不能乱。这我教过妳了,不记得吗?”

“你才没教。”她嘀咕。

“那现在教,妳好好的学。”

不管是含笑的教学,还是不甘的嘀咕,都间以暧昧的静默。

外头的人只敢偷听,没人敢偷看,但她们也能感觉得到那浓浓的甜味,芬芳馥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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