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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嫌娘娘 第五章

作者:唐婧

鄂温克山寨虽居沙漠之上,所幸北方紧临着大戈马河支流,虽然日夜温差极大,但整体气候还算温和,加上葫芦泉神的庇佑,水量不曾匮乏,再加上大戈马河不断的从上游冲下一些肥沃的土壤,所以土质极松软,非常适合耕种农作物。

之前住民并不知晓耕作的方法,生活向来依着劫掠或游牧维生,几年前若非飒骐亚力排众议,自中原请来务农好手传授技艺给寨里的人,这会儿,这块肥沃的大地肯定还只是杂草丛生罢了。

因土质关系,除了小米一年一获外,玉米、惹子、树薯、淮山、豆类、瓜果……则成了偶尔出现在田地里的过客,其中又以玉米为大宗。

当地人甚至还学会了用玉米炸油,增加烹调时的香味。

在播种前,年轻庄稼汉会先放火烧地,热热的火源向上常引来不少的雨水,雨水和草灰混合,透进泥土里化为养分。

一种的时间则多在五月间,远远山头上积雪已溶,除了葫芦泉的水外,也可以用雪溶后的水来灌溉,接着便是施肥及除草,等待最让寨人雀跃的收成时节。

种植杂粮时,通常用的是较差的地,对于土质最佳、排水又好的农地,则以种枪桑树等高级作物为主。

此外,自中原来的贤士还教会了他们使用及分辨药草,当地的药草产量极为丰富,而且大多都是野生的,除了农作物外,他们学会制药,产量大时甚且还可运至塔善部邑或其它国都贩售。

此地的房屋都很简陋,因着原先游牧民族的本性,有些人还是宁可住在似帐篷的房子里度日,像飒骐亚这样用心搭建着类似于汉人屋宇的房舍并不多见,但因着这几年稳定的务农生活后,其它人的生活陆续有了转变。

一些用茅草、木板搭建的房舍陆续成列,初时,这些房子连窗户都没有,就那么一扇木板门罢了,造成屋里头通风很差,及后经过修正凿洞,才陆陆续续做了木格窗子,消除了屋子里的阴暗潮湿。

像这会儿,一间只有一房的小小屋舍,东西南北四方位中用简陋竹节、木板、泥土围篱了东、西、北三个方位,只南边是用长长的卷竹帘悬着,作为与外界的隔离,天热时竹帘全拉卷而上与外界相通方便透气,天冷时或阴雨时,竹帘就咕噜噜垂下来,编细的竹帘既可通风,又方便人往外瞧,这样的小屋,仿佛少了一边墙壁,与其说是屋舍还不如说是遮雨棚来得贴切。

可就这样一个小小落脚处,却让温岚开心了好几天。

她在屋檐前竹帘上挂了个汉字与塔善字并列的“学堂”两字牌子,告诉过往路人,这属于她的小小地盘所代表的意义。

“一二三四木土丁,日月大小山川河……”

这会儿里头传出了琅琅而生涩兴奋的童音,屋外两个男人踱过,情不自禁停下脚步,望着那一屋子兴高采烈的孩子们。

“我老叨念你恣意妄为掳人是不对的行为,”两人中,身高较矮的男子笑笑开了口,他面貌俊逸,性情温和,一身汉人服饰,头束纶巾身着儒服,斯文中却透出股喜欢捉弄人的神韵,“可这回,我却不得不赞你掳得真好!”

另一个男子披散着不驯乱发,穿著灰黑羊狐皮袍、皮裤及长筒皮靴,右边肩背间围着一条羊皮贾哈,眸是傲傲的绿,真是冷冷的峰峦,他望着小屋中站在孩子面前的粲笑女子,明了好友赞美所为何来。

“你喜欢她?”

飒骐亚问得直接,瞥了眼身旁的男人,司徒怅是他在中原时结交的好友之一,他原是一田庄子弟,知农懂医,还有一身好功夫,可他骨子里却有着喜好冒险刺激的叛逆因子,在听到飒骐亚有意寻人来此开拓荒地时,二话不多说地跟了过来。

攀越千山万水,走过滚滚黄沙,司徒怅来到这与他出生地景观迥异的异域长住,而且,到目前为止,他似乎都还适应得不错。

不只不错,眼前看来,他似乎有落地生根、开枝散叶的打算,飒骐亚冷瞥了他一眼。

司徒怅向来不在意飒骐亚淡漠的冷光,他笑笑反问:“不可以喜欢她吗?”

“当然可以!”飒骐亚耸肩,试图漠视心底奇异的感觉,“这女人我只是掳回不为拥有,谁喜欢她或她喜欢谁都不干我的事。”

“是吗?”司徒怅颦眉佯装不解,“可我曾和岚儿聊过几回,她总说除了学堂里的工作外,她还有个身份就是咱们飒寨主家的小女奴。”

听到“女奴”两字,枫骐亚面色更寒,自那日吻过她之后,这女人在他面前变了个模样,对他的要求毫无异议,逆来顺受,整天卑下地自称笨拙女奴,少爷说东,奴才不敢向西;少爷要睡觉,奴才不敢打喷嚏什么的鬼话甚至出笼了,表面上服服贴贴,脸上乖乖甜甜的笑容,可偏偏她那偶尔射来的眸光还是会被他逮着里头藏有叛逆的不屑。

鼻子里,她压根不服气,一点儿也没有被驯服,可她就是不在他面前显露,不让他有半点机会挑衅或执行惩处。

飒柔在见着两人终于和平共处后,总算松了口气,对于温岚更疼入心,可她却不知道,战火变成地下化其实只是更危险,飒骐亚常会担心自个儿哪天忍无可忍,冲上前去扯下那该死女人假笑的面具。

“当初只是玩笑话,那丫头却当了真,”飒骐亚想了想,若真能将这烫手山芋转让出去,也许他这些日子里心头奇怪的骚动就能平息,而他也才可以恢复往日凡事不拘心的日子,想到这儿,他认真睇着司徒怅,“你若当真看上她,我不在意割爱。”

是割“爱”吗?是割“碍”吧!

司徒怅忍住笑暗忖,当局老迷,旁观者清。这丫头的出现深深地影响了自个儿的好友,让这个从不解情为何物的倨傲男子有些失措、有些困惑,他不知道如何处理心头乱絮,只能将她视为碍眼物,赶着出让,然后假意回归从前无忧无虑、无所挂心的日子。

“这丫头真可怜!”司徒怅摇摇头,故作款吁,“也不知道已经被人转让了几手,她绝对没想到连沦落到土匪寨子里,也还逃不过被人转送的命运。”

飒骐亚不语,漠然觑着屋里正柔声纠正虎子发音的温岚,看不出她有哪里可怜,这丫头傲得很,再尖锐的言词也勾不出她一滴眼泪。

“你废话太多。”他转过身向农地行去,“要不要,一句话就成了。”

“要不要可不归我决定。”

司徒怅脸上犹是挂着讪笑,他吐吐舌,若真要了这丫头,那就是摆明了和飒柔夫人作对,在她明明白白请托自己当这对男女的月下老人时。“骐亚!你不认为岚儿好歹是个人,也有选择的权利吗?”

“如果选择她的是你,”飒骐亚冷声说,“那么她就该拜谢逃邝了!”

司徒怅低声嘟嘟哝哝,“骐亚,不是我-嗦,我觉得你对岚儿姑娘成见太深……”

两人声音渐渐远离。

这厢,屋子里的温岚专心地与孩子们沟通学习,压根不知晓方才两个男人差点儿一句话又再度操控了她的生命。

“岚姐姐!”虎子举手举得有些有气无力,他央求道:“学那么久了,讲故事嘛。”

“讲故事、讲故事……”几个孩子异口同声,愈喊愈大声。

“好!懊!你们静一静,让姐姐想一想。”温岚浅笑,一个早上的之乎者也的确够孩子们受的,也是该说些故事让他们提神的时候了,她想了想,“你们想听什么?”笑了笑,她将问题丢回给孩子们。“岚姐姐,”虎妞嗲着女敕女敕童音,眨巴着眼,“世上这么多人是从哪里来的?”

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温岚傻眼,可她突然忆起自个儿幼时似乎也曾问过相同的问题呢,看来,不分种族,不分地域,孩子们都有一样的疑问。

“这个问题有很多答案,因为毕竟自古以来没有人能够从开天辟地起活到咱们这时候,所以大伙儿得到的答案都是平空猜测、编凿杜-的神话多些,”温岚浅浅笑,“研究这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我们生而为人时,该如何好好运用有用的身体,达成今世的目标,不枉此生。”

“听不懂!”虎子打了个大哈欠,“我们不要解答,我们要听神话!”

温岚揉揉虎子的头,“关于神话,咱们中原人相信盘古开天,女娲娘娘吹气为人,至于其它种族,岚姐姐曾听过个流传在瑶族的故事……”

阿子们睁大了眼,听到她要讲故事,个个精神百倍。

“远古的时候,有次洪水成灾,地上的人都被淹死了,只剩一对兄妹因藏在葫芦里,躲过了浩劫,等到他们两个爬出葫芦外时,才发现偌大的世上除了他们再无其它活人。

“葫芦兄妹后来结为夫妇,产下一块肉球,夫妇俩深觉奇怪,便将肉块切成丁,用树皮包起来,两人登着天梯,到天庭去游玩。”

目光巡了圈安静凝神的孩子们,温岚续语,“攀到半空中,忽然吹来一阵大风,把一包肉丁吹得东飞西散,落到地上,变成了人,落在叶上的,姓叶,落在石上的就姓石,而这对葫芦兄妹也就成了瑶族的始祖。”

“骗人!”孩子们哄堂而笑。

“神话本就大多荒诞不经……”温岚跟着笑,“可重要的是,咱们能借此感受到它所代表种族的浪漫率真性情,像你们,一定也有很多打小听来的神话故事吧!”

“是呀、是呀!”孩子们簇拥着她,争先恐后地要将由自己的故事和她分享,一急,他们说的全是呼呼喳喳的塔善语,听得温岚脑子发胀。

趁着喘口气的空档,温岚抬起头却看见远处一股浓浓乌烟蹿起,像条飞升的黑色大蛟龙。

“那是什么?”她指着天边,满脸困惑。

“烧地了!烧地了!”

阿子们跳着身子喊好,虎子还动手去拉温岚的手,“岚姐姐,今儿个咱们学得够多了,咱们去看烧地。”

“烧地?!”温岚不解,“那是什么?”

“那是中原来的司徒叔叔教咱们的法子,”苍鹰身子虽矮小,可还真是有力,他由后推着温岚不能抗拒地踱向前,“大人们在耕地播种前,都会先放火将田里的杂草烧毁当肥田的料……”

“是呀!是呀!”云雀拍拍手掌接了下去,“烧地好看极了,好大、好大、好大的火,见不着边的草地……”小女孩儿夸张地用力伸展双臂形容着,“劈里啪啦的火苗声,红艳艳的火焰,一忽儿青红、一忽儿黄白、一忽儿又成了墨黑,全爬上逃讠时则变成袅袅浓黑的轻烟。”

“是呀!”虎妞笑点头,“还有那烧地的味儿,浓呛呛地,像极了我娘在灶上起火时的味儿。”

拦不住阿子们的兴奋,温岚带着十来个小家伙朝向黑色蛟龙升天方向行去。

惫一段距离,她就见着了那广大田地里的野火丛,怕火势延伸难以控制,所以四周已铲土隔空,划出了条挡火线。

田地好大,放眼望去,没边没际地,温岚和孩子们并未见着燃火的大人们,火势是依地形延烧着的,他们站着的地方是起火点的正后方,感觉上,离猛烈火势似乎尚有段距离。

可这却也够磨人的了,因为大火而产生的浓烟让人的眼睛感到酸痛,不自觉地开始流眼泪。

“孩子们!别再看了!”温岚努力睁大眼抹去停不住的泪水,挥挥手叫他们后退,“火大了,烟太浓,这里会有危险,快回去吧!”

一群孩子们边叫边后退,很开心也很热闹,可突然一个女娃儿的哭叫声扬起,很熟悉的女娃声,是虎妞!

“岚姐姐,我哥哥不见了!”

“不见了?”温岚心底一沉,搂住哭泣不休的女孩儿,“你先别紧张,也许虎子先回家了……”

“他没有,”虎妞拼命摇头,身为双胞胎,她和虎子向来能感受彼此遭遇的危险,“刚才他见着一只笨小兔往火里跑,”虎妞抽抽噎噎,“他说笨小兔的娘肯定住在田中央,小兔想救娘所以不怕热的往里头跑……”

温岚青白着脸帮虎妞说下去,“所以虎子想跑进里头救小兔和它娘?”

雹子虎妞两兄妹自小只有娘没有爹,跟娘亲相依为命的,见她哭着点头,温岚咬咬唇,这会儿她已没有时间再去找人来救虎子了,她叫过云豹捉紧虎妞,叮嘱他千万不可以放开虎妞的手让她跑进火场。

“去找大人来帮忙!”温岚吩咐苍鹰,并叫所有孩子们立刻远离,然后她将身上团衫月兑掉,将其浸在田边沟里再盖在身上,吸口气屏住棒吸冲进漫天边地灰黑烟雾里。

“岚姐姐!岚姐姐……”

阿子们此起彼落的呼叫声在外头依稀可闻,终至慢慢淡远,黑天暗地,热流融融,但在温岚心头,除了救出虎子的念头外,什么都不存。

雹子还是个孩子呢!

这会儿他困在里头肯定又怕又慌,她得快些救他出来。

“虎子、虎子!你在哪里?”

温岚柔软而坚定的嗓音在火场中扬起,与烈焰剥剥声相较,显得薄弱。

但她坚信她能够办到,一边为自己打气,温岚一边竭力梭巡着眼前暗黑里有无一抹弱小阿子的身影。

唉听完孩子们断续激动争辩的话语,飒骐亚大略掌握了他们的意思,不再多问,他兜起装满水的皮袍子向火场纵入,瞬间便将众人惊呼声远远-至脑后。

别并不可怕,它们毕竟是依着路径烧,只要弄清楚挡火线就可以避过,比较可怕的反倒是浓烟,那黑漆漆触目即是的草杆灰屑飘飞在眼前,完全阻蔽了人的视线与呼吸,飒骐亚必须屏住棒吸,才能避免让过浓的烟渣子弄晕了他。

在烈火环伺中,他依旧神速前进,凭借的是他对于地形的了若指掌和灵敏的耳力,终于,他听见了低低的哭声,属于孩子的尖嗓子,无助而害怕,然后他听到了女人的声音,她努力强自镇定,压抑心中的恐惧。

“虎子乖!别怕,相信自己,我们一定找得到活路出去的,相信自已,我们一定能办到的。”

这个时候还在相信自己?!

飒骐亚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女人当真天真得可以,他们不但身陷火场,还迷了途往深处行去,再晚一步,除了相信神明外,她可能谁都不用再相信了。

他飞纵至两人身旁,湿皮兜一扬用水罩住两人,换来了片刻干净的空气。

“飒骐亚!”

乍见自己心目中的“卡符”现身,虎子连哭都忘了,他紧偎在飒骐亚伸出的右臂,像是躲在母鸡羽翼下的小鸡仔。

飒骐亚未做声,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旋过头,他望向那被灰烟弄污了清丽脸庞的温岚,她的脸上虽是灰烬尘沙,可对着他笑的眼眸难得地没有往日的虚假和做作,她的眼睛灿亮,唇角微微上勾,虽然她不说,他却知道她很高兴,高兴在这里、在这个时候看见了他。

见她笑了,他心头突生暖意,他并不明了这种情绪代表什么,只知道,他喜欢那种被她需要的感觉。

他用左手揽紧她,三人一起掩在皮兜下,正要离去,突然温岚喊了声,“等一下!”她急急推开飒骐亚,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蹲身模索着,然后从三人眼前烟雾弥漫的脚下抱起了一大一小两只兔子。

“放下!”飒骐亚沉了声,他看得出虎子眼带恳求,却不敢开口请求,所以他的命令是对着温岚下的,“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我出现在这里并不代表没事,这会儿咱们自身难保,哪有闲工夫再管兔子!”

“不放!”

被烟呛咳了几声的她,终于不再在他眼前表现那套“主子向东,奴才不敢向西”的鬼服从,她认真而倔强,“若非为了它们,我们不会进来这里,既然来了,就没理由搁下它们自己逃生,就算只有一线生机也要一块儿试试!”

“不救兔子就别救我!”温岚眼神坚定,“你可以只带虎子走的!”

他瞪视她,有些恼恨,“你当我做不出来吗?你当我非救你不可吗?”

卑是这么说,他却已再度揽紧了抱紧兔子的她,借着皮兜的掩护,偃低身子疾行,虎子和温岚足未点地,被他拥在怀里腾云驾雾着。

温岚不语,首次如此偎近他怀中,除了自个儿怀中的兔子味儿及浓浓烟呛味儿外,她闻到了他的气息,很男人的味儿,很令人安心的味儿。

她和虎子可以安心,飒骐亚却不能,他蹿回方才奔进火场的入口,虽然外头的人不断汲水泼洒,但此处的火源已左右相连,换言之,n字型变成了口字型,三人被包围在熊熊焰火中心,尤其此处是最后延烧到的地方,这会儿火势最炽,厚实如墙,人还没靠近就已被滚滚热流烘烤得全身毛孔像着了火地疼,压根不能再前进半步。

察觉出飒骐亚伫足不前,温岚忍不住将头探出,一看之下面如死灰,这么大的阵仗,就算是神仙也飞掠不过去。

“怎么办?”她问得很小声,怕吓到虎子。

“你总算知道害怕了?”听到他凉凉的嘲讽,她瞪视着他,不敢相信在这时候他竟还有心情嘲弄她。

“我不害怕!只是觉得……对不起,连累了你。”她说得真心。

飒骐亚哼了声不说话,揽紧两人转过身往后奔去。

“你疯了!”温岚轻吼,担心是周遭高温熔掉了男人的理智,“你干吗往回走?找死吗?”

“就是不想死才往回走,”他吼回去,焰火声使得他们要听到对方的话语有些困难,“大火烧到最终,反倒是起火点火势最弱,而且,那儿有条溪流,只不过……”他颦眉打住卑。

“只不过什么?”她好奇他未竟的话语。

他却没打算说个清楚,“只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咱们得赶在被这些浓烟呛晕前离开这里。”

温岚不再出声,他说得对,好一会虎子都没出声哀啼或害怕地问问题,八成是已经昏迷在飒骐亚怀中,同自己怀里那对母子兔一般。

她下意识更倚近了飒骐亚,不全因着害怕,而是突然冒出的患难与共情愫。

这会儿两人命运奇妙地起了联系,他生她便生,他死她也难以幸存。

飒骐亚带着温岚奔至田地另端起火处,依他的说法,这儿的火势已算是最小的了,但在她眼前却依旧见着黑浓的漫天烟雾、红炽的焰舌。

他环拥着她停了步,突然笑了,是那种洒月兑不羁嗜险的笑容。

“还是不怕?”他睇着她,眼神略带挑衅。

“不怕!”她摇头,笑得很甜,“因为有你!”

他忍不住被她逗笑,有点儿大男人的哼了声,“真心话还是又是少爷说东,奴才不敢往西的阿谀?”

“真心话!若有半点虚假……”她举高手掌,“愿遭火焚!”

他将皮兜掩紧,叹口气,“这时候发这样的毒誓,你果真本事。”

皮兜下一片昏暗,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觉脚底腾空,他又带着他们御风疾飞着,没多久,一股窒人热流贴上,烫熨着温岚所有尚存知觉。

懊烫、好烫!懊难受!

她不能呼吸了,热焰在四周蹿流,嘶地一声,皮兜被火舌燃着。

她心头哀哀叫苦,连这最后的保护层都被火神降服了,他们还有活路吗?

就在皮肤滚热得即将失去知觉之际,她感觉身子猛然坠下,噗通一声,紧接着就是整个人沈入冰凉水中的沁心感。

温岚抱紧飒骐亚,眼神泛着狂喜,感谢逃邝,“我们办到了!我们办到了!呜呼!”她开心地叫嚷,困着飒骐亚将着了火的皮袍仍远,而他的另一边肋下依旧夹紧昏过去的虎子。

温岚单手将兔子托高,恣意享受着水的清凉,“真好、真好!”她不断发出赞叹,“这么凉的水,这么可爱的水!”

“待会儿,”他苦笑,“也许你就会开始嫌水太多了。”

“什么意思?”她不解,“难道你不会游水?”不对呀!如果他不会游水,他们三个早就沉下去了,因为自己可是只道地的旱鸭子。

“就算会游水也抵不过将遇上的激流湍急,”飒骐亚解释,“这条溪尽头处是个瀑布,就像是有块磁石在那儿吸引东西似的,方才为月兑出火场我用了太多气力,这会儿……”

他不用再说明,温岚也已明了了他的意思,想起方才他提起由这儿月兑出火场时那未竟的话语,这会儿,她明白了他噤口的原因,这儿会是一条活路,却也有可能是另条死路。

水流湍急,他们无法控制、无法月兑身地被冲着向前,不远处轰雷似奔腾的水声似乎预告着他们的未来。

“不怕?”他竟还笑问着她。

“不怕!”单手托高兔子,另手环紧他颈项,她只希望能更倚近他一点儿。

“骐亚!”

奔腾的水声夹杂司徒怅的吼声,飒骐亚和温岚抬起头,见着了攀伏在前方枝干上头的男人。

算准了飒骐亚肯定会改由此路月兑困,是以众人早守候于此,只是寨中人除了他外再没人会轻功,不能像他一样攀挂在横出溪面的枝干上等救人。

溪旁传来另个叫唤声,孟格布和两三个寨中汉子站在急水边,不断-出粗绳却因水势太急,下了水便被冲开,压根靠近不了飒骐亚三人,这会儿也只能站在旁边猛跺脚干著急。

水流势强,时间捉模得刚好,飒骐亚将昏迷不醒的虎子掷给了枝楹上的司徒怅,丢的人够狠、接的人够准,配合得天衣无缝,紧接着,司徒怅又从水里的飒骐亚手中接过了两只兔子。

兔子?兔……兔子!

司徒怅傻了眼,怎么会有这两个不速之客?湍流救人,刻不容缓,哪还有多余时间去救两只兔子?且还因此多损耗水里的飒骐亚早已匮乏的气力!

不容他再思索,飒骐亚两人已被水流冲到他眼前不远处,他伸出手向前,眼看再几寸便能触着温岚。

“待会儿捉紧了司徒怅的手,你得靠自个儿攀上去。”飒骐亚笑容中有促狭与疲累,“我已没力气再扔你了。”

“你呢?”她咬咬唇。

“别管我!”他笑得洒月兑,“我会游水,这样冲下去也死不了。”

“你不同我一块儿上去?”她迟疑着问。

“我不认为那根细小的树枝能够同时支撑咱们这么多人,更何况。”他哼了一声,“除了人,咱们还有两只兔子呢!若为了多救个人,搞得连司徒怅也一块儿落水,那一切不是白费心机?”

“快!”树上的司徒怅将虎子、兔子暂放于枝楹间,极力伸长手,“岚儿!快捉住我的手。”

温岚伸出了手,却在触及司徒怅的-那间缩了手,这一来只有两人一同奔向尽头。

对于她的动作,两个男人同时愣住,救命只有一刻,她却弃如敝屐?

“司徒怅。”温岚回头向僵着手傻在树上的他挥手甜笑,“好好照顾虎子和兔兔,等我和飒骐亚回来……”她的声音隐没在隆隆水声里。

飒骐亚形容不出心底莫名的悸动,他抚了抚将全身攀靠在他怀中的女子。

“为什么?”他的声音难得不含嘲讽,有些沙哑。

“不为什么。”她的声音自他怀中传出,甜甜的,没有丝毫畏惧,“你是来救我的,我怎么可以舍下你?”

“真的不怕?”他又问了一次,等待她的答案。

“不怕。”她说出他想听的话,“有你呢!”

接下来是惊逃诏地的强悍水势,如千军万马奔腾,将人、将事、将物、将所有知觉、将天地一起毁灭的巨大冲击。

他搂着她,紧紧不放!

她攀紧他,了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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