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上):革命 第七章
勒里西斯的战事全面爆岭!
军政府宣布全国进入戒严状态,国际机场全面封锁,只开放短暂的时间让数量不多的外国侨民撒侨,一旦超过容许时间,连撒侨专机也不允许起飞。
一切从果尔多战败之后,急遽失速。
军政府掌权的五十几年以来,虽然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内战,但彼时革命军气候未成,都只是一些规模的区域战事,直到阿比塞尔等人的崛起,让政府军频频吃了苦头。
即使如此,勒里西斯的肥沃平原全位于西部,所有文明岭展也都集中在此处。表面上革命军虽然占领了东部和中部的三分之二国土,其实两方的经济实力依然天差地远,稳据西部的军政府依然掌握主要的国家资源。
鹰派认为革命军气候已成,应该趁着他们的实力未能与政府军抗衡之前,尽速扑杀。但是鸽派却认为,实际上的情况与过去二十年差别并不大,革命军依然守在穷乡僻壤,依然只能打些区域小战,既然如此,何不拿中部的贫瘠高地做为招安筹码,先安抚一下。
就因为内部的矛盾,政府军打一阵停一阵,一直无法有串连的攻势,让鹰派人士迟迟无法收复中部失地。
阿比塞尔乐得趁他们内部矛盾时加紧操练。
事情的第一个引爆点在西南方的一个中型城市——史瓦哥城。
史瓦哥城的掌权者是一名地位不上不下的上校,他向来和果尔多不和,果尔多一直是军政府倚重的对象,长期下来不免让他有怀才不遇之感。果尔多战败逃亡之后,本来以为接下来的中部门户就是由他把关,地位应该跟以前不一样了,没想到军政府依然不把他当一回事,现任国防部长甚至想派遣自己的亲信前来接手。这名上校一怒之下,干脆向革命军投诚了。
这件事让革命军士气一振,对军政府却是一大打击。得到史瓦哥城,就等于让革命军的势力正式步入西部平原。
事情的导火线之二,果尔多的死亡。
在逃亡了数个月之后,果尔多终于突破革命军的重重围剿,顺利逃入军政府的势力范围内;但是他当天晚上就在自己藏身的旅馆房间里被暗杀。
军政府终于全面震动了。
丙尔多的行踪是怎么泄漏的?奸细!必然有奸细,而且是层级不低的内奸,才能掌握到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消息。
为了肃清内奸,军政府开始了一连串整肃行动。所有血统不正、背景可疑的人——在这里指拥有游牧民族血统或配偶等等的各级将领——一律被削阶,贬职,情节严重一点的直接下狱。
军中许多人眼见自己追随了十几二十年的长官,为了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被赶下台,悲愤莫名,兼且物伤其类,再这样下去,谁也难保自己不是下一个。
镑地军心大哗之下,开始有小部分的军队揭竿响应,革命军突入西部的声势锐不可当。
至此鸽派的声浪完全被消灭,鹰派取得军事主导权。
政府军和革命军对垒了二十几年,终于势不可免必须一战。然而,此时的革命军已不再是二十年前那群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
第一声战事发生在史瓦哥城,两方互有死伤。
从此像按下了起跑的枪声,各地的战事不断发生,双方交战越来越激烈。
外面仗打得越来越激烈,总部也并不平静。
冰本上能跟着阿比塞尔住在总寨的人,大多是他的心月复爱将和忠诚的死士。如今战事全面爆发,这些爱将散诸全国各地,领兵奋战,不可免的,就会有伤亡……
这半年来,总寨的孤儿人数渐渐增加。
有许多心月复的遗弧是从前线直接救下送回的,更多平民的孤儿则送往红十字会的收容所。
菲雨已经接手了孩子们的代课老师一职,每天除了帮各年级的小朋友上课之外,还要帮忙带这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孤儿。
她每每看着怀中天真无邪的睡颜,只能暗自叹息。
等这场内战打完,两方付出的代价也已太大太大。
这天她在托婴室里哄着一个好不容易睡着的小宝宝,背后响起门被推开的声音。
“帮我把热水瓶里泡着的女乃瓶拿过来。”
女乃瓶碰了碰她的手肘,她反手接过来,把女乃瓶凑近小宝宝的嘴畔。神智朦胧的小家伙一触到女乃嘴立刻啾啾吸了起来。
小宝宝在半睡半醒状态是最好喂女乃的时候。她边喂小家伙女乃,连回头瞧瞧是谁来了。
“西海!”她笑了,压抑着欢喜的音量,“你怎么回来了?”
自从洛提派驻到中军之后,西海也跟着父亲一起去了。
她私下曾经跟阿比塞尔唠叨过:“还是个小阿子而已……”
“十四岁,已经不小了。”他随意地道,“男人要出去多磨练才行,总不能像女儿养在家里。”
“十四岁而已,怎么就是男人了?”她瞪了瞪眼。再说,女儿又怎么了?他敢说他瞧不起女人的话,晚上就去抱睡袋。
“西海只是过去当个小传令兵,跑跑腿而已,不会让他上战场,你不必担心!”阿比塞尔只是笑。
她才终于不再说什么。
如今大半年过去,西海也已经十五岁了。他的身形已经和父亲一样高,看来将来有青出于蓝的趋势,眉目间益发的俊俏。
“我爸放我几假回来看我妈,顺便看看大家有没有缺什么。”开朗的少年,笑容依然明亮灿烂。
这场战争已经太过严酷,西海仍能保有如此的纯真,表示那几个男人没让他碰到太多战事。菲雨悄悄松了一口气。
“嗯……大家都还好吗?”她的迟疑短得几乎听不出来。西海点点头。
“大家都很好啊。”顿了一顿,他坏坏地笑出来,“嘿嘿,阿比塞尔一样很好啦!想问就问,在我面前还怕什么羞?果然女人就是会装模作样!”
“你说什么?你这个臭小表!才去多久就被你老头给带坏了。”菲雨拿一块刚换下来的尿布往他脸上扔过去。
啪!正中目标!
西海把暗器从脸上剥下来,一看清是什么,面色如土,登时货真价实的“一脸大便”。
哎,阿比塞尔……真的好想念他……
饼去半年以来,他们见面的次数不满十次,而且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每次他回来都已经入夜了,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然后一转眼,就看见帐子外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每次她都只是默默地把帐子撩起来,他便带着一身风尘钻进来。
他的身上有时候有伤,有时候没有,有时候有道刚愈合的疤。她只是抚着那些纹路,一道一道的吻过,其它什么都不说。
良宵苦短,两人总是热烈地缠绵。
饼后他的精神若不错,两个人就会闲聊几句,都是些不关痛痒的话:她最近做了什么,孩子们又学了什么,哪家人又添了儿子女儿。
他照例的轻描淡写,战场上烽烟缭绕,换到这软红的帐子里都只是短短的一句:“打赢了”。
菲雨知道,阿比塞尔每一次都是专程绕过来看她的。
棒天等她醒来,身旁只留下冷掉的空位,然后她会抱着有他味道的枕头,细细地把他的一言一行再重温一遍。
在这种乱世里,他们只能把握每一丝机会,偷取示点幽微渺小的幸福。
西海看她幽远的眼神,知道她又在想念阿比塞尔了。唇蠕动一下,半晌还是没有作声。
“小子,想说什么就说吧,嘴里瞧不起女人,倒比我们还婆妈。”菲雨笑慎着。
“就是……”他迟疑地开口:“我也是偷听我爸他们说的才知道,最近政府军里出了一个挺厉害的人物,领军的才能不下于阿比塞尔,我们在几场战役里都吃了点苦头。”
她的心霎时悬了起来。“他们不会有事吧?”
他搔搔脑袋。“其实真正交手起来,阿比塞尔不见得会输给他啦,只是……听我爸讲,那个人以前也是阿比塞尔的好朋友,交情跟我爸不相上下;只是现在大家各为其主,不得不在战场上见面,阿比塞尔的心情当然不会太好,所以……嗯……
如果你有机会看到他的话……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菲雨沉默下来。
背中的小宝宝似乎被两人的声音吵着了,吐出女乃嘴呜呜嘤嘤了几声,菲雨连忙把女乃瓶交给西海,温柔地拍拍宝宝的背。不一会儿,小家伙打了一个嗝,小嘴咋了两下,满足地睡去。
她深呼吸一下,对西海笑笑,“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西海点点头,又灿然地笑了起来。“好了,我已经报完平安,要去找我妈讨东西吃了。我一个男人家没事窝在婴儿房里,怪别扭的,拜拜了!”
现在就跟她耍大男人主义了?菲雨又好气又好笑。
饼一阵子要将西海讨回来,把他那根被养粗了的脑筋磨细才行。
转眼又过去了两个多月,这阵子西海比较常留在总部了。
他自己是有点郁郁寡欢,不晓得为什么老爸要把他丢在这里。但菲雨约莫猜想得到,战情恐怕陷入胶着,所以洛提不愿让儿子在前线冒险。
这两个月她完全没见到阿比塞尔,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和总部里其它人一样,都只知道他还活着,好好在打仗就是了。
算算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四个多月,菲雨有点焦躁,却也知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不只她,其实最近整个总部的人都弥漫在一股焦躁的氛围里。
然后有一天,气氛悄悄地改变了,几个轮流值守的军官,脸色又开始亮了起来。
从那一天开始,气氛慢慢地好转,阿兵哥们的脸上又开始出现笑容。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既然他们笑了,就表示前线有好消息了,于是每个人都跟着欢欣鼓舞。
菲雨却没有任何喜色,她只是在无人看见的时候,对着随手捡来的石头叹息。
棒了几天的夜里,阿比塞尔就回来了。
那夜他不断地要她,折磨得她有点狠。菲雨什么都没说,只是婉转承欢,以软玉温香的娇柔慰藉着他。
结束之后,他只是枕在她胸口,两个人的心跳一起从激烈慢慢回复平静;整个夜里他一直盯着蚊帐顶端,双眸深沉微红。
那是菲雨见过阿比塞尔最接近流泪的时刻。
棒天早上他就离开了。
再不久,捷报传来,那个让他们万分头痛的敌人,中了阿比塞尔安排的伏击,在史瓦哥城外三十公里处殉难。
整座总部敲锣打鼓,欢呼声响彻云霄——英明勇武的阿比塞尔再度证明他的不败神话!他们的阿比塞尔绝对不会办理给任何人!
菲雨离开欢悦起舞的群众,独自回到房里。
她紧抱着有阿比塞尔味道的枕头,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唉,明明说自己不爱哭的,遇见他之后,她却多了好多流泪的时候。
多希望这一刻能陪伴在他的身旁啊!这场战争剥夺掉他太多太多。前半生他失去了父母、家庭,和所信仰的一切,后半生他必须新手将好友置于死地。
但是现实不容许每个人的欢笑苦恼伤心失落延续得太久。
惫有那么多的事情必须做。
承受着战事越演越烈,涌入红十字会收容所的难民越来越多。
从西海口中,她知道几位高阶将领曾为这件事起过争执。有人主张那些难民里面一定混有政府军的奸细,而收容所位于东漠与中部交界之处,等于是革命军的心脏地带,这样敞开门户的让难民进来,实在太危险了。
“所以呢?你们打算和政府军一样,看见难民一律乱枪打死?或是先把每个人抓起来拷问,确定没有可疑的人才放他们离开?”阿比塞尔冷寒地道。
每个人和他凌厉的眼神对上,纷纷低下头,只有从头到尾和他立场一致的洛提盘手不动。
最后,他以一句话堵住每个人的嘴。
“我们革命的目的,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占上风之后,变成和我们的敌人一样的人。”
最后,事情取得折衷的处理。
阿比塞尔同意联合国派遣一支小型的维和部队,从以色列边界进入,驻守在难民收容所里,保护相关工作人员的安全;条件是,他们必须同意不插手勒里西斯的内战,同时维持收容所的正常运作——最后面那条但书,就表示维和部队不能坐视难民营中发生颠覆行为。
联合国和革命军的关系本来就比政府军好,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他们,大家都没有异议。
可是后来伤员实在太多,红十字会和医疗团的那些人忙不过来,他们总部也派出人去支持。
“雅丽丝,大家要到哪里去?”这天早上天刚破晓,菲雨就看见好几名女眷跳上一部军用卡车,每个人手上都提了一些药物和日用品。
“红十字会那里来了一批新的伤员,人手不够,洛提说如果我们人手充裕的话,可以过去帮帮忙。”雅丽丝道。
“我也一起去!”她连忙套上遮阳衫和帽子。
“你最近都在照顾那些小家伙,连觉都没睡好,你有精神吗?”雅丽丝露出忧虑的神色。“我看还是让芋丽她们去好了,她们以前帮忙照顾过伤拴,知道该怎么做。”
“我没事!”我们小组以前常常开拔到荒郊野外,为了以防万一,教授要求每个人都要上几个小时的护理课,所以我也帮得上忙的。”她戴好自己的宽边帽,匆匆跟着其它女人跳上卡车。
“嗳,那让西海跟你一起去。”雅丽丝连忙回头唤来儿子。“西海!”
“俺来也!”少年利落的一个箭步跳上去。
“凡事小心,你要仔细看着菲雨,不要让她发生什么意外。”雅丽丝叮嘱儿子。
不然她可无法向跟阿比塞尔交代。
“没问题,交给我就好!”少年拍拍胸脯,豪气干云地保证。
所谓的收容所,其实只是在酷热的砾漠中央搭起几排大帐篷而已。每条棚架底下都挤满难民,如果全连起来,只怕超过五公里长。
几人全罩式的帐篷充当看诊间和手术室,现场唯一的实体建筑是五百公尺外一间废弃的砖土屋,用来储放一些禁不得晒的医疗物资。整体环境之克难,却是方圆几十公里内唯一的一处医疗救济站。
从总部去的人完全没有时间熟悉环境,一到现场,立刻投入堆积如山的工作。
连本来只是来当跟班的西海,都要在病床不足的时候,一个人举着四、五个点滴瓶,充当点滴架。
菲雨一到不久,立刻被塞入小阿子军团里面。
这里的孤独苦童比总寨更多,因为卫生环境不理想,派驻的医疗团担心会有传染病,所以要她替每个小朋友打预防针。
“乖……哦,不哭不哭……一下子就好了,乖乖……嗯,好了,不痛哦!”她把一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四岁小女圭女圭送回她妈妈怀里,看向下一个,“来,换你了。”
一开始拿着针筒的手还有点抖。她这辈子连看见针头都怕,遑论替别人打针!但是在这种时候,任何人都必须是现成的护士。
一名护理人员将她拉到一个篷子里,用最短的时间告诉她打针的技巧,然后就把一大堆塑料针筒和药剂扔给她,自己匆匆去支持手术室了。
菲雨一连串起码扎了上百条小手臂。算算从上午十点抵达,直到下午两点半,中间都没有时间停下来吃点东西。
肚子饿是咕噜叫,她扬眸一探,正在隔壁发放物资的西海也正好看过来。
两人一对上,他明亮的黑眼睛弯了一下,满脸的警戒之色才稍稍降低。
这半大不小的毛小阿,真的很认真把保护她当成他的责任呢!菲雨心中有点感动。
“咯,快吃吧。”她去领了两人份的矿泉水和面包,送到毛小子面前来。
西海毛手毛脚就要抓来,她突然把手举高,“差点忘了,去洗手,手上不知道有多少细菌!”
西海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到后面去找水井。
她找了个凉爽的角落坐下来,把水转开,大口大口灌了起来。
实在是饿过头了,胃里虽然空空如也,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可是她知道自己一定得吃东西才行,接下来只会更累,如果体力不够倒了下来,到时候反而给人家添麻烦。
“好了,两只手都清洁溜溜,你看!”一双骨节分明的浅褐色手掌垂到她眼前来。
“有没有用肥皂刷过指甲缝?”
“有!”
她才把两个面包和一罐矿泉水递给他。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没有没胃口的问题,接过干硬的面包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再帮我吃一个。”她把自己还没拆封的第二个面包递给他。
“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你自己吃。”他咬着面包含含糊糊地道。
“我的含量没那么大,你吃吧。”发育中的男孩子最禁不起饿。
西海也不跟她争,开开心心地把面包吃光光。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菲雨突然发现远方天际翻滚着一阵黄沙。
“那是什么?沙尘暴吗?”她顶顶西海。
西海皱着眉道:“看起来不像,沙尘暴不会只有那一小片而已。”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那是一驾车队快速朝他们驶过来。
“又有人送难民过来了吗?”她好奇说。
西海俊秀的眉头越皱越深,“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跳起来,往联合国驻军的帐篷冲过去。
不一会儿,一名上尉和他一起走出来,另一名守军大步走向红十字会的行政区。
再过一会儿,红十字会也有个负责人走出来,几个大人碰了头快速地交头接耳。
那阵车行越来越清楚,看起来好像是几部军用吉普车,可是黄沙滚滚,车身上的标志看不太清楚。
“来!”西海突然跑回来,脸色凝重地拉起她往外走。
“发生了什么事?”菲雨被他拉了好几步。
“那些车队不是维和部队的人,红十字会也没有收到今天下午会有难民送来的消息。我们除了黎明出来的这一趟车之外,也没有安排第二趟过来。”他的神情开始透露出紧张。
“那我们要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西海烦躁地爬爬头发。“我们先到卡车上等,如果情况不对劲我们就赶快跑!”
等情况不对劲再走已经来不及了。菲雨随即想到,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大孩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定很手足无措。
“好,你去把跟我们一起来的人全集合起来,我过去守军那里问问看。”菲雨安抚他道。
“等一下,你不要去!那里很危险!你不要去!”西海叫着追上来。
维和部队的守兵已经就定位,那名上尉站在原地等车队抵达之后,表明来意。
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车子的到来,有的难民已经迎了出来,以为是有人送更多的援助物资过来了。
车行越来越清晰,车内的人终于可以看清楚了。五辆吉普车上约二十几个军人,后面还跟着一辆空空的军用卡车,每个人身上都穿着迷彩军服,可是没有明显的军徽识别。
当第一辆吉普车终于停在驻军前面,那名上尉走了过去,拍拍驾驶座的车门。
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
砰!
一声剧烈的枪声震破酷烈的午后。那名上尉应声而倒,然后“健健健健”的扫射划开了天与地!
“啊……”
“救命啊……”
健健唯挞健健——
双方开始激烈的交火。
“蹲下!”西海飞快扑上来抱住菲雨,菲雨大叫一声,一颗子弹正好扫过他们旁边,两个人抱着头迅速冲向最近的一处沙包掩体。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谁?为什么向我们开火?”她在震天价响的枪炮声里大吼。
“他们是政府军的流匪!”西海脸色苍白,及时低头,闪开一颗子弹击中沙包后爆开的灰土。
“什么匪?”四周实在太吵了,她大声问道。
“流匪!有些政府军的部队打输之后不敢回去,就四处逃窜变成流匪!”西海凑近她的耳旁大叫:“他们一定是没有东西吃了,才想来抢难民营!你看他们开来的那辆空卡车!”
菲雨满心着急。维和部队只是一个象征性的驻守,人数并不多,而红十字会这些组织更没有太多火力。
她冒险探头看出去,所有难民全乱成一团,可是四周只有几处驻军堆起来的沙包,能躲的地方根本不多,转瞬间被射杀了一大遍。
看着满地尸体,菲雨胸口抽紧。“他们怎么敢攻击联合国的军队和红十字会,他们不怕国际制裁吗?”
“军政府都快垮台了,谁还管什么国际制裁!”西海喊回去。“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想办法弄一点武器过来。”
“别去!”她死死地抓住他。
嗟健嗟缝健——
砰砰砰——
驻军和流匪双方各有死伤。菲雨环顾一圈,那间储藏室!
储藏室是砖土墙,而且位于比较后面的地方,枪火一时还波及不到,比较安全。
“跟我来!”
她跑向下一道沙包堆成的掩体,西海只好跟上去。两人在重重战火中穿梭前进,总算跑到储藏室后方。
躲在土墙后,两人气喘吁吁,前面的枪战和杀戮还在继续。
菲雨眼一转,突然发现充当手术室的帐篷后面躲着七八个小阿,不远前的地上倒着一个双眼微睁的女人,鲜血从她的后脑慢慢流出来。
那一定是带着小朋友正在吃饭的保母!菲雨心头一酸。那顶帐篷一点防卫力都没有,几颗子弹就穿透了。
“不要去,太危险了!”西海发现她要做什么,紧张地扣住她。
“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她排开西海的手,四处张望,主要交战区仍然在前方,她迅速冲向帐篷后头。
“呜……呜……”
几个年纪不足十岁的,吓得哭了出来,可是求生本能让他们不敢哭得太大声;而年纪大一点的也不过十二三岁而已,满脸呆滞地躲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嘘,不要哭。小朋友乖,跟我过来。”菲雨突然在他们身后冒了出来,几个小小阿哇地扑进她怀里大哭。“乖乖,不要怕,现在不能哭喔,如果哭出来,被坏人听到了,他们会过来把我们全部都杀掉,知不知道?”
哭声立刻吞了回去,每个人抖着嘴唇,脸上挂着泪痕,却是不敢再发出声音了。菲雨对那端的西海打个手势,他紧张得拚命招手,要她快回来。
“好,大家排成一排,一次一个朝那个大哥哥跑过去!记得哦,千万不要发出声音,不然坏人听到就糟了。”
战火下的孩子特别早熟,几个小阿子听了,全吸吸鼻子点头。
八个小表连同菲雨安全跑回储藏室后面后,菲雨迅速观察情势。躲在这里也只是一时的,那群土匪要找的东西正好就在这里。只是再过去就是整片空旷的砾漠,也没有地方可以逃,行踪被发现的话,一把步枪就可以把他们全扫倒在地。
在前方约五百公尺有一座光秃秃的土丘。流匪是来抢东西的,一定不愿意逗留太久增加危险,如果他们能够跑到那座土丘藏起来,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可是这五百公尺,在此时却像大峡谷一样。
她必须弄到一辆车!
办十字会的吉普车停在前面五十公尺处,可是有两个流匪挡在她的去路上。
菲雨迅速观察一下环境,这间砖土屋看起来还很坚固,可是屋顶是用木头搭成的,钉子已锈得零零落落,红十字会的人为了防止屋顶被吹走,抢了十几颗大石压在上面。那些花岗岩的硬度可不容小臂。
土屋侧身有一个小棚架延伸出来,底下堆了柴火。
她心中一动,对西海说:“跟我来。”
她让西海悄悄爬上屋顶,把所有石头都集中起来,然后轻手轻脚地堆在那个棚架上头。
堆好之后,棚架“吱!奥——”两声,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把棚架的其中一根支柱拆下来,心里不断祈祷:求求你,一定要撑住,一定要撑住……
棚架轻轻晃了一下,不过总算撑住了。现在棚架只剩下一根木桩支撑着整片屋顶和上面沉重的花岗岩。
“菲雨,你在做什么?”西海压低声音叫她。
她定了定神,把西海拉过来。“听着,你躲到那个柴堆里,等我的信号。我一叫“动手”,你就用力把这根支柱踢倒,知不知道?”
“你要做什么?”他紧张地捉紧她。
“我要给我们弄一台车来!”菲雨紧紧地盯住他。“记住,一定要等我的讯号!讯号还没有发出之前,不管看见什么事你都不准动手,知道吗?”
西海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菲雨让他躲进柴堆里,再招呼所有的小朋友躲在墙后面,要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声。小朋友们小小已知道兹事体大,纷纷点头。
等一切安排好,她用力扯开衬衫,扣子叮叮咚咚掉下来,露出底下的蕾丝胸衣。
“救命啊——”
两名流匪守在储藏室不远之处,突然听见后面传来女人的呼救。两个互看一眼,点了个头,其中一个提着步枪绕到屋子旁一看——
本嘟!口水立刻吞了一大口。
一个娇滴滴的东方美人缩在墙角,衣襟破碎,露出似雪般柔白的女敕滑肌肤。看见有人来了,两手抱胸,更让蕾丝内衣下若隐若现的浑圆胸脯高耸诱人。
“救救我,求求你……”她楚楚可怜的对他伸出一只玉洁皓臂。
本嘟!男人又吞了口口水,嘿嘿地笑了出来,“好,哥哥马上就来救你了!”
“我受伤了……好疼……”
“乖,哥哥马上让你不疼。”他大步扑上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菲雨忍受他在脖子旁胡乱亲了一阵,奇怪,另一个人为什么还不过来?“嗯……真香!”男人的毛手想钻进她衣领里。
她秀眉一皱,突然推开他,娇声轻叫一声,男人恼了起来,用力拉住她的衣袖,嗤就撕了一截下来。
“住手,住手,不要!”
她乘隙和他拉拉扯扯,跑出来一点,第二个男人终于看见他们。
“怎么回事?”他也走过来。
“没事,在后头发现这个活宝贝。”第一个男人邪笑。
两个男人互相交换一个视线,婬鄙的目光齐齐投回她身上。
“乖乖听话,伺候得我们爽了,给你留一条贱命。”两个人同时拉扯过来。
“不要!不要!救命啊!”菲雨惊慌失措,突然挣开他们转头就跑。
“妈的,贱女人,给脸不要脸!原来你喜欢玩硬的。”两个男人立刻追过来。再过来一点,再过来一点,再来一点……
对,就是那里!
“动手!”菲雨大吼。
柴堆里猛然飞出一脚,重重踢在唯一的支架上。
支架应声倒塌,轰隆隆隆隆——
整片花岗岩滑了下来,冲倒那两名色欲熏心的家伙!
菲雨立刻跳上去,用力踹两脚从石头堆里露出来的人头。“可恶!可恶!”
西海等从柴堆里钻出来,看见她满身的狼狈,一时愣住了。
“你待在这里!”菲雨没有时间安慰他,只丢下一句。
“妈的,你们这些王八蛋!”他跳上石堆,砰砰砰砰几下踹得那两个半昏的更七荤八素。
菲雨没有工夫理他,直直冲向吉普车,跳上去从脚垫下模出车钥匙;红十字会向来把钥匙放在车上,方便有需要的人开去补给。
车子掉头冲向储藏室,她突然看见其中一个男人假装昏迷,手却慢慢从石堆里伸了出来……
“西海,小心!”
西海不暇细想,捡起掉在脚边的步枪,回头扣下扳机。
砰!砰!砰!砰!砰!
鲜血从男人的口中涌出来,那只手软下去,一柄手枪半握在掌中。西海愣在原地。
“快上车!”她飞快把每个小阿送上车,再过来拉他。“你没事吧?”西海呆滞地摇摇头。“没事就好,快上车!”
然后车子像箭一般冲向前方土丘。
西海愣坐在驾驶座旁,不断盯着手中的步枪。
菲雨百忙中看他一眼,心中蓦地发酸。这一定是他第一次拿枪杀人。
即使有阿比塞尔、洛提这些大人挡在前面,这个不知愁的少年依旧以自己的方式,涉入了这场战争……
“你是好孩子!你是为了救我,救每个人,你是好孩子!”她伸出一只手将他勾进怀里,含泪亲了亲他的额头。
西海快速地闭一下眼睛,轻轻点头。
“把我的衣服穿上。”他突然月兑下自己的衬衫披在她肩上,转眼间神色已经如常。
吉普车冲向一片土丘,菲雨煞车不及撞了上去,还好没翻车。
她套上西海的衬衫,招呼每个小朋友下车,猛不期然,一只铁般的硬臂从一片土石后面伸出来筵住她。
菲雨大惊!
“放开我……”
不对。
几乎是立即的,熟悉的味道钻进了她的鼻间。
“阿比塞尔!”她软了下来,转头扑进那道强壮坚硬的胸膛里。
“乖,没事了,我来了……我来了……”他不断在她耳边沙哑低语,轻吻她的发心。
菲雨缩在他的怀里不断发抖,所有的害怕这个时候才冒出来。
洛提笑着凑上来。“幸好我们人就在附近,听说有一群流匪正往难民营而来,马上跟着来看看。”
西海一看见父亲,紧紧拉住他的衣角,眼眶慢慢发红。
洛提看到儿子手中提着步枪,脸色发白,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叹了口气,拍拍儿子的肩膀,也没多说什么。西海低下头,深呼吸一下,再抬起头时,已是坚毅的神色。
“不过几个小贼而已,成不了气候。阿比塞尔,你带着菲雨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就好。”洛提拍拍死党的手臂。
阿比塞尔迟疑一下,低头看着紧紧抱住他发抖的小女人。终于,慢慢点头。
第一次,他的脚步被牵绊住。
第一次,他没有跟着同胞冲向最前线,而是选择带着他心爱的女人,先退到安全的地方。
“尽快回来。”淡淡交代完,他抱起菲雨爬上土丘,走向他们藏在后方的吉普车。
西海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
“我跟我爸爸一起!”然后追上他父亲的步伐。
菲雨泪眼朦胧,望着那个少年远去的背影。
从今以后,还会有多少像西海这样的男孩,褪去青涩,加入这场战争?又有多少人,能安然回来?