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不敌太后 尾声
“醒了?”
眼未及睁开,一个温暖的吻已落在唇间。
病床上的人浮起一丝模糊的微笑,缓缓眨开眼帘。
“你又来了。”
“我来陪-不好吗?”
“你每天只顾着陪我,自己都没好好休息。”她轻抚他眼角的纹路。
医院虽然替他架加了一张加长型的行军床,让他午休时间可以小憩一下,可是他的体型终究不比平常人,长时间窝在那张窄床上,仍然是辛苦了。
“那-就赶快好起来,快快出院,我就能跟着好好休息了。”江金虎俯身再吻爱妻一下。
他自己以前是一天到晚挂彩送医啦,但是他的妻子可不一样。
撇开她生女儿的那一次他不在场,他们真正在一起之后,他仅见她进过一次医院,而那绝对不是愉快的回忆,从此以后,只要把“玉心”和“住院”这两个词合在一起,他就觉得坐立难安。
梅玉心望见他眼底的阴影,心中一柔。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忘不掉?”
江金虎摇摇头。
病房灯光在他的小平头上一闪,她想盼移话题,故意对他招招手,“你弯让我看看。”
“看什么?”他不明就里地压低脑袋。
她在他发间搜寻了一会儿,突然用两根纤指捻住其中一根短短的头发,用力一拔。
“噢!”他叫一声痛。
“看,你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她调皮地扬了扬。
“都五十几岁的人了,怎么可能没有白头发?”他哑然失笑。
是啊,他都五十四了,她再过两年,也要……啊,年龄是女人的大敌呢!不能想不能想。
近二十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未让他显得颟顸臃肿。他眼中的豪霸之气仍然布满一如年轻时,倒是性格真的沉稳一些。
“那我呢?我也老了,对不对?”女人终究是女人,梅玉心抚了抚光滑如昔的脸颊,显得有些郁闷。
“我前几天去公司视察的时候,阿诺还说,金翠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保养的,怎么二十年来一点变也没有,快变成妖女了。”
她格格笑出来。
““妖女”这个词一定是阿诺自己加的,翠姊才不会这样说我。”
“阿诺老是说-心眼多,一开始对我就不怀好心,他哪知道,其实是我的英雄气概和好汉性格把-给骗得服服帖帖的。”说到最后,他不禁得意起来。
“完全没错。”梅玉心笑得温存甜美。“我以前就说过,丈夫是天,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有意见的。”
如果那个臭秦文诺在场,这厢八成躲在阿虎背后翻白眼了。
江金虎的男性气概充分受到滋养。他四下环顾一圈,不甚满足地问,“-还缺什么吗?”
“够了。你快把整个家搬过来了。”她失笑。
怕她无聊,要女儿把杂志贡献出来。
怕她闷,把女儿的手提音响和CD搬到病房。
怕她过敏,所有送来的花一律转送别人。
怕她吃腻,每天一定得换不一样的水果。
再住下去,这间病房都快变饭店了。
江金虎随手替她把音响按下去,让室内回荡一些乐音。布莱思-亚当斯沙哑独特的嗓音深情唱着——
搜寻我的心,-将发现
我没有任何隐瞒
接受我的本质,接受我的生命
我会献出一切,我愿意牺牲自己
梅玉心温柔望着在房里替她张罗的男人,他才不管音乐唱什么,别让空间里只有医疗器材的滴滴声就好。
“这几颗橘子再摆下去就酸了,待会儿我顺道带去丢掉吧!”江金虎知道妻子不爱吃酸。
“那是昨天买的,先放着吧,晚点有客人来可以招待。”她轻道。
我会为-而战——我愿为你说谎
我会为-走钢索——我愿为你而死
你/-知道,这是真的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夫妻俩交换一些日常闲语,尽避琐碎,但平静而安宁。这是梅玉心当初决定与他奔波江湖时,不曾期望过的。
曾经,为了爱他,她选择了他想过的生活。
而后,为了爱她,他选择了放弃。
二十多年前,与周氏一战,江金虎终于明白,他无法再见到妻子因为自己选择的路而受到一点点的伤害,也在同一时间,他才恍悟,以往自己在外出生入死时,守门的爱妻有着怎样的心情。
当晚,警方及时救走两船走私女子,周氏派系几个首脑死的死、被捕的被捕,“春和堂”与“虎霸子”联手铲除大敌,一夕之间声名大噪。周氏一旦衰颓,钟老大趁势而起,终于如愿奠下稳固地位。
却在此时,纵贯线金虎王,宣布退出江湖。
趁道上兄弟错愕不解之际,江金虎进一步举家搬上台北,远离南部的派系斗争,以示决心。至于底下的兄弟,愿意跟老大一起转行做生意的,他便接了过来;若对江湖还有心,他也替他们引介到做风较正派的老大麾下,让大家各自飞。
在跟上来的兄弟之中,最戏剧性的,当属小方了。
梅玉心早就相准了他的超强记忆力,和对数字灵敏到近乎过敏的能力。于是,她少不得软语温存,劝动她老公送小方回学校去,补完高中学历,取得大学文凭,最后一举考得会计师执照。目前他可是公司里最重要的财务大臣,有他管帐,秦文诺和阿虎都放心得很。
小方一生,对她丈夫忠心耿耿、敬畏有加,直到现在在公司遇见阿虎,都要弹起来让座并且亲自奉茶。
二十几年下来,这群前梁山好汉专心和阿诺学做生意,虽然行止间掩不了当年的霸气,可是公司里有聪明军师掌舵,老大家中有厉害老婆助阵,出门在外更有一群梅教授在各行各业的徒子徒孙相帮,最后竟也在商场打下大片江山。
“阿诺和翠姊的大儿子不是今天从美国学成归来?”梅玉心问。
“对,我答应了晚上去他家吃饭。”其实江金虎原本不大想离开医院,想当然耳,又被阿诺毒舌笑了一顿,受不过激,只好答应了。
“老公……”
“干嘛?”
“你会不会很遗憾我们没有再生小阿?”她悄声问。
那一夜她虽然送医及时,挽回了一条命,子弹却击碎左边的卵巢,并且穿过子宫。
虽然割除了一边的卵巢,还有另一边,可是受了伤的子宫却留下大量疤痕组织,大大影响了日后的受孕机率。
此后江金虎绝口不提生儿子的事。
“别开玩笑了,这个家里有我这个男人就够-头痛了!再来一个,-应付得了吗?”他挺胸突肚的,说得很骄傲咧。
梅玉心忍不住直笑。
“爸!你怎么又来了?你不是说要回公司开会吗?”一阵小风刮了进来。
女儿买水梨回来了。
“干嘛?我老婆住院,我不能过来看她?”
“哪有人家黏老婆黏这么紧的!妈咪只是盲肠炎开刀而已,你也小心得过分了吧?”江日暖拍一下额头,真受不了!
“小心是永远不会过分的。”江金虎摆出老爸的架势和她大眼瞪小眼。
这女娃儿越来越不贴心了。呜,她小时候多粉女敕多可爱,自从她发现这个老爸只是嗓门大,其实一点都不吓人之后,就老爱缠在他脚边绕来绕去的,晚上没他哄还不肯睡。
现在呢?
……好啦,现在还是很可爱。谁教他只有这个宝贝女儿,偏又长得跟她妈咪一个样,让他想不多宠一点都不行。
“可是你一逃邺十四个小时里连看二十三个小时,也太走火入魔了吧?牢头看监都不是这样看法。”江日暖走到老爸身后,用力往门口推。“去去去,接下来是我和妈咪的女性时间,男宾止步,你赶快回火星忙你的事!”
“喂,宝贝……”
“记住哦!没有超过三个小时,不准再出现。Bye。”
砰,门关上。
被驱逐出境的一家之主张口结舌。还有这样的?
最后,少数服从多数,他只好模模鼻子,乖乖回公司办点正事。
“好,碍事的火星人走了,我们刚才聊到哪里?”梅玉心对女儿招招手,示意她坐到床畔来。
别星人是母女俩的“黑话”,取材自一本叫“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的书。通常女儿有事找她聊时,就会讲出通关密语,然后她们便会找理由把可怜的一家之主撵走。
“其实也没什么啦。”
老爸离开了,小妮子反倒扭捏起来。江日暖坐了一会儿,又跳起来拿一颗水梨开始削。
“我们刚才说到,-最近认识一个打扮很土的男人?”梅玉心试探性地提了个头。
母女俩还来不及深谈,门外又有人敲两下。
“吼!一定是老爸。不是说这次起码要离开三小时吗?我看连三分钟都不到吧!”
梅玉心看着又好气又好笑的女儿前去应门,回首拿起床头的一本杂志。
“关河!”女儿开心的轻叫?!起她的注意。“你居然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问医院里?哇!你还替我带蛋糕来!”
梅玉心不禁放回杂志,望向门口。
“快进来,我介绍我妈咪给你认识。”江日暖热情地拉着一位年轻的男子走了进来。
对方推辞道,“等一下,我只是来送个礼,马上就……”
来不及了,他已经被硬拖进病房里。
所以,他就是让小暖最近坐立难安的男人了?
梅玉心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他审量一遍。
虽然穿着打扮之土,比当年的江金虎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迅速看穿男子表面的伪装,直透进最深处。
嗯,五官清朗,眼神睿智,举止落落大方,眉宇间有股书卷气,感觉上是颇正派的男人,女儿的眼光还不错。
“妈咪,这位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关河,就是,呃,呃……”她一时想不起来他当初自我介绍的那句诗。“喂,你自己说。”
““关河梦断何处”的关河。”
“对,关河梦断……慢着!不对吧?”
“哪里不对?”
“你当初讲的不是这一句。”女儿坚持。
“那是“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的关河?”
“不对。”
““关河古义”的关河?”
“也不是。”
““倦客关河去住情”的关河?”
“是七个字没错,不过也不是这句。”女儿的语调开始不满了。
“反正这些“关河”全部都是同样的关河。”
“好,那换我告诉你了,我的名字是“楚田晴下雁,江日暖游鱼”的江日暖。”
“我知道-叫什么名字。”
梅玉心任两个年轻人拌嘴,看他们用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暖目光投向对方。
啊,女儿也到了芳心浮动的年纪了,时光催人老呢!
不过,他们江家的掌上明珠,可不能随随便便交给别人!看来她得替小暖多花点心思,确定这男人配得上她的心肝宝贝。
“嗯哼。”梅玉心含笑,轻轻唤回两个人的注意力.
直到许久之后,关河才明白,为什么外表柔弱高雅、像天仙一样绝代风华的江夫人,当时的笑容,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全书完
前文申引用的《EverythingIdo》一曲,由BryanAdams,RJLange与MichaelKamen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